[转+自改+1次po完] 白头吟4之宁为卿狂(筱杰) - 我愛黑澀會 | 棒棒堂 [结局小说] - 黑澀會.我愛黑澀會| 棒棒堂小说区 - 我愛黑澀會 | 模範棒棒堂 ♂ 超級後援會 - Powered by Discu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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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转+自改+1次po完] 白头吟4之宁为卿狂(筱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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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自改+1次po完] 白头吟4之宁为卿狂(筱杰)

白头吟1之凤舞翩翩(羽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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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头吟2之意随君欢(祈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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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头吟3之君莫问愁(鬼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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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头吟4之宁为卿狂(筱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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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头吟4之宁为卿狂(筱杰)

廖俊杰向来是怜惜她、疼宠她、呵护她的,
所以他才会义无反顾无怨无悔地这么做,
只为了保护她的清白……
就让他为她痴、为她狂吧!
他不敢奢求拥有那美好的幸福,好梦从来易醒,
他只怕那到了手的幸福,转眼就会破灭……
张筱婕就是不明白,为何小杰大哥望着她的眼神总是那般复杂,
像是想要接近她,将她紧紧拥入怀中,
却又小心翼翼地不敢越雷池一步──
她好想告诉他,早在她明了所有真相之后,
便决定要与他背负所有的爱恨情仇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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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
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
此事古难全。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轻柔绵浅的吟喃在风中低回,温柔得教人心都融了。  

  「爱妻啊,咱们恋儿才刚满月呢,妳念那么深奥的词儿给她当安眠曲,她听得懂吗?」
  「才不,我生的女儿可聪明得很,她一定懂得的!」女子娇娇柔柔的嗓音不服气地反驳。
  男子笑了,笑得愉快而满足,轻摇怀中的大女儿。「忧儿,妳说,娘是不是傻傻的?」
  「嘻,娘娘呆!」精力充沛的大女儿不安分地扭来扭去,探头研究母亲床褥上的小小娃儿。
  「那是妹妹。」

  「ㄇㄟ、ㄇㄟ──」四岁女孩转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这名刚加入这个家庭的小小成
员,并企图伸出小手。
  美丽母亲慈爱地抱过大女儿,放在小娃儿旁边。「忧儿要很疼很疼妹妹,照顾她、保护她不被坏人
欺负哦!」
  「疼疼!」女孩用力点头,看了看手中的波浪鼓,再看看床上也正睁大眼瞧她的小娃娃,她小手指
了指妹妹,偏头问着母亲。「玩玩?」
  「对呀,妹妹会陪妳玩,陪妳捉蝴蝶、放纸鸢,开不开心?」
  「开心!」女孩拍拍手,好似已迫不及待要等小妹快快长大。
  然而,这样的幸福画面并没有维持太久,空气中飘来阵阵血腥气息,无情地吞噬这连上天也嫉妒的
美好温馨──
  前一刻,绝美少妇的纤长柔荑仍抚着一双爱女,下一刻,已血染白裳,失去生命气息。
  前一刻,宾主尽欢的府邸还洋溢着笑语,迎接新生命的到来,下一刻,灭门惨祸无由招来,人间平
添数缕冤魂。
  「ㄇㄟ、ㄇㄟ、ㄇㄟ、ㄇㄟ──」大女儿的哭嚷,揪痛了她的心。
  她知道,女儿才刚准备好要努力地疼爱她的小妹妹;也知道,那声声哭唤,带着多深浓的不舍。
  忧儿啊,对不起,对不起,是娘不好,再也不能让妳看着妹妹长大,陪妳捉蝴蝶,陪妳放纸鸢了─

  「忧儿,如果妳有幸存活下来,一定要找到妹妹,千万记得──」
  躲在床铺底下,小小的心灵充满恐惧,听着小娃娃声嘶力竭的哭声,她好想冲出去抱抱她,告诉她
别再哭了,姊姊会好疼好疼她的……
  但是娘亲的交代,令她僵住了身躯,不敢妄动。
  她要乖、要当个好孩子,每次她不听话时,爹娘都会好生气……
  好久、好久过后,声音不见了,没有娘的说话声,也没有ㄇㄟ ㄇㄟ的哇哇哭声。
  娘睡着了,ㄇㄟ ㄇㄟ不见了。
  她移动僵麻的腿,慢慢爬了出来。
  母亲身畔,静静躺了片碎了的残玉,她捡了起来。
  处于遍地尸首中,脑海里持续回绕着母亲最后一句话──
  找到妹妹、找到妹妹……
  守在母亲身边,她动也不动,睁着大大的眼,空洞而迷惘。
  天上,静静挂着一轮满月,人间,却是一场生离死别,骨肉离散。
  大地悄寂,见证了这场人间悲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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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一曲新词酒一杯,去年天气旧亭台;夕阳西下几时回。
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小园香径独徘徊。

  向晚微风,吹起雪般飘扬的纱衣,柔逸绝尘。
  女子浅浅叹息,拨弄琴弦的动作骤停,纤素长指拂开随风而舞的青丝,露出令人屏息的绝美容颜。
  只可惜,那样的绝色姿容,却透出一抹不健康的苍白。
  「筱婕。」
  淡淡的一记呼唤由身后传来,落寞娇颜瞬间一亮,循声望去。
  「甯兒!」她浅浅扬唇,透出一抹属于少女的单纯娇羞与喜悦。
  張甯兒端着托盘走向她。「一曲新词我听到了,那酒一杯呢?」
  目光落在摆上石桌的食盅。「那不就是了。」她已经闻到酒味了。
  「天气凉了,给妳暖暖身子。」他掀开食盅,舀起鸡汤先试了口,确定温度适中才递给她,不忘轻
声交代。「别喝太猛,会醉。」
  「嗯。」她浅尝了口。还好,有点辛辣,滑入胸腹一阵暖热。
  張甯兒没再开口,捞起鸡肉,以筷子去了骨,拨进她碗中。
  「一起吃?」
  他摇头。「我身体很好,不需要。」
  张筱婕垂下眼睑,自嘲道:「那我这种说不准下一刻就会死去的人,就更不需要浪费了──」
  「筱婕!」他低斥,脸色微变。「不许再让我听到这种话,妳会活很久、很久的!」
  「我──」被他直接而深沈的情绪反应震慑住,张筱婕怔然以视。
  这是第一回,他正面表达出对她的在乎,她的直觉没错,他冷静自持的表相之下,对她其实是有感
情的。
  只是,他为何不说?
  他们是夫妻啊!
  在意她,为何要压抑?想陪她白首,为何不肯表示?
  从相识至今,她从来都不曾懂过他的想法,仅凭着对他那份莫名的依赖,以及灵魂深处无可言喻的
安全感,便盲目地决定了终身。
  但她知道,她不会后悔。
  她的直觉一向极准,这男人不会伤害她、这男人会真心疼惜她、这男人让她有种──飘泊小船找到
栖靠港口的酸楚感动,让她能全心依恋,除了他,她不晓得她还能嫁谁。

  尽管新婚之夜,他丢下冷淡坚决的一句:「别爱我,永远不要!」
  对未来的梦幻与期待,全在他这句伤人的话语之下粉碎,一颗心冷得发寒。
  她以为他们一辈子就这样了,有名无实,情意疏冷。然而,每当她卧病在床,他总是一回又一回的
深拥住她,伴她到天明,好似忧惧着会就此失去她,那道护怜的拥抱,暖热了她那颗曾经寒冷的心。
  她不明白,不要她爱他,又为何待她如此温柔?

  一年婚姻中,他不曾对她笑,不曾对她怒,一贯的温柔音调,却少了该有的喜怒哀乐,感情防线守
得滴水不漏,不让她有丝毫遐想,可对她的照顾却又无微不至,那不是在做样子,她感觉得出他是真心
地关怀她、疼惜她!
  「妳听到我的话没有!」張甯兒微扬音量,拉回她恍惚的神思。
  「九转续命丹,妳给了廖映洁,那是妳的决定,我没话说,但是筱婕,不许消极地抱着随时都要死
去的心理准备!如果连妳都不想活,那我们天天为妳担心受怕,寻访名医,不肯放弃的决心又算什么?」
  「你……要我活吗?」
  「当然!」
  「那……我努力活着……陪你,好吗?」她动容低喃,仰起泪盈于睫的水眸。
  張甯兒偏过头,抿唇不语。
  「好吗?」她又问。
  他牵动唇角,好一会儿才挤出一句:「汤凉了,快喝。」
  张筱婕失望地垂下头。
  好不容易感受到他真实的情绪,舍不得就这么任他云淡风清──
  她轻咬下唇,想了下。「我……觉得冷……」
  「又不舒服了吗?」
  「有一点。」她心虚道。
  「我找大夫。」張甯兒没有迟疑,伸手就要抱起她。
  「别──」她怯声阻止,娇容柔柔地埋入他肩头。「没事的,就这样让我靠一下就好了。」
  張甯兒垂眸审视她,启了唇,却没发声,只化诸无声叹息,轻拥住她,不再多言,一如往常,安安
静静地守护。
  张筱婕枕着他的肩,安心地闭上了眼。
  说不上来为什么,只要在他身边,她就有股好平静、好眷恋的感觉,那是来自灵魂深处的情感呼唤
,很深沈、很浓烈,她形容不出来。
  她知道他也有同样的感觉,这样就够了。
  远处,一双沈晦幽深的黑眸望住亭内相偎的温存身影,良久、良久,再度无声离去。
  伴随着他的,是一道永远寂寥的孤单影子,萧索,幽冷。
  ※※※
  他永远记得,初见到她的那一天。
  爹抱着浑身沾血的小娃娃回来,但是好奇怪,他竟然一点都不害怕。
  爹告诉他,今后,他多了个妹妹。
  那年,他五岁。
  小小年纪的他,不甚理解为何凭空多了个妹妹,却很自然地接纳了她。
  她一直、一直哭,可是爹没理会她,转身就走,照顾她的奶娘没来,她哭得声音都哑了。
  他小心看着,猜想,会不会是脸上的血渍让她不舒服?
  他打水,拧干手巾,帮她擦脸,她还是哭。
  以为她饿了,将他最喜欢的小饼干分她,她没牙,不吃,又哭着。
  于是他抱起软绵绵的娃娃,很小心、很小心地摇晃,怕摔坏了她,她还是哭。
  他抱得手都酸了,她哭声渐歇,他以为她哭累了,可是她连动都不动,脸色好白,呼吸都快感觉不
到,他吓坏了,跑去找爹。
  可爹却好冷漠地说:「如果死了,那也是她的命。」
  他不懂,爹不是说,小娃娃是他的妹妹吗?那为什么会死?怎么可以让她死?

  所以,他又跑去找管家伯伯,要他请大夫。他知道,只要找来大夫,妹妹就有救了,他生病时,也
是好厉害的大夫帮他医治的。
  他生病的时候都好难受,妹妹现在一定也是这样,他要让她快快好起来。
  后来,妹妹真的活过来了,虽然身体一直很不好,常常生病。
  但是没关系,他会疼她、保护她,每次她生病,他都会陪在她身边,这样她就不怕了。
  她说:「大哥是好人,也是婕儿最最重要的人哦,谁都比不上!」
  他记得,他一直都记得,那稚气未脱的纯真童语,牢牢锁在心灵深处,不敢忘,也不舍得忘──
  ※※※
  大哥是婕儿最最重要的人哦,谁都比不上──
  是梦吗?
  睁开眼,有一瞬间,廖俊杰茫然自问。
  不,这不是梦,它真实存在过,他的小小婕儿,曾经那么全心全意地依恋过他,将他看得比全世界
更重要。
  曾几何时,她慢慢长大,对他也愈来愈疏远,到最后,见了他便恐惧得几乎昏死过去。
  他怎么也想不通,曾经找不着他便会心慌哭泣的女孩,为何会演变成如今避他如鬼魅的模样,彷佛
他是她今生的梦魇。
  难道,岁月真能改变一切?
  就因为太明白她再也承受不了来自于他的恐惧,于是他亲手将她推向另一个男人怀中,一面告诉自
己:无妨的,只要是她想要的一切,他不择手段都会替她留住,人也一样。
  只是,他真的无所谓吗?
  廖俊杰闭了下眼,那样的心事,埋得太深太沈,他不能、也不敢给自己答案。
  披衣坐起,发现天色早暗了下来,房内留着一盏灯,他本来只想小睡一下,没想到会睡得这么沈。
  不知婕儿晚膳时没见着他,会不会担心?
  急欲前往探视的步伐,在迈出之前停住了。
  如今的她,巴不得避他愈远愈好,怎还会挂念他?他苦涩地轻咳几声,瞥向桌面上黑稠的药汁。
  端起汤药入口,是没有意外的冷,以及苦。
  冷峻寒漠的性情,让仆佣全都对他敬畏至极,不敢稍近,见他沈睡,更是不可能自找苦吃的惊动他
,人人自危以求明哲保身,谁会真正关心他?
  他早喝惯冷却的苦药。
  窗外暗影晃动,警觉性奇高的他眯起眼,低喝:「谁?」
  没有动静。
  不会错的,他反应一向敏锐,方才外头确实有人!
  若来者不善,会牵累到同住一个屋檐下的婕儿!
  「到底是谁?再不出来,休怪我无情!」廖俊杰跃身而起,隐于门后,暗运内劲,在门被推开的同
时,一掌也挥了出去──
  「啊!」娇细的惊呼声传来,看清来人,廖俊杰已来不及收回内力,危急中偏离掌势,击向她身后
的门,紊乱内息冲击下,他猛然踉跄退数步才站稳。
  受了太大的惊吓,张筱婕连声音都发不出来,跌坐在残破的门边,无力地捂着心口。
  好、好痛!脆弱的心承受不住惊吓,闷闷疼着。
  她颤抖着毫无血色的唇,不敢发出声音,深怕惹他不快,真的会一掌劈了她。
  「婕儿,妳怎样?有没有事?」廖俊杰受到的惊吓并不下于她。

  只差一点!天!只差那么一点点,他就伤了她!
  经历过太多生生死死、身体与心灵的煎熬,却从未如现在这般,急遽痛缩的心无法平复──
  张筱婕试着开口,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廖俊杰顾不得太多,想上前察看。
  步伐才一移动,她就忙不乱地用力摇头,喘息着用力想挤出声音。
  没事、没事,她没事的!
  要她做什么都可以,只求他别再靠近,她再也承受不住更多窒息般的恐惧了──
  见她如此,深沈的窒闷压在心口,说不出那是什么感觉,好苦,好涩。
  怎会不清楚呢?婕儿的压迫感来自于他,只要他远远避开,她就可以活得很好。
  廖俊杰如她所愿,退到角落。
  「别净吸气,先缓缓吐出一口气。」他沉着地指示,张筱婕不敢违逆,听命照做。
  见她逐渐透过气来,廖俊杰紧绷的身躯不着痕迹地松弛下来,语气也恢复惯有的清淡。「怎么突然
想到要过来?張甯兒呢?」
  想不起她已多久没主动来找他,平日她躲他都来不及了,所以他压根儿就没想到门外的人会是她,
要真错伤了她,他就是死一万次都无法原谅自己。
  「对、对、对不起,打扰大哥了,我现在就走──」她挣扎着,硬是撑起发软的双腿,心慌地想爬
起来。
  「等等!」
  「啊?」好不容易红润了些的面容,在他冷不防的叫唤中,再一次血色褪尽。
  廖俊杰紧握着拳,似在强忍什么。「妳没有打扰我,我只是想问妳,找我有事吗?張甯兒怎没陪着
妳?」
  「甯兒说,大哥病了,要我来看看……」她怯怯地低嚅,现在,却好后悔来这一趟。
  她不想来的,是甯兒说,大哥对她比任何人都好,他生病,谁都能不理会,唯独她不行。
  「大哥冷情,才不会在乎我去不去看他──」她想反驳。
  「他冷情,但妳不能也冷情。我认识的筱婕心软善良,不会这么残忍。」
  她对大哥残忍吗?一句话震傻了她。
  她不知道,也从没想过这样的问题,一直以来,她都认为残忍无情的人是大哥,谁能伤得了他?所
以她从来都没去思考,她对待大哥是否残忍。
  有了这样的念头,她开始坐立不安。
  虽然他不见得需要她多余的探视,但她终究还是来了。
  站在门外,她一直拿不定主意是否该敲门。
  这些年来,她卧病在床的时间,远比安好的时候多,渐渐的,大哥也习以为常,早懒得再去问一声
,今天她就这样贸然跑来问他好不好,他会不会认为这是种无聊的行为?
  想走,可是房内传来的轻咳声,让她的脚步好沈,怎么也迈不开。
  「是吗?張甯兒要妳来?」若非如此,她不会来这一趟。廖俊杰听得出来。
  张筱婕惊疑不定地瞥视他,无法由他沈晦难懂的神情中看出个所以然来。
  他在生气吗?她果然不该来烦扰他……
  「我、我回去了……甯兒还在等我……」
  不意外了,在他身边,她只会急着逃开,有張甯兒的地方,才是她渴望飞奔的归所。
  「再一会儿,婕儿。」他唤住她。
  打开床边的小木盒,取出一只瓷瓶,隔了段距离转向她。「药,记得吃。」
  张筱婕看着手中的青玉瓷瓶,又看他。
  大哥步履有些虚浮,不若以前的轻浅无声,脸色也有些许不寻常的苍白,他真的病得不轻吗?
  每年约这个时候,他总会显得特别虚弱,她始终不明白为什么,也早就不敢去打探他的事,怕惹恼
了他。
  「回去吧,别让張甯兒久等。」
  大哥在赶人了,她片刻都不敢迟疑,赶紧离开。
  这回,廖俊杰没再试图留住她,望住她迫不及待离去的身影消失在眼界,他闭上幽晦瞳眸,疲倦地
仰靠床边。
  千思万绪涌上心头前,再一次,狠狠地压回灵魂最深处,永不碰触。
  ※※※
  「大哥──」树影后,年约五岁的娇小身躯蜷坐着,等待练完武艺的廖俊杰走来。
  「怎么啦,小妹?」拭去额际汗珠,廖俊杰放柔了神情,看着缩成一团小虾球的娃儿。「谁惹妳不
开心了?」
  她摇头,闷闷地将小脸埋进膝间。
  廖俊杰坐在她身畔,不厌其烦地逗她,直到她抬起脸为止。
  「吃不吃?」他不知从哪儿摸出了一袋零嘴。
  她摇头,廖俊杰当作没看到,塞了颗进她的口。「别逞强了,这是妳最爱吃的桂花棉糖呢!」
  「唔!」还真的……满好吃的。
  「好了,吃了大哥的糖,就笑一个给我看。」
  桂花棉糖融在嘴里,骄宠得她嘴甜心也甜。「还是大哥对我最好了。」
  「嗯哼!」廖俊杰淡哼。「说说谁对妳不好?」
  所有人。
  除了大哥,没人真心疼过她。
  「大哥,我能不能问你一个问题?」
  「问吧!」
  「我是你的妹妹,对吧?」
  「当然。」不然宠她宠假的啊?
  「那为什么……我不能跟你一样姓廖?」
  廖俊杰神色一整。「是谁对妳说了什么?」
  「大家背后都在讲,我姓张,不是廖家的人。」爹冷落她,就连下人,都不拿她当主子看待,因为
她只是个白吃白住的外人。
  廖俊杰凝眉。「还有呢?」
  「大哥,我的名字,很不好,对不对?」
  他沉默了。
  小妹年纪尚幼,还无法完全理解这个名字的伤人,可她小小的心灵太敏感,对自身的一切不会察觉
不出。
  「小妹不喜欢这个名字?」
  「不喜欢。你自己还不是也不喊。」大哥一向只唤她小妹。
  是的,他不喊。
  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但他起码知道,父亲取这个名字,带着多恶意的诅咒,他不要当帮凶。
  爹从来不曾关心、怜惜过她,放任她自生自灭,但他不会,既然爹说她是他的小妹,那他就自己来
疼,自己来爱!
  「大哥为妳起个小名,好吗?」
  「好啊!」她忙不乱地点头,如果是大哥取的,她一定喜欢。
  廖俊杰想了下。「唤婕儿,可好?咱们不含恨,不求悔,只盼妳一生平安康宁地度过就好。」
  「好!」她终于又绽开甜笑。虽然听得不是很懂,至少明白他的疼惜。
  「大哥──」她伸长了手等待。
  看出她的肢体语言,他轻笑。「大哥一身汗味呢!」
  「没关系。」她喜欢大哥抱,也只有大哥才肯抱她。
  廖俊杰没再多言,温柔地将她小小身子揽进胸怀──
  ※※※
  睁开眼,由梦境中抽离,她怔怔地望着床顶。
  那段童年往事,她已经好久不再忆起了。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是……十三岁吧!葵水初来的那年,也是在那一年,她发现大哥噬血残暴的真面目,从此视他如鬼
魅,不再靠近他,并且也下意识的封锁所有与他相关的记忆。
  可──怎忘得掉呢?他曾如此真切地关怀过她啊!在那段所有人都对她不闻不问、恍如弃儿的日子
中,只有他在为她付出,伴她走过每一个凄冷孤独的日子,这样的恩义,岂容抹杀?
  为什么?为什么他会是这样的人?张筱婕痛苦地闭上眼。
  她多希望他仍是她心目中最好、最完美的大哥,他为什么要破坏?他让她……不知该怎么去面对他
,只好逃,一再的逃,到最后,什么都不敢去深想,任由满心的惶惧,取代一切。
  他,早已不再是她认识的那个温柔真诚的大哥了!
  不愿再深想,她坐起身,发觉枕畔空冷,本能地仰起头,在窗边寻到她渴望的身影。
  張甯兒本是不与她同床共枕的,直到有一回,她夜里高烧不退,无人发觉,几乎丢了小命,在那之
后,他便搬回这间属于他们的新房。
  就算只是有名无实,能与他这般平静温馨地相守在一起,她就满足了。
  她没出声惊扰,悄悄打量着斜倚窗边,修长沈静的身形。
  他在想什么呢?为何月光下的面容,如此沈晦迷离?那清零的身影,竟让她读出一抹寂寞忧伤──
  那样的寂寥,她懂,也心疼,不忍他也受同样的苦。
  静默地,她来到他身后,低唤道:「甯兒──」
  張甯兒轻震,手中的东西飘然落地,愕然回首。「还没睡?」
  黑眸,泛着淡淡水光。
  张筱婕讶然。
  印象中的張甯兒,都是沈静淡漠的,话少,表情也少,是谁,令他无言凄伤?
  她弯身拾起地面的纸张,張甯兒想掩饰已来不及。
  一张喜帖。
  发帖人,是素有天下第一庄盛名的慕容世家。
  说明慕容家么儿将与今生挚爱共缔白首鸳盟,敬邀五湖四海,各路英雄好友共襄盛举──
  用词婉转恳切,并无不妥啊!
  张筱婕又来回看了帖子一遍,才留意到上头只写新郎慕容恩敬邀,新娘的名儿与来历倒是一个字也
没提。
  「是你的朋友吗?」她仰头问。
  「不是!」答得太迅速,神情反而不自然。
  张筱婕困惑地思考。「还是大哥与慕容家有生意上的往来?」
  「我不知道。」張甯兒偏开头,神色僵硬。
  「那你会去吗?」
  「不会。」
  「噢。」她没再多问。「夜深了,你要不要去睡一下?」
  張甯兒点头,草草结束谈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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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她以为,这件事就到此告一段落了,直到数日后的一个夜里,她才明白,那张喜帖,其实正是一切
问题的核心!
  这些天,張甯兒明显的心神恍惚,她看在眼里,暗自忧心。晚膳后,正想着回房好好与他谈谈,推
开房门,不料他正在更衣。
  「啊!」她讶然低呼,匆匆忙忙想退开,但那一瞬间不期然瞥见的光景,却令她目瞪口呆,怀疑起
自己的眼睛。
  「你、你、你……」
  「筱婕!」張甯兒回身,错愕地迅速抓起衣物掩住身躯。
  怎、怎么可能?
  她僵立原地,不敢置信地掩着嘴,深怕自己会尖叫失声。
  不会的,不会的,一定是她看错了!
  与她当了一年夫妻的張甯兒,怎会──怎会是女人?
  这太可笑,太荒谬了!
  不,她不相信,这绝对不会是真的!
  「筱婕,妳听我说──」
  然而,怎会有错?那浑圆的胸脯,细致的曲线,确确实实是女性特有的身段啊!
  「不,妳不要过来!」她尖叫,心头慌乱得不知该如何面对他──或者,说是「她」会比较贴切。
  张筱婕连连退开,转身拔腿就跑。
  难怪她抱着他时,总觉他比一般男子清瘦;难怪夜里入睡时,他从不宽衣;难怪他无法与她有夫妻
之实;难怪……难怪他会说别爱上「他」!
  一切的一切,在如今看来全都有迹可寻,而她却恍然未觉,还傻傻地对他托付终身,衷心期盼与他
相守到老……
  张筱婕呀张筱婕,妳究竟让自己闹了多大的笑话?
  而他,又为什么要用如此卑劣的方式耍弄她?这样很好玩吗?
  她疯狂地奔跑,顾不得脆弱的身子经不起如此折腾。
  她厌了,厌透这虚假的世界,什么是真,什么是永恒,她已经不知道了。大哥、張甯兒,她生命中
最全心信赖的两个人,却都先后背叛了她的信任──
  她错了吗?错在太天真,错在太无知?
  她急喘着,透不过气来,胸口闷痛得几欲昏厥,但她并不想抗拒,这痛苦来得正是时候,如果能就
此死去,她又何苦挣扎?
  「婕儿!」一声低斥恍惚传来,谁在喊她?
  无所谓了,她不想去理会──
  「停下来,婕儿!听到没有?妳会受不了的!」
  好熟悉的声音,大声地斥喝着,愤怒中,似乎还隐隐夹杂一丝不知名的情绪,像是惊慌──
  可她并不怕,缺氧的脑子昏昏沉沉,视线一片模糊,她还有什么好怕的?
  「婕儿!」失去意识前,隐约记得自己被带入一道厚实胸怀,牢牢地,将她深拥,像是刻骨铭心地
在乎着──
  会吗?这世上,还会有人在乎她,关心她的死活?
  涣散的瞳眸,好想将他看清,却没来得及,便先一步跌入黑暗深渊。
  ※※※
  「她是受到了什么打击,为何气血如此紊乱?」诊完脉,大夫回首问道。
廖俊杰沉默,張甯兒也沉默,而神情,都是同样的凝重。
  刘大夫是庄内的专属大夫,对他们的健康状态全都知之甚详。
  「庄主,我不是说过,不可以让她受太大的刺激吗?五年前我就交代过你了,她脆弱的心,承受不
了太大的情绪冲击,这会害死她的。」
  五年前……
  是啊,就是在那时候,她无由地大病了一场,高烧不断,昏迷不醒,睡梦中喃喃呓语着他听不懂的
话,好似想摆脱什么可怕的事情,喂了药,又排斥地全吐了出来。
  整整一个月的时间,他不敢合眼,小心守在床边照料,深怕一个不留神,她便断了生息,他已失去
一切,再也不能失去她了……
  后来,她的小命是捡回来了,但是也从那时起,纯真无邪的笑颜已不复见,看到他,只会恐惧发抖
,那场病,改变了一切。
  直到现在,他都还是不明白,那一年,她究竟受了什么刺激?
  刘大夫叹了口气,张筱婕处在这两个死人性子的男人之中,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这是固心丸,你们先喂她服下,有安魂定神之效。我再开帖药方助她调匀内息,但是以她目前的
状况,得有个人以内力催化,否则气血凝窒,固心丸发挥不了功效──」
  廖俊杰正欲上前,張甯兒先一步接下丹丸。「我来!」满心悬着床内昏睡的人儿,没留意身后廖俊杰微黯的瞳眸,抬起的手,又失落地垂下。
  是呵!怎会忘了,人家是夫妻啊,这桩婚姻还是他大力促成的,人家护卫爱妻,天经地义,何用他
多事?
  張甯兒喂她服下药丸,动手揭去她的外衣、中衣,然后是──
  廖俊杰别开眼,掩去眸底深刻的痛楚。
  「走吧,刘大夫,我跟你去拿药。」该走的,是他!不论婕儿的身边,还是心里,都再无他立足之
地──
  刘大夫无言叹息。
  或者,张筱婕真是幸福的吧!有这两个男人,一明一暗,痴执不悔地守护着她,身为一名女子,得
此造化,尚有何求?
  房门开了又关,張甯兒没去理会,凝聚心神催运内劲,直到掌心泛起一阵热力,缓缓贴上她的心口
,助她催化固心丸的效用──
  约莫一炷香时刻过后,張甯兒与张筱婕额际皆冒出细细的热汗,他才缓缓收掌,调匀气息后睁开眼
,定定望住眼前苍白的娇颜,伸手抚过绝美脸容,顺着纤肩,落在兜衣半卸的胸前,那半片碎玉。
  淡淡的疼闪过眸底,柔柔抚着她肩胛处,半个拇指大的暗红胎痕,張甯兒轻吸了口气,浅浅水光在
眼瞳之间闪动。
  「怎会不懂呢?恋儿──」沈切地喊出了压在记忆深处,岑寂已久的名儿。
  守护她,只因为她是这世上唯一的血亲──那个还没来得及疼爱,便分隔两地的血亲!
  找到妹妹……
  母亲遗愿,深烙灵魂,从没一刻或忘。
  张筱婕,从来就不是她的名,也不该是她的命,所以,張甯兒只肯喊她筱婕,因为那是娘的姓。
  握牢她的手,难以诉说的千言万语,化为幽沈叹息。
  ※※※
  服了数帖药,张筱婕在昏迷两日后转醒。
  始终守在床边的張甯兒没多说什么,吩咐仆佣备些清淡的汤食,几日未进食,她想必也饿了。
  张筱婕闭上眼,偏开头。「出去!我不想看见妳。」
  怎能?他怎能在对她做出这么大的欺骗之后,还能若无其事的面对她!
  張甯兒神色未变。「不给我个解释的机会吗?」
  解释?
  是啊,他会这么做,总有什么原因吧?如果他亦是出于无奈,她是可以说服自己原谅他的。
  「妳……本名是什么?」
  「风解忧。」细细审视她的反应,见她没表示什么,更肯定她对自己的身世一无所知。「不是存心
欺瞒,而是这个名字,以及男子身分,伴了我十八年之久,是男是女,对我而言已不重要了。」
  张筱婕讶然。
  他……噢,不,她今年也才二十二岁呀!从四岁之后,就被当成男子养着、训练着了吗?难怪她有
一身不逊于男子的好身手,浑身上下不见一丝女子柔态,连大哥那样精明的人都被瞒过了。
  她究竟是活在什么样的世界中?纤细的女子骨架,却以男子的身分生活着……
  见她眸底浮现淡淡的水光,风解忧浅浅笑了。「妳真善良。」
  不过才三言两语,她就忘了被人耍弄的委屈,径自怜悯起别人来。
  解下胸前的炼坠,递予她。「知道这是什么吗?」
  张筱婕反复看了几回,倏地瞪大眼,若有所悟地急急勾出领内残玉,两相比对下──
  完全嵌合!
  「这──」她不解地仰首。
  风解忧没说话,默默解下外衣,然后是中衣。
  这是她第一次在她面前宽衣解带,张筱婕心神不定,不知她到底想做什么、或向她表达什么讯息。
  「这个,妳不陌生吧?」雪白肩背暴露在空气中,一道暗色胎痕再无所隐藏。
  张筱婕倒吸一口气,愕然失声。
  「妳、妳到底……」她是谁?为何会拥有这半片残玉,以及和她同一处一模一样的胎痕?
  「我到底是谁,对吗?」她低低笑了,笑得带点感伤。「妳也许知道妳不是廖俊杰的亲妹妹,但妳
知道吗?这胎记是风氏一族的特质,妳不该叫张筱婕的,妳本应唤作风迎恋,如果不是风家的骨血,绝
不会有这道胎痕!」
  风解忧弯下身子,轻抚她震惊的面容。「妳以为妳爱我吗?错了呀,那酸楚的依恋,是源于血缘呼
唤,深沈的情感,是因为我们来自同一处,妳是我还来不及疼爱,就含恨痛失的妹妹,所以面对我,妳
可以安心依赖,那从来就不是爱情,而是血浓于水的亲情,懂了吗?」
  接着,她将十八年前那场灭门悲剧大致说了一遍。
  当时年纪尚幼,一切记忆都很模糊,只隐约记得一道道飞溅的鲜血,以及爹娘再无生息的冰冷身躯
,夜夜,她在梦里哭着醒来,知道再也回不去从前,她也不再有撒娇任性的权利──
  听完后,张筱婕早已倒在她怀中,哭得泣不成声。
  「我不知道妳为何会流落廖家,娘交代过我,只要一息尚存,就一定要找到妳,这是十八年来,唯
一支撑着我活过来的信念,直到遇见──」声音止住,她悲沈地吸了口气,不再说下去。
  张筱婕抬眼,悄悄打量她迷离带愁的面容。
  遇见什么呢?为何不说了?是太令她伤心了吗?
  凝思了会儿,她启唇,生涩而轻浅地喊了声。「姊──」
  风解忧微怔,而后笑了,流着泪水微笑,深深拥抱她。
  「守护我有很多种方式,娶我──实在不怎么理想。」她闷闷低哝。何止不理想,简直是糟糕透了。
  她无法不觉得自己闹了好大的笑话,这下她要怎么见人啊?居然嫁给自己的姊姊!天下事再荒谬也
莫过于此了。
  「在当时,我别无选择,我必须救一个人,而廖俊杰手上有我要的东西,我不能不娶妳。」
  「他威胁妳娶我?」原来她以为的幸福婚姻是这样来的!
  「他以为妳爱惨我了,非君不嫁。」早在那时,她就看透了,为了张筱婕,他可以不择手段到什么
地步。
  张筱婕羞愧地蒙住脸,那时的她,确实对「張甯兒」有着梦幻式的倾慕,连她都错解了自己的情感
,也难怪廖俊杰会这样想。
  「那时,我心里好乱,不敢言明真相,任何未知的变量,都会让我失去他,只好先救人再说。婚后
,我无意间发现妳身上那半片碎玉,那夜,我点了妳的睡穴,亲眼证实了妳身上的胎痕,这才肯定妳的
身分。我不知道该怎么向妳解释,又深怕妳受不住冲击,只好暂时将错就错,以这种身分守着妳,一天
拖过一天……」
  张筱婕静静听着,好半晌才冒出一句。「那个妳非救不可的人,是慕容恩吗?那张喜帖上的新郎?」
  风解忧轻震,抿紧了唇。她的神情已给了她答案。
  「妳爱他,对吧?」
  「已经不重要了……」是的,不重要了,一切都过去了,他有他全新的生活,而她,有她的责任要
完成……不会,也不可能再有交集。
  这是她的决定,不怨他负心。
  「什么不重要!他都要娶别人了,妳还不去阻止!他的命是妳救回来的,应该是妳的人,怎么可以
把他拱手让人?快去把他讨回来呀!」
  「人不是东西,怎么讨?」
  「讨讨看啊!如果他不给,妳再回来,我们姊妹相互扶持一辈子。」
  风解忧摇头。「不,我承诺过廖俊杰,这辈子不会离开妳……」
  「那妳就更该去找慕容恩!为了他,妳连自己的一生都卖了,他不可以辜负妳,大哥那边,我去求
他。」
  「妳不怕廖俊杰了?」
  张筱婕垂下头。「还是怕啊!」
  「为什么?他对妳那么好,妳想要的一切,他哪样不依妳?包括我。我猜,妳要他的命,他可能也
会给。」
  张筱婕吓到了。
  她要他的命做啥?吓都吓死了,她没他那么冷血残暴的……
  「姊,妳不懂……」
  「不懂的是妳吧?一个男人为女人做到这种程度,妳以为还有什么可能性?」廖俊杰是她见过最痴
的傻子,明明心底爱得发狂,却还忍痛将心爱的女人双手奉送,这世上,能够爱到深沈入骨,却又不求
拥有的,怕是找不到第二个了,连她,对慕容恩都还有忘不去的奢念,见他娶妻,心底尚觉怨怼哪!
  她做不到廖俊杰的情到深处无怨尤。
  「听我的,好好回头看他一眼,妳会发现,错过了他,妳这辈子都会遗憾。」
  「不……」张筱婕环抱身躯,迷乱地摇着头。「我没有办法,我就是怕他……好怕、好怕……」
  「怕什么?他就是负了天下人,都不会负妳,要不是碍于身分,这些话从很早以前我就想说了,妳
这种态度有多伤人,妳知不知道?这世上若有谁为妳付出最多,那么非他莫属,妳为什么要怕他?妳有
什么理由怕他?」
  「因为他杀了爹!」张筱婕不堪逼迫,冲动地吼了出来。
  是的,这就是真相,他杀了自己的亲爹!
  空气在一瞬间凝结,两人相顾无言,静默不动。
  「怎么可能!」风解忧怔然低喃,廖俊杰不像那种灭绝人性的禽兽啊!
  她不会看错的,廖俊杰为了恋儿,甚至可以牺牲生命,这样的人,怎会杀父?
  「谁告诉妳的?有证据吗?」
  「是我亲眼所见。」她环住抖瑟的身躯,颤声道。「妳知道,那对我的打击有多大吗?在我心中,
他是那么好的一个人,当天下人都遗弃我时,只有他,不离不弃的陪伴着我,我全心全意的依赖他、崇
拜他,把他看得比天神更完美,可是……可是……他却是个连自己的父亲都下得了手杀害的恶魔……妳
知道吗?他一剑刺下去的时候,眼都没眨,连一丝一亮的迟疑都没有,血溅到他脸上,他完全没有表情
……」
  娇荏身躯因强烈惊惧而颤抖着,想起那一夜的记忆,她到现在都还会由睡梦中惊醒,然后恍惚的以
为这只是一场梦,养父还活着,而他仍是记忆中的好大哥……
  但事实上,她很清楚,这一切不是梦,他是真的做了天理不容的行径,那一夜,她惧骇得魂不附体
,不敢发出声音,好怕被他发现,他会连她一并杀害……
  「妳问过为什么吗?」
  「我不敢,他要是知道……我真的不敢想象,他会把我怎样……」她语不成声,再也说不下去。
  「别这样想!事出必有因,也许他是迫于无奈。」
  张筱婕只是一径的摇头。
  风解忧无奈。「妳这样,我怎放得下心离去?」
  张筱婕茫然抬眼。她又拖累人了吗?不可以的,这也许是姊姊今生唯一一次的幸福,她不能害她错
失……
  「姊,我会坚强,会试着听妳的话,妳也去找慕容恩……」
  「恋儿,妳在说谎。」这样善解人意的小妹,让她好心疼。
  「是真的,我答应妳,会很用心去感受大哥的心情,也许、也许就像妳说的那样,他并不是真的那
么坏,是人,都有人性温暖的一面,对不对?」
  风解忧不发一语。
  有她在,恋儿只会强烈依赖她,一辈子都不会看清廖俊杰为她做了多少。
  也许,她是该走开,给这两个人一个机会,就像雏鸟长大了,母鸟会将牠推出巢外,放牠闯出自己
的美丽人生,她不能一辈子守护她的。
  何况,还有另一个人,比她更适合守护这只羽翼初成,绽放着美丽风华的小雏鸟。
  打死她都不相信,廖俊杰会让恋儿受到一丝伤害,她有这个自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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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沐浴过后,廖俊杰坐在床头,取了棉布,缓慢而仔细地擦拭手中长剑。
  敞开的房门并未关上,所以当外头一有人走动,他立刻就察觉,随意瞥上一眼,便定住目光不动。
  「婕儿?」她最近是怎么搞的?以前是打死不肯靠近他方圆十尺之内,现在是三天两头主动来找他。
  旋即想到什么,他蹙起眉。「妳来做什么?」昏迷了三天,不好好躺在床上休息,又到处乱晃,她
是嫌命太长是不是?
  一见他难看的脸色,张筱婕以为他厌烦看到她,急道:「我不进去,我把话说完就走……」
  入夜了,外头正冷着,再让她多站一会儿,他可以肯定她明儿个又下不了床了,她自己就那么没自
知之明吗?
  「进来!」
  「我、可是……」
  「要说就进来,否则立刻给我回房!」
  也许是他口气太严厉,张筱婕吓白了脸,战战兢兢,不敢违逆。
  她没有办法,只要一靠近他的气息范围内,她就心惊胆跳,无法遏止的惶恐,无边无际地揪紧了呼
吸。
  看着他轻拭长剑,剑身银亮的寒光映照他脸容,她只感觉到令人胆寒的冰冷。
  就是那把剑!
  她不会忘的,就是那把剑夺去了养父的生命,而他竟然还能若无其事的将剑带在身边多年,难道他
夜里都不会作噩梦吗?
  天啊,他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她已经不敢想。
  留意到她细微的情绪变化,廖俊杰看了看手中长剑,不着痕迹地将之收起,不想造成她的压迫感。
  张筱婕悄悄舒了口气。这样好多了,至少不会让她脑海时时刻刻浮现那震骇的一幕。
  「大哥──身体好多了吗?」如果还没好,她在这个时候来烦他,适当吗?
  廖俊杰奇怪地看她一眼。婕儿几时也会在意他的健康问题了?
  她目光定在桌上那碗药汁,无法移开。
  「生病──要喝药。」她低嚅。
  廖俊杰更意外了,他不以为她真有那么关心他,她到底想做什么?
  「婕儿,妳有话可以直说。」反正药早凉了,几时喝都没差别。
  「大哥先喝药!」她难得的坚持,换来廖俊杰讶然的眼神。
  然而,他并没多说什么,捧起药汁饮尽。
  「说吧,什么事?」
  张筱婕抿抿唇,低头扭绞着衣物,廖俊杰看穿她的不安,也没催促,耐心等她决定什么时候要开口。
  「是关于……張甯兒的事……大哥,你让他走好不好?」考虑了好久,她还是决定不说出真相,万
一大哥咽不下被欺骗的怨恨,生气起来是会六亲不认的,她得护着姊姊。
  廖俊杰沈下脸。「他对妳说了什么?」
  「大哥早该让我知道,我的婚姻是这样来的,那我就不会……不会沈溺在无知的幸福里……」闹了
个荒唐的笑话。
  「该死的張甯兒!」他承诺过,一辈子不对婕儿说出真相的!而他也警告过他,敢让婕儿伤一点心
,流一滴泪,他绝不会放过他,敢情張甯兒是将他的话当耳边风了?
  「不要怪他,强人所难本来就是我们不对……」
  「这是我们的事,与妳无关,妳别管!」
  「我要管!这是我的婚姻,就关我的事,我有权发表意见。」
  「妳要他,不是吗?那我替妳留下他,有何不好?」
  「当然不好,不是真心要留下来的人,我留了有什么用?」
  她今天很大胆,一直在反抗他。
  廖俊杰掩饰着心中的惊异,若无其事地回她。「他想救另一个人,而我能救,这是他甘心付出的代
价,很公平。」
  「感情是不能这样议价的,她心里有好爱、好爱的人了,你知道吗?那个人对她很重要,所以她不
惜代价去救他,那种爱到不顾一切的感情,大哥根本不懂!」
  「妳说什么?」他不懂?她说他不懂?
  那么她以为,他十八年来不离不弃,几乎付出了生命的守护,又算什么?
  她要張甯兒,好,他给她;她不想看见他,好,他远远避到庄里最偏远的角落;为了护住她纯洁的
人生,他甚至让自己背上万劫不复的罪业……
  这世上再也没有人,比他更懂那种刻骨焚心、死而无怨的感觉了,今天却换来一句冷心无情的指控
,他做的这一切,究竟是为了什么?
  悲哀呀你,廖俊杰!
  「呵、呵呵──是啊,我是不懂!」他低低地笑着,不为什么,就是想笑。
  大哥的表情好可怕!
  张筱婕惊退几步,好怕他发起狂来,会像对待养父那样的对待她……
  说出那些话,不是不怕,而是为了争取姊姊的幸福,用尽了一生的勇气,事实上,她手心正冒着冷
汗。
  「我知道自己是个累赘,所以大哥才会把我丢给别人,强迫甯兒接受,可是,这对他是不公平的,
我不想再负累他人了,如果,大哥不让他走,那就我走,我不会再拖累你们任何一个人的……」
  「婕儿!」这就是她的想法,一个累赘?
  她绝对不会知道,对有些人来说,她是多么重要、更逾生命的宝贝!
  见她明明想夺门而出,却仍抖瑟着娇荏不堪的身躯,坚决转張甯兒要回自由,他满心的苦,几乎满
溢出来,分不清是方才入喉的药味,还是其它。
  「妳──真的很爱張甯兒,是吗?」爱到无怨无悔,成全他想要的快乐?
  当然!那是她唯一的亲人,怎能不爱?「求求你,大哥,等不到你点头,他是不会走的。我会很小
心、很小心不让自己麻烦到你,真的!我不用人照顾,就算甯兒走了,你也不用为我的事费神……」
  「够了!」他低斥!一声声的麻烦,一句句的累赘,她就把自己的存在看得如此多余吗?
  张筱婕惊退一步,瞪大了眼看他。
  廖俊杰深吸了口气,再度掌控好情绪,沈晦黑眸若有所思地望住她。「这,真的是妳要的?」
  「嗯!」她连迟疑都不敢,用力点头。
  「那好,我会去跟張甯兒说。」他没有选择的余地,婕儿的性子是标准的外柔内刚,他若不允,她
会言出必行,让他这辈子再也见不到她。
  ※※※
  风解忧走了,而张筱婕又再度回到孤零零的一个人,掉入无边无际的寂寞。
  后来想想,她当初会那么轻率地将终身托付给一个只见过一次面的男人,是不是因为这些年来,她
都是一个人,孤单怕了,只想找个伴,取代失去廖俊杰后,心中长年的空洞?
  所以,仅凭張甯兒救过她一回,又带给她无以名状的安全感,她便贸然的决定了终身,是这样的吧

  她不知道大哥与姊姊究竟谈了些什么,大哥没有为难的让她走了,离开的那一天,她抱着姊姊哭哑
了嗓子舍不得放手,而大哥只是冷眼旁观,没说什么。
  直到姊姊走远,她都还止不住哭泣,然后,大哥很轻地说了句。「要放手的是妳,那就别哭。」
  「我、不哭,不哭了!」她慌忙地抹着泪,不敢再哭,怕他看了心烦。
  没多久,婢女送来一壶热茶,甘甘甜甜的,她不知道那是什么,可是喝了后,刺疼的喉咙好多了。
  少了风解忧,日子是寂寞的,而她也早习惯了,有时盯着天空,有时看着湖面,一天就这样过去了。
  偶尔由恍惚中回神,发现大哥在远处望着她,可是在察觉她受到惊吓后,又会无声无息地离去。
  这样的次数多了,她不再慌乱无措,心知他不会靠近,反而开始研究他沈思的黑眸深处,到底藏着
些什么?
  因为太沈浸于自身的思绪,一不留神教裙襬给绊了下,扑跌地撞到桌角,她痛得倒吸了口气,还没
来得及理解发生了什么事,一阵清脆的瓷器碎裂声传入耳中──
  按着发疼的腰腹往下看,旋即骇白了脸!
  这、这是大哥最喜爱的白玉观音啊!听说,大哥时时望着它发怔,心知是他喜爱的物品,她平日连
多看一眼都不敢,如今却──
  她心慌意乱地蹲身捡拾,脑子已空白一片,完全不知如何是好。
  这回,大哥一定会好生气、好生气了吧?
  惊急地一片又一片的捡拾着碎块,嫩白柔皙的双手被划出好几道血口子,都浑然未觉。
  「婕儿,妳在做什么?」
  「啊!」她一慌,另一块碎片划出深长的血痕,殷红鲜血迅速滴上莹白的碎玉上。
  廖俊杰变了脸色,火速奔向她。
  「啊!」她惊叫,挣扎着想脱离他的掌控。「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不好,大哥别生气……」
  「别乱动!」廖俊杰皱眉,脸色很难看,她毫不怀疑他下一刻就会一掌劈死她──
  廖俊杰以袖口按住她渗血的伤口,另一只手急着从身上摸索出止血散,均匀地撒上,最后才撕下衣
衫下襬,裹上双掌。
  「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张筱婕傻了眼,一句话都说不完整。「我……不小心……打破……」她太震惊,震惊到忘了要害怕
他的靠近。
  「妳都受伤了,还管打破了什么东西!」
  「可是,那是你……」她看了看地面,他真的知道她犯的是什么错吗?
  「我说不重要!」喜爱那只白玉观音,是因为它浑然天成的神韵像极了她!她怎会不懂?还以为他
会为了一个没有生命的物品责怪她!
  廖俊杰扬声喊道:「香梅、小鹃!带小姐进房,仔细检查她身上有没有其它的伤,还有,唤刘大夫
来处理她手上的伤,绝对不许留下一丝疤痕。」
  「大、大哥……」她小小地喊道。
  为什么不是她想的那样?她以为,他会愤怒地斥责她,可是他却只记挂她的伤,完全不在乎她做了
什么……
  错了,有好多事情,她似乎一直都弄错了……
  虽然他从头到尾口气都没多好,也不曾温声软语的安慰她,但一言一行,确实透着心焦……
  他──还是以前那个疼她、宠她的大哥吗?
  这一瞬间,她已经没办法给自己答案了。
  ※※※
  「大哥,你的生辰是什么时候?」放下手中的三字经,软软嫩嫩的嗓音问着。
  目光由史记移向娇甜小脸,廖俊杰反问:「问这个做什么?」
  「说嘛!」
  「八月十五,正好中秋。」
  「是不是那首人家常念的……但愿……什么久的……」偏着小脸,很拗口地念道。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廖俊杰好笑地接口。
  「对对对,就是那个!大哥是中秋生的,月圆人圆耶!」
  廖俊杰笑而不语,看着他纯稚可爱的小妹因一点小事而雀跃。
  「那,大哥,为什么人人都有生日,只有我没有?」
  因为我们谁也不知道妳是几时生的。
  他沉默了,小小婕儿期待的脸儿,令他答不出话来。
  「说嘛,大哥一定知道的,对不对?你告诉我,婕儿也好想有个生辰──」
  「婕儿──」他不忍,抚着她的脸,心头泛着酸楚。
  「真的没有吗?」她好失望,旋即想到什么,兴奋地仰首。「那,这样好了,我和大哥同一天生辰
,好不好?」
  他微愕。「婕儿,生辰不是妳决定什么时候就可以什么时候的。」
  「反正也没有人知道是什么时候,既然连名儿都是大哥替我取的,不如生日也分我嘛!」
  她的神情是那么的渴望,廖俊杰看了心疼,轻道:「好,大哥的生日分妳,从现在起,妳的生辰和
大哥同一日。」
  「真好。」婕儿满足地笑开。「那,虽然大哥比我老,不能同年,但是我们可以同月同日生,也同
年同月同日死,好不好?」
  「这话谁教妳的?」他惊异道。这──是情人间生死相许的缠绵誓约啊!
  「书上看来的。」
  「我只给妳看三字经、千字文!」
  「不小心看到的嘛!」小手扯啊扯地,企图赖过去。「大哥,你还没说好不好!」
  「婕儿,这誓言是得终生相守,不离不弃的。」他沈声道。
  「好啊!」她本来就想一直、一直和大哥在一起了。
  廖俊杰望住她,好一会儿才深深地开口道:「好,就同年同月同日死。」
  像个得到糖吃的孩子,小小婕儿漾开甜甜笑窝。「那,大哥,你教我念那首什么久的好不好?」
  廖俊杰不答,搂过小小身子,低低开口道:「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有模有样地跟着念诵,一面在他怀中找到最舒适的角落,安心缠赖。
  「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
  「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
  低浅沈稳的低吟,伴着稚气未脱的娇嗓相和,一句又一句,温馨醉人,一声又一声,漫过天际,岁
岁年年──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为何又想起这首诗?逃避了五年,她一直小心不去碰触的啊!因为只要一想起,心就会酸得泛疼,
莫名想哭。
  望着高挂天际的满月,圆得找不到一丝缺角,今儿个是八月中秋。
  月儿太亮,亮得她刺眼,亮得她难以入眠。
  桌上那碗原封不动的寿面早已冷却,以往每年的今天,身边总有大哥相陪,往往只是一碗简单的寿
面、两颗白煮蛋,两人找个隐密的地方分着吃,就他们两人,不受干扰,依偎相陪到天明──
  直到五年前那一夜过后,她就再也不过生日,也没人陪她过了。
  但是很奇怪,每年仆人总不会忘记端上一碗寿面,象征性的为她贺贺喜。
  伸出了手,目光冷不防地停在掌心,她盯着上头结痂的伤口发怔。
  大哥那日的神情,不断的浮现在脑海,忘都忘不掉。一直到现在,她都还能感受到他暖热指掌熨贴
在她肌肤上的热度──
  事后,他依然没指责她一句,见面第一句话,只是问她手还疼不疼。
  自从亲眼见他血刃他生父那一刻起,她就不曾想过他还会有人性温暖,对她依旧保留儿时的深宠爱
怜──
  如果,真像姊姊说的那样,其中另有内情,那她该不该去问?问了,他会不会杀人灭口啊?
  她惶惑不定,拿不定主意。
  又如果他没变,而变的人其实是她,那──她的态度会不会伤他极深?
  她轻咬下唇,没多想,端了桌上的寿面往外奔。
  ※※※
  更深夜静。
  「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
  不应有恨,不应有恨……呵,不应有恨啊!
  廖俊杰牵动唇角,站在楼台边,任寒风吹拂,望住天边清冷寒月。
  这个时候,婕儿该吃过寿面了吧?就算没他陪在身边,他还是希望她别被孤寂吞噬。
  每年、每年,她要活下来是那么的不容易,别人一年一度,轻易换来的生辰,她得用多少的病痛折
磨,咬牙才熬得过来,这孱弱的身躯,让她吃了太多的苦,从小就是这样。
  所以,每熬过一年,他都会陪着她,为她开心,也默默许下心愿,祈求明年还能与她共度,一年又
一年,直到──她身边再也容不下他。
  他无法为她做什么,但起码能以一碗寿面,为她祝福,见证她的坚强。
  无她相陪的生辰,是如此凄冷孤寂,每年,只能独自吟着他教她的第一首诗,尝尽咫尺天涯的悲哀。
  「大哥──」怯怯的叫唤在耳边响起。
  他甩甩头,怎会听到她的声音呢?早在五年前,她就不再陪着他了啊!真是想她想痴了!
  「大哥不想理我吗?那没关系,我寿面放着,你要记得吃──」
  廖俊杰错愕回首。
  这不是错觉,她真的在眼前!
  她应该马上离开的,但是他茕然而立的身影,看来太过萧索冷寂,她走不开。
  他的目光由她脸上往下移,定在那碗原封不动的寿面上。
  「妳没吃?」
  「大哥怎么知道?」
  廖俊杰轻扯唇角,没回答。
  这碗寿面是他亲手煮的,怎会不知?
  全庄上下,没人知道今日是他俩的生辰,婕儿精于琴棋书画,就是娇贵柔荑不沾阳春水,更不可能
煮得出另一碗来。
  「大哥……不吃吗?」见他没接过的意愿,她局促不安,方才就这样冲动的跑来,现在反倒不知如
何是好了。
  「呃,我知道面冷了,不大好吃……可是生日一定得吃点寿面的,不然……不然……」糟糕,不然
怎么办?叫她去煮,恐怕十间厨房都不够她烧。
  廖俊杰没等她说完,伸手接过寿面,她已经捧得表情有点僵了。
  张筱婕悄悄吁了口气。「那,我回去了……」
  「婕──」他张口欲唤,才发出一个单音,又咽了回去。
  张筱婕止住步伐,迟疑回身。「大哥叫我吗?」
  「妳要不要也吃一点?」此话一出,他便懊悔不已,尤其看到她吃惊的神情后。「算了,妳回去吧
!」
  不该呀!他不该还痴心妄想的……
  张筱婕犹豫地移动脚步,怯怯回身,在走与不走之间挣扎了好半晌──
  「不然,我们一起吃,好不好?」她突然走回他面前,语出惊人,被吓到的反而是廖俊杰。
  「婕儿?」他讶喊。
  这表情是什么意思?「不、不要吗?」她怯怯地退了步。
  「筷子只有一双──」他急道,声音迫切得连他都不认识。
  「没关系。」她吁了口气,没深想便脱口而出。「以前也是这样的──」
  才一出口,两人便同时怔住。
  以前……
  她,还记得以前种种?
  甩甩头,他不让自己深想,将筷子递予她。「妳先吃吧!」
  一人一口,分享着食物的年岁已经过去了,远得再也追不回。
  张筱婕轻咬下唇,先吃一口,想了下,再将筷子递还他。
  廖俊杰挑眉,确定她眼中没有一丝惊恐或勉强,才接过筷子就口。
  心知她娇弱的身子不宜太过劳累,他就着楼台边的护栏席地而坐,让她也顺着他的动作蹲坐下来。
  「这味道──好熟悉。」寿面入口,益发有似曾相识的情怀。
  廖俊杰扬唇。当然熟悉,她可是吃他煮的寿面长大的呢!
  大哥在笑?
  张筱婕眨了下眼,再甩一下头。
  是不是她看错了?刚才大哥真的笑了吗?
  总以为他的心已郁冷凝霜,她已经好久没看到他的笑容了……
  如果,能够不去想那件事,她几乎可以感觉到,他还是从前那个宠她、溺她的好大哥──
  这种感觉已经好久没有了,她心酸得想哭。
  「大哥还记得教我的第一首诗吗?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
  执筷的手一顿,廖俊杰沈敛着眉,低哑道:「不记得了。」
  同月同日生,同月同日死……缠绵得不敢去回想,心受不了那样的痛。
  一个永远无法兑现的承诺,她也不会希望他记得的,不是吗?那就谁都别再提起。
  「噢。」她失望地低应。
  好想、好想再听大哥为她吟一遍这阕词呢!那么,也许她可以说服自己,他没有变──
  「真的不记得了吗?一丁点都不记得?」
  「不记得了。庄里商务太忙,早没闲工夫去碰那些风花雪月的诗文了。」
  「那──」她沈吟了下。「如果你哪天想起来,一定要告诉我,好不好?」
  廖俊杰看了她一眼,无声地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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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张筱婕又病了,在生辰过后没多久。
  她想,是那一夜与大哥在楼台外赏月吹风所引起的,瞧,她这身子骨真是没用,只会给人添麻烦。
  喝着又苦又烫人的药,她忽然好想念姊姊。
  没有爹,没有娘,姊姊又远在天边,她孤零零一个人,软弱得想哭。
  睡吧,睡着了,就不会觉得孤单,有没有人陪都无所谓了。
  夜更深的时候──
  房门悄悄被推开,一道身影悄无声息地移近床畔。
  他什么都没做,只是静默地、深切地睇凝着她。
  那张略失血色的容颜,看沈了他的心。
  这庄内的事,哪项瞒得过他?尤其是关乎到她。
  总是如此,时时为她牵念萦怀,却不能光明正大地关怀探视,只因他很清楚,见了他只会让她病情
更为加重,不忍见她受惊的面容,久而久之,便只能在入夜时,才能放纵自己前来,确认她依然安好来
平定惶然的心。
  弯低身子,轻抚她的额,确定温度正常,他放下心来,无声地在床畔坐下,轻握她柔软纤细的小手。
  只要能这样陪着她,就算什么都不说,心灵也能感到平静。
  时间又过去多久,他没去留意,直到远方传来第一声鸡啼,他浅浅叹息,举止轻柔地替她拉好被子
,如来时一般悄然离去,不留痕迹。
  房门无声掩上的同时,床内的张筱婕也睁开了眼,盯着掌心残留的余温,怔然失神。
  ※※※
  一直都以为她是孤单一人,如果不是那一夜辗转难眠,她不会知道,这世上还有个人默默伴着她,
她,一直都不是一个人。
  难以言喻发现那一刻的感动,好深好深的震撼揪紧心房,她不敢出声、不敢移动,怕这一切只是幻
觉。
  而他,伴她到天明──
  大哥为何要这么做?他还当她是最心疼眷宠的小妹吗?可是这些年,她对他的态度并不很好啊!她
甚至曾经希望永远不要看见他!
  心头纷纷乱乱,而他,也夜夜相陪,她从迷惘无措,到平静接受,最后甚至期盼起他的到来,驱走
心底那股彷佛被遗弃的孤寂──
  她是不是太自私了?克服不了恐惧,却又利用着他。
  房内多了另一道不属于她的气息,她知道是他来了,他的步伐举止都是无声无息的,但她就是知道。
  感受到他正凝视着她,她连呼吸也不敢太用力。
  廖俊杰轻按她的手腕,感觉到她的脉息平稳许多,不若前些天的气血凝窒紊乱,气色看来也好上许
多,他安了心,将她的手放回被里,没如前几天般留下来陪她,而是悄然退开。
  感受到他的离去,张筱婕心一慌,无暇细想,睁眼喊了声。「大哥!」
  廖俊杰不无意外,愕然挑眉。「还没睡?」
  「呃……睡得不熟。」她心虚道。
  「嗯。」廖俊杰淡应。「那我走了,妳多睡会儿。」
  「大哥!」她急喊。「你、你──」
  「怎么了?」他不解地凝眉,她又哪里不舒服了吗?
  「你──留下来陪我好不好?」
  这简直像极求欢男女的对白,尤其是在这种地点、这种时机。
  廖俊杰干涩地轻咳了声,命令脑袋瓜别净转些龌龊思想。
  他挑了个能让她看得见,又不至于对她造成压迫感的距离坐下。「我等妳睡了再走。」
  张筱婕安心躺了下来,雪嫩颊畔偎蹭着软枕。
  「身体好多了吗?药有没有按时吃?」
  「有。」她轻应。
  「那么,」他停了下。「我明天要起程到北方处理一些事情,妳一个人,可以吗?」
  「你要出远门?」她弹坐起来,莫名地慌了。
  「有问题吗?」廖俊杰拢起眉宇。以往他们十天半月不曾见上一面都是常事,常是离家月余归来,
她都没发现,而他也不会刻意告知,只需在事前为她打理好所有的事,确保他不在的期间,她一切安好
便可。
  今晚会提起也只是顺口,没料到她会有这么大的反应。
  「你要去多久?」
  「保守估计,一个月。」
  一个月,好久──
  她咬着唇,沉默着不说话。
  「怎么了?婕儿,妳有什么问题吗?」他不认为她会有多需要他,但是只要她开个口,他就不走,
其余的,他会设法解决。
  张筱婕微微启唇,这一刻真的好想叫他别走。
  可,她知道她不能这么做,她说过,不会成为任何人的负累的。
  「没什么,只是在想,北方有什么好玩的。」
  「妳不可以去。」丑话说前头,再怎么纵容她都有限度,她的身子经不起长途跋涉,以及北方的天
寒地冻,他不会拿她的生命冒险。
  小脸一黯。「我没这个意思。」从没想过要跟,但是他如此坚定的回绝,是怕她给他带来麻烦吗?
  廖俊杰见了不忍,放柔了冷硬的神情。「妳想要什么?大哥给妳带回来。」
  她落寞地摇摇头,随口道:「大哥平安回来就好。」
  廖俊杰暖了心。不管她这句话是有心还是无意,他都受下了。
  「大哥回房去好不好?」不知他明日要出远门,还任性的留下他,大哥现在最需要的,应该是充分
的休息。
  才留了他一会儿,便急着要他走了吗?她终究还是容不下他──
  廖俊杰看了她一眼,无言转身。
  冰封疏寒了数年的感情,终究不是那么容易消融,他们之间,隔着太多的困阨难题,咫尺恍如天涯。
  今生,他早已不敢奢望。
  ※※※
  没料到的是,她会数着日子,一天又一天地盼着他归来。
  夜里,反复难眠。
  这两日,天气又转凉了,气温一降低,她就开始手脚冰冷,胸口闷闷地发痛。
  她赶紧找出廖俊杰给她的药,皱着小脸吞了颗下去。
  她一向不喜欢这瓶药,打小在药堆中长大,各式药味对她来说已不算什么,但是这瓶不一样,它有
股好难闻的血腥味,她是忍住反胃感硬着头皮吞下去的。
  她不知道这是什么药,却一吃就是三年,若不是因为它效果极佳,她不会吃到现在。
  叹了口气,她走到窗边。
  起风了──
  温暖的南方天气都转凉了,那么身在北方的大哥会不会更冷?
  ※※※
  一路风尘仆仆赶回,廖俊杰身心俱是难言的倦累。
  一回到庄内,他并不急着休息,一如往常的唤来家仆,问明小姐是否安好,在他离开这段时间,与
她相关的每一件事,全无遗漏。
  确认她一切完好,廖俊杰挥退下人,揉了揉疲惫的眉心。
  「庄主,要不要唤人准备热水,让您沐浴用膳?」忠心追随的属下带着关切地问了句。
  「不了,韩刚。我还要去看看婕儿。」
  早知会是这样的答案了。
  跟了庄主这么多年,哪有不明白的道理?
  望着那道远去的身影,韩刚感慨叹息。
  这个刚强的男人,看似生死无畏,只有真正了解他的人才知道,一旦关乎到小姐,一个男人也能多
么脆弱。
  小姐,是他的命。
  掌握了小姐,便等于掌握他的命。
  思及此,韩刚忧虑地皱起眉头,有了不大好的预感。
  让一个女人掌握颠覆毁灭自己的力量,真是一件好事吗?
  ※※※
  站在房外,廖俊杰没惊动她,静静看着她双手灵巧地穿梭在绢布上,巧手慧心地绣出一双比翼鸟儿
,生动得彷佛随时会由绢布上飞掠而出。
  琴、棋、书、画、女红,没一项难得倒婕儿,说她是才女,半点不为过。
  绣到一个段落,张筱婕伸了伸僵直的腰杆,这才发现倚在窗外,目不转睛地不晓得瞧了她多久的小杰。
  「大哥!」她惊唤。「你几时回来的?怎不出声。」
  「见妳正入神,不打扰妳。」
  「怎会呢?大哥快进来。」她开了门,殷勤递上热茶。
  廖俊杰捧着热茶,近乎贪渴地盯住她唇畔浅浅的笑意,他已经好久没见过她的笑容了。
  「婕儿,妳心情很好?」
  「嗯。」因为大哥回来了呀!
  「大哥不在的这些时日,都发生了些什么事,可以说给大哥听吗?」
  「好。」孤单了许久,一旦找到肯听她说话的人,不受控制的小嘴便动了起来。「园子里的桂花树
开花了哦!开了好多好多,大哥知道的,我最爱桂花的香甜味儿了,有一天闲得慌,我就想爬上树去,
摘些下来做桂花凉糕,小鹃一直说危险,叫我不要,我没听进去,然后就──」
  他扬唇。「真摔下来了?」
  张筱婕丢脸地笑了笑。「是根本就爬不上去。」
  「然后呢?」
  「没法儿,只好叫庄里的长工上去帮我摘了。」想到什么,她朝他推去一盘甜点。「这是我自己做
的哦,大哥吃吃看。」
  廖俊杰没让她眸底的光芒失色,挑了块入口,香香软软的滋味从嘴里泛开。
  他一直都知道的,婕儿虽然对膳食不在行,一些甜嘴的玩意儿倒是很拿手。
  「大哥这趟去谈生意时,巧遇桂婶,她还做了妳小时候最爱吃的桂花棉糖,托我带回给妳。我还顺
道向她要来桂花棉糖的做法,妳要不要学?」
  「真的吗?要,我要学!」她兴奋地直点头。
  小时候,好爱吃桂花制成的各类甜品,桂婶是除了大哥以外,对她最好的人了,而且还很擅长用桂
花来变化各种点心,满足了她的胃。
  只可惜,后来桂婶的儿子讨媳妇儿,接她回去享清福,她都没来得及学会桂花棉糖的做法,这些年
来,她一直很怀念那甜甜软软的滋味,也许是因为,那是大哥最常用来哄她开心的东西吧!
  又或者,她真正怀念的,是那种被骄宠着,甜入了心坎的感觉。
  如获至宝地捧起一袋糖,迫不及待地捻了颗入口,记忆中最难忘的情怀,全如潮水般涌上心头。
  「有那么好吃吗?」瞧她,感动得泪眼朦胧。
  他一直都不觉得那种甜滋滋的东西有多美味,可婕儿打小就爱吃,尤其他喂着时,那笑容更是甜得
腻人。
  「嗯。」她满足地笑了。「再过些时候,梅树也要开花结果了,到时,我摘些下来,酿些甜梅、酸
梅,也分些给大哥吃,好不好?」
  廖俊杰不爱吃梅子,却也点了头,不想坏她兴头。
  「除了这些,还有吗?」
  「嗯,还有──还有我昨天去帮李嫂煮饭,害李嫂差点烧了厨房;前天缠着小鹃要学着洗衣,小鹃
急得几乎没跳井给我看;再大前天,我想陪香梅擦桌椅──啊,对对对!这次我没摔坏任何东西哦,反
而是香梅被我吓得滑手,差点摔了汉唐时的青玉麒麟。」
  这些稍早前他就由管家口中得知了,包括她爬半天树还停留在地面上的事。可他并没打断她,只是
很包容、很耐心地倾听着。
  婕儿很少这么长篇大论的,像只刚学说话的小麻雀。
  滔滔不绝到一个段落,她不好意思地红了颊。「对不起,我的话好像太多了,都忘记大哥才刚回来
,需要休息。」
  廖俊杰没和她争论,起身往门边走。虽然他多想留下来,用她娇娇柔柔的嗓音,抚去满心疲惫。
  临去前,他留下一句。「忘了告诉妳,我这趟去北方,买了只白狸回来与妳作伴,等妳有空时,去
我那儿看看喜不喜欢。」
  白狸?「是那种毛色雪白,很聪明、很聪明的小白狸吗?」她惊奇地问。
  「聪不聪明我不知道,不过牠确实有雪白的皮毛。妳有空再过来吧!」
  「大哥!」她急忙追上去,步伐仓卒,廖俊杰停下来等她,并扶住她几欲栽倒的身子。
  「我可以现在去吗?」
  廖俊杰看了她一下。「再加件衣裳,就可以。」
  「好,大哥等会儿!」快步跑回房里,又匆匆出现。
  廖俊杰看了看,替她系好歪斜的披风系带,率先走在前头。
  张筱婕一怔,犹豫半晌,追上前主动握住他的手,力道很轻、很轻,几乎感受不到任何重量,仅止
于不至于由他掌心滑开。
  廖俊杰微颤,不挣脱,也不响应,只是默默地将她柔软的触觉与温度,藏入心田。
  ※※※
  当房内一双小东西同时扑向她时,她踉跄退了一步,回不过神地瞪着怀中多出来的小动物,而那两
对黑溜溜的眼睛,也同时打量着她。
  「大、大哥……」她结结巴巴。「不是说,只有一只吗?」
  「我是只打算留下一只,可是牠们分不开。」
  「分不开?」
  「是啊!我只要抱走白色那只,另一只浅色灰狸就拚命撞着笼子嚎叫,声音好悲凄,把自己弄得伤
痕累累,不得已,只好连牠也一并带回。」
  「怎么会这样呢?」从没听过这种事,张筱婕一脸惊奇。
  「听店家说,这只灰狸与白狸打一出生就在一起了,平日一起玩耍,天冷就依偎着互相取暖,从没
分开过。」停了下,他幽沈道:「妳知道吗?婕儿,这天地间有些事物,是生来就该在一起的,分不得
,也不能分。」
  「是吗?」怀中的小东西已经对她评估完毕,安安心心地窝在她怀中,一点也不认生。
  她柔柔抚了下牠们轻软的皮毛。这么有感情的动物,她怎能不心怜呢?
  「牠们是一公一母吗?」
  「嗯。白色是母的,灰色是公的。」廖俊杰抱过灰狸,减轻她的负担,白狸动了动,感觉到他并没
有分开牠们的意思,这才又沈静地窝回张筱婕的胸怀。
  好奇怪,这只灰狸看来也没什么特别之处,为什么纯洁珍贵的白狸却对牠情有独锺呢?她想不通。
  「牠们都吃些什么?」
  「水果杂粮或汤汤水水的,应该都吃吧!」他想。
  张筱婕心血来潮,拿出桂花棉糖喂牠。谁知,小白狸嗅了嗅,很不屑地别开头,继续睡牠的大头觉。
  「牠不吃──」张筱婕仰头求助于他。
  「饿牠个十天八天,我保证牠什么都吃!」
  「那怎么行!」好残忍呢,大哥虐待小动物。
  张筱婕心疼地搂了搂牠。「别怕,大哥说笑的,我不会真的这样做。」牠们好可爱,不过才片刻,
她就已经有了爱不释手的情绪。
  「还有,婕儿,妳别关着牠,牠们是很有自尊心的,妳限制牠的自由,牠会跟妳闹别扭。」这是与
牠们相处数日所累积下来的经验。
  「这么了不起?」那如果牠们同时造反起来,怎么办?她可顾全不了。
  她看了看怀中的白狸,又看了看廖俊杰,仰起小脸祈求道:「大哥,你帮我照顾另一只好不好?」
  「嗯?」也对,婕儿身子骨弱,同时照顾牠们,是太耗费心神了。
  「这样吧,这只灰狸我先替妳照顾,妳想看牠的时候再过来。」
  「谢谢大哥!」
  看着她重拾遗落已久的欢愉,廖俊杰心知,也许張甯兒的话是对的。
  「你以为,你真的了解筱婕,知道她要的是什么吗?」
  「我知道她爱你!你怎忍心弃她?这段日子,我以为你已经忘记过去,真心爱惜她──」
  「我是真心爱惜她,可是她最需要的不是我!」
  「你该死的要是知道她最需要什么,就不会想遗弃她了!」不管她想要什么,那永远不会是他廖俊杰……
  所以,他只能不择手段的替她留住她要的。
  「那你知道她寂寞吗?」張甯兒无畏无惧地迎视他,一字字清楚地说。「对,你是可以满足她想要
的一切,将她保护得滴水不漏,但是她心底的空呢?你再怎么神通广大,都没办法填补!她寂寞到连找
个说话的对象都没有,你知不知道?她一天又一天,日子撑得很茫然,你知不知道!你以为保住她的命
,她就会开心吗?」
  这是張甯兒离去的前一晚,他们单独的对谈。
  这番话,在他心底造成冲击。
  婕儿寂寞……这些,他怎么从没想过?
  后来,他细细观察,发现她最常做的是一个人静静发呆,一日又一日,过得很茫然。
  所以在看到这只白狸时,他直觉的就想带回给她,为她排遣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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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小白狸很贴心,没为她带来太多的困扰,而且伴她度过太多孤寂时光。
  记得初初带走白狸的那天,灰狸凄厉的悲呜声,还数度抓伤了大哥的手,大哥果然没骗她。
  尽管她努力解释,可牠怎听得懂?
  后来,她解下腕中的对炼,一条系在灰狸脚上,另一条系在白狸这儿,表示牠们就像对炼一样,不
会被分开的。
  花了好大的工夫才让牠们安静下来,趁灰狸不注意时快快抱走白狸。
  这对小东西简直有人性得吓人。
  每每对白狸说话,牠那灵性的眼儿,彷佛听得懂似的,温驯地偎蹭着她,于是她日里抱着,夜里同
床共枕,对牠喜爱到心坎儿去了。
  这几天,感觉牠似乎没什么精神,对任何事都懒懒的,爱理不搭,喂牠吃水梨,也是咬了两口就没
劲儿了。
  她想,牠是在思念牠的小灰狸。
  不知怎地,这些天,她脑子里时常浮现大哥的身影,愈是不愿去想,就愈是扰得她心乱,做什么事
都不对劲。
  吐了长长一口气,她围上披风,抱起小白狸。「走吧,我们去找大哥和小灰狸。」
  白狸好似听得懂,眼神都亮了起来。
  半途中,遇上了管家,告诉她,庄主正忙着,最好别在这时打扰他。
  她迟疑地顿住步伐。「怎么办?大哥在忙呢!」
  庄里上下都知道廖俊杰的习性,他在处理事情的时候,不允许任何人靠近,以免受罚。这是规矩,
而他一向赏罚分明,冷面无情。
  「我看,等他忙完好了。」她半自言地低喃,怕惹他生气,只敢站在书房外候着。
  廖俊杰是习武之人,敏锐度何其之高,外头细微的声响自是不会遗漏。
  他凝眉低喝。「谁在外面?」
  「是我,大哥。」她怯怯地探进头来。「我打扰到你了吗?」
  「婕儿?」他微讶。「进来呀,站在外面做什么?」
  确定他没有不悦,她松了口气。
  廖俊杰放下毫笔,走向她。「吃过午膳没?」
  她点头。「听说大哥还没吃?」
  「嗯。有些事还没弄好。」
  「大哥最近好忙吗?」待在书房的时间比以前还要长,这是听下人说的,所以她才不敢随便来打扰
他。
  「还好。」廖俊杰淡道。
  所谓的「忙」,其实只是忙着收拾一只小混蛋惹的麻烦罢了。
  「我没妨碍到大哥吧?」她不安地轻问。
  「没的事。」
  她垂下头,急忙道:「我只是来看小灰狸而已,看完我就走,不会打扰大哥大久──」
  「在那儿。」他指了指床铺,有时还真羡慕那只小东西,能让牠娇美的小主人挂念地前来探视。
  再度投入工作前,他丢来一句。「往后来了就直接进来,别在门外发呆。」
  「可是……」他不是工作时不喜欢被打扰吗?
  一手轻抚玩闹在一块的灰、白狸,一面悄悄打量着他,其实,她到底是来看他还是灰狸,连她自己
都搞不清楚。
  悄悄移步上前,见他在誊写帐目,而桌面上,摆着几本残破的帐簿。
  「这──是小灰狸的杰作吗?」她本来不打算出声惊扰的,可是帐簿上的爪痕……她倒吸了口气,
如果真是这样,那她怀疑,小灰狸现在怎么还能安好地和牠的小爱人玩耍?
  「嗯。」那小东西大概是太思念白狸,在抗议他不带牠去见牠的小爱人吧!
  他又何尝不想呢?只是……
  呵!动物有使性子的权利,他却没有,有时想想,觉得牠们比他幸福多了。
  「不能交代其它人誊写吗?」
  「这些帐目很重要,不能外流。」小家伙真会挑,存心折腾他。
  身为主人,宠物闯了祸,张筱婕自是又羞愧、又内疚。「那──我帮大哥,好吗?」
  廖俊杰看了她一眼,缓缓摇头。
  「大哥不信任我?」
  「不,太伤神了,妳会累坏。」
  「不会的!」她急切道。「我想做一点事,整天无所事事,让我觉得自己很没用──」
  所以她才会又煮饭、又洗衣、又擦桌子的,吓坏底下一干仆佣?
  明白她的心情,廖俊杰递去一本帐簿。「如果累了,就别勉强。」
  「好!」张筱婕用力点头,开心地笑了。
  两人各据一方,时间在静默之中流逝,初始,廖俊杰犹不放心地时时分神留意她,关切她的心神远
比帐目上还多,进度落后许多。
  直到确定她真的没问题,他才拉回注意力,专心手边的事务。
  不知过了多久,他想起时,再度投去一眼,抄了一半的帐簿端端整整的摆在桌面上,而她斜躺在他
的床铺上睡得正香甜,身边偎着两只玩累的小家伙,随小主人梦周公去了。
  随意翻了几页她抄写好的内容,他合上帐簿,来到床边,替她拉好被子,凝视着她甜美的睡颜,良
久、良久──
  ※※※
  张筱婕变得三天两头往廖俊杰那儿跑,第一句话总是说:「我来看小灰狸。」
  知道小灰狸又毁了廖俊杰什么重要账册,她就陪他抄抄写写。
  小灰狸玩乱了他一床枕被,她就替他铺床迭被。
  小灰狸打翻了他的餐点,她把她的端来分他吃。
  小灰狸抓坏他的衣裳,她开始替他裁衣制鞋……
  久而久之,她总是一来就放白狸和灰狸玩成一团,她停驻在他身上的心神,与小家伙们根本不成比
例。
  她到底是为谁而来?答案早已不言自明。
  人,是很奇怪的,以往对他惧之避之,可是当真正靠近他、习惯他之后,反而不觉得有什么好怕的
。他和从前那个疼宠她的大哥并没有两样,是她自己在心中做了划分。
  虽然,他表面上还是淡漠不多言,但她已能感觉到他对她的关怀,大哥一向都是深沈内敛、只做不
说的人。
  有如找回儿时的依恋,她觉得,就这样与大哥相互扶持一辈子,也没什么不好,她很想、很想陪着
他,看他变成老公公的样子……
  「想什么?」
  廖俊杰轻淡的声音,将她唤回现实,盛了汤,见她没接过,面露疑惑。
  「啊?」回过神来,怕内心羞人的想法被他窥见,她匆忙接过想掩饰困窘──
  「呀!」她惊呼,没捧牢的汤洒了一身。
  「婕儿!」廖俊杰脸色一变,没多想便拉来她,拭去那片汤渍。
  「大哥……」她怯然低唤,小手被牢牢握在他掌中,如此契合亲昵,更加凸显她的纤柔与他的阳刚
,纯然的男人与女人……
  她因这想法而羞红了脸。
  廖俊杰指腹轻抚柔腻的手背,因那片红烫痕迹而眉心深蹙。「妳到底在慌什么?婕儿。」
  「啊?」被他这一问,她又羞又慌地退了步,撞着桌沿,踉跄地往后跌。
  这回,廖俊杰反应够快,迅速张臂一揽,将她带进怀中,没让她伤着,却让两人的身子不期然地密
合贴触──
  两人同时一颤,难言的震撼与悸动,麻了身体感官,也迷惑了彼此的心魂。
  带着深沈得几乎令他无法呼吸的莫名情绪,他好轻、好柔地抚上粉嫩醉颜,一直都知道的,婕儿美
得令他心痛──
  压抑了许多年,他让自己掏空了知觉,什么都不去想,心就不会煎熬痛楚得难以成眠,但是这一刻
,她就在他怀中,她的柔媚绝艳,几乎将他吞噬,他不能,也无力再挣扎了!
  张筱婕屏住气息,看着他愈来愈贴近的面容,有那么一刻,她几乎以为他要吻上她了──
  她不想、也无力去逃,甚至颤悸地期待着。
  就在几乎碰上柔唇的前一刻,廖俊杰突然松了手,惊悸地退开。
  天!他做了什么?他差点就冒犯了婕儿!
  他别开眼,重重地喘了口气。
  顿然失了依靠,张筱婕茫然望向他。
  他……不要她?
  悔不当初的神情刺伤了她,她都已经在他怀中了,他却推开她──
  是羞愧,还是被遗弃的委屈,她分不出来,就是伤心得想哭,泪水一颗又一颗,收不住的掉。
  无声的哭泣,致命地穿透了他的心,早已不堪一击的理智全然溃决,廖俊杰搂回她,深深地、不顾
一切地吻上柔唇。
  她的泪,始终都是他受不起的伤,她一哭,他就什么都乱了,乱了呵!
  张筱婕怔然,止了泪,望住他。
  这──就是吻吗?从未与人如此亲密,心与心贴得好近,狂跳着,凌乱无章,几乎融合为一,分不
清是她还是他的。
  他的吻,并不激狂,只是深刻地与她体息缠绵,似在倾泻某种她无法理解的情绪,强烈得震颤了她
的心扉──
  是什么呢?让他痛得刻骨、痛得萦怀,却又痛得心甘情愿──她不懂。
  ※※※
  悄寂深夜──
  一坛酒狠狠往喉里灌,疯狂地饮,也希望自己疯狂地醉,醉到什么都不能想!
  偏偏,无论怎么灌,意识依然清楚,他从没有一刻这么恨自己惊人的好酒量!
  「庄主──」这种喝法太恐怖,韩刚忧心地阻止。
  「走开!」他狂声斥喝。怎么不醉?他为什么还不醉?
  再不醉,他真的会想起吻她的情境啊!
  在那之后,他心乱地夺门而出,没有勇气看她一眼。
  他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也不敢去猜测她会如何看待他,那都无所谓了,因为连他都无法原谅自己!
  婕儿很少哭的,她外表柔弱,内心其实坚毅无比。多年病痛的折磨,她都不曾因此而掉过一滴泪,
也因此,一见她哭泣,他就无法思考了,在那样的情况下,长年压抑到了临界点,他放纵了自己的渴望
,吻她,止泪。
  好糟的借口,他唾弃自己!
  「又是为了小姐吗?庄主,再这样下去,你会逼死自己的!」韩刚看不过去,甘冒大不讳地顶撞他。
  「你不懂!」他推开韩刚,一拳重重捶向桌面。「我吻了她!你知道吗?我还是没有自己以为的那
么洒脱,每天看着她,却要不断压抑着,不能碰她、不能有非分之想……那种感觉有多痛苦!其实我一
直都不想把她拱手让人,其实……我比谁都想要她……我放不开……」
  「那就要了她啊!」追随庄主多年,韩刚很清楚,他是怎么走过来的,为何不敢放手争取,只晓得
苦了自己?他未必要不到啊!
  「我怎能要?像我这样满身罪孽的人,怎能拿我的污秽,去亵渎她的纯净无瑕?」
  「庄主哪里污秽了?你爱她比谁都久、比谁都深,你甚至连命都可以给她,还有谁比你更有资格得
到她?」
  「韩刚!你明知道,我──」他痛苦地抱着头,逸出声来。「我杀了自己的父亲啊!给我生命,育
我成人的父亲……婕儿如果知道……不,她的心太纯善无垢,她不能接受的……」
  「那也是为了她!她的纯善无垢,是你推自己下地狱去换来的!否则,早在你那个变态父亲想染指
她的时候,她就算不死也疯了!她有什么资格鄙弃你为她而染上的血腥阴晦?」是的,韩刚什么都知道
,这一家子的恩怨纠葛,他知之甚详。
  当年差点饿死街头的时候,是廖俊杰助了他,从此,他便忠心追随,将一条命奉献给他。
  那年,张筱婕愈长大,愈是出落得娉婷绝美,最要命的是,她美得像极了生母,也就是廖无争爱得
发狂,却一辈子都得不到的女人。
  这引起了廖无争病态的欲望,将满腔爱意,移情到张筱婕的身上。廖俊杰机警地察觉到父亲看待小
妹的眼神不对劲,暗中偷看父亲的手札,震惊地恍悟了一切。
  他试图劝过的,但都没用,压抑了一辈子的爱早已成狂,在张筱婕葵水初来时,也将廖无争噬血的
掠夺欲望撩至顶点。
  在撞见父亲偷窥张筱婕入浴那一刻,他便知道,一场憾恨悲剧将会活生生在他眼前上演,他无法眼
睁睁看着一路呵疼着长大的小妹被毁掉。
  于是,他选择了这条路,那一夜,韩刚也是帮凶,茶里的化功散就是他弄来的,否则以他当时的武
学修为,根本不是父亲的对手。
  他不是没挣扎过,只是这是唯一的一条路。只要能保住婕儿,他不惜身陷地狱!
  只是……他也清楚地知道,他和婕儿没有未来。
  「我心甘情愿,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她并不欠我什么,真的……什么都不欠……」他喃喃自语。
  「她可以什么都不欠,但起码欠你一份情!一份刻骨铭心的爱情!」
  廖俊杰浑身一震,哀凄地闭上眼。
  爱情……他碰都不敢去碰触的字眼……
  外头传来异响,廖俊杰倏地清醒无比,飞快惊跳起来,拉开房门──
  门外,张筱婕惨白震骸的面容映入眼底。
  「婕儿──」她,听到了吗?又听到了多少?
  廖俊杰脑海一片空白,完全说不出一句话。
  「真的吗?这一切……都是真的吗?」声音轻弱而颤抖,她眸底蓄着泪,望住他问道。
  「婕儿──」除了唤她,他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
  「说啊,是不是!」她扬高了音量逼问。
  「婕儿──」廖俊杰忧虑地看着她,她太激动了。
  「婕儿、婕儿、婕儿……呵!原来我的平安康宁是这样换来的……」一声声的婕儿,如今听来只觉
椎心刺骨!
  「婕儿!妳不要这样,这不是妳的错──」
  「现在才知道,爹的死,是因为我,是我杀了爹,是我杀了爹!」张筱婕用力推开他,无法承受地
转身狂奔。
  「婕儿!」他一惊,迅速追了上去。「不要这个样子,快停下来!妳的身子会受不了的──」
  受不了又如何?为了她这无用的身子,他付出了多大的代价?值得吗?
  「听我说,婕儿!」廖俊杰心急地追上她,扣住她狂乱的身子。
  「你不该救我,你不该救我的!我情愿被毁掉的人是我,也不要你去背这么重的罪孽,我承担不起
,你知不知道!」她挣扎着、捶打着他的胸膛,痛哭失声。
  廖俊杰没为自己辩驳一句,默默受下一切。
  「你早就该告诉我了,这几年,我为了这件事,避你、怕你,将你当成没有人性的禽兽,我错待你
这么久,自己却在你的保护下,活在无知的幸福当中……」如果不是他,她的人生早就毁了,可是他却
用毁掉自己的人生为代价,来保有她纯洁无瑕的世界,她有什么资格鄙弃他一身的污秽?这一切都是为
了她、为了她啊!
  他为她付出了多少?她怎还得起?穷尽今生、来生,她都还不完……
  心,好痛、好痛,痛得无法呼吸,她揪握着胸口,漫天袭来的急剧痛楚,占据了每一根知觉神经。
  「怎么了,婕儿?」趁她的身子瘫软地滑落于地面之前,他急忙抱住。「胸口又痛了吗?妳的药呢
?在哪儿?」
  他发慌地在她身上摸索,张筱婕悲伤欲绝,将药狠狠往古井里丢。「还活着做什么?我只会拖累你
,带给你痛苦,带给所有人不幸,早在五年前我就该死了──」
  她动作太快,廖俊杰来不及阻止。
  「不许这么说!我救妳,不是为了看妳死在我面前!」他惊痛地低斥,抚在掌下的脸儿愈来愈惨白
冰冷,情急下,他没深想,抽出她发间的银簪,往自己的手臂划去。
  鲜血流出,他移近她唇畔。「喝下去,婕儿!」
  张筱婕震惊地瞪大眼看他,抿紧了唇猛摇头,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喝呀,婕儿,这能救妳!」
  他,用他的血来救她?
  这当中,又隐藏了什么她所不知道的事?他又为她做了什么?
  想起被她丢弃的那瓶总觉血腥味极浓的药;想起那夜他虚弱苍白的脸色;再想想他现在的举动……
她倏然领悟,泪水汹涌滑落。
  傻呀!他怎么能如此对待她?
  「不要,我不要你救我……」她泣不成声,怎么也不肯喝。她宁可就这样死去,也不要看他再为一
个命不久长的人,做更多的傻事。
  「妳是要我陪妳死吗?」廖俊杰不顾一切地吼了出来,他知道她是认真的,她真的一心求死!
  「如果妳真的觉得愧负于我,那就给我好好活着来回报我,才不枉我为妳所做的这一切!」深浓的
恐惧压在心房,他已经不能思考,深深往臂上又划了道血痕,鲜血狂涌而出,将她雪白的衣裙染得血迹
片片,触目惊心,可他不管。
  「求妳,婕儿──」几滴不属于鲜血的透明液体滴落她脸上,她震撼不已。
  他……哭了!
  一个傲然刚强的男人,竟为她而落泪──
  她微微启唇,受下了他的心意,泪,却默默坠跌。
  她知道,她不能死,在他如此待她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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