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自改+1次po完] 醉紅顏1之掬心(祈煜) - 我愛黑澀會 | 棒棒堂 [结局小说] - 黑澀會.我愛黑澀會| 棒棒堂小说区 - 我愛黑澀會 | 模範棒棒堂 ♂ 超級後援會 - Powered by Discu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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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转+自改+1次po完] 醉紅顏1之掬心(祈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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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自改+1次po完] 醉紅顏1之掬心(祈煜)

醉紅顏1之掬心(祈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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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紅顏2之挽香(羽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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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紅顏3之憐秋(筱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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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紅顏4之戀奴(鬼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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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紅顏5之攬月(犬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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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紅顏1之掬心(祈煜)

紅顏薄命,為何仍引無數英雄競折腰?
莫非真是不愛江山愛美人?
堂堂大明皇朝的太子,竟和父皇演出爭奪寵妃的戲碼?
她是他的!早在一年前楊奇煜便與郭婕祈訂下盟約,
他愛她,他要她!這股慾望折磨得他幾欲發狂!
他寧可不要大明江山,只求與也朝朝暮暮......
初初見到落難的楊奇煜,郭婕祈就明白他並非泛泛之輩。
可造化弄人,她將心許給了英挺尊貴、俊美非凡的他,
怎料到後來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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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星斗稀,鐘鼓歇,簾外曉鶯殘月。

  蘭露重,柳風斜,滿庭堆落花。

  虛閣上,倚闌望,還似去年惆悵。

  春欲暮,思無窮,舊歡如夢中。

  「春欲募,思無窮,舊歡如夢中……」楊奇煜細細咀嚼著,唇畔幽幽慼慼流洩惆悵。

  好快!春天又將盡了。

  記不清這是他第幾次徹夜不寐,空對明月追思那段消逝如煙的飄緲歡情──

  那是一段短如曇花乍現、如夢如幻,卻令他刻骨銘心的唯美摯情,儘管伊人早已芳蹤杳茫,他卻始終捨不得將她忘懷,總在夜深人靜時,深深纏繞心臆,任她侵入夢中,佔據他所有的思維。

  醒來後,便再也難以睡下,就這樣度過一個又一個不眠的夜。

  一年!

  整整一年了!

  三百六十多個為她癡狂的日子,好漫長、好難挨……

  他,姓楊──一個尊貴赫的姓氏。一出生,便註定貴為人中之龍,一朝太子,未來的國君,人間至尊。

  多麼高不可攀的身份,合該是一生尊榮崇貴,上蒼獨寵,讓他的生命好像圓融得無一絲缺憾,然而他卻遇上了她。

  難以解釋為何毫無道理地為她傾心,著了魔似的狂戀上她,有如雲泥的身份差距,阻絕不了兩顆想合而為一的火熱之心,他不顧一切的陷了下去──在那個百卉爭妍的春季。

  他的心,就此失落。

  第一次,他領會到何謂黯然銷魂──

  ◎◎◎

  一直以來,他的身份,容不得一絲一毫的差錯,二十年來,他也一直很用心在扮演自己的角色,「楊奇煜」三個字,代表的是無與倫比的完美與優秀,他肩負整個大明皇朝未來的希望,也因此所有的事,他不但要做得比別人好,更要是絕對的無懈可擊。

  也許是這無形的壓力太過沉重了吧,他好想喘口氣。

  於是,他沒讓任何人知道,只帶了名隨身護衛便微服出宮散心去了──就在他方屆弱冠那一年。

  那是他生平第一次任性,也是唯一的一次。而,這唯一的一次,也從此改變了他的一生──

  他沒想到會被一群不帶眼的盜匪襲擊,更沒想到會一時大意被暗算個正著,最最沒想到的是,他也會有龍困淺灘遭蝦戲的一天。

  忠心護主的侍衛全力應敵,負傷的他力求脫困,因為他心知肚明,他絕對不能有任何的差池!

  殺出了重圍之後,肩上持續失血的傷口令他筋疲力盡,最後他昏厥在杳無人跡的偏郊。

  洗完了衣服,郭婕祈捧著木桶步上來時路。

  仰頭看了看天色,腳下更是加快步伐,一心趕著回去給爹爹做飯。一個不留神,腳下絆了一跤,整個人往前僕跌,木桶自手中拋飛而出。

  「呀──」她驚呼了聲。

  咦,怪了,不痛耶!

  她迷迷糊糊的半撐起身子,感覺到掌心所接觸到的物體有股濕濕黏黏的感覺,她低首看去──

  「啊!」她倒抽了口冷氣,驚白了臉。

  是……是血!

  那她此刻不就壓在──

  這一嚇可非同小可,她飛快自這名昏迷的男子身上跳離,一時慌得失了方寸。

  這人怎麼會躺在這裡?他……他到底是人,還……還是屍體啊?

  用力嚥了口唾沫,她硬著頭皮上前,伸出顫抖的小手試探他的鼻息,感覺到微微呼出的熱氣,她重重籲了口氣。

  幸好,他還沒死。

  現在怎麼辦?救,還是不救?

  此刻她已忘了方纔還一心趕回家,她蹲在他身邊,做起心靈拉鋸戰。

  他頭上腫了個包,「兇器」就在旁邊,顯然的,木桶比他的頭還硬。如果她沒良心一點,可以怪他害她好不容易洗好的衣服又泡湯了,可惜她多少還有點良知未泯,一不小心,愧疚感便濃濃地脹滿胸口。

  好歹他身上有一處傷口是她的傑作,她得負點道義上的責任,見死不救未免太說不過去了──雖說是他先害她跌倒的。

  不過,算了,看在他當了肉墊沒讓她受傷的分上,不計較了。

  相逢自是有緣嘛,而且他看起來一點也不像是壞人。

  給了自己十足的理由後,她打定了主意,使勁攙起他,一步步吃力的往家門走。

  ◎◎◎

  他身上的傷並不致命,所以在處理上沒讓她太傷腦筋,只不過失血過多,以至於一時體力不支,在調養上應該不會太費事才對。

  一切打理妥當後,她鬆了口氣,坐到床邊打量他。

  他有一副極好看的相貌。斂眉軒然,鼻如懸膽,優雅的薄唇緊抿著,沒有一般江湖草莽的粗獷味,是如此的清逸超凡,儘管只是這麼靜靜地躺著,卻自有一股凜然不可侵犯的尊貴。

  一般人不會有這樣的氣質,他的來歷必定非比尋常。

  再者,他裝扮不俗,一看便知必是出於王侯將相之家。

  郭婕祈出神凝思,目光流連在他俊美宛如天人的容顏上,不捨移去。

  她得承認他真的很俊,俊得優雅、俊得出塵,縱然此刻是落難的狼狽,亦絲毫無損他渾然天成的高貴清雅。

  這一發怔,竟教她給看癡了。

  稍一回神,她赧紅了嬌容,強行收回莫名眷戀的眼光。

  天哪,郭婕祈,你居然對個昏迷的男人心神蕩漾,這要教人給瞧見,那多難為情呀!

  收拾起一瞬間的意亂情迷,郭婕祈沒敢再多看他一眼,窘澀地匆匆退出房門。

  「婕祈。」

  一聲叫喚,使她收住步伐。

  「爹。」她趕忙迎上前去,將長年沈纏身的父親扶到椅中,免不了又是一陣叨絮。「您身子骨不好,怎不在房中多休息一會兒?」

  「一把老骨頭了,好不好得了都無所謂。」他真正放心不下的是這乖巧貼心的女兒,這些年強撐著病體折騰,只是不忍丟下心肝寶貝孤苦無依地面對這人世。

  自從他那老伴撒手人寰後,他們父女倆便一直相依為命至今,這一熬,十數年也就過去了。或許沒娘的孩子總是格外早熟,小小年紀的婕祈很曉得體諒他,從不任性哭鬧,懂事堅強得教他好生心疼。

  然,他也深知留下自己這副不中用的身子只會連累她。女兒孝順,未曾有過半句怨言,他卻不捨得耽誤她的青春。

  他只是在等!等一個能真心疼惜他女兒的人出現,唯有見她覓得穩定的依靠,他力能心無掛礙地放手。

  思及此,郭老爹抬起眼,一手輕輕撫過女兒絕美脫俗的容顏,低低歎息。「婕祈,你今年也二十了吧?」

  「是的,爹。」郭婕祈不明白父親為何突然提及她的年齡。

  「可有意中人?」一個人,能有多少雙十年華?女人的青春有限啊!豈能虛擲?

  婕祈不是沒人要,更明白的說,她擁有一張所有女人夢寐以求的絕世容顏,只要是男人,少有不為她失魂傾倒的,但是她卻選擇了避開塵世紛擾,住到城鎮之外的偏郊,埋沒了自身百年難見的絕色之容,無爭無求地陪伴老父度過年歲。

  「提這個幹什麼呢?我又沒打算嫁人。」她挨著父親撒嬌。「婕祈要永遠陪著爹。」

  「說什麼傻話!」他豈能陪她一輩子?唯有趁青春年少,尋個好人家託付終身才是要緊,偏偏他的傻女兒卻一年蹉跎過一年,教他如何不憂心?

  她不急,他可急了!

  「那個雷大少──」

  「爹!」郭婕祈沒等他說完便立刻截斷。「那種不學無術的浪蕩子,您耍我嫁他?我寧可出家當尼姑!」

  父親口中的雷大少,是縣太爺的獨生子,半年前在山上迷了路,誤打誤撞地碰上了她,從此便癡纏不休。

  這當中,他曾多次差人上門提親,全教爹給婉拒了。

  此人風評不太好,平日魚肉鄉民,仗著自個兒父親是當地父母官便橫行跋扈,標準的紈子弟。

  所以說,她豈能將終身託付給這種人?

  「爹不是這個意思。」郭老爹為女兒的強烈反彈感到好笑。「我是要問你,這雷大少對你還是不死心嗎?」

  「他根本是無賴!」

  「當心點。這種目無法紀的地方惡霸,沒什麼事做不出來。」這也是他急著替女兒找個好婆家的原因之一,唯有如此,才能徹底擺脫雷尚鵬的糾纏。

  他很難對女兒說出心頭的隱憂。雷尚鵬到目前為止還算客氣,但是他覬覦婕祈的企圖心也強烈到不容忽視,再這樣下去,一旦他惱羞成怒,再也無法容忍時,會做出什麼事全是未知數,他們只是一介小老百姓,豈鬥得過人家?

  「您放心,我會留意的。」見父親蹙著眉心,她柔聲安撫。

  郭老爹輕點一下頭,想起了另一件事。

  「對了,你救回來的那個年輕人還好吧?」

  「沒事的,不過受了點傷,大概要不了多久便會醒來。我想,他大概是遇上盜匪洗劫之類的事件吧。」

  會這麼想不是沒道理的,雖然他只是身著一襲簡單的綢衫,並不華麗,但那細緻精巧的剪裁及繡功,一看便知絕非凡品,腰間再佩個白玉墜飾,襯托出一股雍容風雅。那身飄逸的白衫,給人一種高不可攀的感覺,就算不刻意招搖也會惹人注目,一點都不像那個可笑的雷大少,一身珠光寶氣,庸俗至極!

  「婕祈、婕祈!」

  「呃……啊!」郭老爹連聲的叫喚拉回了她的神思。她一時有些忙愣。「爹,您叫我?」

  「好好的發什麼愣?」郭老爹直覺女兒有些不大對勁,她以前不會這麼心神恍他的,面容上莫名的迷離柔光……很難形容。

  「沒。」她低下頭,逃避父親探究的眸光,心虛地說。「我去做飯。」

  身形隱入廚房,掩去微微發燙的面頰。

  好怪,只要一想起那名陌生男子,心頭便會莫名地怦動,這代表什麼呢?

  ◎◎◎

  昏迷了一日一夜之後,楊奇煜終於清醒過來。

  他不是正常醒來的,也不是痛醒的,而是──

  臉上異樣的麻癢感覺,逼得他不得不睜開眼一探究竟。

  這是什麼情形?

  他微訝地挑起眉,一時間竟然好想笑。

  「罪魁禍首」是一小絡垂落的青絲,隨風翩翩輕舞,在他臉上頑皮地「橫行作亂」,一陣沁心的幽香飄過鼻翼。

  好醉人的馨香。

  他想看清佳人面貌,無奈垂落的髮絲讓他無法如願。佳人正抵著螓首淺睡,他只能隱約將她的側容瞧個三分。

  考慮了一下,他決定出聲喚她。「姑娘。」

  「唔──」郭婕祈還有些不明狀況,本能的左右張望,直到目光與他對上。

  「你──」他啞著聲,忘記自己原先要說什麼,目光癡愣。

  世上竟有這等絕代佳人!

  視線交會的那一瞬間,他失了魂。

  她有一張心型秀致的臉蛋,柳眉彎彎細細,訴盡無限風情;盈盈秋瞳似浸淫在迷濛薄霧中,靈燦中帶著幽迷的美麗;小巧直挺的鼻樑下,有著不點自紅的朱唇,嬌嫩甜美得引人遐思……

  她美得不可思議,有如白玉一般的臉龐,細緻無瑕,一身的組衫布衣絲毫無損她的絕色,他敢說,縱然西施再世,也不過爾爾!

  這般清靈絕俗的姿容,教他幾乎無法相信會是一名凡塵之人所能擁有的。

  郭婕祈沒留意到他的失神,唇角微彎,驚喜道:「你終於醒了!」

  「是姑娘救了我?」畢竟有著二十年所培養的沉穩自律,他很快的應對過來,掩飾住自己的失態,一開口便自然而然的流露出不凡的泱泱風範。

  「嗯。」她隨意點了一下頭,將注意力放在他的傷勢上。「你還好吧?有沒有什麼地方不舒服?」

  楊奇煜下意識的撫向前額。「頭有點痛。」

  他瞇起眼努力回想,記得昏迷之前,他好像沒傷到頭才對。

  「呃……」說到這個就心虛了,郭婕祈不太敢看他,因為她就是「兇手」。

  楊奇煜揉揉額頭,一邊觀察她的反應。

  怪了,她好像很「羞慚」?有必要嗎?她救了他,不是嗎?

  「尚未請教姑娘芳名?」一股異樣的感覺來得突然,抓住了他所有的思維,未加思索,話使出了口。

  「我叫郭婕祈,你呢?」

  「楊奇煜。」他未曾遲疑。

  「楊?」不是說一般百姓不能姓楊,而是她一開始便覺得他不像尋常人家,如今再由他口中聽到這個「招搖」的姓氏,正好印證她的猜測,要說他是普通人她也不信了。

  「你是皇親國威?」她訝異地盯住他。

  楊奇煜只是微笑,沒多說什麼。

  要是她知道,他不但是皇親,而且地位遠超乎她所想像的尊榮崇高,此刻她恐怕就不只是「訝異」而已了。

  由於身份特別,適當的隱瞞是必要的,然而不對她明說,只是單純地不想嚇著她,否則方纔他就不會毫無隱諱地道出真實姓名。

  說不上來為什麼,他就是信任她。

  是因為她放了他一命嗎?他無法分辨。

  「你該不會要告訴我,要是早知道我是皇親國戚,你就不會救我了吧?」他半開玩笑地問。

  「當然不是。」她急急否認,停了會兒又小小聲地補充道:「雖然為官者多半仗勢欺人,但我覺得你不會。」

  「哦?」他有趣地挑起眉,這名小女子的率直敢言令人激賞,而她對他的信心更是教人愉快。「由衷感激你這麼看得起我。」

  郭婕祈莫名地羞紅了雙頰。「我可沒說什麼……」

  「有。你說我和別人不一樣。」他自行演繹,然後下了定論。

  「我……我才沒有……」

  他現在才知道,原來女兒家含羞帶快的模樣是這麼的迷人!

  隱隱的情潮扯動心弦,悸動來得如此迅速,那是二十年生命不曾有過的感覺。

  「婕祈,你對權貴之家有所排斥,是不是?」

  「沒有啊!」郭婕祈似乎有些意外他會這麼問。如果真有那麼一點,那也是因為看透此地縣官的粗鄙嘴臉,很難不反感。

  楊奇煜輕籲了口氣,再度展露笑容。

  他在乎她的觀感,他並不希望因為他的身份,而使得她對他有成見。

  一手下意識的撫上胸口,他若有所思。

  這道隱隱生疼的傷幾時會好,以及他何時能回宮等等問題,在此時來講,似乎已不再那麼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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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夜已深,人初靜。

  楊奇煜幾番輾轉,難以入眠。

  門板的縫隙透進一絲光亮,他勉強撐起身子,放柔了動作,推開房門。

  是婕祈。她正就著微弱的燭光,做著針線活兒。

  瞧她那全神貫注的認真樣,他的唇角不經意的勾起一抹笑。

  家裡一直都是她靠著一雙巧手替人縫縫補補,掙些碎銀度日,偶爾也裁衣制鞋,或是繡繡荷包、手絹之類的,托熟識的大娘拿到市集上去兜售,日子勉強還過得去。

  而現在家中多了個人,而且又帶著傷,這封她來說無疑是項負擔,生活又拮据了許多。她勢必得比以往更辛勞些。才撐持得下去。

  正全神投入於手邊的針線活兒時,微微晃動的暗影驚動了她,一個不留神,尖銳的細針紮入指頭,她顫了下,低呼一聲。

  「怎麼了?」楊奇煜見狀。立即移步上前,沒多想便拉過她的手,含進他溫熱的唇,吮去沁出的血珠子。

  郭婕祈傻愣愣地看著他,分不清是否為燭火搖曳的關係,她的臉龐覆上了層層淡暈。

  「還疼嗎?」他柔聲問著,捨不得放開她。

  掌心所接觸到的肌膚,沒有他所想像的柔嫩,感覺的出是一雙長年操持勞務的手,與他優雅細長的手有著強烈的對比。

  這樣的發現使得他的心頭無由泛起疼意,更加密密護住那雙刻著滄桑的柔荑。

  「呃……好多了……」她也忘了該將手抽回,貪戀著他溫暖的包圍。

  「我嚇到你了是不是?」

  「沒這回事,是我自己不小心。」她低低囁嚅。

  「以後就別再熬夜了,當心年紀輕輕便弄壞了眼睛。」最重要的是,他捨不得她如此虐待這一雙靈燦不可方物的美麗雙眸。

  「可是……」她張口欲言,最後還是將話給吞了回去。

  「你想說什麼?婕祈。」他看的出她有難言之隱。

  「沒什麼,那不重要。」她不想讓他有心理負擔。

  貝他眉心微蹙,她這才想起他有傷在身,趕忙扶起蹲在她跟前的他。「你怎麼起來了?當心又弄疼傷口。」

  楊奇煜沒拒絕她的扶持,反手輕摟她纖細的腰身一同回房。

  她身上有股獨特的香氣,宛如空穀幽蘭,淺淺低回,堪可醉人。

  悄悄汲取這抹淡雅幽香,胸口的疼楚竟微微緩了。

  「陪我聊聊好嗎?傷口難受得睡不著。」與她交握的手,戀戀難捨,放不開。

  「好。」她在床邊坐下。「你想聊什麼?」

  「你除了老爹之外,沒有其他親人了嗎?」他渴望瞭解她,對她的關切,遠超乎他所預備付出的。

  「我娘在我很小的時候就不在了,一直以來,就是我和爹相依為命,雖然日子清苦了些,但爹很疼我,也就是因為這樣,再苦我都甘之如飴,因為在這世上,我並不孤獨。」

  握著她的手緊了緊,無聲傳遞溫暖與關懷。

  她這股如寒梅般的堅韌令他心折。

  儘管只是三言兩語,他亦能感受到這對父女之間無可比擬的濃厚情感,像是相互依附著彼此而存活,面對人生的風風雨雨也不至於無依。

  「老爹是個很慈祥的父親。」見過郭老爹幾次,對他這個陌生人,樸實的老人並不吝惜給予溫情。

  「是啊,能當他的女兒,我覺得好幸運。」說著說著,她放鬆了自己,往床頭靠去。

  「我母親也不在了。」他突然冒出一句。

  「什麼?」她錯愕地隔過頭看他。

  他幽淡地微笑。「在兩年前。很難說自己幸不幸運,我比你多擁有了幾年母親,但總是聚少離多,無法親近。」

  該怎麼說呢?有得必有失,這是他一身榮寵所必須付出的代價。

  他是一國儲君,自小便被培育成獨立自主的性格,一個有擔當的男子,是不該依戀著軟弱的溫情。

  是而,他的成長過程其實是孤獨的,他沒有童年,在同齡孩童正盡情歡笑時,他是被四書五經、治國之道所包圍。一身的出類拔萃、絕倫出眾下,包裹著一縷寂寞的靈魂。

  他以為自己是不在乎的,也一直以為自己早就接受了命定的人生,但是在遇上這對父女之後,他才發現這片空寂的心靈,其實很渴望情感的滋潤。

  「那你爹呢?」郭婕祈好奇地多問了一句。

  「他愛我的方式和你爹不同。在他眼中,我是他的驕傲,也因為這樣,他對我有太深的期許……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嗎?」

  她輕點了一下頭。

  感覺的出這是標準富貴之家的常態,她猜,奇煜的父親恐怕連抱他的次數用五根手指頭都可以數得出來。

  聊啊聊的,夜愈來愈深,倦意愈來愈濃,眼皮逐漸往下跌,她記得她接下來是說:「你一定很寂寞……」

  「是啊,所以我渴望有個知我、懂我的紅顏知己……」聲音漸漸放輕,像是自言自語般,直到輕細如縷。「你願意嗎?」

  「唔……」她模糊地應了聲,完全被睡意征服。

  楊奇煜微偏過頭,凝睇靠在他肩上酣然入夢的可人兒,溫柔的笑意漾了開來──

  「你說的哦,不許反悔!」幾不可聞的音浪,飄散夜風中。

  ◎◎◎

  日子一天天過去,兩人培養出相知相惜,只能意會,卻無法言傳的微妙情感。

  每每望著他俊雅出塵的容顏,婕祈就好生苦惱,她控制不了自己的情感起伏,他的一個凝眸、一記不經意的微笑,甚至隨口的一句話,便教她不由自主的臉紅心跳,所有的心思全隨著他轉……

  陌生的情懷在心底紮了根──為那卓爾不凡的男子。

  她不知道該怎麼辦,明明是不打算動心的,但他就是牽動了她的心,讓她的一顰一笑全繫在他身上。

  也許,她真的錯了。打一開始,她就該牢牢封鎖住所有的感情,不該對他投注過多的關切,那麼,如今也許……

  她好迷惘,因為她比誰都清楚,這個男人她愛不起,要真陷了下去,最終只有傷心。

  可,每當迎視他,癡然的目光就是無法收回!

  意亂情迷的心呵,有如糾結的無頭絲線,再也剪不斷、理不清──

  歎了口氣,她小心翼翼地捧著剛煮好的魚湯,正要端去楊奇煜房中之時,郭老爹走了進來。

  「婕祈……」

  「有事嗎?爹。」察覺到老父欲言又止,郭婕祈放下魚湯,不解地正視他。

  「那個……婕祈,你和楊公子……」

  「奇煜?他怎麼了嗎?」一提到這個名字,她表現出前所未有的關切與焦灼,當下便要衝出廚房。

  「他沒事,你別這麼緊張。」女兒的反應看在郭老爹眼中,更加憂心不已。「婕祈,你是不是……對他……」

  「什麼?」爹的表情好沉重,是什麼事這麼讓他為難?

  「你喜歡上楊公子了,是不是?」

  「爹!」一下子被道破心事,郭婕祈的俏臉飛紅。

  這麼說來──不是他多心了?

  這些日子以來,兩人的相處他是看在眼裡的,他一直在暗暗憂慮,沒想到……

  婕祈的反應,證實了他的猜測。

  「婕祈呀,你真傻!他是什麼樣的人家,你不會不清楚,光是那股清華出塵的風采,就足以證明他不是等閒之輩,哪是一般卑微的小老百姓所能相提並論的,我們高攀不上人家啊!」這番話或許殘忍,但卻不得不說,唯有打破女兒的癡念,才不至於將她傷得更重。

  郭婕祈身形一晃,微微白了臉色。

  知道是一回事,但是由別人口中說出來,她還是受了打擊。

  是啊,她拿什麼去高攀人家?又憑什麼癡心妄想?事實的確就是這麼殘酷!

  「女兒,別怪爹,爹只是提醒你,不想你陷得太深,屆時難以自拔,痛苦的是自己。」

  「我明白。」爹是愛女心切,想保護她,她又何嘗不想保護自己?只是……情難由己呀!

  「您放心,我懂分寸的。」深吸了口氣,她端起魚湯走了出去。

  ◎◎◎

  一推開房門,楊奇煜迎面使送上一抹愉快的笑容給她。

  「心──咦,怎麼啦?你臉色不大好看。」他坐直身子,手探向她。

  「大概是昨晚沒睡好。」郭婕祈避開他的目光,一語帶過。

  「你又不聽話熬夜做針線活兒了,是不是?」語氣略有薄責,看著她的神情是滿滿的不認同。

  「沒有。」她低著頭,舀了匙湯汁,細心吹涼後才送到他唇邊。「來,趁熱喝了。」

  其實他傷口已癒合得差不多了,根本不需要人喂,可婕祈既然不覺得麻煩,他也就欣然受之。

  依言喝了一口,他的視線不曾自她臉上移開。「婕祈,你不對勁。」

  她抿著唇,不發一語,又送上一匙。

  楊奇煜只得喝下,然後再度開口。「什麼事不開心?」

  「沒事。」她自始至終不曾與他對視。

  「我不能讓你信任嗎?」不管任何事,他自信有那個能耐為她解決,就怕她沉默。

  「別問了!」他為什麼要這麼溫柔、這麼體貼?他明明什麼都給不了她,那就別表現得像是極度在乎她的悲喜、別讓她沉溺呀!

  「看著我,婕祈!」他溫柔而堅定地勾起她的臉龐。「我以為,我們至少是朋友。」

  朋友!

  是啊,朋友!不然她還以為是什麼?

  她甚至連「朋友」這個字眼都算是奢求了。

  淒然的笑,悄悄隱於唇角。「朋友是嗎?那就給點面子,先把湯喝完。」

  明知她在逃避話題,他還是依言而行。

  將空碗擱置一旁,他若有所思地道:「你用不著如此的。」

  他指的是她全心全意的照料。

  這些日子下來,郭家的情況他不會不清楚,婕祈的能力,最多是讓他們父女二人求個溫飽,如今多了他,無疑是個負擔;而她為了替負傷的他調補身子,總是不缺魚湯肉食,更從不讓粗茶淡飯有機會入他的口……

  生長在宮廷之中,珍饈美食對他而言並不稀奇,何況只是小小的湯食。他真正重視的是她為此而付出的心血,這份心意才是他珍藏一生的寶貝。

  「這不算什麼。」郭婕祈淡然回道。

  她是真的這麼認為。

  山珍海味想必他已嘗盡,她只怕委屈了他。

  「誰說不算什麼?救命大恩可不能等閒視之,我一直在想該如何回報你。」

  「回報?」她愣愣地看著他,像是一下子不能理解它的涵義。

  「是啊!你對我好,我心裡明白。一直以來就是你在付出,總該換我來為你做點什麼,只要你說的出口,我就辦的到。」

  好自負的口氣啊!

  然而為什麼這些話聽進耳中,卻令她備覺酸楚?

  父親的話在此時浮現腦子,又一次證明她的自作多情。

  他是尊貴的,她算什麼?拿什麼去高攀人家?就因為這樣,所以她必須乞憐他的恩賜?他是不是這樣想的呢?

  「你期許我有什麼反應?欣喜若狂?還是感激涕零,叩首謝恩?」悲憤一股腦兒湧上心頭,她不顧一切的喊道。「你以為我救你圖的是什麼?你以為這些日子我對你好,貪的又是什麼?你太小看我了,我就算什麼都沒有,至少還有一身傲骨!」

  楊奇煜聽傻了眼。

  「等……等等!婕祈,你恐怕……」

  「不要再強調你多有能耐,告訴你,我什麼都不稀罕,因為我真正要的,你給不起!」一口氣吼完,她遠遠跳開,不給他任何挽留的機會,悲傷地奪門而出。

  「婕祈!」他沒多想,立刻追了上去。

  他只是單純地想表達她對他的意義,以及他能夠毫無保留將自己的一切全都交給她的這份誠摯,卻沒想到會傷了她,更沒想到她如此纖細善感。

  「別走,婕祈!」追了數步,他攔下她。

  「你走開,不要管我!」爹說的沒錯,誰教她管不住自己的心,受了傷也只能說自己活該,他毋須理會她。

  楊奇煜轉過她倔強的纖肩,盯視著她淚眼汪汪的模樣,直到兩顆清淚涼了下來,他心疼地抬手拭去。「你要什麼?婕祈。」

  什麼樣的渴求令她悲傷若此?她不說,又怎知他給不起?

  淚水落得更凶,她咬著唇硬是不肯哭出聲。

  他還是不懂嗎?她根本不需要他回報她什麼,因為她付出的是感情,那不是任何有形的事物所能報償的!

  「我什麼都不要,你聽清楚了沒有!有權有勢是你家的事,別拿它來羞辱我。」她已經夠難堪了,別再踐踏她的感情了,可不可以呢?

  繞腸的歎息低低逸出。「包括我嗎?你也不要?」

  「我不──」巨大的淚凝在眼眶,她怔愣地看著他。「你說什麼?」

  「我說,你連我都不稀罕嗎?」

  郭婕祈跌退一步,像是受了極大驚嚇,楚楚堪憐的小臉滿是深怕受到傷害的脆弱。「你不會是認真的……這不可能……」

  這一刻,他終於肯定了──

  她,要的是他的真心!

  小傻瓜呀!她難道不知道,他的心,早在第一眼凝眸相望之時,便已交給她了嗎?

  「沒什麼不可能,只要你開心,我什麼都能給。」之所以不表示什麼,是因為不夠確定她是否有心,他不願強迫她,而今既然她亦有情,那麼他便說什麼都不會再放開她。

  「你……你……」這是夢嗎?他會對卑微的她動心?「別開這種玩笑……別戲弄我……如果你不是認真的……」

  楊奇煜沒等她把那段零零落落的話說完,探手一抓,郭婕祈猝不及防地跌入他懷中,不等地反應過來,雙唇便堅定地壓下,掠取了那抹甜美嫣紅。

  他不想多說什麼,一切就交由她去感受、去判斷吧!

  溫熱的唇舌淺嘗輕觸,憐惜她受了驚的靈魂,指尖輕輕柔柔地滑過嬌容,繞到頭後,托住她的腦後,感受到她放鬆了心弦,幽迷淺醉地合上秋瞳,他深深地物了下去,舌尖毫不遲疑的探入她柔軟的唇腔,完完全全席捲了她。

  他吻得熱切,她回應得青澀;他以兩相纏嬉的唇舌,教她領會微妙的旖旎情醉,她以癡柔的付出,教他明瞭今生無悔的情牽──

  好一會兒,他鬆開她,俯著頭與她螓首相抵,鼻尖幾乎碰著她的,吐出的氣息輕灑在紅暈未褪的嬌顏上。「仍是懷疑我不夠認真嗎?」

  「我……不知道……」她好迷憫。

  他的吻,是那麼真摯;他的憐愛,是那麼真切;熨貼在唇上的熱度,是那麼真實,狂悸的靈魂無法平息……她真的不知道,能否信他……

  「相信我的心,有這麼難嗎?」他捧起嬌容,柔聲問。「告訴我,你在顧慮什麼?」

  「你……你的身份……我太卑微寒傖,匹配不上……」

  楊奇煜抬手掩住她的唇,沒讓她再說下去。「皇親貴胄又怎麼樣?外在的差距一點也不重要,我就是要你,誰也阻止不了!」

  光是知曉他貴為皇親,就讓她有這種反應了,那她要是知道他不僅出身赫,而且還是當今太子,她不就要昏倒給他看了?

  「有你這句話就夠了,只要你不嫌棄我,為婢為妾,我都心甘情願,只要能留在你身邊……」

  楊奇煜皺了下眉。「誰要你為婢為妾!我可是打算明媒正娶、珍寵你一輩子呢!不許妄自菲薄,聽到沒有!」

  「奇煜……」明眸泛起感動的淚光,就算他只是哄哄她,她也心滿意足了。

  「傻瓜!」楊奇煜寵溺地親親她的額心,收攏了雙臂與她緊緊相擁。

  「你還沒告訴我,你要什麼呢!」他明知故問,拈起她一絡鬢髮在她臉上拂弄,語帶戲謔。

  「你……討厭啦!」她羞得直將臉往他胸懷藏。

  「我討厭?嗯?」他猶不放棄逗弄她,順勢將臉貼上嫣頰,溫存地含住她小巧的耳垂。「我要是真那麼討厭,幹麼還要為我哭得淒淒慘慘的?」

  郭婕祈很想抗議,偏偏一陣陣的酥麻感教她連發聲都覺無力。「你……別調戲我!」

  「行!那就說實話呀,否則──」他以行動代替接下來的話。

  扣在纖腰上的手往上移,覆上她柔軟的胸房……

  郭婕祈倒抽了口氣。「別……好嘛、好嘛!我想要一個丈夫,行了吧!」

  楊奇煜愉快地低笑。「當然行,正合我意呢!」他輕咬了她細滑的頸項一口。「我毛遂自薦,姑娘將就些,可別嫌棄才好。」

  「你好壞,笑話人家!」聽出他話中的取笑意味,她嬌嗔地捶打他。

  「還沒嫁過門就想謀殺親夫啊!」他分毫不差地扣住揮來的繡花小拳頭,乘機傾上前在她唇上偷了個香。

  「呀!」她驚叫一聲,紅透了嫣頰。

  「你們……」遲疑的嗓音飄了過來,驚擾了濃情蜜意的兩人。

  「爹!」

  「老伯!」

  像個當場被逮著的偷兒,小倆口同時鬆了手,彈開一步。

  當著老父的面「輕薄」人家的女兒,楊奇煜縱有再厚的臉皮都難免心虛;至於郭婕祈,那就更不用說了,漫天紅霞燒燙了嬌容,現下要是有個地洞,她也會毫不猶豫地鑽進去。

  「婕祈,你……」郭老爹看著女兒的眼神滿是不諒解。

  難道他說的話她全都沒聽進去?

  這種富貴人家的子弟,一時興起,可以和她玩玩,哪天要是膩了,他們也拿他沒辦法,到時流乾了淚,也沒人會同情她,她怎麼就是死心眼,偏要深陷?

  「爹……」郭婕祈低喚,羞愧地垂下了頭。

  爹說的,她不是不懂,但她管不住自己的心呀!她還能怎麼辦呢?就算將來心碎,她也認了。

  能有一刻歡情,她便已知足,是她自己傻,她不會怨誰的。

  「別怪婕祈,她並不輕浮,是我情不自禁。」楊奇煜不忍她受苛責,站出身來將她護進懷中。「如果不是已認定她,我不會壞她清白,我們兩情相悅,請相信我的誠意,也請成全我們。」

  其實他大可不必說這麼多的,倘若他真要婕祈,誰都奈何不了,但因對方是婕祈的父親,他在乎婕祈的感受,連帶的也必須得到她父親的認同。

  「你……」郭老爹神情複雜,似乎在猶豫該不該相信他。

  他的態度看起來很真摯,這麼一個器宇軒昂、落拓不凡的人,實在不像是個薄倖之人,他能將女兒放心交給他嗎?

  「你們……真的可能嗎?」門第之見,是他心頭的疑慮。

  「沒什麼不可能的。如果你擔心的是這個──」他鬆開郭婕祈,瀟灑地拉開衣擺,單膝脆地,語調清朗地起誓。「過往神明同證,我楊奇煜此心長系婕祈,負盡天下人,也定不負她,不論往後情勢如何演變,今生今世,她都是我唯一認定的愛妻!」

  「奇煜……」郭婕祈沒料到他會有這般真情至性的言語,一時凝咽難語。

  「別光看著我,你倒是說說,要不要嫁我呀!」

  「嫁,我嫁!只要我還有一口氣在,就永遠是你的人!」她情難自己,撲進他懷中緊摟住他。

  郭老爹見著這情況,不由得歎了口氣。

  這雙小兒女,怕是已難分難捨了。

  沒法兒,他只有勸自個兒樂觀些。

  他傾上前扶起他們,問了句:「你真的會好好疼惜我的女兒?」

  楊奇煜不曾遲疑。「我會用我的生命來珍寵她。」

  「那好,我將婕祈許給你了。」

  楊奇煜露出微笑,自懷中取出一隻晶瑩澄澈的白玉蝴蝶,親手繫上她纖細的頸子。

  「這是──」她愣愣地握住頸下之物,抬首看他。

  楊奇煜拉出領內一模一樣的白玉蝴蝶,溫柔地解釋道:「它是一對的,今日我以白玉蝴蝶為信物、令尊為見證,你我各執其一,定下名分,你已是我的人了。」

  「嗯。」她滿心甜蜜地點了下頭。

  在心底,她早已悄悄起誓,這一輩子她都要守著他,不離不棄,魂夢相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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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暖暖的春風拂掠而過。

  楊奇煜立於窗邊,淡柔的輕風將他清逸無疇的白衣吹得飄飄袂袂,卻吹不散他微蹙的眉心。

  他出神地斂著眉凝思,連房門悄悄被推開再合上都不曾察覺。

  「在想什麼?」郭婕祈嬌嬌柔柔地自身後環抱住他。

  「婕祈……」他回過身,欲言又止。

  「怎麼啦?有什麼煩心的事嗎?」纖柔素手爬上俊顏,以似水柔情撫平他眼眉間的淡愁。

  「婕祈!」他情難自禁,扣住她嬌軟的小手,俯下頭深深地吻住她。

  郭婕祈微仰起頭,嬌羞地敵唇迎接他狂熱的情潮,溫馴的小手早已悄悄環上他的頸子。

  他深切地需索著,將柔軟的嬌軀密密實實地嵌入胸懷,飢渴地掠取她唇腔內的甜蜜,與他激纏的濕軟小舌,勾動了難以平息的沈蟄烈焰。

  她如一攤春水,化在他的懷中。

  他無法自製,攬抱起她放入床上,頎長堅實的身軀隨之壓下,肢體火熱交纏──

  她胸前的柔軟正抵著他狂跳不休的胸膛,一番纏綿下,兩人皆衣衫淩亂,他難以自製,唇舌佔據了半褪兜衣下的那抹嫣紅,熱烈舔吭,自有意識的手往下移,遊走在她雪白的大腿內側,蜿蜒而上……

  「奇煜……」她無意識的呻吟出聲,陌生的渴求教她迷亂。

  老天!她在火上加油!

  一聲聲著迷的叫喚,令他想壓抑都壓抑不了,修長的手覆上她私密的熱燙肌膚,撥動敏感的珠蕊,感覺到她身體的自然回應,長指更是毫無保留地長驅直入──直到碰觸到那道彈性薄膜的阻礙。

  噢,該死的!他在做什麼?

  楊奇煜倏地僵直身軀,理智清醒了大半。

  婕祈是這般純潔,他怎麼可以……

  他抽回手,閉上眼,密密與她相貼的軀體不敢妄動,臉埋在她的頸畔,不斷深呼吸著氣,努力平息體內蠢動的慾望。

  「奇……奇煜?」郭婕祈迷迷濛濛地睜開眼,搞不清狀況。

  「噢,拜託,婕祈……你別亂動!」他懊惱地呻吟,幾乎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才勉強讓自己不去衝動地撕開她僅餘的衣裳。

  「你──」她吃驚地瞪大眼,因為剛才那不經意的挪動,使得他們下半身更加親匿相觸,她清楚地察覺到那如鋼似鐵的壓迫感。

  楊奇煜苦笑。「放心,不會吃了你。」

  她值得他給予最深的疼惜與尊重,他不願草率地委屈了她。

  「很辛苦嗎?」她見他的額頭都冒出冷汗了。

  「你無法想像的難熬。」話中有絲自嘲意味。

  「我不介意的。」她溫柔的拭去他滑落的汗水。既然早認定自己屬於他,他想得到她,她又何需猶豫。

  於是她主動拉起他的手,覆上她柔軟的胸口──

  楊奇煜像是受到極大震撼,俊容脹紅,語調是驚人的粗嘎低沉。「你知不知道你在幹什麼?」

  玩火的下場可是自焚哪!

  他現在只想剝光她的衣服,瘋狂地佔有她!

  「我不想有遺憾……」如絲如縷的幽怨飄出唇畔,她回應以的伸手圈住他。

  猶如一盆冷水當頭澆下,他止住所有的動作,抬眼望向她無怨無悔的面容。「你知道我想說什麼了,是不是?」

  郭婕祈輕垂眼瞼,斂去眸中的憂傷。「知道。」

  「你知道我會離開,而且先入為主的認定我會一去不回,所以才會甘心奉獻一切,求個了無遺憾?」

  她輕咬下唇,不語。

  她知道他很不以為然,但他又怎知她內心的憂惶與無助呢?

  「你休想!我絕不讓你抱著這種心態與我歡愛!」他像是被燙著般的跳下床。

  「奇煜?」她坐起身,滿心不解。

  「不,別過來,至少現在不要。」他出聲阻止,同時退離數步。

  他目前暫時沒有能力再抗拒她了,只要她再隨便撩撥一下,就算天崩地裂,他都會不顧一切的立刻要了她!

  深吸了好幾口氣,他總算勉強地開口。「如果在得知你有這樣的想法後,我還能接受你的奉獻,那我就真的該死地混帳透頂了!我要你明白,我對你是前所未有的認真,未來的每一天,我們都有機會共用歡情,但不是現在,不是這種情況之下。你對我太沒信心,那我只好用另一種方式告訴你。就因為我還沒得到你,所以我不會甘心放手,用不著擔心我從此一去不回。這樣,是否能讓你多少安心些?」

  「奇煜……」此時此刻、此言此語,她如何還能再懷疑他?

  他明明可以佔有她的,但他沒有,只因顧及她的感受,這番用心良苦,教她怎不動容?

  「我可以過去嗎?」她遲疑地問著。

  她好想擁抱他,好想表達她一腔癡狂愛戀。

  楊奇煜輕笑出聲,朝她張開懷抱。「只要你保證不弄得我熱血沸騰、獸性大發。」

  郭婕祈旋即投入他懷裡,與他深深相擁。

  「我愛你!奇煜。」不知不覺,她道出了口。

  「我明白。」他感動地親了親她。「既然如此,就多給我一點信任,好嗎?我絕不會拋下你不管的。」

  「嗯。」她柔順地應允。

  他鬆開她,溫存地拉攏她的衣衫,以防自己再度心猿意馬。

  找了張椅子落座,順手將她抱坐在腿上,圈住她纖細的腰身,他才又緩緩啟口。「婕祈,你聽我說,這是萬不得已的,如果能夠,我也不想和你分開,但是我的身份……比較特別,我不是一般的王侯將相,有些事情是由不得我任性的。」

  這一回的私自離宮已屬不該,他可以想像宮裡頭如今怕是兵荒馬亂、急成一團了。

  他身上有太多拋不開的包袱,這是他的無奈。

  但是對於婕祈,他會堅持到底,只不過在這之前,得先請她委屈一陣子。

  「不必解釋,我全明白。」郭婕祈掩住他的唇,柔聲道。「我會等你。」

  「謝謝你,婕祈。」他順勢握住她的手輕吻了下。「對了,順道把你的生辰八字給我。」

  舊禮不可廢,一般平民百姓婚配尚且要合個八字,更何況是帝王之家。

  擇妃一事難以輕率視之,如果婕祈正好有個天定的好命格,那麼要說服父王接納她成為他的太子妃會容易許多。

  正思忖著,飄過耳畔的話語教他驚訝地瞪大眼,以為自己聽錯了。

  「你剛才是說辛醜年,六月十八,亥時,你確定?」

  「是啊!」有必要這麼意外嗎?

  「這麼算來,你今年也正好二十?」

  「對。」她又點了一下頭,心想,他該不會嫌她太老了吧?

  「哈!真是天意呀!好一個天定良緣!」楊奇煜朗聲大笑。

  「奇煜,你在說什麼?」她一臉迷糊。

  「我說,我們是同年同月同日,而且是同一個時辰所生!這是不是就叫鴛鴦命?咱們註定是禍福相倚、生死同命,如果說我天生富貴命,你可也不差;若是我一生坎坷,你也得陪我受盡苦難、跑不掉了。你比較喜歡哪一個呢?」

  「無所謂,只要能和你在一起,怎麼樣都好。」鴛鴦命就鴛鴦命吧!她甘心與他一世糾纏。

  「這是你說的哦!我可不容許你反悔。」

  「絕不後悔!」

  溫存的依偎中,他們堅定了一世相守的信念。

  臨去前,郭婕祈依依難捨,與他交握的手始終不肯放。

  見她明明紅了眼眶,卻倔強著不讓淚流下的模樣,他擰疼了心,不由得將她擁入懷中,溫存的細細纏吻,密密呵憐……

  「不許再辛苦的做針線活,要好好保重自己。就算真要做,也只許你為我一個人費心思,聽到了沒有?」他難得的霸氣只有在這種時候才會顯現。

  「嗯。」

  楊奇煜滿意地稍緩了神色,雙手憐惜地捧著她的臉。「等我。」

  「會的,我會一直在這裡等著你。」她許下承諾。

  就在那一天,在凝眸相望的淒迷憂傷中,他們黯然兩分……

  ◎◎◎

  楊奇煜回到宮中,恣意妄為的行止被皇上嚴厲地訓誡了一番──

  「父皇,任何懲處,兒臣皆甘心領受,唯有一事,兒臣不得不明說。」不管父皇將會是如何的龍顏震怒,他仍將這些日子的點點滴滴盡數告知。

  果然,皇上的反應是一陣怒斥。「胡來!你乃堂堂太子,龍鳳之軀,一名粗鄙村姑豈匹配得上?朕絕不容許你將隨隨便便的女人帶進宮,亂了宮廷規儀。」

  「婕祈不是粗鄙村姑,她冰心靈慧,是兒臣心儀的女子。父皇前些日子不是要兒臣遴選太子妃嗎?就是她了!除了婕祈,我誰都不要!」

  「瞧瞧你說的是什麼話,身為一朝太子,往後也會是一國之君,是何等的尊貴,未來三宮六院是你的宿命,怎可為了一個女人說這種沒志氣的話!」這不是一個好現象,帝王在感情上不宜有太深的執著癡念。

  「我不要什麼三宮六院,我只要我的婕祈!父皇有三宮六院七十二嬪妃,那麼兒臣鬥膽請教父皇,這後宮滿滿的女人,全是出於名門、全是貴族千金嗎?這當中,沒半個來自民間?來自平民百姓?碰了這些女人,難道就不是辱沒父皇龍體?」

  「放肆!」這會兒皇上是動了真怒。為了一名卑賤女子,居然連他都敢指責!

  「兒臣不過就事論事。」楊奇煜無懼地回道。

  「你擅自離宮,朕都尚未問罪,還敢大放厥詞!」皇上這會兒氣得可不輕,但是面對鍾愛的兒子,又狠不下心重罰,只好惱悶地道:「罰你閉門思過半個月,這期間不許擅自離開寢房半步!」

  「父皇!」楊奇煜驚喊,卻喚不回拂袖而去的皇上。

  好不容易熬過了半個月,他不放棄地繼續爭取,每一次都惹得皇上怒火橫生、不歡而散。

  就這樣過了一個多月。

  分離近兩個月了,噬骨相思磨得他幾欲發狂,在最後一次的爭執中,他不惜下了重話。「如果連自己心愛的女子都無法擁有,那麼我要這太子虛名何用?當上了一國之君又能怎麼樣?我情願自己只是一介平民百姓,只求和婕祈朝朝暮暮!」

  這番話震懾了皇上。

  在那之後,楊奇煜沒再來煩皇上,卻成日將自己關在東宮之中,整天不言不語、失魂落魄。

  這是變相的消極抗爭。

  皇上終究還是投降了。不忍愛子自我折磨,只得讓步。

  基於安全考量,皇上說什麼都不讓他再任意離宮。但楊奇煜不在意這些,他欣喜若狂,立刻差人前去迎接郭婕祈。

  雖然遲了些時候,但他堅信她會等他!那是他們的承諾。

  他滿心以為,自此之後,他們便能魂夢相依、白首不離。

  卻沒想到,他所等到的結果,竟是她從此不知去向、芳蹤杳然……

  ◎◎◎

  怨懷無托,嗟情人斷絕,信音遼邈。

  縱妙手,能解連環,似風散雨收,霧輕雲薄。

  燕子樓空,暗塵鎖,一床絃索。

  想移根換葉,儘是舊時,手種紅藥。

  汀洲漸生杜若,料舟移岸曲,人在天角。

  謾記得,當日音書,把閒語閒言,待總燒卻。

  水釋春回,望寄我,江南梅萼。

  拚今生,對花對酒,為伊淚落。

  「縱妙手,能解連環,似風散雨收,霧輕雲薄……」是呵,好一個怨懷無托,連環難解!周邦彥這曲「解連環」,該死的道盡了他心靈深處最沈的痛,一字一句,像是利針刺入心頭,尖銳且疼不堪言。

  對婕祈的情、對婕祈的思念,正如連環,難解亦難斷。

  想過要忘,卻是換來「拚今生,對花對酒,為伊淚落」的結果。

  良辰好景,若無佳人相伴,好花好酒又有何用?

  整整一年過去了,深入骨髓的相思,已快將他逼得發狂,然而她人呢?她到底在天涯的哪一個角落?

  這當中,他不停的差人尋找,她卻始終音訊全無,就像泡沫一般,完完全全自他的生命中銷聲匿跡,空留曇花乍現的美麗,留待他淺淺低回,淒迷繞腸……

  他不懂!這一年來,他怎麼地想不透,她是這般癡迷的愛戀於他,聲聲淒柔的承諾還言猶在耳,她為什麼不等他?

  他有種特別的感覺,她是存心躲他!

  若不是父皇看得緊,他早就按捺不住,出宮尋她去了。

  「婕祈、婕祈、婕祈……」他一遍遍喃喃喚著,每喊一回,心便疼一次。

  她究竟知不知道,愈來愈深沉的刻骨相思,已將他折磨得神魂憔悴?

  望著穹蒼泛起的光亮,他知道又是一個無眠的夜過去了。

  揪腸悲澀的苦笑輕輕逸出。

  就算擁有呼風喚雨的能力又如何?唯一渴求的,卻永遠得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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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月華初上,東宮深苑人聲悄寂。

  手中的書看到一個段落,楊奇煜探手取過一旁的參茶就口,想起自己已坐了好幾個時辰,遂放下書本,揉了揉僵硬的頸子起身。

  時候應該不早了吧?

  他推開窗口透氣,外頭已然暗沈一片,掌起的宮燈暗影搖曳,迷離的幽光下,他見著幾隻飛舞的燈蛾,目光不由得被吸引住。

  一隻燈蛾朝他的方向而來,飛入開啟的窗扉,翩翩旋舞,爾後撲向桌案未覆上燈罩的油燈。

  不是未曾見過這幕情景,今日卻特別震撼他。

  「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幹……」他低低惚惚地輕吟。

  為了燃燒瞬間的耀眼璀璨,寧願以烈火焚身為代價,這必須有多麼癡絕的執念啊!

  傻!但傻得令人憐惜。

  這讓他想起了自己。

  下意識撫上貼在胸口的白玉蝴蝶,腦海再一次浮起早已深鏤骨血的嬌容。

  這會是什麼不尋常的預警嗎?

  他與婕祈會不會就如燈蛾般,唯有撲火,方能結束一生所追尋的美麗與浪漫?

  他願為她燃燒,苦亦無怨,但是她呢?

  正失神凝思之際,一道清朗的嗓音傳來──

  「臣楊勝橙,參見太子殿下。」

  楊奇煜未曾回應,癡愣的目光移不開。烈火中,它已寸寸成灰。

  「啥事值得殿下全神貫注,瞧得目不轉睛?」等不到回應,楊勝橙也很善待自己,自動自發地拉拉衣擺起身,主動靠了過去。

  這位膽大妄為、未經傳喚便直入東宮內殿的臨威王爺楊勝橙,正是楊奇煜的堂兄,也是唯一能與他交心的知己。

  「飛蛾撲火……」他輕道,目光幽離。

  「這有什麼稀奇,又不是沒看過。」楊勝橙不以為然。

  「如果你嘗過這種體無完膚的燒灼之痛,你就不會這麼說了。」

  嘖,他這個太子堂弟還真是多愁善感。

  楊勝橙回應道:「是蛾,便逃不開撲火的宿命。」

  「是嗎?逃不開撲火的宿命?」他陷入沉思。「如果這是我的宿命,縱使面目全非,我也義無反顧,只求圓了一世的夢──」

  他在說什麼?奇煜又在說什麼呀?

  楊勝橙在心底用力地歎上一口氣。「又想起你那無緣的心上人了,是不?」

  兩人向來無話不談,關於他那段短如朝露的美麗戀情,楊勝橙是知之甚詳的,他一直是他傾吐心事的對象。

  也因此,楊奇煜對郭婕祈的感情下得多深,他再清楚不過了。

  「勝橙,你懂這種亙古癡狂,犧牲一切都在所不惜的深刻感受嗎?」楊奇煜幽幽抬眼,輕問。

  看吧,又來了。

  「殿下,這可難倒我了。要論風花雪月,沒人比我更在行,但若論及海誓山盟……我除了會寫這四個字之外,其餘則是霧裡看花,迷糊得很!殿下這不擺明瞭為難我嗎?」

  瞧瞧,這是人說的話嗎?

  楊奇煜苦澀地一笑。「難講幸或不幸。你這樣──或許也是一種福氣。」

  沒有了執念,便少了心傷,不是嗎?

  楊勝橙忍不住搖頭。說實在的,他真的是服了他這寶貝殿下了!從沒見過這麼癡情的男人,都一年了,還對一個早已銷聲匿跡的女人思之念之,無一日或忘,而且還有愈見癡狂的傾向……

  誰說自古帝王難專情?楊奇煜這個未來天子就是個例外,天大的例外!

  比起楊奇煜的執著認真,遊戲人間、輕狂不羈的他,實在該慚愧至死。

  不過,大概他臉皮太厚了,自今依然周遊在紅粉堆中,逍遙快活得不得了,很難有羞恥感。

  楊奇煜總說:當心報應,成天玩女人,總有一日會栽在女人手中。

  他笑笑的不當一回事。想他楊勝橙一顆心比銅牆鐵壁更堅硬,誰打的動?他又不是溫文多情的楊奇煜,「報應」離他太遙遠了。

  「好了,別說這麼多了,咱們看熱鬧去。」他突然想起自己來此的目的。

  「熱鬧?」

  「今晚皇上設宴瑤心殿,怎麼殿下竟然不知?」

  他的確不知道。楊奇煜抿抿唇,不置可否。

  「你對宮裡的事也未免太漠不關心了吧?難怪皇叔會要我過來走一趟,就怕你成天關在裡頭,會悶壞了腦子。」有機會真想目睹郭婕祈的芳顏,居然能讓楊奇煜為她神魂顛倒至此。

  要他關在這裡看一隻笨蛾引火自焚,他情願去欣賞美人的曼妙舞姿!

  楊奇煜沒什麼表情地回道:「你去回稟父皇,就說我睡下了。」

  「要我欺君?」他擺出過分誇張的驚恐樣。「我說殿下,您嫌我命太長會礙著您是不是?」

  「你會怕死?」楊奇煜好笑地瞪了他一眼。

  這人狂得要命,連「死」字都忘了怎麼寫,還會怕?

  「誰不怕死?」楊勝橙老神在在,一點也不心虛地回道。「人生多美好,我還想留著這條命和女人混呢!」

  楊奇煜輕哼了聲。「放心,父皇要不了你的命。」

  的確。在身份上,楊勝橙是無法與他相提並論,但實質上,楊勝橙的權貴榮寵可不比他低。

  提到這個,就得追溯到二十多年前了。當年的太子,本是勝橙的爹。但老王爺自認仁厚有餘,但卻少了帝王該有的雄心壯志,於是在登基前,下了只詔書,將皇位讓給了行事果斷、雄才大略的親弟弟,也就是當今皇上。

  是而,若非當年這段插曲,如今的太子該是勝橙才對。

  為此,楊奇煜曾私底下悄悄問過他。「你會心有不甘嗎?」

  結果勝橙居然反問他。「當太子好玩嗎?」

  「呃?」他愣住了。

  他這才明白,根本談不上什麼甘不甘心,楊勝橙這狂妄的傢夥根本就不稀罕太子之位。

  他早該想到的,勝橙太瀟灑,不想被拘束,冠上這耀眼的名銜,只會讓他覺得束縛,他才巴不得卸下這個沉重的負擔呢!

  父皇感念於此,從老王爺到楊勝橙,其厚待恩寵的程度是每個人有目共睹的,可以說,臨威王府的權勢,普天之下也僅次於帝王之家。

  看穿了他的想法,楊勝橙沒什麼正經地調笑道:「微臣可不敢恃寵而驕。」

  楊奇煜瞪了他一眼。「那剛才又是誰目中無人的直闖太子寢宮?本宮可沒宣你。」

  「殿下真是貴人多志事。微臣奉有聖上口喻,您忘了嗎?」

  他悶笑了聲。「說不過你。好吧,我認輸了,你想怎麼樣呢?」

  想想,他這個東宮太子當得還真失敗。

  「聽說皇上納了名新妃,才剛進宮一個月,就佔去了皇上全部的心思,博得完完全全的專寵,標準的三千寵愛在一身,今晚的宴就是皇上為討她歡心而設的。」

  「那又怎樣?」不過是手腕比其他嬪妃高超許多罷了,這種後宮爭寵的戲碼他看多了。

  「是不怎麼樣。不過聽說這位婕妃娘娘生得可是絕代天姿、人間無雙呢!要不,看盡天下美人的皇上又怎會輕易為她失了魂,你不好奇嗎?」

  楊奇煜沒好氣地道:「再怎麼天姿絕色都沒有我的婕祈美。要去你自己去,我沒興趣。」

  「太不給面子了吧?我這個不住宮內的人都專程前來『共襄盛舉』了,你好歹也去晃個兩圈,就當陪我去的。」沒等他有所反應,楊勝橙不由分說的拉了他就走。

  「喂,楊勝橙,你別太放肆了!」就說嘛,裝什麼恭敬樣,骨子裡比誰都還囂張。

  他好歹也是堂堂太子,讓人這樣拖著跑,像話嗎?

  懶得爭論了,因為心知肚明,勝橙想做的事,是別想有商量的餘地。

  ◎◎◎

  瑤心殿外燈火通明,舞影蹁躚,雲衣飄袂,聲聲悅耳絲竹流洩而出。

  楊奇煜正好在舞罷終了之時走了進來。

  「參見太子殿下。」宮女特兒紛紛跪安。

  他隨手一揮,直接上前行禮。「兒臣見過父皇。」

  不經意的視線一掠而過,隨侍身側的女子正低垂著頭斟酒,應該就是勝橙口中的婕妃了吧?他不甚在意的想著。

  「免了。還是勝橙有辦法,要是朕親自去喚人,恐怕還請不動你呢!」氣氛太輕鬆,就連平日沉穩的皇上都有了打趣的興致。

  他正欲搭腔,斟完酒的婕妃蓮步輕移,低首走了下來,盈盈見禮。「婕妃見過太子殿下。」

  「不用多禮──」微側過頭,視線正巧與她對上。

  一瞬間,有如五雷擊頂,轟得他幾乎站不住腳,思緒炸成千萬碎片,身軀一下子麻木得失去所有知覺。

  他腦子一片空白,全身血液凍結成冰!

  是她!是她!這張臉、這雙迷濛如霧的秋瞳……他死也不會忘記。

  幾乎在同時,婕妃無聲地倒抽了口氣,身形微晃,一不留神撞上了桌角。

  輕細的痛呼聲低低響起,她一手按上腰側的疼楚,娟細的眉深擰著。

  「還好吧?」

  「愛妃,你沒事吧?」

  兩道關懷的詢問同時傳出。

  「臣妾該死,壞了皇上雅興。」她螓首低垂,不敢再多看任何人一眼,身子一彎,主動告罪。

  那楚楚荏弱、我見猶憐的風韻,光看就教人疼惜不已了,誰還怪罪的下去?

  「說這什麼話!快起來。」皇上伸手去摟她,滿懷眷寵濃得掩不住。

  楊奇煜死死地握住拳,渾身繃得僵直。

  「殿下……」一旁楊勝橙壓低了聲音輕喚。「你的臉色不太好看。」

  楊奇煜充耳不聞,沉沉目光定在那雙相依的人兒身上──不,更正確的說,是定在那道被擁住的纖弱嬌軀。

  婕妃不大自在的挪了挪身子,避開親匿的擁抱範圍。「皇上,臣妾有點不舒服,可否容臣妾先行告退?」

  皇上一聽,立刻追問:「愛妃,你哪兒不舒服?」說著,一手便撫上她略顯冰涼的面頰。「瞧你,臉色這麼蒼白!」

  「多謝皇上關心,臣妾不礙事,休息一會兒就好了。」

  「那好。秋菊、冬梅,你們陪娘娘回寢宮──」

  「不用了!」婕妃急忙伸手阻止。「我自己回去就行了,你們留下來伺候皇上。」

  皇上極自然地握住她的手。「我一會兒過去找你。」

  「嗯。」她輕聲應允。

  她點頭!她該死的居然點頭!

  靈魂像是被硬生生撕成兩半,楊奇煜幾乎忍不住要衝上前抓住她,將話問個清楚。

  「奇煜!」楊勝橙不著痕跡地探手扣住他。只有在特別的時候,他才會直呼他的名諱,其中含有極濃的暗示意味。

  聰明如他,一雙犀銳無比的眼,怎會看不出奇煜與這位婕妃娘娘之間有多麼不尋常,要不是皇上所有的心思全在婕妃身上,想必也會察覺。

  然而,楊奇煜卻顧不了這麼多,心緒狂亂糾結,也跟著找了個藉口匆匆退席。

  楊勝橙沒多想,也立刻隨後追上。

  「奇煜!」楊勝橙在出了瑤心殿的幾步之外攔住了他。「你不對勁!」

  「別問,我不想談!」揮開他,楊奇煜步履不穩地直往前走。

  「是和那位婕妃有關?」楊勝橙冷不防丟來這一句。

  步伐僵了下,他抿緊唇,不發一語,繼續往前走。

  離開所有人的注目,他立刻崩潰了!

  跌跌撞撞地衝進幽靜的寢宮,用力將門合上,他重重喘了口氣,跌坐在冰冷的地板上。

  老天爺,這不是真的……她不會是婕祈,不會的!

  他拚命想說服自己,然而兀自絞扯的劇烈疼楚卻不肯放過他,將他逼人發狂的境地。

  他的婕祈怎會成了父皇的嬪妃?怎麼可能?

  在他發了狂地想著她、念著她、找著她的時候,他的婕祈怎會依偎在父皇的懷中?怎麼可能?

  她說過今生只屬於他,怎會在耳鬢磨、生死相許之後,搖身一變,成為他再也碰觸不得的女人?怎麼可能?

  「哈……」他狂聲大笑,聲聲哀切,笑得眼淚都流出來了。這不可能的對不對?太荒謬了!他絕對不相信!

  但是……如果她不是婕祈,在見著他時,為什麼會這麼震驚?

  如果她不是婕祈,臉色為什麼會有與他相同的蒼白與悲哀?

  如果她不是婕祈,眼角又為什麼會有隱約的淚光?

  這一切的一切,他全看在眼裡!不管她如何掩飾,那道受了驚的慌亂靈魂,逃不過他的眼。

  腦中依稀記得,稍早前勝橙曾說過,她進宮有一個多月了,而且博得全然的專寵……

  這麼說來,她早就是父皇的人了!

  心口狠狠一揪,他接住胸口撕裂般的劇痛,疼得無法再思考。

  這一切究竟該死的怎麼一回事?誰能告訴他,為什麼他傾心所愛的女子、他的太子妃,會成為父皇迷戀的女子、父皇的寵妃?上天這玩笑開得太大了!

  此時此刻,父皇一定正沉醉在她的柔情溫香中吧?

  只要一想到她曾夜夜躺在別的男人懷中任其憐愛,他就……

  噬骨剜心的滅絕之痛,他無法承受。

  「婕祈……」不知不覺中,哀絕的呼喚輕逸出口,他仰起水光清亮的眸子,失魂地喃喃低問。「為什麼要這麼對我?為什麼──」

  滿室幽寂,是唯一的回答。

  ◎◎◎

  楊奇煜一夜無眠,空洞的眼眸漫無焦距的看著燃燼的燭芯。

  這是他最難熬的一夜。

  天一亮,他便再也按捺不住,直接前往蘭苑。

  他問過了,似乎整個皇宮之中,沒有人不知道「婕妃」這號人物。

  她就住在蘭苑中,也許是她特別愛蘭花吧,所以皇上特別在蘭苑中植滿名貴奇珍的各式蘭花,以討她歡心,那嬌憐珍寵的程度可見一斑……

  不,他知道不是這樣的,他們都說錯了!她不是愛蘭花,而是身上自有一股渾然天成的幽蘭馨香,清雅醉人,愈是與她親近,愈能感覺到……

  尖銳的嫉妒疼楚紮入心肺。父皇與她夜夜纏綿,想必是知之甚詳了。

  一近蘭苑,他反倒遲疑了。

  若是撞見她與父皇……他不曉得自己還能不能承受得住。

  深吸了口氣,正欲踏入那道圓形拱門,一道輕盈飄逸的身形走入他的視線當中,他一時呆立在原處。

  婕妃也在同時發現了他,異樣的眸光一閃而逝,移步上前見禮。「婕妃見過殿下千歲。」

  「別這樣──」楊奇煜趕忙上前想扶她,目光瞥見她身後一道跪禮的兩名宮女,又硬生生地抽回手,力持沉穩地說道:「不用多禮。」

  「謝殿下。」她的目光定在某一點,就是不敢迎視他。

  楊奇煜往她身後看去,問道:「父皇上早朝了嗎?」

  思及此,心頭仍是止不住隱隱生疼,他記得……父皇昨日是在這兒過夜。

  婕妃吶吶地張口,卻仍是什麼也沒說,無聲地點了一下頭。

  為什麼還要覺得難受?過去的一個月當中,早造就了這樣的既定事實,不是嗎?

  他張口欲言,見著隨侍的宮女,他又道:「你們先下去。」

  「是。」兩名宮女躬身一福,便退了下去,不敢沖犯太子威儀。

  「瓜田李下呀,太子。」婕妃退開一步,無意識的絞著帕子,心中不安。

  「心中坦然,何懼瓜田李下?」他直勾勾地揪著她,似要看進她靈魂深處。「我們之間有讓人質疑的理由嗎?」

  她吸了口冷氣。「婕妃不明白太子的意思。」

  「不明白?」他苦澀地重複。「你以為我就比你明白多少?不,我也不明白,我也想明白呀!可是誰來告訴我?」

  為什麼他們會陷入這般境地?究竟捉弄人的是上天,還是她?

  婕妃咬緊唇,一逕沉默。

  他悲澀地看著她。她還是不說嗎?

  「為何不敢抬頭看我?」他逼視著她。

  她只得硬起頭皮,仰首迎視他。

  「昨晚沒睡好?」原本清靈的明眸微腫,泛起幾縷紅絲,撲上薄粉的嬌容掩不住憔悴。

  「還……還好……」她忐忑地回道,實在抓不準他的心思。

  「昨晚一看到我就臉色蒼白,夜裡連覺都睡不好;今天又多疑地擔心什麼瓜田李下……婕妃娘娘,本宮就這麼令你心中不甚舒坦嗎?」他步步逼近。

  「殿……殿下……」她慌了方寸,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說啊!是本宮什麼地方失了分寸,或者根本就是你心裡有鬼!」

  「殿下……多心了,婕妃並無……」

  「你還想撐到什麼時候!真的要跟我老死不相認嗎?」耐心罄盡,他怒吼出聲。

  她剛白了臉,朱唇微顫。「殿……」

  「喊我的名字!」

  「婕妃不敢。」

  「你真的要我掐死你是不是?郭婕祈!」他咬著牙道。

  她一驚,連連退了好幾步。「殿下,您認錯人了,我不是……」

  「你就是化成了灰我都認的出來!」

  這一吼教她嚇破了膽,踉蹌的往後跌。他一刻不差的伸手往她纖腰一攔,頭顱隨之俯下,攫住了柔軟的紅菱。

  「唔──」她大驚失色,將頭偏開,他卻不許,堅定地扳回她的臉,不容拒絕地印上她的唇,一手托住她後腦,深深地、狂切地探索,逼她啟唇接受,火熱的舌大膽探入糾纏,吻得全無保留。

  就是這種感覺!一種狂悸震撼著心扉,他一輩子都不可能錯認的感覺!

  還有這股獨一無二的淺醉幽香……

  「不──」細碎的抗拒自癡纏的唇齒間逸出,她小手抵在他胸前,微弱的力量推拒著他。

  如果她可以更理智,應該是毫不猶豫地往他妄為的舌咬下去,但,她狠不下心……

  他到底知不知道他在做什麼?光天化日之下,要是隨便一個人正好經過,他們都完了!

  把心一橫,她使勁一堆,同時揚掌揮去!

  他一陣錯愕。

  「楊奇煜!別以為你是太子就可以為所欲為,我好歹也是皇上親自冊封的貴妃,你這般欺人太甚,不怕我一狀告到皇上那兒去?縱是太子,你也不見得好過!」這麼說,他該能清醒清醒,正視這當中的嚴重性了吧?身份的負累,不容他們任性呀!

  猶如失了魂般,他點了下頭。「原來,這才是你要的?三千寵愛集於一身的寵榮,讓你連太子妃的尊貴名銜都不稀罕,是這樣嗎?」

  不、不!他完全曲解她的意思了,她沒這樣想啊!

  他面容哀傷,她慼然相對。

  「奇……」

  「不要叫我,你已經沒有資格叫我了!」他往後移動,直到碰著身後的樑柱,他轉過身,發洩地一拳捶了上去。

  她黯然無言。

  是呵!她還能說什麼?又該說什麼?她與他,又還有什麼可以說?

  一切早就過去了,他說的沒錯,她是沒資格……

  「枉費我為了你,不惜多次觸怒父皇,不畏艱難地堅決迎你入宮……可我的努力換來的又是什麼?數月來,我一直在擔心,以為你遭遇什麼不測,為你食不下嚥、為你寢難安枕,誰知,你之所以不願等我,真相竟是……這麼的現實而傷人!」

  傻呀!他覺得自己好傻!等了一年,盼了一年,等來、盼來的,卻是這般難堪而可悲的結果,他為的是什麼?

  不值,真的不值!

  聽著他一字字含悲帶恨的傾訴,她掩住唇,不讓自己啜泣出聲。

  她傷了他,而且傷的好深、好深……

  心口沉沉地揪疼,她有苦難言,只能化諸無聲的淚往心底流。

  「說完該說的,還盡該還的,我問心無愧。只想讓你知道,我沒負你,為了你,我做得夠多了,今天是你負了我!」

  他撫上熱辣發燙的面頰,似要將那痛往心裡藏,深刻記住。「你這一掌打醒了我,既然這是你所選擇的,好!我成全。郭婕祈,你我就此恩斷情絕!」

  深深看了她一眼,他不再眷戀,挺直了背脊,一步步絕然而去,永不回頭!

  就在他背身之後,所有的力氣一瞬間自她身上抽離,她癱軟無力地跌坐地面,一顆顆收不住的淚掉了下來。

  奇煜、奇煜、奇煜……

  一聲又一聲,她在心中歎上千萬遍。

  不是我無情,而是命運捉弄,蒼天不仁啊!

  她不想害了他,不想他毀在她手中,更不想他嘗到和她一樣的苦……他到底懂不懂?

  是啊,他是有資格怨她,她也情願他怨她,唯有斬斷一切,他才能解脫,雖然代價是他刺骨的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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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春日暖陽,照拂不了他心中陰晦冰冷的角落。

  楊奇煜搞不懂自己現在怎麼會坐在這個地方。

  一個月來,他的沉鬱更甚往日,也許是這樣的他,引起了父皇的憂心吧!他藉著例年固定在上林苑舉辦的春宴狩獵,要楊勝橙務必勸他出來散散心。

  「去嘛、去嘛!你連這種場合都不露面,未免太混了吧?人家君臣同歡,就獨缺你這不上道的太子,你自己說,交代的過去嗎?」

  整整煩了兩個時辰,口都說幹了,他就像是沒聽到,無心理會。

  「奇煜太子!」這般不給面子,楊勝橙也火了。「這是你的責任,也是義務,你沒道理推卻,要想清閒,你這太子也乾脆別當了!」

  豈料,他僅是淡淡地一挑眉。「有興趣的話,你來當。」

  他根本是心如死灰,已經沒感覺了。

  楊勝橙跳開一步,被他的話嚇到了。「你說假的吧?」

  「等會兒我就請父皇下詔,明日的設宴上林苑,由你去。」他無波無瀾地說道,口氣淡的像是吃飯睡覺般。

  楊勝橙這下是真的呆了。

  為了不赴宴,他情願拱手讓出太子之位,有這麼嚴重嗎?

  更正確的說,他這情狀,應該稱之為:心灰意冷,萬念成灰。

  「我本來就會去,滿朝文武也全都欣然赴之,就連婕妃都比你有責任感多了!」他沒好氣地回道。

  「婕妃?」楊奇煜目光閃了閃,終於有了感覺。

  「是啊!今年皇上欽點伴隨聖駕的人就是婕妃,看來皇上是真的很迷戀她,到哪兒都要她隨侍在側。」

  分不清心頭是什麼感受,千百種滋味一一輾過心頭。

  「閉上你的嘴,我去就是了。」未加深思,話便出了口。

  她對他,還是這麼具有影響力,是嗎?

  他對著自己苦笑。

  是為她而來的吧?他承認。

  雖然,連他都不明白,見著了她又能如何?看著她與父皇形影相偎,他還是無法平心靜氣地接受,那又為何不對自己仁慈些,何必定要逼得自己無力喘息?

  或者,他爭的只是一口氣吧!

  他不要讓她以為他在逃避她,若她認為他無法面對,他就偏要面對給她看,輸了一切,至少他要贏回尊嚴。

  所以,他今日才會負氣的坐在這兒,就為了向她證明,他對她早已無所謂。

  然,他究竟是在欺騙誰呢?

  若真已無所謂,又為何還是免不了心如刀割?

  抓起面前的酒杯,他一口氣仰首飲盡。

  「殿下?」坐在他身旁的楊勝橙察覺到他的異樣,輕喚了聲,開始覺得硬逼他前來赴宴似乎錯了。

  「皇兒似乎不太開心?」皇上投來關愛的眼神。

  君臣同歡,設宴梅林,亭中在座的唯有數名皇族至親以及隨侍的婕妃,其餘百官則在亭下席宴,人人盡歡,唯奇煜就是難展歡顏。

  他似有若無的瞥了婕妃一眼。「父皇有美人相伴,兒臣形單影隻、觸景傷情呀!」半帶嘲謔的語氣,聽不出是戲言,抑或有幾分真實。

  「皇兒又想起你那下落不明的情人了?」

  「殿下真可謂當今第一癡情奇男子呢!都一年了,還念念不忘。」楊勝橙打趣道,想讓場面輕鬆些。

  「不。」他唇色勾起清冷的笑。「我當她死了。」

  婕妃執杯的手微顫了下,這並沒逃過他的眼。

  「死了?」楊勝橙微愕。

  「是啊!人家都能絕情地棄我而去了,我再懸懸唸唸,不是徒惹人笑話嗎?我楊奇煜不會這麼沒骨氣,這個女人配不上我!」

  「皇兒,你終於想通了!」皇上甚感欣慰,開懷而笑。

  「的確,我是清醒了,唯有置之死地方能後生。很可喜可賀,是不?」頓了頓,他又道:「為此,是否值得幹上一杯?」

  「當然、當然!愛妃,你就為奇煜斟一杯。」皇上迭聲附議。

  婕妃默默不語,執起酒壺──

  「不敢當。」楊奇煜抬手阻止,淡淡嘲弄道。「婕妃娘娘得天獨厚,嬌貴不凡,唯有父皇堪配,本宮豈敢勞駕。」

  說完,他自行斟了滿杯,仰首飲盡。

  皇上皺了下眉。「我說皇兒,你這話究竟是褒、是貶?」

  「父皇認為呢?」他沉聲一笑,笑中全無歡愉氣息。「現在整個皇宮之內,誰不曉得婕妃娘娘備受寵愛,我就是再不識相也得禮讓三分,免得娘娘隨口說上兩句,縱是皇子,本宮也要大呼吃不消,娘娘,您說是嗎?」

  此話一出,所有人全變了臉色。

  這話擺明瞭是明褒暗諷,輕如風、淡如水的音律中,全是尖銳的譏剌!

  「太子言重了,婕妃絕無此意!」她心慌地離座,屈膝賠禮。

  「愛妃,你這是做什麼,快起來。」皇上可心疼了,連忙伸手扶她。一邊微慍地斥道:「奇煜,你胡說什麼!」

  楊奇煜抿緊唇,硬是悶聲不語。

  眼看氣氛僵成這般,楊勝橙趕忙出面打圓場。「咬呀,皇叔,您還看不出來嗎?太子見您對婕妃寵愛有加,都快將他這親身子的地位取而代之,他在吃味兒啦!」

  「是這樣嗎?」皇上狐疑地看了他一眼。

  「枕邊人確實更勝親身子,不是嗎?」他別有暗喻的看了臉色瞬間蒼白的婕妃一眼。就因為這樣,她選擇了當父王的枕邊人,而不是他這個父王的親身子。

  這是十足的雙關語,當中的羞辱,唯有她聽得分明。

  然而,所有人全單純的依著字面上的意思解析,還以為他所計較的,真是自己在皇上心中的地位。

  「傻皇兒!你在想什麼,你是朕鍾愛的兒子,婕妃是朕心愛的女人,兩者之間是沒有牴觸的啊!」不明就裡的皇上還一逕兒的安撫他呢!

  如果這個女人是郭婕祈,那就有牴觸了。

  他撇撇唇,沒多言什麼。

  「許久未曾狩獵,兒臣也去繞兩圈。」說完,他起身離座,躍上馬匹往林內奔去。

  楊勝橙見他神色不太對勁,也隨後策馬追趕而去。

  ◎◎◎

  像要發洩體內鬱悶,楊奇煜以驚人的速度快馬狂奔,耳邊呼嘯而過的疾風,卻無法讓他有瘋狂的快感,更正確的說,他一點感覺也沒有!

  這股不要命的騎馬速度,看得追在他身後的楊勝橙冷汗直流。「停下來,奇煜,你聽到沒有!」

  再這樣下去一定會出事!

  他暗暗心焦,拚了命的追上去,憑著一身絕妙輕功,冒險地縱身一躍,加入楊奇煜的座騎。

  他探手想控制疆繩,心緒狂亂的楊奇煜卻朝他吼了句。「滾開,我沒斷袖之癖,不要抱我抱得這麼緊!」

  「誰稀罕抱你,我是不想和你死在一起!」緩了速度,他硬是死拖活拉,偏偏某人不合作,本來想帥氣地躍下馬,卻變成了狼狽地跌下馬,兩個大男人摔成一團。

  「唔──」楊奇煜悶哼了聲。

  「你也知道痛?」楊勝橙不爽到了極點。「打十歲起,任何頑劣難馴的馬匹都不曾再將我摔下來,托殿下洪福,讓我再一次嘗到什麼叫『眼盲金星』!」

  「少對我齜牙咧嘴,我沒要你管我。」他抱膝坐在草地上,無力地將額頭抵在屈起的膝上。

  「這麼說來是我多事,摔死活該?」

  「別惹我。」他現在的情緒糟到可以殺人。

  楊勝橙收起玩笑之心,正色道:「奇煜,你怎麼回事?」

  他神色陰鬱,不語。

  「婕妃是哪兒得罪你了?你要處處針對她,存心不讓人家好過?」

  他輕震了下,旋即別開眼。「不就是你說的……」

  「我說了個鬼!那是拿來替你圓場的,你以為我有這麼蠢?」

  楊奇煜歎了口氣。「你到底想知道什麼?」

  「你知不知道,你今天說的每一句話都很刻薄?雖然字面上用得很漂亮,但骨子裡卻是輕蔑到了極點,誰聽了不難受?」

  楊奇煜沉默了下。「有這麼明顯嗎?」

  「婕妃一張臉都白了,你說明不明顯?」

  是嗎?他傷著了她?

  心還是會痛!真是不可理喻。

  他在做什麼呢?這名女子,曾是他立誓要用全部生命去呵疼的,縱然如今已恩斷情絕,他也毋需沒風度至此,殘忍地傷害了她,又能怎麼樣呢?痛的依然是他。

  他悶悶地低語。「我不是故意的。」

  他也不想這樣啊,偏偏就是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緒,太多矛盾的情感糾纏心頭,恨她、怨她、惱她,卻也……愛她。

  「這就是你反常的地方。先是恣意傷人,然後自己也不好過,你一向很成熟理智,從來不會做這種傷人傷己的傻事,為什麼對婕妃格外有偏見?」

  「我……我只是看不慣她貪慕榮華。」

  「貪慕榮華?!」楊勝橙哧笑出聲,這算什麼鬼理由?!「我說太子爺,這後宮佳麗三千,哪一個不求榮華富貴?否則你以為有誰願意和三千個女人共用丈夫?」

  「難道為了榮華富貴,犧牲一切都在所不惜嗎?」這話刺進了他努力埋葬的隱痛,他激動地捶向地面。

  若名利地位對她而言真有這麼重要,好!他也能給,為什麼她非得決絕地背叛?

  楊勝橙像看怪物似的看著他。「就算是又與你何干,你在惱什麼呀?」

  「我……我……」他痛苦地閉上眼。「我只是無法接受,這麼一個清靈出塵的女子,居然也這般庸俗,枉費我──」

  「我倒不覺得。」

  「什麼?」他愕然張開眼。

  「我說婕妃。我覺得她是個真性情的女子,她要是滿心只在乎榮華富貴,哪會管別人說了什麼,又豈會被你的話所刺傷?」

  一句話敲醒了楊奇煜。會嗎?他有可能錯怪了她嗎?她其實是有苦衷的?

  千百種滋味一一掠過心頭,他不知該如何回應。

  楊勝橙也沒再多說什麼。「走吧,該回去了。」

  他默默無語,兩人一同步上回程。

  ◎◎◎

  當一身狼狽的兩人回到亭中,立即引起皇上的高度關切。

  「皇兒,你怎麼回事?怎會弄成這樣?」

  瞧他,清逸的白衣沾著塵土草屑,劃破的衣袖正滲著血絲,真是糟透了。

  楊奇煜不甚在意的低頭看了一眼。「不小心被樹枝刮傷的。」

  婕妃的目光無法自他沁血的手臂移開,遲疑了好一會兒,終於還是將手中的帕子遞出──雖然明知下場會是面對被他羞辱的難堪。

  楊奇煜看了她一眼,出乎她意料的接過,隨意往手肘上的傷處一綁,什麼也沒多說。

  「勝橙,你說為什麼會這樣?」皇上將注意力轉向站在一旁閒著沒事的楊勝橙。

  「也沒什麼啦,不過就是遇上一頭兇猛的野獸,微臣與太子奮力相搏,於是便弄來這一身傷了。」

  「啊?」婕妃不由得低呼一聲,悄悄的上下打量著楊奇煜,唯恐他有閃失──直到兩人目光不期然相遇,而她倉皇地別過頭去。

  這些,楊奇煜都看在眼裡,深沉的苦澀濃得化不開。

  如今的她,還會在乎他的死活嗎?

  「楊勝橙,你少在那裡信口開河。我們幾時遇到什麼野獸了?」

  「難不成要我說,咱們的太子爺太丟人現眼,騎個馬都會摔下來?我這是在替你留面子耶!」楊勝橙還振振有辭。

  「謝了!要不是你搗亂,我哪會摔下來?」他才不領情。

  「說話憑良心呀,太子爺!我要不『搗亂』,你現在還能安安穩穩地坐在這裡?」

  「你──」楊奇煜被堵得啞口無言,只好氣悶地灌酒充數。

  「都受了傷,就別喝酒了。」婕妃低聲勸慰,眼中閃著不可錯認的憂心。

  他側過頭看她,沉默了半晌,才緩緩將酒杯放下。

  既已負情絕意,又為什麼還關心他呢?

  他不懂,真的不懂!

  又如果,她心中還有他,那又為何……

  她連他的心都傷了,還傷得千瘡百孔、不留餘地,傷得……連癒合的能力都沒有!這些,她都可以不在意,那麼這些微不足道的身外傷,她又何必表現得這般牽念?

  她好矛盾,也好讓他迷惑。

  是否,有那麼一點可能……她亦無奈?

  ◎◎◎

  搖曳的燭影,輝映著陷入凝思的嬌容。

  寢室之中幽幽靜靜,寬了衣之後,婕妃便揮退宮娥,獨坐燈燭前出神靜思。

  他可有記得上藥?可有好生照料自己?就怕他滿不在乎,總虧待自己……

  太多、太多的思緒,全都繞著那張丰采出塵的俊逸容顏打轉,拋也拋不開……這個時候,他想必已就寢了吧?

  她對著燭火苦笑。

  有什麼資格想他呢?她現在是連愛都愛不起他了。

  思及白天的點點滴滴,心頭免不了又是一陣椎心痛。

  弄到這個地步,他對她怕是鄙視至極了吧?那字字尖銳的言詞,全都刻在她的心版上,劃下一道道的傷痕,教她幾乎無法承受。

  原來呵,她終究是不夠堅強的,本以為只要他好,她什麼都能面對,卻發現只消他一道冰冷的眼神,便教她脆弱得不堪一擊。

  奇煜呀奇煜,我們怎會陷入這種局面?

  一向只知他身世非凡,她萬萬也沒想到,他會是當今太子,遠遠超乎她所想像的尊貴,難怪第一眼見到他,會覺得他清雅出塵的風華不容漠視、不容褻瀆……

  輕細的開門聲拉回她深陷的思緒,她秀眉輕顰道:「不是說全都退下,別來打擾我嗎?」

  「是嗎?本宮可不曉得。」

  出乎意料的男音嚇了她一跳,回過身,見著那道佇立眼前的頎長身形,她趕忙行禮。「參見太子殿下。」

  「我是偷溜進來的,這一套就免了。」他逕自找張椅子坐了下來。

  偷溜?

  她張口結舌,看了看門外,然後侷促不安地道:「夜深了,殿下您……」

  他怎會選在這個時候過來呢?夜闖嬪妃寢房可是嚴重違反了宮廷規儀,要是讓人瞧見,他們是十條長江都洗不清了。

  想起自己的衣衫不整,她更加渾身不對勁。

  「睡不著,就過來找你聊聊了。」他像是沒注意到她的不自在,一派從容。「倒杯水給我好嗎?」

  「是。」她只得硬著頭皮行事。

  「告訴你一個故事。」挑眉看了她一眼,他指指身旁的位置。「坐下吧,我需要有個人聽我說說積壓已久的心事。」

  她根本摸不透他的心思,只好不安地依著他的話去做。

  他又深深看了她一眼,才將目光調開,思緒跌入不知名的時空。「你曉不曉得,一個男人,一旦動了真情,能夠癡狂到什麼程度?」

  她微愕,終於明白他要說什麼了。

  不等地回答,他逕自道:「你一定不曉得的,因為你不是我,不會明白烈愛灼心的狂愛狂恨。這個故事,要從一年前,我一時興起,微服出宮開始說起。一切就像是早已註定,我遇襲、受傷,然後與她邂逅,互許一世的鴛盟。

  「我滿心以為,這是上天對我的眷寵,所以將她賜給了我。為此,回宮之後的我,不惜違抗聖命,堅決與她相守,就算父皇為此而震怒,認為她會辱沒了我的身份,我也甘心讓父皇摘下太子名銜,只要能和她在一起,我什麼都可以放棄。」

  停了下,他回過頭,看向她震撼的神色,輕嘲地一笑。「很吃驚嗎?無法想像我會為了一個女人捨下人人求之而不可得的極權富貴?」

  她掩著唇,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她根本沒想到,他會癡狂若此……

  「後來,父皇拿我沒轍,終於首肯──那已是近兩個月之後的事。但我卻沒想到,在我為她做了這麼多之後,她竟然無聲無息地消失了,完全不留隻字片語!」

  「起初,我好茫然,怎麼也想不透她為何會如此待我,每夜、每夜無法成眠,遙念著不知身在何方的她。然而她呢?可知我為她思之欲狂?可知我為她食不知味?可知我為她歡顏不再、日日消沉?

  「整整一年的時間!在我來說,卻像是過了千載歲月般的漫長難捱,我無時無刻不錐心的想著她、念著她,一顆心早被磨得憔悴滄桑……我真的好想問她,她怎麼忍心!她怎麼狠得下心這麼折磨我……」他逼近她,愈說愈激動,灼亮的眼眸逼視她,教地無路可逃,無所遁形。

  「別說了……求求你……」聲聲悲恨的控訴,壓得她透不過氣來,她搖著頭,想抗拒這無形的心靈煎熬。

  「不,故事還沒結束,你得聽完它,因為真正殘忍的還在後頭!當我發現,我思之、念之的情人成了自己父親的女人,那種無語問蒼天的悲哀,你可以想像嗎?每當想起,曾經與我耳鬢磨的女孩,如今卻是與父皇共度春宵,那種撕心裂肺的哀絕,你又明白嗎?我真的不懂,她為什麼要這樣對我!我承認,晚了兩個月去接她,是我的錯,她或許受了苦,但我也不好過呀!她怎麼可以拿這個報復我,報復得如此殘酷、如此決裂……」

  「不、不──」她再也受不住,掩住耳朵,泣不成聲。「不是這樣的……不是你想的這樣……」

  他扯下她的手,一步也不放過她。「那不然是怎樣,你告訴我啊!」

  「我……」淚眼相對之際,細碎的腳步聲由遠而近。

  他扯著難看的笑容。「這下可好,你最好揚聲大喊,說我夜闖你的寢宮,意圖不軌!如此一來,用不著你一狀告到父王那兒去,就能與我一別苗頭,輕易地毀了我,同時也證明你不輸給我這個東宮太子!」

  她早亂了方寸,根本無心理會他的嘲弄。

  「很難決定是嗎?我幫你如何?」早就無所謂了,他不在乎自己會如何。

  淒然扯了下唇角,他張口便要喊出聲──

  她大驚失色,無暇細想,傾身印上他的唇,壓下本欲出口的聲浪。

  楊奇煜先是怔了下,爾後深擁住她,熱烈地掠取她口中的甜美,兩相癡纏的唇舌交歡共舞著,正如兩道早已合而為一的靈魂──

  移近的腳步聲又漸行漸遠。

  楊奇煜退開寸許,盯視著她眸中清亮的淚光。

  「你……好壞……為什麼要這樣嚇我,明知道我……」她哀怨地泣訴,兩顆清淚順頰滑落。

  「我什麼都不知道!你的冷漠,能讓我知道什麼?知道你仍會心疼我,還是知道你未改初衷,戀我如昔?要是真能冷酷,那就絕情到底,別用一雙受了傷的眼眸追隨我!」

  「殿……殿下,你小聲些……」要是再把人引來,那就真的沒那麼好收拾了,他不緊張,她都為他急出一身冷汗。

  「還『殿下』!你是打定主意抵死不承認了,是不是?」

  「我……」正為難著,模糊的對話聲傳來──

  「皇上,娘娘已經就寢了。」

  「無妨,朕只想看看她。」

  房內,楊奇煜瞪著她,一臉沉鬱。

  知道是一回事,真正碰上,那剜心噬骨的痛依舊是毫不留情。

  她一聽是皇上的聲音,整張臉都白了,哪還有心思理會他酸到骨子裡去的慍惱妒意。心下一急,她慌亂地對他指了指床鋪。

  他文風不動,冷眼睇她。

  她可管不了這麼多,手忙腳亂,連拖帶拉的將他推上床,放下紗帳,自己也迅速躺了上去,拉上被子覆上兩人。

  同一時刻,寢房的門正好被推開。

  她暗暗祈禱著皇上別過來,見著她已就寢就快快離開吧!

  偏偏天不從人願,皇上放輕步伐走了過來。

  完了!她在心底呻吟。皇上一走近,細心一點的話,多少會察覺出不對勁,楊奇煜一個大男人躺在她身邊,怎麼可能不露痕跡。

  也許是急中生智,她腦海靈光一閃,故作不經意的翻了個身,被子底下的手伸向他,依著兩人本能的默契,楊奇煜極自然的配合著她的動作移向她,側身與她密密相擁。

  她感覺得到他正摟著她的腰,頭貼靠在她胸前,她甚至感覺得到他所呼出的氣息──

  然而,她無心去意亂情迷,因為她也清楚地知道,皇上就隔著隱約的紗帳凝視她,她緊張得渾身僵硬,冷汗直流。

  楊奇煜一手移向她背後,輕輕拍著,似在安撫她。

  這一刻,他反而異常的平靜,不論接下來會如何,那都不是最重要的,他只想緊緊抱著她,再也不放手,其餘的,就交由上天來決定,他會與她一同面對──

  像是過了漫長的一世紀,身後的腳步聲漸漸拉出了距離,房門開了又關,她這才籲下長長的一口氣,整個人虛脫一般。

  楊奇煜拉開被子,若有所思地望住她。「還想再否認嗎?」

  她別開眼,像在掙紮什麼。

  「你如果不是我的婕祈,為什麼要為我冒險?你很清楚,要是剛才父皇被子一掀,我們都完了!我今天這麼對你,你該怨我、報復我,不是嗎?而你卻不顧一切地護我周全,為什麼?說穿了,我的死活根本與你無關,你這麼做值得嗎?」

  值得的!只要是為他,犧牲生命都值得!只因她再怎麼做,都償不盡對他的虧欠……

  「你到底有什麼苦衷?說好要等我的,為什麼食言!」

  她臉色倏地一陣慘白,渾身止不住輕顫。「不……別問……什麼都別問……」深刻的驚懼與哀絕包裹住她,淚水汨汨而落。

  他看得悸痛不已,連忙摟抱住她。「好,不問,我什麼都不問。婕祈別哭──」

  他不斷的柔聲安撫她,輕吻她蒼白的臉龐,直到她稍稍平靜下來,他拭著她的淚,歎息道:「有句話,我一直沒對你說過,因為我太自信,我以為,我們有的是一輩子的時間可以說,並不急於一時,沒想到……」他苦笑了下。「老天真是太捉弄人了。」

  「你想說什麼?」

  他捧著她的臉,認真而專注地道:「我愛你,婕祈。儘管是在這樣的情況下,我的心一直都沒變過,始終只愛你。」

  短短幾句話,教她的淚又再一次奪眶而出!

  「別這樣,我不值得……我再也配不上你了……」

  「我不在乎!你和父皇之間如何,不必告訴我,你有過幾個男人,也不必讓我知道,你忠實的心比身體更重要!」他承認,心會痛、會不好受,然而再痛再怨,都無法不為她癡狂。

  「你……」她瞪大眼,凝著淚,驚愕而顫抖地拉語。「你為什麼不早說……」

  她要是早知道,也就不會……

  如今,一切都來不及了!

  「你給過我機會說嗎?」

  「對不起,我……」

  他輕掩住她的唇。「別說對不起。」

  「你憑什麼這麼肯定我是郭婕祈?」畢竟這世上相似之人不在少數,何況她的身份特殊,一旦錯認,可不是鬧著玩的,他卻從一開始便不曾有過半絲疑慮。

  楊奇煜不語,傾身貼上她的唇,印下一記深吻。

  「就憑這個。」他依著她的唇低語。「我不會錯認你給我的感覺,真相早已昭然若揭,你承不承認都無所謂。」

  說完,他翻身下了床榻,整整衣容準備離去。

  「奇煜……」她低低換了聲。「你到底……」

  他不是對她鄙恨至極嗎?那他今晚到底是來做什麼的?這一整晚,她一直都沒有搞懂他的用意過。

  「我想弄清心頭的疑惑,現在我已經得到我要的答案了。」丟下這句語焉不詳的話之後,他消失在門扉的另一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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