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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轉+自改+完] 三梳 (鬼王)
紫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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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吳映潔無言幾秒,垂眼看了看自己手背,「沒事,已經結疤了......」

  「戴著,萬一破傷風。」紙張嘩啦輕響,邱勝翊已經低頭,儼然一副「我要看報了請別打擾」的架勢。

  廖亦崟在一旁使勁兒攛掇:「吳老師,你就戴上吧,老邱這人有強迫症,考慮事情比較細。反正這手套又不是絲綢的,不滑,影響不了你操作的。」

  吳映潔又瞄了眼邱勝翊,他專注地瀏覽報紙,一臉漠然。

  好吧,客戶至上。吳映潔利索地將兩只手套戴好,太豪(裝)華(逼)的款式了,她感覺自己成了個東施效顰的「王室Lady」。

  果然,接下來的一個小時,因為這雙出挑的手套,吳映潔成了今日的焦點訪談對象。

  化妝室裡來一個人就要問她一下。

  吳映潔只能苦笑臉,一一應付過去:「昨天不小心劃傷了,怕破傷風,暫時先戴著。」

  「矯情。」黃暐婷路過,輕蔑地擲下一詞。

  吳映潔懶得和她計較,這刀子嘴,惹不起她還躲得起。

  邱勝翊的妝很簡單,沒用多久就化好了。為了不拖延拍戲,妝容和髮型大多是同時進行的,吳映潔負責臉蛋,另一個同事就負責黏長髮和盤髺。

  等幾個演員都收拾好,吳映潔扛上戲服,大包小包地去找劇組大巴。

  今天輪到她去前線戰鬥了。考慮到有夜間戲,吳映潔特意帶了件外套,用以御寒。外套被她塞在雙肩包裡,顯得鼓鼓囊囊的。

  邱勝翊也要去片場,登上保姆車前。他莫名回頭,看見了吳映潔。

  女人的背影很是嬌小,大大小小的行李和道具幾乎能把她整個人蓋住。她和一同上巴士的人有說有笑,衣著整潔,馬尾辮躍動在半空,頭頂有新一天的日光。

  真是奇了,這女人,怎麼總能清楚抓住他們直男的審美G點?

  「上車了!停那等誰呢?」廖亦崟連按幾聲喇叭,也傾低身子往外頭找。

  當然,他的視野裡已經沒有邱勝翊的鎖定目標了。

  男人單手插進褲兜,「我在想,是不是忘了帶手機。」他旋即上車,入座:「帶了。」

  廖亦崟鬆口氣「喔」了聲,啟動車子。

  一次堪稱完美的臨場發揮,邱勝翊是天生的演員。

  入行的這十幾年,他的絕大部分光陰都在假扮其他人,出入各種場合左右逢源善道能言,面對突發狀況,也總能展現出最適宜的過渡方式。

  僅有一小部分時間,他可以回歸自我,那就是一個人的時候。

  好比現在,他陷在黑色的皮椅裡。閉上眼,無人打攪,全世界都和他沒關係。

  唐城影視基地,多用於取外景,所以今日的幾場仍舊是室外戲。

  早晨的空氣清新宜人,主演們換好戲服,在溫習劇本。吳映潔這邊則是給群演上妝,群演的妝容都是流水線操作,五分鐘一個宮女,三分鐘一個宦官,就這麼依次下去,直至結束。

  她還戴著那雙手套,沒脫掉,當然她也沒脫的打算。女人的心思總是偏細膩,她擔心邱勝翊看見之後會認為,她不喜歡這份贈禮。

  一波流下來,吳映潔手酸得厲害,她走到一旁的亭子裡,一邊喝水,一邊隨意扭著手腕。來來回回,上上下下,左左右右。

  似乎有場對手戲在她所處的地方,副導演把男主女拉到這裡,開始和他倆說戲。

  吳映潔的動作放緩,她背對著他們,聚精會神偷聽。

  「斯亞啊,過會還是談戀愛的戲,薛紹來宮裡看你,散步,在沉香亭休息,你支遠宮人,墊腳偷親他一口。臉頰吻,懂嗎?」

  「懂啊。」陳斯亞的音色,是少女才有的天真和稚嫩。

  副導不再往下講,反倒問起邱勝翊來:「邱老師,你準備怎麼表現薛紹被偷親的心情?」

  邱勝翊輕描淡寫回:「微笑吧。薛紹比太平年紀大很多,是個成熟的男人,就算內心狂喜,表面也會裝成波瀾不驚的樣子。」

  「嗯,不錯。你們可以先在這對下戲,過會就開。我下去一趟。」話畢就走出亭子。

  吳映潔忽然有點尷尬和糾結,她在思考,要不要回頭打個招呼。

  「吳姐姐!」幸而陳斯亞先發現角落裡的她了。

  吳映潔順勢回頭,淡淡笑開來:「斯亞。」她瞳仁略轉,去看女孩身邊的男人:「邱先生。」

  她對他的稱呼,總是客套而疏離,彷彿還是第一次碰面,她還未成為他的「特約」化妝師。

  有風拂過,亭外的紅色楓葉瑟瑟顫栗,邱勝翊嗯了一聲。

  他右手握著劇本,自然地垂墜在身側。

  男人身穿古裝,肅肅如松下風,全然是位俊朗書生。倘若真在盛唐,他不經意瞟過來的一眼,能讓長安城的每個女孩,都為之面熱心跳。

  邱勝翊分神到吳映潔手邊,女人仍然戴著他送的白手套,並沒有因為他不在場,就輕率摘下。

  真的,很聽話。

  他有些大男子主義,更喜歡乖巧的異性。不麻煩,不折騰,能省去很多事。

  去年有一檔訪談節目,女主持鍥而不捨地追問著他的擇偶標準,他被鬧得不耐煩,吐出兩個字,聽話。

  靜默須臾,吳映潔說:「我先走。你們要對戲的吧,我就不打擾了。」

  「不用。」

  「別走,你就坐這看我們對嘛。」

  薛紹和小太平同時開口。

  吳映潔:「......」所以到底對不對戲?

  陳斯亞歪頭看邱勝翊:「邱大哥,不用對?」

  「不用。」邱勝翊徐步走到亭邊坐下:「提前對完,就浪費掉一開始準備的情緒了。」

  「也是喔。」陳斯亞隨之作罷,找了個空處,靠柱子那玩手機。

  邱勝翊望向自己的化妝師,「你也坐吧。」讓她乾站著很不禮貌,叫她離開又像在攆她走,只能這樣。

  於是,三人各佔一邊,相顧無言。

  陳斯亞應該在看微博,那串刷新頁面的聲音,令人耳熟於心。

  「哎,好討厭啊......」女孩子嘟囔著埋怨:「邱大哥你有些粉絲態度真不怎麼樣。」

  吳映潔心裡一驚,差點有對號入座的沖動。

  「怎麼?」邱勝翊問。

  「好多人哦,來我微博下面罵我。說我演技差,小花瓶,也好意思和你組cp......」陳斯亞捏拳,揉了揉額頭,有些無奈。

  邱勝翊蹙眉,「cp是甚麼?」

  吳映潔險些壓不住笑,三年一代溝,他和她們果真不是一個時代的人。

  「就是character pairing,配對,情侶。」陳斯亞給出很專業的解釋。

  邱勝翊了然:「哦。」這幾日觀察下來,陳斯亞與其他女角色的對手戲不大行,但言情部分演得還不錯。

  他隨口安慰起小姑娘:「她們有些人是小女孩兒,年紀還小,有些盲從。你要是小花瓶,我就是老瓷器了。」

  聽見邱勝翊還在為自己的低齡粉說話,吳映潔忽然有點慚愧。作為粉絲,她在二十歲之前,也曾跟風吐槽過一些跟邱勝翊搭戲的女星。後來年歲漸長,心智成熟了些,對他人評頭論足的愛好也隨之減淡。

  直至今日,她才敢稱一句自己,是個理智粉。

  聽到前輩的安撫,陳斯亞憨憨笑起來:「邱大哥,其實我也是你的粉絲呢,但我就不盲從。」

  「是嗎?」邱勝翊挑眉,「那這個亭子裡就有我兩個粉絲了。」

  「咦,吳姐姐也是你粉絲?」陳斯亞問。

  吳映潔正分著神做自己的「追星歷程總結」呢,聽見有人提到她,恍若初醒地問:「嗯?」

  陳斯亞咧著嘴,笑容甜甜的,像一顆水果糖:「邱大哥說你也是他粉絲誒,是嗎?」

  吳映潔去看邱勝翊,後者正撐著腮,面無表情地望著她。

  她如實回答:「是啊,我喜歡他演的所有作品。」

  兩位成功認親的粉絲迅速展開討論,陳斯亞馬上又問:「那你最喜歡哪部作品呢?我喜歡《戰國》,那些權謀戲太好看了,比女人的宮鬥還有意思,我看了五遍!」

  《戰國》是邱勝翊而立之年接的一部經典古裝片,他在裡面扮演明相管仲,與齊桓公公子小白「相愛相殺」,最終輔佐這位年輕的國君稱霸中原。

  吳映潔開始思考,提起邱勝翊,大家都會把他和「古裝男神」聯繫在一塊,她倒不如說部近現代片,彰顯一下自己的愛之深,觀影量之大。

  於是乎,她答道:「《海子》吧。」

  邱勝翊遽然低笑一聲:「那是我票房最低的片子。」

  吳映潔莫名有些害臊,但還是梗著脖子逞強:「......但就是喜歡啊。」

  票房低,她是知道的。

  可是,你應該也喜歡這個劇本不是嗎,不然也不會接吧?她在心裡小聲嘀咕。

  吳映潔真的很喜歡《海子》這部電影,哪怕它是文藝片,受眾面小。但邱勝翊版本的「詩人海子」,完全演繹出了主人翁「抒情就是血」的精神,他在電影裡的表現,都像用血浸泡過,被火烙過,瘋狂而有靈性,熱烈又略顯悲壯。

  所以,電影的最後,暮色深沉,遠山延綿,海子慢慢躺在鐵軌上,兩邊的蒲葦在隨風輕搖。

  敏感而痛苦的詩人啊,他就要去另一個理想國了,明天起就做一個幸福的人,餵馬,劈柴,面朝大海,春暖花開,有愛情和希望。

  她到現在都記得,片尾交響樂奏響前,所定格的那個畫面——

  黑幕白字,海子的遺言。背景聲是火車巨大的轟鳴,長久不斷......

  「我是中國政法大學哲學教研室教師,我叫查海生,我的死與任何人無關。」



  今天的拍攝過程還算順利,六點多,酒店送來了盒飯。佟導吩咐大家休息,邊吃晚飯,邊等天黑透,拍最後一場夜戲。

  布景燈都架好了,用餐的地段一片通明。

  吳映潔和造型組的坐一塊,像往常一樣,拆著飯盒。

  怕被湯汁濺到,她提前把手套卸了,畢竟白色容易惹髒。

  吳映潔夾了一口飯,含在嘴裡,沒咀嚼,故作隨意地左右看,其實是在找邱勝翊的身影。

  他通常會和導演組坐一起吃飯,順帶討論劇情。

  但今天,那裡沒他。

  吳映潔耷下腦袋,撥出一顆蛋餃,筷子從中間一卡,立刻有鮮美的肉汁滲出來。

  她成了這只蛋餃,肉汁就是失落感,水漫金山。

  吳映潔吃得很快,前兩天邱勝翊和她們坐得近,為了能多聽他說話,看他動作,她都慢悠悠的,恨不得一粒米一粒米送進嘴裡,慢吞吞嚼成稀泥。

  ......結果,狼吞虎嚥的後遺症很快出現,她積食了。

  趁大家還在吃和等,吳映潔打算去別處走走,紓解一下自己的胃。

  她提前和組員打了聲招呼,過會開了就發條微信給她。

  沿著鵝卵石小路,吳映潔走到下午拍戲的地段,沒人,只有幾盞地燈。白天的那些熙熙嚷嚷,彷彿已是昨日。

  緊接著,她看到了邱勝翊。

  不是立著的他,而是橫著的。

  可能是昨天沒睡好?想借著吃飯空隙補眠?邱勝翊居然在睡覺。

  他把沙灘椅椅背稍微放平,整個人斜躺在上面。男人睫毛極長,在眼下勾畫出很漂亮的鴉色弧度。

  他身後是一方竹林,彎月高懸於天際,像是穹頂半昧的眼。

  有風習習,成千上萬的葉片,宛若拂在琴上的手,撩撥著這抹夜色。

  應該是怕吵,邱勝翊避開了人群休息,他身邊就一盞地燈,形單影隻。

  他原本蓋著個小毛毯,大概由於翻身,或者其他動靜,那毯子已經滑耷了一大片在地上了......他的大部分身子暴露出來,全身只有單薄寬大的戲服,在風裡貼緊四肢,略顯蕭索。

  吳映潔沒來由地感覺到冷。

  她思忖片刻,確認了下身邊沒別人,不會引起不必要的誤會,才走過去,打算替他蓋好。

  吳映潔輕手輕腳地接近,蹲下身去,拎起地面的毛毯。她也沒撣一撣,就緊握在手裡,生怕料子擦出動靜。

  年輕女人停在邱勝翊身畔,影子已經落到男人臉上,被他立體的五官分割開來。

  她深吸口氣,屏住呼吸,小心且全方位地替他搭好,鋪滿上身。

  彷彿眼睛也會發出聲音,會驚擾到他,吳映潔的目光都變得閃躲。

  不敢去正視男人的臉,哪怕他真的很養眼。

  就這麼,仔仔細細,又有些許不自在地完成一切。

  最後,吳映潔的手在他脖頸下方滯留片晌,輕輕地,壓實那些透風口。

  她正要收回來,腕部突然被人箍住,驟停在半空中!

  邱勝翊緩慢地睜開眼,他瞳孔清亮,不揉一點乍醒之時的惺忪和朦朧。

  他注視著吳映潔。

  她的那截手腕,白若霜雪,觸感滑膩得近乎於膏脂。

  邱勝翊不由收攏指腹,緊緊握住,生怕她逃脫。

  吳映潔被掐得生疼,錯愕地去看男人。

  他就躺在那,半邊臉湮在陰影裡,黑雲壓山巒,有風雨欲來的懾人。

  羞赧,心悸,畏懼,又或者別的,女人的臉上逐漸透出緋色,很是誘人。

  邱勝翊的眼神變暗,呼吸加重。

  他只想把她拽到身上來親,就現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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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達拉鐺鐺達拉鐺......

  一串輕快的鈴音響起。是蘋果機的初始來電音,吉他掃弦。

  邱勝翊手臂一頓,如同從噩魘中驚醒般,神情重歸清明。

  他慢慢地,放開了她的手腕。

  微風過去,竹葉簌簌。

  吳映潔僵在原處,剛剛的那幾十秒,腕上的疼痛、男人指節的壓力,幾乎要導向她的四肢百骸。以至於他鬆手後,那種感覺還存在著,經久不散。

  她根本不理解,邱勝翊為甚麼要像當場手擒偷包賊一樣,揪著她不放,掙了好幾下都沒用。

  她剛要開口說些甚麼,男人已經取出手機,瞇起眼瞄了下,接起。

  「好,馬上過去,我知道了。」他嗓音暗啞,像太久沒喝茶,像硌在沙地上。

  很......性感,撩得人耳膜癢癢的。

  與此同時,吳映潔的微信提示音也從衣兜裡蹦了出來。呃,要回去了。

  邱勝翊掛斷電話,轉眼看吳映潔,她臉蛋上的紅暈已經褪去,此刻沒有一點血色,只餘受驚後的蒼白。

  她的手腕上,一圈發紅的印子。只有他才清楚自己剛才多用力。

  他有些難堪,也對面前的這個女人......感到抱歉。

  邱勝翊從躺椅上坐起來,無聲地長吸一口氣,說:「對不起。」

  「沒事......沒關係。」雖然不知道他在歉疚甚麼,吳映潔還是順著他的話說下去了。

  邱勝翊剛才的反應的確不尋常,但也能理解。有部分人入睡後相當警惕,對於一些接近的事物都會風聲鶴唳,草木皆兵。尤其邱勝翊還是風頭浪尖的大明星,平日的壓力,也一定很大吧。

  「我睡眠,不太好,有些起床氣。」這位姓邱的演技派又試圖撒謊了,就是台詞說得有點艱澀。

  ......果真是睡不好,剛才被她吵到了,才遷怒到她身上的啊。

  吳映潔立馬開啟「粉絲為偶像操碎了心」模式:「你平時睡眠很差嗎?睡覺前可以喝杯牛奶,吃褪黑素,聽輕音樂也行。」

  邱影帝:「......」

  愧疚,深深的愧疚感。

  從他清楚自己有這個心理疾病開始,最擔心的事還是要發生了。

  他很害怕自己會成為他最反感的那類男人,完全被下半身操縱,喪失理性的思考和決斷。

  拍戲以外,如果他想吻一個姑娘,那一定是因為愛她,而不完全是欲念。

  邱勝翊轉移話題:「威廉剛剛打電話給我,導演叫,要回去了。」

  「是啊,我們人也叫了。」她晃晃手機,一片白光從她半邊臉飛逝而過:「一起走?」

  「嗯。」邱勝翊站起來,理好毯子,掛在臂上:「走吧。」


  最後一場戲拍得很快,做完收尾工作,吳映潔就回酒店了。

  路過前台時,有個妹子叫住她,說:「吳小姐,有你的快遞。」

  吳映潔走過去,看了下寄件地址,美國。

  郭婕祈在她身邊,麻木的樣子:「肯定又是彩妝。」

  吳映潔嘴角微勾,是啊,應該是她代購的東西到了。

  回到房間,吳映潔從抽屜裡取出小刀,和所有深愛著網購的女性一樣,手起刀落,刀刀要害,十幾秒就拆箱成功。

  扯掉泡沫,裡面東西的包裝盒完全呈現出來,是她上個月底訂購的Bobbi Brown的2015秋冬限量眼影盤。九個顏色,都是很冷靜古典的色彩,有啞光的,能抹出濃郁的夜色;也有亮片的,終會成為眼皮上的星空。

  這個系列的名字叫銀致魅夜。當年Bobbi和全家去南非旅遊,那些鋪天席地、富有生命力的植被,令她深受感動;而最讓她難忘的,還是布滿繁星的璀璨夜空,那是在鋼筋森林裡看不到的極致夢幻和美景。「銀致魅夜」的靈感便來於此。

  真是應景的產品啊,吳映潔盯著這盤眼影,盯得出神,回憶著和男神散步回來的那段路,那片夜晚。

  一雙影子並在一起,一高一低,一男一女。

  兩個人都沒說話,秋深露重,心卻是自在而溫暖的。

  就好像他們已經認識了很久。

  吳映潔的身體裡在煮糖水,有些甜蜜沸騰著,要溢出來。

  這麼開心地想著,她站起身,找到一大塊空著的桌面,把眼影放上,放近手機,照相。

  她全方位、多角度地拍下好幾張,客房裡光線是暖橙色的,畫面自帶濾鏡。

  吳映潔也沒修圖,彩妝盤、唇膏之類的東西,她基本會保持原貌,防止色差,再分享到微博。她登入號的次數不算多,一周可能才分享一樣產品。

  她還沒用過這盤眼影,說不出甚麼心得,只是想發洩心情,於是配了幾個字——

  在今夜撞上星星。

  發上去沒幾分鐘,下面立刻湧出幾十條小天使的評論,好幾個都在問:女神最近好文藝,總發這種我們看不懂的東西,就一句話,芭比布朗的這個眼影,到底好不好用?

  吳映潔挑了個回復:還沒用,但買來也不後悔。星空本身就很容易讓人喪失理智,不是嗎?

  不是嗎,是啊。

  吳映潔在心裡回答別人,也回答自己。



  2016房裡,邱勝翊支走廖亦崟,在沙發坐了一會。

  小米團就靠在他身邊,像一團白色的小雲朵。

  男人撫摸著它的腦門,它就舒服地瞇起眼,身體裡傳出偷快的嘟嚕嘟嚕聲。

  完成每日的「主僕情誼」維繫工作後,邱勝翊拿出手機,調出一個聯繫人。

  他手指一頓,有些遲疑,不大情願按下撥出鍵。

  他已經很久沒聯繫過這個女人了。再一次打電話給她,意味著,他又「病入膏肓」了......實在沒辦法,不得已而為之。

  「小翊兒,你又發病啦?」果然,對方一接起電話,就如此直接粗暴地說道。

  他甚至還沒來得及問好,喊一聲「路教授」。

  邱勝翊坐到寫字台前,手撐著額頭,有點身心疲憊地說:「是。」

  「說下具體情況。」電話那邊的女人沉聲道。她是邱勝翊的主治醫生,心理學教授,叫路嘉怡,五十多歲了,卻保養得極好,和三十歲人似的。

  「嗯。」醫生是最不能隱瞞病情的對象,邱勝翊整理了下語言,一五一十陳述出來:「是這樣的......」

  他把進組後認識吳映潔,見到她的手,以及那些......生理反應的突然情況,直至今晚險些失控的過程,全都告訴了路嘉怡。

  路嘉怡沉靜幾秒,問:「在這之前,你多久沒有對女人的手有過性衝動了?」

  邱勝翊略作思忖,答道:「半年左右吧。」

  「是挺久的了,我還以為你好了呢。」對面的路教授歎氣:「其實,戀手戀足這些,在心理學裡是很常見的性反應,一般情況下不用治療的,畢竟人類的性滿足來自各個方面。很多男人看見翹屁股,大奶子,小蠻腰,細長腿也會硬呢,但你固執地認為這個情況影響到日常工作和生活了,所以特別急切地想治好。」

  「是,」邱勝翊把玩著桌上的一支金屬鋼筆:「也很影響我在感情方面的判斷力。」

  正如路嘉怡所言,邱勝翊之前曾進行過長達一年的系統脫敏治療,也略有成效。半年沒復發,這就是最好的證明。

  耳畔有紙張摩擦的輕響,路嘉怡似乎在翻資料:「之前這半年裡,你見過你認為好看的手嗎?」

  邱勝翊回憶少頃:「有吧。」

  「沒刺激?」

  「沒,準確說,沒甚麼大的刺激。」

  「也就是說,」路嘉怡彭一下合上書:「讓你舊病復發的根源,就是你說的那個化妝師的手是吧?」

  「應該是。」

  「她手很好看?比你以往見過的女性的手都要美?」路教授開始問診。

  「對。」邱勝翊不假思索。他生活在這世上三十年有餘,因為怪癖的關係,對女人手部的關注度會異常高,也會在心裡有比較。吳映潔那雙手,的確是他所遇到的,最合眼緣的。

  路嘉怡困惑地嘶了下:「我懷疑啊,經過之前的治療,你的眼光也變高了,不會像以前那麼饑不擇食,當然,饑不擇食這個詞誇張了點,哈哈。你這次會有反應,是因為之前沒見過這麼漂亮的手,我現在急需確定一件事,就是接下來你看到更漂亮的手,會不會帶給你更加強烈的刺激?」

  「怎麼確認?」邱勝翊問。

  「你等下,我想想,我需要個能拿來比較的例子。」電話那頭的女教授陷入沉思,突然,她靈光一閃:「我想起來了!我也記著有這麼一雙手,作為女人,我看了都有點怦然心動,羨慕嫉妒,應該能和你那個化妝師的手比一比......要不這樣吧,你去瞧瞧我說的那雙手,然後來回答我的問題。」

  「行,怎麼做?」

  「你玩微博的吧,我記得你玩的。」

  「偶爾看看。」

  「那行,你現在打開客戶端,去搜個博主,名字是bing,b-i-n-g。」

  「嗯。」

  路嘉怡一個單詞一個單詞地拼寫著,生怕出錯。

  邱勝翊開免提,也跟在後面一一鍵入,最後按下那個小放大鏡圖標。

  相關用戶出現在屏幕最上方。

  路嘉怡在那邊同步指揮:「第一個就是它,點進去。」

  邱勝翊應要求進入,這位名為「bing」的博主的頁面隨即出現在眼前。

  白茫茫的背景,很乾淨,頭像是一把水彩手繪的梳子。

  他把頁面往下劃拉,全是一些女人化妝品的內容,雜七雜八的,看不懂。他索性點開一張大圖,緊接著,男人的拇指頓在那,良久都沒再動。

  「怎麼樣?看到了嗎?有你那個化妝師的手好看嗎?說起來,這個博主也是個搞彩妝的,是不是愛化妝的手都好看,我可喜歡看她的分享了......」路嘉怡嘮叨著,似乎要說個沒完沒了。但很快,她發現電話那端,已經很長時間都沒有動靜了。

  「小翊兒,你還在嗎?你擼去了?」

  「......我在。」男人這才沉悶地出聲。

  「怎麼樣,有結果嗎?」

  「……」邱勝翊有些鬧心。他要怎麼回答?她們本就是同一個人。


  【小劇場】

  作者:邱老板,可以偷偷舔屏了,開心嗎?滿意我的安排嗎?

  邱勝翊: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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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幾天後,無錫迎來了秋分後的第一場雨。

  導演組當即決定,把薛紹的一場雨戲提前到今天來拍,正好還能節省一筆人工造雨的經費。

  這場戲的前情是,薛紹的長兄薛顗,參與了宗室李沖的謀反,事敗,薛家受到牽連。

  太平提前得到消息後,跪在地上淚水漣漣,懇求薛紹逃去別處,遠走高飛。武則天正在氣頭上,哪怕先避避風頭也好。

  彼時的她,已有第四個孩子的身孕。

  薛紹掛念妻兒,不願走,只言公道是非自在人心。但他拗不過生性固執的太平,只好駕著她特意找來的快馬離開。

  那天,正落著雨,蹄聲踏踏,薛紹滿目模糊,也不知是雨是淚。

  走到半途,男人幡然停駐,拽緊韁繩,掉轉馬頭,又快鞭返程。

  他終究還是放心不下他的過去,他的家庭,他的太平,那個陪伴他好幾個年華的小姑娘,他心愛的小公主,他捨不得她,他要重回她身邊。

  也是這個難以訣別的回首,薛紹永遠離開了太平。

  他被武皇的衛兵在薛府門口截走,再後來......就和史書當中記載的一樣,身受重刑,傷逝獄中。至死,他都沒再見過太平一面。

  拍戲的地方是太湖附近的一片大草場,很空闊,附近沒甚麼建築。

  沒建築也就意味著沒避雨處,負責這場戲的B組,只能臨時搭建出一個雨篷,不算大,勉強能囊括所有的設備和工作人員。

  劇組從馬舍租來一匹很俊逸的馬,身形健碩,鬃毛飛揚,周身都是油亮的純黑色,像從國畫裡跑出來的一樣。

  它被馴養員牽著,帥氣的小樣兒,吸引到不少人類女性的青眼。

  棚外還是毛毛雨,迷迷蒙蒙的,很沒勁,沒有劇情想要設置和氛圍,所以大家都在等待,等雨再大一點。

  邱勝翊來這有一會了,他一身文服,坐在那,熟練地佩戴著各種防護措施,護膝、護腕、綁腿等。

  劇組一向都本著「能不騎馬就不騎馬」的原則拍戲,但邱勝翊這個演員,一向都本著「要騎馬就一定會騎馬」的原則拍戲。

  為求真實,他早幾年特意去學過馬術,騎馬戲從不用馬師替身,也不假騎靠後期,基本都是親自上陣。

  技術再好,也要懂得保護自己。

  完成一切,男人站起身,撣落寬大的衣袂,又回到那個公子如玉的模樣。

  吳映潔待在一旁,假裝百無聊賴地看手機,實際上會時不時地,偷窺下邱勝翊。

  這個人啊,專心做事的時候,總是習慣性皺眉,嚴肅到讓全世界都心醉。

  考慮到要淋雨,他今天沒化妝,純素顏,仍舊有鶴立雞群的容貌。

  大概是察覺到來自別處的、長時間的注目了,邱勝翊陡然抬眼。

  吳映潔飛速縮回視線,臉頰微紅,外面的雨氣,彷彿也成了澡堂的桑拿。

  嚇死了,她真是花癡啊花癡......二十大幾的人了,像個情竇初開的女中學生一樣,在心裡羞愧捂臉。

  皇天不負有心人。十點左右,外面的雨幕越來越明顯了,淅淅瀝瀝,潤物有聲。

  頭上的棚頂在滴答聲,百畝草坪承接著自然的哺育,每片青葉都喝飽了水,泛出清亮的色澤。

  副導一拍手,「開拍了!動起來!」

  所有人抖擻精神,各就各位。

  邱勝翊立於棚前,有些水珠滴在他鼻尖,再掉回地面,滲進土裡。

  馴養員將黑驪馬牽到不遠的一處定點,等待著男主演前來駕驅。

  副導小跑到邱勝翊身畔,關切地囑咐:「無論如何,注意安全,不要玩命,效果到了就行。」眼前這男人拍戲經常玩命,大家心知肚明。

  「放心吧。」男人隨口回道,胸有成竹。

  「行,好。」副導拍拍他肩膀,緩和氣氛打趣說:「你可以出棚子洗天然澡了,淋濕點,爭取一次拍完。」

  「嗯。」邱勝翊應了聲,信步走向那匹玄色良駒。

  身穿雨衣的攝像,立馬扛著機器上軌道,助手跟在後邊,寸步不離打傘。還有個定點,負責特寫。

  吳映潔也彭一下撐開傘,走進雨幕。邱勝翊雖然沒化妝,但長假髮還是用特殊膠水黏著的,天氣這麼惡劣,也要時刻注意會不會滑脫。

  雨絲在傘面上濺開水花,轉瞬即逝。

  邱勝翊和馬師溝通著,順手撫摸了幾下大黑馬的背脊。大家還沒反應過來呢,他突然掀袍上馬,行雲流水,一氣呵成。

  組裡的男人都快被帥瞎了,棚裡沸騰著掌聲和口哨,全場都在笑。

  吳映潔也不由露出八顆貝齒。她不是張揚的個性,很少在人前開懷大笑,咧開嘴必定伴隨著被捂住。但這會,很振奮,反正隔著雨,四面八方都是朦朧的,沒人會看到。

  邱勝翊試騎了兩圈,雨越來越大,他在馬背上沒多久,渾身已濕透。

  很好,馬很乖,他驅停在原處,表示可以,等導演喊開。

  副導捏新耳麥,剛要下令,就聽見旁邊有男人吼道:「誰讓你們過來的!!」

  相當憤怒的口吻,像是不能理解。

  發脾氣的人是張劇務,對象嘛......十幾個女生,年紀都不大,應該是得到情報來探班的粉絲。被這麼一吼,好幾隻都成了小鵪鶉,瑟瑟縮縮的,話都不敢回。

  領頭的那個女孩膽子比較大,她試圖解釋:「我們......都是翊哥的粉絲,就是想過來看看他,絕不耽誤你們拍戲。」

  張劇務冷嘲:「你現在已經耽誤我們拍戲了,你看看,」他隔空指向雨幕裡的邱勝翊:「你們翊哥,就要為了你們,多淋幾分鐘的雨。」

  他接著環視棚子:「我們棚子就這麼大,你們十幾號人,呼啦啦一起擠過來幹嘛啊!我們工作人員待哪?」

  眼見這群小女孩都濕噠噠的,還在淋雨,全跟自己女兒差不多大,中年男人不免有些心疼,但嘴巴依舊沒軟下來:「傘呢?全都淋成這個,要我們把棚子讓給你們啊。」

  「我們都是,從隔壁常州趕過來的,常州......沒下雨,我們以為,無錫也不會......」

  「以為無錫不會有雨?沒學過東邊日出西邊雨啊?」

  「我們想快點來,怕來晚了翊哥拍完走了,就沒買傘,對不起......」

  「哈哈哈,我真要被你們氣笑了,我閨女要是像你們這樣,為了追星都不顧身體健康,我回去就揍她一頓!看看她還敢不敢到處亂跑!」

  張劇務一鼓作氣地訓斥加恐嚇,到最後,那波小女孩兒,沒有人再吭聲。

  邱勝翊不想浪費時間,繼續試跑,加深人與馬之間的默契。

  他遠遠望著,大概明白了這裡發生著甚麼。

  副導脾性比較溫吞,他趕快當和事佬:「行了吧老張,你也少說兩句,你說這些屁話耽誤的時間也不比她們少。」

  他看向那群小粉絲:「你們就在那站著,能進來多少是多少,我們這破棚子肯定容不下你們一大幫小公主,淋壞身子了,我們可不負責啊。」

  帶頭的那妹子立馬稍息立正,笑得月牙彎彎,就差敬個禮了:「沒事!我們邱叔也在淋雨,我們陪淋,應該的!」

  話是這麼說,但副導還是吩咐人找了兩三把閒置的傘給她們。

  「謝謝導演!」、「導演您人真好!」、「太感動了!」、「謝謝你們!」、「你們是最好的劇組!」小姑娘們受寵若驚,哈腰點頭地道謝。

  饒是這樣,這點擋雨工具還是不夠她們十多個人使用的。她們就這樣,卡在棚子的邊緣,站在拮據的傘下,涼意襲來,少女們搓起手取暖。儘管身體有些冷,但眺望著她們的偶像,心裡卻滿足而激動。

  吳映潔站在那,緊握傘柄,眼睛還盯著這群小女孩。

  大概是身份一樣,她感同身受,有些心疼她們。那些年輕的瘋狂和執著,她不可能再回頭重來了,而她們卻在毫無怨言地進行著,她當初不敢也無力付諸實踐的無悔與勇氣。

  她當場做了個決定。

  她回頭看邱勝翊,男人還在試跑,導演還未喊開,應該不會耽誤。她往棚子那走,步伐極快,不是走路,幾乎能稱得上跑步。

  迷蒙的視野裡,原本踏踏實實站原地的女人,忽然往回走。邱勝翊後扯韁繩,停下動作。

  他看見她停在棚子裡,和導演說了幾句,接著,她奔向他的那群粉絲,收起自己的傘,似乎打算交到她們手裡。

  她想幹嘛?把傘讓給那些小姑娘,然後自己淋雨?是不是有病?

  緊接著,棚子裡所有人注意到,邱勝翊一夾馬肚,前傾喊駕。

  黑馬的速度陡然加快,他側拉韁繩,控住方向,往雨篷的位置奔騰而來。

  草野茫茫,四隻輕蹄交錯,踩踏出滿地的水珠。

  快到目的地時,男人猛拉韁繩,準確無誤地剎停在粉絲跟前。

  霎時間,所有女孩亢奮地尖叫個不停,像一群發情期的可愛小母狼。

  吳映潔抬頭,驚愕地看向邱勝翊。他很高,逆著光,策馬而立。儘管如此,他臉上的煩躁還是表露無遺,她知道他的目光正落在她臉上,可能這不爽的來源就是自己。

  然後,她聽見他說:「把傘拿回去,她們是我的粉絲,先管好你自己。」

  嗓音像夾著漫天的冷風冷雨,涼颼颼的。

  啊啊啊啊啊——小姑娘們抱成一團,被他的「霸道總裁風」迷得快暈厥過去了。

  吳映潔僵硬了一會,平靜回:「我也是你粉絲,我不想她們淋雨。」

  「所以把傘給她們,你接著淋?很有意思啊?!」邱勝翊的口吻已經有點衝人。他薄唇微動,一些水珠,從男人硬朗的下巴滴落。

  吳映潔有些明白他的意圖了,邱勝翊這人,原則性很強,應該是不想因為他的粉絲影響她們正常工作。她當即說清楚自己原本的打算:「MeiMei還有件雨衣在我包裡,我把傘給她們,穿雨衣站崗,這樣不是兩全其美嗎?」

  邱勝翊:「......」


  邱勝翊重新回到大雨裡,他騎在馬背上,越來越快。

  草場是空蕩的,雨滴是冰涼的,風在呼嘯,天地混沌,也許這樣,他的頭腦才能清醒點。

  他也搞不懂,自己為甚麼變得像真正的亡命之徒一般,策馬狂奔回去,而那個姑娘,還沒有淋到一滴雨珠。

  勒著韁繩的手,因為用力在顫抖。

  濕漉的髮絲黏在男人臉上、身上,他有些狼狽。

  那個晚上,他第一次對自己的心理醫生撒了謊。

  路嘉怡問他:「怎麼樣,有結果嗎?」

  他的手,在電話那端,慢握成拳。他故作冷靜回道:「沒有。」

  「沒結果?」

  「不,沒感覺。」

  路嘉怡很詫異:「你那個化妝師的手比這個還漂亮?」

  「說不上。」邱勝翊忽然提出一個假設:「有沒有這種可能,只對一個女人的手有反應?」

  「說吧,你對哪個女人動心了?那個化妝師?」

  「我只是提個假設。」

  「如果真有那麼一天,你只對一個女人的手有反應,」路教授不再說話,許久,她才告訴他——

  「那就不是病了,是愛,是愛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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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廖亦崟接到了一個電話。

  聯繫人的備注是「女魔頭」,這個來電讓他有點方。

  「喂......」小助理戰戰兢兢把手機湊到耳邊。

  「威廉嗎?我是蔡玓彤。」對方開門見山。

  「我知道您是蔡姐,老大,找我有甚麼事嗎?」廖亦崟找了個椅子坐下,他怕接下來的對話,他承受不住。

  「哦?」女人若有所思:「我們快一個月沒聯繫了,我還以為你要把我忘了呢。」

  廖亦崟立刻化身馬屁精:「怎麼可能,怎麼能忘了我們的蔡大經紀人,我們的女王大人。」

  「說好的,每周向我匯報勝翊的近況呢?匯報到哪去了?」

  「這不,拍戲忙嘛。」廖亦崟打哈哈。

  「忙啊......」女人冷呵:「我看他倒有時間玩微博呢!以前老八百年不上微博的人,現在還學會關注人了啊。」

  「甚、甚麼?」廖亦崟一驚,差點從椅子上蹦起來:「他關注誰了?!」

  「別緊張,悄悄關注。」女人的口氣有點懷疑:「看來你也不知道咯?」

  「草,我當然不知道!我要是知道我能讓他關嘛?」邱勝翊這壞逼,居然都瞞著他學會悄悄關注了,廖亦崟頭開始疼:「誰啊?」

  「一個女的,不知道誰,你查下。」蔡經紀人不慌不忙補充道:「手......很好看。」

  邱勝翊的微博,不完全屬於他自己。雖然他有賬號密碼,可以登錄,但大部分時間裡,還是交由自己的經紀人蔡玓彤打理,他自己很少發東西。

  昨天,蔡玓彤登上工作室的號,轉發完一個大品牌代言推廣後,她突然想上他本人號看看。

  邱勝翊本身不太愛玩社交軟件,成立工作室後,為了拉攏人氣,上上下下的員工給他做心理建設,他終於答應開個微博,但他懶得玩,幾乎不發微博,一些必要的宣傳也是蔡玓彤來轉發。

  她曾經囑咐過邱勝翊,自己上這個號的時候,不要亂看東西,不要瞎關注人,不要手滑點讚。後來,她發現自己這個憂患意識完全是多餘的,這小子根本不玩微博。

  所以,蔡玓彤也更得不勤快,因為......要偽裝成是邱勝翊本人在操控這個賬號。

  如果說廖亦崟是「慈母」,入微到生活,那麼這位蔡玓彤女士就是「嚴父」,工作上的事都要給她過目。兩個人手把手心連心協助經營著邱勝翊的星途。

  這次,忙了一個月,沒聯繫過邱勝翊。作為經紀人,她自然擔心「邱兒子」的近況,就登錄他的私人號,睹物思人(檢查工作)一番。

  輸好賬號密碼,粉絲欄又漲了三百多萬。蔡經紀人心中欣慰無比。

  接著她開始檢查他的私訊,嗯,沒回。

  點讚內容,很好,空空如也。

  關注數目......好,好的,沒多出一個關注人,等等!等下!細心的女經紀人定睛,[悄悄關注]那欄旁邊為甚麼顯示的數字不是0,而是1?!

  蔡玓彤心律不穩,當即點開那一項,看到她那個引以為豪高冷英俊的大明星,暗搓搓地關注了,一個,手很美,只有一丁點兒粉絲,名不見經傳的,美妝博主:bing。

  幾分鐘後,廖亦崟坐在電腦前,和這個bing博主的首頁,面面相覷。

  螢幕光把他的臉映得發白。

  他冥思苦想,絞盡了腦汁在回憶:為甚麼......這個博主的手,他看著,有點眼熟?

  第二天上工前,廖亦崟特意下載了幾張bing手握化妝品的圖片,存放在手機裡。

  除去開車時段,一路上都在反復看反復看,像是要把它們深深刻在視網膜裡。

  即視感太強了,他要去確認一件事,有個答案呼之欲出。

  到化妝室後,邱勝翊習慣性坐到靠門的那個化妝台,他的化妝師吳映潔和往常一樣,端出一杯熱咖啡,輕拿輕放在桌面上。

  風雨無阻,他快習以為常。

  然後,邱勝翊就注意到自己的助理,虎視眈眈凶相畢露地盯著吳映潔的手,那赤裸裸的眼神,簡直比他的內心戲還誇張。

  這人甚麼情況?

  邱勝翊清了下喉嚨,平淡提醒:「吳映潔,手套戴上。」

  「嗯,好。」女人應聲動作。

  廖亦崟還在死命盯著看,直到吳映潔捋好袖子,完全把白手套戴好。他才收回視線,轉眼檢看邱勝翊,一臉呵呵。

  手指細白長,皮膚潤亮,短指甲,不塗指甲油,還有那塊一模一樣的Omega星座系列的女士腕錶——

  這些明顯特徵,無一不彰顯著,眼前這位化妝師和那個名為bing的美妝博主,是同一個人。

  邱勝翊,我日尼瑪。

  廖亦崟心情有些沉重,他慢慢走出妝室,撥通了自己老板的電話。

  「喂,老邱。」

  「嗯。」

  「出來聊聊麼?」

  「甚麼事,電話裡不能說?」

  「是嗎?那個bing啊,就在你旁邊,不太方......」廖亦崟惡趣味爆發。

  邱勝翊隨即打斷他:「我現在就出去。」

  天台上,風很大,多雲天氣。

  金紅的太陽陷在雲朵裡,若隱若現,好似一顆溏心荷包蛋。

  邱勝翊單手插兜,突然很想來根煙,儘管他已經戒煙十多年了。

  他手臂低垂,指節無意識地在水泥牆面上敲打,他問廖亦崟:「怎麼知道的?」

  他首先想弄清楚這個。

  廖亦崟那個二逼,很抑揚頓挫地朗誦起來:「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不信抬頭看,蒼天饒過誰。」

  「說人話。」

  「行,你那個號,又不是私有的,你問別人怎麼知道的?蔡姐昨個打電話告訴我的!幸好你還有點腦子,沒直接關注!要不我們集體都要炸了!」

  「悄悄關注......」無時與時俱進的邱老年問:「別人也可以看到?」

  「只要能上你那個號的人,都能看到!」

  「被關注對象不是看不到麼?」

  「當然,都悄悄關注了,她怎麼可能看到!」

  「那就好。」邱勝翊神色放緩。

  「那、就、好?」廖亦崟勒拳,Excuse me?作為當事人,他到底有沒有認清主次輕重?

  邱勝翊的目光寡淡如水,彷若事不關己:「我關注的事,只有蔡姐和你知道,也就是說,全世界,只有我們三個知道。有問題?」

  「好......」廖亦崟感覺自己牙齒在嘎崩響:「我真是好奇,你怎麼知道吳映潔微博的。」

  「說來話長,不想提。」

  「好!我不管你怎麼知道的,但你為甚麼要偷偷關注她!」

  「你為甚麼要偷偷看A片?」男人輕描淡寫。

  廖亦崟噎住,他抿了抿唇:「......你這樣很猥瑣,你知道嗎?」

  「我是男人。」

  「萬一你哪天不小心點讚,怎麼辦!想讓別人叫你邱滑帝嗎!」

  「我會注意。」

  廖亦崟狂摁眉心,點著頭:「行,行,孩子大了,我管不住了,反正你自己當心,別讓我們跟在你後面擦屁眼!」

  「行。」邱勝翊挺直上身:「我可以回去了?」

  「你走吧。」

  男人調頭,往回走了幾步。

  廖亦崟忽然叫住他,用適度的分貝問:「老邱,你怎麼不關注別人?我就算看毛片我也看很多種類的毛片,世上有好看手的人千千萬,你是不是喜歡上她了?」

  邱勝翊驟停,頓在原處。幾秒後,他一個字沒說,大步流星,消失在樓道口。

  風一陣陣的,鼓著樓頂的旗子,像人在歎氣。

  廖亦崟呆站了一會,掏出手機,給「女魔頭」發訊息:

  老邱他,可能在秋天......發春了。




  演員選得合適,劇組配合得當,為期一個月的唐城拍攝工作很快完成。

  後天,《太平》劇組就要遷出唐城,往東陽橫店進發,主攻室內戲。

  離開之前,烤串狂魔佟導,再一次決定請大家吃燒烤,慶祝唐城任務順利圓滿結束。

  組員們嗚呼哀哉,能不能吃點別的......

  不能,就吃這個。佟導無情地擊飛他們的其他期望。

  聚餐當晚,幾個女角色都沒來,估計是覺得燒烤油膩刺激熱量大還傷皮膚。參演的男演員們倒是都來了,還要求多叫幾瓶啤酒。

  邱勝翊也在其一,他的賞臉讓佟導愈發得意,那些笑出來的褶子,都快延伸到耳根了。

  劇組包下一整間燒烤鋪子,一排排葷類和蔬菜被架上烤架。

  雞翅滋滋冒著油,玉米紅薯漫出甜膩的味道,秋刀魚淋上檸檬汁,蒜末融進飽滿的生蠔裡......孜然香氣繚繞,大家談笑風生,熱鬧非常。

  吳映潔、郭婕祈跟造型組的幾個小丫頭,因為還要收拾妥當臨時工作室的東西,遲到一步。

  屋子裡已經差不多坐滿了,翁瑞迪隨意攬了兩下手,一群姑娘立馬像小雀歸巢般攏過去。

  吳映潔走在最後面,讓她們先找座。

  很快,翁瑞迪這桌被圍實。一整圈,還是人擠人的情況下,已經沒了空位。

  吳映潔獨自一人站那,有些突兀。一個小學徒站起來,好心腸地說:「我給吳老師坐吧,我站著吃就好。」

  翁瑞迪說不用,讓他坐回去。

  翁瑞迪環視四面,視線最終停到佟導他們那桌,他隔空喊道:「老佟!老佟!」

  「哎哎哎!」正忙著吹牛逼的佟導匆忙回頭:「翁老師,啥事?」

  「你們五六個男人,白佔一個大桌子,我們這邊不夠坐了,其他桌滿了,鬼鬼就安排到你那去了,你好好照看著點!」

  「好啊,我們桌正愁沒妹子,讓鬼鬼過來吧!」導演很是爽快。

  翁瑞迪沖吳映潔揚揚下巴:「去吧。」

  吳映潔其實不大想去......試問,有哪個部門小職員想和頂頭大領導坐一桌吃飯?實在太拘謹。但也沒辦法,她在心裡呼口氣,走向佟導那桌。

  來到近處,她才發現,邱勝翊也在這,剛剛他處在她的視覺死角,才沒看到他。

  男人穿著乾淨的白襯衣,昏黃的環境裡,他成了一個發光體。

  吳映潔還以為他不會來參加這種群體活動,些微驚喜蔓延著,好像有顆奶糖含在心裡,慢慢在融化。

  一桌男人都朝她望過來,她眼瞼微垂,客氣地笑了笑。

  佟導站起來,問:「鬼鬼啊,你看看,想坐哪?」

  副導揶揄:「還能想坐哪,咱們桌誰最帥就想跟誰坐唄。」

  佟導:「那不就是我嘛!」

  副導:「老臉皮厚!」

  吳映潔配合地彎著眼:「我就跟佟導坐吧。」

  佟導反倒不好意思了:「鬼鬼,我不跟你鬧了,哈哈,你去跟邱老師坐!他才是最帥的!」

  吳映潔想要去探詢邱勝翊的想法,可惜沒甚麼結果,他嘴唇微抿,神情淡淡的瞧不出意圖。

  廖亦崟坐不住了,讓開自己的地方。他擰著眉毛,可迫切了:「吳老師,快過來,機不可失!大傢伙兒都知道你是老邱的粉絲。」

  佟導:「我怎麼不知道啊!」

  副導:「年紀大了,孤陋寡聞。」

  佟導:「你咋老針對我呢!」

  副導:「好了好了,快讓人家小姑娘坐吧——鬼鬼誒,別傻站著啊,過去坐!」

  吳映潔這才不緊不慢走過去,沿途她一直坑著頭,害怕禁不住上揚的嘴角出賣心情。

  在男人身邊坐定,她緊閉著嘴。怎麼辦?那些怒放的心花根本擋不住,唇齒間一定要豁開個口子,才能將它們宣洩出去。

  廖亦崟從手邊的消毒櫃裡取出一只空杯子,擱到吳映潔面前:「喝飲料,還是喝啤酒?」

  「啤酒。」吳映潔微笑回。

  啤酒?邱勝翊劍眉微挑,終於忍不住瞄了她一眼。

  女人的雙手還縮在桌子下邊,姿態相當文雅。也就是這麼個,他所認為的像小綿羊一樣乖巧嫻靜的姑娘,開口第一句話就是,她要喝啤酒?

  「哎喲,不錯哦。」廖亦崟學周天王說話,替她滿上。

  邱勝翊的胸口,倏地有點悶燥。他握住玻璃杯,一口乾掉面前的半杯啤酒。

  吳映潔留心到邱勝翊沒酒了,忙攔住廖亦崟:「廖助,你等會把瓶子拿下去,給我。」

  廖亦崟把綠瓶子交到她手裡。吳映潔立馬起身,利落地替邱勝翊斟滿一杯,還勸道:「邱老師喝慢點,過會沒空肚子吃燒烤了。」

  對啊對啊,滿桌附和。

  邱勝翊凝視著那杯明晃晃的黃啤,人多蒸熱,杯壁上遺留著吳映潔的指紋,細細的,很清晰。一圈圈,是橫在他心頭的線,時不時撩過來,癢癢的,讓人難受。

  剛剛這只杯子,曾經被她的手圈住,右手。那面白嫩的手背一晃而過,在他心裡卻有個難忘的影子,百煉鋼都能化成繞指柔。

  如此神思著,邱勝翊手肘撐在桌面,扶住玻璃杯,好似在漫不經心聽旁人講話。

  而他的指腹,就這麼,輕輕貼在杯壁上,若即若離,自然而然地,上下摩挲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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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沒過多久,年輕的燒烤鋪老板娘把幾盤烤串兒端上了桌。

  羊肉,中翅,雞尖,雞腿,脆骨,牛扒......樣樣齊全。撒上辣粉和孜然,衝鼻噴香,簡直是對味蕾的極致刺激。

  她笑瞇瞇地招呼著:「大明星們先吃肉啊。」

  「哎!謝謝老板娘!」導演和她相熟,每回到唐城拍戲,都會來這家店大快朵頤,順帶照顧生意。

  等老板娘一一擺好盤,佟導開起玩笑,調動氣氛:「大家抓緊吃啊,別跟我客氣哦,我和這家熟得很,有回扣拿呢。」

  「你出錢請客,再從自己的錢裡拿一部分回扣?」隔壁桌有人駁道。

  「你管我,有錢,願意!」佟導傲嬌地哼唧。

  哄堂大笑。

  吳映潔運氣不錯,她最愛吃的烤羊脆骨剛巧擺在她和廖亦崟跟前。

  廖亦崟是個饞貓子,伸手就去捏串兒,一邊招喚吳映潔:「吳老師,你也吃啊。」

  吳映潔微笑頷首,打算多拿幾根下來,給邱勝翊。他這人看著矜驕得很,也不知道吃不吃的慣這些東西。

  嗷!剛烤好的東西,鐵釬子還燙得很,廖亦崟如蜂蜇一般,倏地收回手。

  邱勝翊眼簾微掀,留意到自己助理的動靜,接著,吳映潔的手......好像也要去碰那個鐵釬子了。

  女人的手臂忽然被輕輕格開。

  吳映潔訝然地回過頭,就見邱勝翊眉頭緊鎖,平穩地提醒:「燙手,別碰。」

  他有一把好聲線,淌進熱乎乎油膩膩的屋子裡,宛如一泉清流。

  美食當前,唾手可得,結果半路殺出個邱咬金不讓她得手,吳映潔不由有點落寞,烤串這種東西,本來就是要趁熱吃啊......

  想是這麼想,但她嘴上還是,謝謝,我會當心的。

  身為科班出身的金馬影帝,邱勝翊自然能立刻解讀出女人的那些微表情。

  他眉心舒展,把吳映潔的那只白瓷盤拉到自己面前。然後,他從公盤裡取出幾串,放自己盤子裡,抽紙巾,將羊脆骨串子當頭尾端的碳跡全部拭去。

  男人左手拿串,右手執著,一根接一根地夾緊,自上而下,將鐵釬子上頭的脆骨盡數剝離,紛紛簇簇掉落在吳映潔的碟子裡。

  最後,滿載羊脆骨的瓷盤被推了回去。邱勝翊方才擱下筷子,換酒杯,長睫微斂,淡定地小抿一口。

  動作可謂是流暢無比,一揮而就。

  全桌:「......」

  吳映潔:「......」

  廖亦崟向邱勝翊狂飛眼刀,每一柄的名字都叫作「我日尼瑪你嗎比的就不能克制下自己啊」,確認只會收到對方的冷漠側臉後,他趕緊笑呵呵圓場:「哈哈哈,我們老邱這人,就是特別寵自己粉絲!老這個樣子,我們都搞不懂誒。」

  邱勝翊關愛粉絲,在圈裡是聞名遐邇,大家這麼一聽,也就理解了。

  佟導嘖嘖聲,歎為觀止:「邱老師,牛逼啊!我第一次看見男人能憐香惜玉到這種地步!難怪那麼多小姑娘都迷你!」

  邱勝翊勾唇一笑,很官方地假公濟私:「關心是應該的,畢竟對我們演員來說,粉絲態度就是民意。」

  此話一出,登時滿桌讚贊同,其樂融融,氛圍又回歸原點。

  吳映潔一顆一顆地夾著羊脆骨,送進嘴裡,嚼得咯崩咯崩。

  邱勝翊對粉絲好,她一直是清楚的,但她沒想到他會對她們體貼到這種地步,簡直男友力Max。他那般專心細致的樣子,映在她心間,就好像那兒燃起一盆炭火,炙烤著她的臉,又紅又熱。


  酒足飯飽,大家停在門口道別,打算各自回去。

  吳映潔和邱勝翊、廖亦崟二人站在一塊,墊腳找著自己組的人。

  廖亦崟拍拍她肩後,問:「吳老師,你怎麼走啊?」

  吳映潔回頭:「啊,我找我師父呢,搭他的順風車。」

  廖亦崟揚起眉毛,提議:「不如跟我們車走好了,和坐翁瑞迪的車也沒差別,反正都是回酒店。」

  「你們方便嗎?」吳映潔抬眼去看邱勝翊。

  男人始終沉默著,平視前方,神色似山巔薄雪,有些不可親。

  「肯定方便啊,我們那麼大車,就我們兩個!」廖亦崟從兜裡取出車鑰匙,圈在食指上,晃晃悠悠:「我去停車場取車,你們就走到路口等我。」

  他指向某處:「喏,就那兒。」

  「行。」吳映潔應下來:「先謝謝你了。」

  「沒事。」廖亦崟爽快地回。鑰匙穿擊打出清脆的聲響,他轉身就走。

  「走吧。」邱勝翊此刻才開口,邁開長腿,下了路牙。

  吳映潔匆忙過去,自然而勻速地跟在他身側。就像那晚一樣,影子是平行的,挨靠著的。

  邱勝翊高她許多,稍微低頭便能將女人的樣子盡納眼底。她今天穿著一身灰色運動衫,頭髮扎成小小圓圓的揪,似乎就是那種叫......丸子頭的?反正整個人顯得青春朝氣,像個十七八的女學生。

  她兩只手都揣在上衣口袋裡,這個無意識的動作,讓邱勝翊自在了許多。

  至少,不用再因為憋不住看她的手,東想西想瞎幾把腦補了。

  二人間實在太過沉悶,吳映潔決定打破,她驀地喚他:「邱老師。」

  「嗯。」邱勝翊表示在聽。

  他的回應是鼓舞,吳映潔將話題進行下去:「想問你一個問題。」

  「問。」

  「為甚麼會接薛紹這個角色?」

  邱勝翊略略一頓,反問:「你在做採訪麼?」

  還以為他會對拍戲相關內容比較感興趣呢,吳映潔靜默片刻,說:「......只是好奇。因為你以前扮演的......都不是這樣的。」

  邱勝翊問:「我以前甚麼樣?」

  吳映潔答:「都演得是那種很厲害,智商高,能力強,戰鬥力威武,或者說比較有深刻意義的男性角色......」她似在回顧一般,目光漸漸渺茫:「薛紹比起他們,差很多。」

  邱勝翊挑眉,「你覺得薛紹不好?」

  吳映潔小幅度搖頭,鼻子認真地皺起。彷彿真正進入了端正嚴肅的探討結界,別人都休想闖進來:「也不是不好,相反來說,他太好了,是很好的男人、丈夫、父親。他乾淨,自持,沉穩,個性平和,一生只愛著太平一個女人。但對太平來說,薛紹只能算......一個過去,她少女時代的一份美好,她對異性萌生愛情的啟蒙,她早期生命裡面的幸福源頭。」

  吳映潔話鋒一轉:「可她人生中最燦爛輝煌、幾乎要到達權利尖峰的時刻,薛紹並沒有參與其中。你知道嗎?我當時真的以為你不可能接薛紹,因為他在這部戲的戲份,基本都是拿來談情說愛,相敬如賓。唯一有份量的就是他的死,成為太平人生的轉折點。」

  她總結陳詞:「比起你過去的那些角色,薛紹確實平庸太多。」

  邱勝翊耐心傾聽完,又把疑問拋回去:「少女時代的美好,愛情的啟蒙,幸福的源頭,太平公主最好的年華和感情都給了他,這樣還不夠?」

  吳映潔難言,也說不出更多的理所應然:「話是這樣說......」

  邱勝翊懂的,吳映潔這類粉絲,總會擔心角色的價值虧待了他的身份。他笑了笑:「因為你說的那幾個原因,我演這個角色很滿足。」

  路燈落進吳映潔眼裡,她的瞳孔晶亮了不少,像聽見甚麼不可置信的事:「這麼容易就滿足了麼,很多你的粉絲,就把你當她們的薛紹啊,你知道嗎?」

  邱勝翊半晌沒回聲,連續五步後,他問身邊的女人:「有你嗎?」

  吳映潔條件反射般回:「當然有,我十五歲就粉你了。」

  初三那個晚上,他猝然出現在她眼前,俊逸的臉龐瞬間擊中她心房,像病菌一樣防不勝防。

  邱勝翊的嘴唇,不由挑起一個舒適的弧度,好似不相信一般追問她:「你以前這麼迷我?」

  吳映潔不否認:「對啊。」那些經年累月的情結和仰望,哪是說淡忘,就能忘。

  邱勝翊又平聲問:「現在呢?」

  吳映潔滯停幾秒,真誠回道:「還是吧,哈哈。」

  她自嘲一笑,笑自己像個少女腦殘粉,好執著地喜歡這個人,歷久不變。

  邱勝翊不再探詢下去了,一時無言。

  快到路口了,兩個人同步停下等,暮靄沉沉,遠方延綿的燈火,攤成地平線上的流金星河。

  ——不知道你會不會懂,我真正想要回答你的,不止是過去,現在,還有以後,將來,永遠。



  廖亦崟很快將車開來,女士優先,吳映潔第一個上車,坐在了靠窗的位置。

  邱勝翊就在她身邊。

  因為只有一排雙人座,後排和後背箱擠滿雜七雜八的行李,根本容納不下一個人口。

  廖亦崟調檔桿,駛出燒烤街。

  吳映潔扭頭看外邊,橘色的燈火、明亮的小店往後遊走,像每分每秒都在消逝的光陰和生命。

  廖亦崟有一茬沒一茬地和她聊天,他講話特逗,吳映潔不斷在笑。

  邱勝翊側視他們幾回後,闔上眼,似乎要閉目養息。

  吳映潔的餘光一直駐扎在邱勝翊身上,見他一副「我要休息了你們別逼逼」的態勢,她當即噤聲,並用氣音提醒廖亦崟他主子睡了。

  廖亦崟從後視鏡偷望一眼,呵,心機老Boy。

  吳映潔有些無聊,拿出手機,想刷會微博。

  一打開,白花花的屏幕驟然亮起,在昏暗的環境裡,顯得分外刺眼。

  怕影響邱勝翊睡眠,她又急促地按滅。於是,就這樣呆呆坐著,慢慢,酒勁上來了,她開始打瞌睡。

  吳映潔的腦袋一下下點著,眼前恍惚,精神混沌,她實在抗不住了。迷迷糊糊的意識裡,她還記得白襯衣的邱勝翊在她右側,黑乎乎的車窗在左邊。

  唔,窗戶......

  她不由往左面靠過去,就這樣,額角貼著玻璃,隨著腳下的顛簸,來回蹭動著。

  黑暗裡,邱勝翊徐徐掀開眼簾,望向她。

  她昏昏沉沉摸不著邊際的樣子,滑稽得可愛,讓他禁不住莞爾。

  突然,車途經一個深坑。

  咚,吳映潔的頭重重磕了下窗子。

  哎喲......女人疼得直嘀咕,抬手揉了揉那裡,就是瞌睡蟲還沒被趕走,揉著揉著,眼皮子重得不行,手又垂了回去。

  得,又睡著了。

  邱勝翊轉眼瞧她那對小手,太白皙,在微弱的燈火裡,玉瑩瑩的,似是明珠能發火。

  有溫情在發酵,他的心成了麵團,就被這樣一雙手,來回敲打,反復搓揉,越來越軟。

  良久,男人重重歎出一口氣,左臂抬高,隔空從吳映潔腦後繞過,手掌攬住她耳側,隔開玻璃,緩緩遠離。她睡得正香,細長的脖子沒一點支撐力,就這麼順著他的動作,自然而然地,靠上了他肩頭。

  邱勝翊小心翼翼的,極其擔心她會突然警覺睜眼。

  還好,這睡豬,呼吸均勻,壓根沒醒來的意圖。

  女人的頭髮緊挨著他頸側,有幾根被壓得翹起來,撩在他下顎,很癢。

  可他的心卻愈發平和,彷彿這趟車正走在回家的路途。

  眼皮子底下就是吳映潔的小臉,邱勝翊又瞄了幾眼,終究雙手交握,擱上腿面,如之前一般,正身靠回椅背,雙目微閉。

  氛圍太安寧,專心駕駛的廖亦崟,沒忍住睨了眼內後視鏡。

  他慢慢擰關輕音樂。車內逐漸靜音,唯有窗外的霓虹在閃爍。

  人這一生,太多夙興夜寐,東奔西走。能有多少時光,能與喜愛之人,依偎不離,恰如此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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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去橫店的大巴上,吳映潔一直在做夢。

  夢見她的手......似乎被一個男人輕輕托著,他掌心溫厚,拇指在她手背、手指來回摩挲,彷彿把玩玉翡一般細膩珍愛......觸摸由來的存在感和熱量,幾乎能貫穿皮膚,流竄進每根血管......太真實了。

  忍不住想要看看對方是誰......

  於是,慢慢掀起眼來......

  吳映潔被嚇醒。

  郭婕祈在她身邊玩奇跡暖暖,見她一驚一乍的,拈了個薯片問:「又做噩夢了?」

  吳映潔沉思,噩夢?算不上吧,春夢?好像也沒達到。

  從那天跟邱勝翊他們車回來後,她總會夢見他,也不知道為甚麼。

  那晚,她不小心睡過去了。到點後,是廖亦崟叫醒了她。

  惺忪睜開眼,邱勝翊已經不在身邊了。

  下車後,她才看到男人站在車外,他面容冷峻,瞳孔映著遠處的人間燈火,白襯衣在風中颯颯,他的情緒......似乎不大好。

  估計是等了有一陣了,吳映潔趕快和他道歉:「邱先生,不好意思,太累太睏了,你等了有一會了吧。」

  邱勝翊望向她:「我剛下來。」

  吳映潔:「......喔。」

  接著,男人隨意說道:「以後少喝點酒。」

  吳映潔替自己辯解:「我的酒量酒品還可以的。」

  「那也不代表能不節制地喝酒。」邱勝翊立即反駁,愛管粉絲的秉性彰顯無遺。

  吳映潔只好連連應下:「好好好。」

  邱勝翊這才不再說甚麼。

  ……

  總之,她覺得,她可能給自己的偶像留下她是個老酒鬼的印象了。

  思及此,吳映潔撐額,問郭婕祈:「男人很討厭女人喝酒麼?」

  郭婕祈像倉鼠那樣咬著薯片,含糊回:「還好吧,我們不是經常喝酒擼串,也沒見師父討厭過我們啊。」

  吳映潔放低分貝:「師父不算純粹的男人啊。」

  「誰不是男人!」吳映潔的後頸立馬被敲了一下,被翁瑞迪用隨身攜帶的小鏡子敲的......

  睡得懵逼了,她都忘記師父就坐後排。

  郭婕祈捂嘴嗤嗤笑。

  翁瑞迪啪一下重新打開鏡子,打理著自己被髮膠固牢的深亞麻瀏海,一邊說:「只想玩你的男人,巴不得你喝死了能給他奸屍才好!真正在乎關心你的男人,才會打心眼裡反感你接觸酒精。」

  「哎喲。」師父八卦起來:「哪個臭男的不讓你喝酒了?」

  「我就問問。」吳映潔望窗外。

  師父呵呵笑著揶揄:「誰會無緣無故問這種問題。」

  吳映潔轉頭看他,一臉「Sorry,I don’t understand」。

  翁瑞迪詭異地勾唇:「我大概知道是誰了。」

  吳映潔警惕地吐出一個字:「誰?」

  翁瑞迪:「我說著玩的,瞧你那緊張樣兒。」

  吳映潔:「......」

  吳映潔不敢再說下去了,她被翁瑞迪的態度搞得緊張兮兮,上回口紅那事就夠丟臉了,她很害怕他再看出些甚麼端倪。

  雖然,作為一名中國女性,喜歡邱勝翊這事太尋常了。但她面皮還是薄,依舊有許多擔憂。

  那個晚上,她對邱勝翊的「示愛」也只是粉絲角度和態度,他才願意和自己多說兩句;倘若,她對他的情愫變了質,成了女人想對男人的勾引......那他們倆之間,應該會非常尷尬連朋友都沒法做了吧......

  翁瑞迪盯著徒弟那千變萬化的表情,心裡不禁發笑。

  到底是師父,鑒貌辨色的本事再厲害,也不愛把話挑太明,點到為止。有些事,有些人,他比諸多旁觀者看得還清。




  兩日後,《太平》劇組在橫店的工作很快進展開來。

  橫店這邊有許多「橫漂」,也就是那種喜愛表演,對演藝事業充滿向往,長期在橫店亂晃,暢想著能跟到劇組接點小角色演演、指不定哪天能入了某導的法眼飛上枝頭變鳳凰的男男女女們。所以,在這裡,佟導不費事就找到了許多群演,還都是顏值偏高的。

  橫店的第一場戲,是太平和薛紹的婚禮儀式和洞房。

  唐,不同於往朝後代,注重「紅事」必須「紅衣」,反倒提倡著新娘著綠衣,新郎穿緋衣。比如,前不久剛舉辦過婚禮的一對土豪明星夫婦,有套唐裝結婚照,便尊崇著「男紅女綠,天生一對」的搭配。

  《太平》服裝組尊重歷史,又考慮到全綠太俗,特意定制了一款青綠色調的釵鈿禮服給「小太平」陳斯亞,大袖衫紋滿鳳羽,從袖緣連貫到裙擺,襦裙層層疊疊,從內向外,色調逐次變深,最後用一條鵝黃披帛提亮......整體效果竟意外綺麗,且不失富麗華貴。

  至於薛紹,便是中規中矩的絳公服。

  那些為現代人所熟知的「鳳冠霞帔」,也是明之後的事情了。

  成親當日,太平與薛紹行完三拜之禮後,一位粉面桃腮的小男孩就屁顛顛蹦出來,在他們跟前撒下五穀雜糧,意味著早生貴子。

  除此以外,還有剪去對方一縷頭髮同收入錦囊中的「合鬢」之禮,新郎的「三箭」之禮等......劇組全都給拍出來了。

  佟導說,最終剪輯用不用是一回事,老祖宗的禮儀,不能忘卻,哪怕只是給在場的年輕人溫習,燃燒經費,他也願意。

  所以,這場看似費不了多少時間和精力的「拉燈版」成親洞房戲,也硬是折騰了一整天。

  早晨七點開拍,到下午四點才結束。

  吳映潔跟著忙活了好幾個小時沒歇腳,演員們自然也累得慌。

  最後一幕拍完,陳斯亞三下五除二把頭上的金簪、琉璃、步搖都給卸了,沉重的大袖衫利落一脫,甩在椅上。

  「熱死了......累死了......」她搖著團扇,如小狗般直喘氣。

  邱勝翊倒還好,只將頭冠摘了,站在一旁,喝了幾口廖亦崟遞來的水。

  佟導瞥了眼陳斯亞,笑瞇瞇問:「累啊?」

  「累死啦!」陳斯亞嘟嘴。

  佟導擠擠眼:「累就對了,就該讓你們這些小年青多苦苦,不然傳統文化忘得比誰都快。」

  「我又沒忘!」陳斯亞苦著臉,眉毛都憋成八字形了。

  「誰昨天還高高興興說,明天要鳳冠霞帔蓋蓋頭啦。」廖亦崟覷她,插進對話。

  「......忘記是誰了。」陳斯亞無語,半晌才憋住這幾個字眼。

  大家都開懷大笑。

  這時,幾個飾演宮女的漂亮小丫頭,你推我搡的,慢吞吞踱到佟導面前。支吾半天,才聽清楚意思,是想和邱勝翊合影。

  佟導指指邱勝翊:「你們問我幹啥啊?應該去問邱老師願不願意。」

  有個看著年紀稍長的女孩說:「導演......我們的意思是,不要今天的費用了,但是,能不能讓我們,套公主那個大外衫,和邱老師拍照啊?」

  「啊?」佟導一時間沒整明白。

  廖亦崟替他理順了:「嗨——就是想角色扮演呢,穿新娘那個外套,和我們老邱這個新郎合影。」

  「噢......」佟導斜睨她們幾個,「哎呀這些小群演要求還挺高,以為邱老師是橫店旅遊景點項目嗎,還要我們提供拍照服?80塊錢?800都不給你們拍!」

  年輕的女孩子被他說得臉蛋微紅,彼此使了個眼色,扯著佟導袖口,一齊可勁兒撒嬌:「導演你就行行好答應我們吧......我們姐妹幾個在這窩了大半年,頭一回見到活的邱勝翊......」

  佟導自然扛不住這組團而來的糖衣炮彈,態度立馬軟綿綿。

  他轉頭望向緋衫男人:「老邱,你自己看,願不願意。」

  眾妹子當即星星眼去夾擊邱勝翊。

  邱勝翊在看手機,身後是雕樑畫棟。他聞言舉目,思忖片刻,頷首:「行,快點拍完。」

  幾個「宮女」歡呼雀躍,紛紛要去拎陳斯亞搭太師椅上的那件大袖衫,又怕爭搶中扯壞。

  畢竟這件戲服貴重,終究還是小心謹慎地商量好次序,挨個穿,挨個拍,效率了事。

  接下來,就這麼一個接一個,站上台階,把邱勝翊當成景點,有比較含蓄只敢靠近站的,也有大膽熱烈直接摟臂彎的。

  邱勝翊沒直言抗拒,但也不主動,就乾巴巴站著,好像自己真成了雕像一般。

  吳映潔在下頭觀賞著這群青春洋溢的小姑娘,以及......從頭到尾都一個表情的邱勝翊,忍不住笑了起來。

  陳斯亞在她旁邊嘖嘖聲感慨:「唉,前人摘樹後人乘涼,真是便宜這群小妖精了。」

  吳映潔側目:「你指不定比她們還小呢,都張口閉口前人了。」

  陳斯亞嘿然一笑,不再辯駁。

  看了會,她猛地想起甚麼似的,沖「某知名拍照景點」喊道:「邱老師,吳姐姐也是你粉絲,她也想拍呢,你別顧此失彼,好歹是一個組裡的,你這肥水怎麼老往外流?」

  話畢,邱勝翊淡淡看過來,面上還是那個樣,波瀾不驚。

  吳映潔兩頰滾燙,她根本沒想拍好不好,她匆忙把陳斯亞壓下來,問:「你也是他粉絲,你怎麼不拍?」

  陳斯亞沖那邊翻白眼,「我已經跟他『洞過房』了,心願已了,你也去拍個結婚照嘛,我就看不慣那些女的,仗著邱老師不喜歡拒絕粉絲,輕輕巧巧就成了他新娘子,還能捏著手機回去自嗨,我們都沒想過能有這個待遇。」

  「都是粉絲有甚麼好比較的。」又不是搶著當他女友,非要爭個位首,吳映潔在心裡嘀咕。

  廖亦崟聽著這頭動靜,唯恐天下不亂,湊過來開始唆:「吳老師,拍啊,機會難得。」

  「真不用。」她嘴上推辭著,心裡卻有些蠢蠢欲動。

  「快結束了!」

  吳映潔糾結。

  「啊,她們真要結束了,」廖亦崟惋歎:「再不上服裝組就要來收衣服了。」

  「好好好,我拍我拍。」她還是輸給了內心的答案,舉手投降。

  待到最後一位「宮女」完成合照,吳映潔把詢求的視線投向邱勝翊。

  男人沒開口給出具體答復,但他就站那,不動,似乎在等她來。

  於是乎,吳映潔趕上最後一趟「班車」。

  她把手機交給踴躍得不行要幫忙拍照的廖亦崟,套上那件鳳尾青裳,快步小跑到邱勝翊身畔。這好像,是第二次穿成這番不倫不類的樣子,與他並肩而立。

  第一個是唐城的第一場戲,她和他十指相扣......

  一次定情,一次成親......

  吳映潔臉上的熱度始終降不下去,只好稍微低頭,收緊下巴,狀似「很含蓄」地立於男人身邊。

  差不多有......二十厘米遠。

  在吳映潔看來,這個距離非常合適,不至於冒犯,但也沒有太多疏離。

  可惜攝影師相當不滿,他焦急地往右揮手:「站近點啊!都是兩口子了還這麼遠?」

  陳斯亞跟他真是同一條道上的,也跟在後頭瞎熱枕亂附和:「對啊,吳姐姐,近點啊!你想想剛才那些,還摟著邱老師呢!你不來火麼。」

  吳映潔:「......」

  年輕女人腳尖微動,默默拉近五厘米。

  廖亦崟一臉爛泥扶不上牆恨鐵不成鋼:「還是遠得一比!幹嘛啊這是,才結婚就要鬧離婚啊,人家粉絲巴不得八爪魚一樣扒在我們翊翊身上拍照,你說你是不是真愛粉死忠......」

  話音未落,吳映潔只覺右肩被人使勁一攬,整個人站不穩,硬生生往左邊貼去,肩膀直接撞上那人的上臂!

  平日裡鍛煉有加的緣故,那些隱含在寬袍大袖之下的僨張肌骨,竟碰得她微微疼。

  餘光裡,屬於男性婚服的緋色袖袂,就淋在她肩頭,好像臉也因此映上了紅。

  吳映潔有些訝然,剛欲轉身去看邱勝翊——

  「好好,就是這樣,我要拍了!快!笑一個!」廖大攝影師總算露出迷之微笑。

  吳映潔只好回看鏡頭,擠出笑容。

  而那只搭住她肩膀、不讓她遠離半毫的手,在快門音結束後,立馬鬆懈。

  「不要浪費時間。」手的主人輕擲一詞,走下台階。

  吳映潔有些恍惚,唯獨肩膀仍舊殘留的少許知覺,以及,廖亦崟把手機還回她手裡的冰涼觸感,能告訴她,這不是夢,在現實中。

  吳映潔低頭看成品,她的臉,大概又被擺進了微波爐,叮一下好湯好燙。

  真的好像......結婚照,更準確點,應該是景點情侶角色扮演照——

  除去她穿得有些奇形怪狀外,邱勝翊......居然也有點像在笑的樣子誒。



  廖亦崟把車停好,和邱勝翊一起出了車庫,兩人並肩而行。

  邱勝翊問了下小米團安置情況,得到滿意答復就再無後話。

  廖亦崟瞟他幾眼,故作平常提起:「老邱,我有個小秘密想告訴你。」

  「沒興趣。」邱勝翊慣常一般冷回去。

  廖亦崟立馬賤賤音:「哎喲,好像是關於吳映潔的呢。」

  「說。」

  廖亦崟一臉「我就知道你這個小樣兒」:「我今天不是用吳映潔的手機給你們拍照麼,我看見她的手機壁紙是你!你的照片!還是她偷拍的你的照片!」

  他朝邱勝翊擺出兩個槍姿勢,「開心嗎?喜歡這個情報嗎?」

  邱勝翊繼續走了兩步,駐足說:「你先走。」

  廖亦崟:「......?」

  邱勝翊:「走。」

  廖亦崟雲裡霧裏,但還是聽話地朝前邁出幾步,也不回頭,只是很困惑:「你幹嘛啊?」

  須臾,邱勝翊緊跟上他步子:不幹嘛,偷著笑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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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吳映潔換了張新壁紙,就是那張她和邱勝翊的「結婚照」。

  像是新鮮出爐,還熱乎著,要不然怎麼一見它臉上就被蒸滿熱氣呢?

  拜這張照片所賜,邱勝翊莫名從「需要仰視的男神」變成了「可以意淫的幻想對象」。這幾天睡覺前,她老是會胡思亂想,一邊用小號刷邱勝翊相關微博,一邊瞎腦補一些假如她和邱勝翊戀愛後的日常,大事小事甚至是床事......最終結果,就是自己在被窩裡輾轉打滾,滿心滿眼的竊喜,羞臊得不行。

  第N次瞥完這張合影,吳映潔按黑手機,雙手在兩頰邊扇風,呼著氣。

  別想了,別想太多,心靜自然涼。

  翁瑞迪從她身邊路過:「幹嘛呢,扮豬八戒吶?今天劉老師進組,估計九點多就到,我出趟門,她的化妝任務暫時交給你,今天都是她的戲份,多照應著點,她是我女神。」

  「劉容嘉?」吳映潔揚高尾音問。

  「對啊,怎麼了?」翁瑞迪拾掇著自己的化妝包,可能臨時要去赴某大牌的紅毯造型之約。

  吳映潔搖搖頭:「沒事,就問問,她也是我女神。」

  「大太平」進組,意味著小太平和薛紹的戲份,剩不了多少了。

  小太平是在薛紹死後瞬間成長為「大太平」的,也就是說,劉容嘉的對手戲裡,基本沒有陳斯亞和邱勝翊的角色,只有那些出現在太平公主生命中後期的男人,武攸暨,張易之,李旦,李隆基......

  吳映潔曾借閱過《太平》的劇本,那裡頭,薛紹和大太平僅有一場對手戲,也是邱勝翊的最後一幕戲。這段拍完,他就可以殺青走人。

  雖說接下來還有不少他和陳斯亞的「秀恩愛」橋段,可按照以往跟劇經驗扒手指算算,頂多再拍半個月就能結束。

  尤其是邱勝翊這樣很少NG的一次通,只會比預期時間更少吧。

  薛紹很快就要成為過去式。

  吳映潔扒拉著妝台上的木梳子,從未覺得它如此沉重過。


  吳映潔的想法很快得到認證,由於兩邊戲份的交集太少,佟導為趕進度,特意分成A、B組,A是小太平戲,B是大太平戲,他自己負責A,副導老蔣則負責B那頭,同步開展,雷厲風行。

  吳映潔和郭婕祈作為化妝組比較重要的領隊,自然不能像以往一樣輪班,而是每天都要奔赴前線片場。

  比較悲催的來了......就是吳映潔被分在了B組。

  你越不想見到一個人,反而到處是他;可你想念一個人時,結果翻遍地球都找不到。

  越見不到又越想見,大概形容的正是現下情形。

  近期每一天,她和邱勝翊只有早晚能在化妝室裡碰上面。

  劉容嘉對吳映潔給她設計的大太平妝容風格相當滿意。

  早期薛紹死後,吳映潔特別給她安排了楚楚動人、眼線略微下垂的眼妝。但到後期,也就是太平公主權力滔天、私生活紊亂的時段,她的眉尾變得上挑和延長,眼影愈紅,有意氣風發之態,亦有走火入魔之勢。

  實在是太符合太平公主這一人物的性格狀態。

  能得到女主人公的賞識,成為劉容嘉的專屬妝師,自然不是甚麼壞事。

  但吳映潔完全興奮不起來。

  她發現劉女神和邱勝翊很是熟悉親切,每回兩個人坐一起上妝,都會談一些工作生活上的瑣碎,並且還特別聊得來聊得開。

  影后加影帝,當然很有共同話題。

  後來,她稍微一打聽,才知道劉容嘉和邱勝翊原來是師姐弟關係,只隔了一屆。

  難怪那麼熟稔,哪怕鮮有對手戲,那般和諧的模樣和氣質,看著也像佳偶天成。而且,她莫名覺得,劉容嘉過來後,邱勝翊似乎很少拿正眼瞧她了......

  許多時候她給他化妝,他要麼閉目休憩,要麼偏頭和劉老師說話。

  就有那麼一種,正宮蒞臨,朕的眼裡再也容不下別的阿貓阿狗庸脂俗粉的即視感......

  某天入睡前,吳映潔被自己這個想法嚇了一大跳,徹夜難眠。

  她這是在想甚麼......吃醋嗎?難道還妄想著爭寵麼?難不成,她真的已經開始把邱勝翊當男人,而不是當男神來看待了嗎?

  很多次,她都會在心裡刻畫一個場景,就是扯著邱勝翊的領口,質問他為甚麼?

  他的某些、可能只是針對粉絲的示好,給了她太多無用的希冀。憧憬越多,失望越大;期望值越高,落寞感越深。

  有親近,就會有索求,有交集,就會有所念。這樣很不好。

  就這麼酸不溜秋又郁悶吧唧地過了個把天,吳映潔大姨媽按時來了。

  心情不好,導致她這位「親戚」對她的態度也不是那麼親切友好。

  她每回來月經,小腹總會有些不舒服,但不會像這次一樣,疼得這麼嚴重,像有手伸進肚子那塊兒使勁拉扯,促促地疼。

  給劉容嘉站崗看妝的時候,她實在站不住了,蹲回地面,想用擠壓的方式讓自己好過點兒。

  自打劇組分開拍戲後,廖亦崟時不時會來B組轉悠,順便膜拜一下劉女神。好像劉容嘉才是他的真主子,而A組某邱姓演員只是個擺設一樣。

  每回過來,他都是那種跪舔女神不要停的諂媚樣,老蔣見著他就煩:「廖亦崟,你怎麼又轉來了啊?」

  「我來看容嘉老師拍戲啊!」他大言不慚,當即承認。

  蔣導扶額:「你們邱老師呢!你胳膊肘這麼往外拐,邱勝翊兒怎麼不扣你工資啊?」

  「我看劉老師一會就回去,又沒影響他工作。」說完就癩皮狗一般蹲在場邊,目光灼灼,就差再往屁股上安條尾巴沖劉容嘉搖一搖了。

  蔣導歎氣,不再多說。

  每天就這麼雷打不動地蹲完一刻鍾,再起身拍拍屁股,走人。

  回去幹嘛?給主子匯報工作唄。

  今天,他瞥見吳映潔似乎也蹲那,於是湊過去,和她一塊,蹲成兩坨。

  「吳老師,怎麼了啊?」他問。

  吳映潔面若死灰,「沒事,肚子疼。」

  她總不能和一個異性張口閉口我來大姨媽了吧。

  「親戚來了?」廖亦崟挺懂女人的。能疼成這樣,除了順產也只有月經了。

  吳映潔沒料到這人腦瓜這麼靈光,也就坦率承認了:「嗯。」

  「不要緊吧?」

  「就今天一天,忍忍就過去了,死不了人。」吳映潔說著,心裡卻想起大學時候,她正刷著劇,門外咚的一聲響,有個女生就這麼躺在外面,痛暈過去的。那心理陰影面積大到如今。

  廖亦崟瞄瞄她手,問:「你最近怎麼不戴手套了?」

  完了,又是一回合的陣痛。吳映潔話都說得相當艱難,和擠牙膏一樣:「好了啊......我疤都......掉完了。」

  真是太慘了,廖亦崟不敢再多問她甚麼,只說:「那你悠著點。」

  ……

  「經期,痛得站都站不起來,話都說不齊全,太可憐了!」

  五分鍾後,廖亦崟如實和自己的老板報告今日采風成果。

  邱勝翊正卷著台詞本輕叩花圃邊緣,他動作一頓,桃花眼微微瞇起:「那怎麼辦?」

  「甚麼怎麼辦?」廖亦崟回。

  邱勝翊回得理所應當:「我對女人痛經沒經驗。」

  「你只對女人的手有經驗。」

  「比不過你對自己的手有經驗。」

  「說得好像你沒手似的。」

  男人間總是能很快開起葷段子。

  邱勝翊閉了閉眼,似乎在遏止情緒:「能不聊這個麼,回到痛經。」

  「好,告訴你,是紅糖水,萬能的紅糖水。」廖亦崟勾住他肩,唱起來:「給她一杯紅糖水,換她月月不流淚......」

  邱勝翊挑開他肆無忌憚的膀子:「你可以去買了。」

  「啥?」

  「我還在拍戲,脫不開身。」

  廖亦崟悲催臉:「這地方哪有紅糖水?」

  「快去,我不想說第二遍。」邱勝翊撣撣衣袂,拂袖走回鏡頭前。

  廖亦崟沒買到紅糖水,附近幾間糖水鋪子,不是奶茶就是奶昔,不是檸檬水就是橙子汁。

  他又頂著太陽百度了一會,勉強找到一件替代品,屁顛顛打包回去。

  怎麼這麼累,比自己追馬子還累!

  但上司交代的任務總要不折不扣做好的,就這麼奔回去偷偷摸摸給邱勝翊驗完貨,得到肯首,才能向最終任務進發。

  「你怎麼又他媽來了?」蔣導有點偏頭痛,廖亦崟這廝現在一天來一次還不夠本了是吧!

  廖亦崟抬抬手裡的紙袋子,「吳老師胃不舒服,我買點熱的給她暖暖肚子。」

  說著就把袋子輕輕擱到蹲蜷在那的女人身邊。

  一個年輕的燈光師哎喲喂起來:「威廉哥,原來醉翁之意不在酒啊,我就說最近怎麼老往這跑,原來不是為了看容嘉姐,是為了我們吳老師哦。」

  廖亦崟這人脾氣好,人緣佳,劇組裡面人就算開他玩笑,也一點不擔心他會突然翻臉。

  至於吳映潔,她疼得昏天暗地,根本沒心情來反駁這些由來詭異的戲弄。

  廖亦崟趕快否認:「瞎比比,我關愛劇組工作人員不行嗎?」

  「少裝,哪天我肚子疼看你給不給我買杯熱茶!」蔣導惡作劇似的晃著激光筆指他。

  紅色光點在臉上飛來竄去,廖亦崟只想快點撤退,遠離這片可怕的是非之地:「大哥誒,別照我了!我走了!」

  目送走某個人肉沙包,吳映潔把身邊的紙袋拖到自己跟前,掀開。

  太疼了,連動作都像在放慢鏡頭,輕悠悠的。

  袋子裡是一只打包好的白色紙杯,蓋著蓋,上面有用於透氣和攪拌的遮孔,外形看著很像一杯咖啡。

  但揭開那只小孔,流入鼻端的卻是濃郁的奶味和薑香。

  吳映潔就著小孔抿了一口,有些粉糯甜膩的口感,是紅豆。

  ......紅豆薑撞奶麼。

  掌心滿是溫熱,她轉著杯子,靜靜觀察。

  手忽然頓住。紙杯外邊,除了飲品的品牌LOGO,竟還有人在上頭簽了一個標致的楷體黑色小字,細細一看——

  「邱」。

  吳映潔忽然有些想笑,腹部的痛意,似乎也在頃刻間減淡許多。

  這家飲品店,她過去在橫店買過很多回,從來不需要像星巴克那樣,通過寫名字來區分顧客。所以這人是幹嘛......在強調是他送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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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當晚,收工後,邱勝翊回到造型室卸妝。

  吳映潔一如往常,站在他身後,替他謹慎小心地處理著額際用以黏長假髮的膠水。

  邱勝翊本人的頭髮不長,但也不是實打實的板寸,男明星留板寸的不多,因為許多氣質髮型需要一定長度才能完成。

  小鮮肉常用齊瀏海來顯乖賣萌,邱勝翊這種老臘肉(......),走紅毯、頒獎儀式或飾演近現代角色,大多是西裝革履的穿搭風格。為了配合他們的年紀和派頭,通常就要用髮膠將瀏海梳上頭頂,才顯正式。

  比如他之前那部諜戰片,就是具有衣冠禽獸斯文敗類終極奧義的金絲邊眼鏡大背頭造型。

  邱勝翊有個很漂亮的美人尖,與之對應的,他下巴還有很小的一道溝壑,平常幾乎看不出,但若認真打量,絕對能於細微處見性感。

  吳映潔揭下最後一張髮片,抽了張濕巾,一手撩開他額髮,一手在他的美人尖處細細擦拭。

  每天都是這個步驟,枯燥冗長,但不知道為何,她不會有一點不耐煩。

  至於邱勝翊,他總會在卸妝工作中開著4G流量看小米團的遠程監控視頻......哪怕鏡頭範圍裡沒貓,他也能目不轉睛對著那些傢具,盯上很久,心無旁騖,不看他處。

  人對心愛的事物總是意外耐心和專注呢。

  吳映潔撿了梳子給他梳頭,倒著走,按摩頭皮。

  今天,除了打招呼,她好像還沒和邱勝翊說過一句話。

  下午他托人送來一杯溫熱香甜,她要怎麼跟他說一聲感謝?她想說的只是感謝嗎?有許多話,她想說出來,許多疑惑,她搞不明白,想全部問個清楚,他把她弄的小鹿亂撞心亂如麻,究竟意欲何為?

  奇怪的情愫在心頭湧動,吳映潔刮擦著他頭皮的動作沒有停下,只壓低嗓音問:「邱老師,今天為甚麼送我飲料?」

  還是在悉心得知我生理痛之後,特意送過來的一杯熱飲。

  難不成,你對所有粉絲都這麼好?

  懷疑這東西,在多數女人心裡,就是個雪球,一旦有苗頭,只會越滾越大,早晚要彭得砸下去。就好比現在,掉在了邱勝翊的頭上。

  ——邱勝翊,今天為甚麼送我飲料?

  這句話,除卻「邱老師」這三個字比較禮貌外,完全是心懷不快的姑娘,在質問與自己搞曖昧的古怪男人。

  倘若已為伴侶,「邱老師」這一稱謂反倒別有情趣。

  何況她的聲音還擺得異常輕,好像顧忌著他面子,又好像懼怕旁邊人聽見,捉到他們有私情。實際上,甚麼都還沒有。

  工作間,吳映潔從未去探索他的私人情感,這是......第一次。

  果然,如她所料,她還是太逾距了。

  問出那幾個字後,邱勝翊身形微頓,沒有搭理她。良久,他按滅手機屏幕,站起身。

  甚麼都沒說,走了。

  第一次沒等吳映潔做完全部卸妝工作,就這麼走了。

  說好聽點,不辭而別;難聽點,落荒而逃。


  回到酒店,邱勝翊哄了會貓,卻發現萌物也無法平定內心焦慮和鬱躁。他來回走了兩圈,打電話把廖亦崟叫來房間。

  「你甚麼情況?她怎麼知道那杯東西是我送的?」邱勝翊坐在書桌前,撐著額頭,開門見山。

  廖亦崟站他身邊,如同萬歲爺跟頭的小太監:「我在杯子上寫了個你的姓。」

  「我日,你有病啊!」邱勝翊罕見地爆粗。

  「不能寫?」廖亦崟眨巴眨巴眼。

  邱勝翊兩指揉著太陽穴,「你裝成你送的不行?」

  「想追她的是你!」

  邱勝翊問回去:「誰想追她?」

  「你個帶比。」廖亦崟也從旁邊拉了個凳子坐下,同他對峙:「你別跟我說你不喜歡她。」

  「你憑甚麼認定我喜歡她?」邱勝翊一副百思不得其解的樣子。

  一看就是裝的,廖亦崟在心裡冷笑:「你難道想說你只喜歡她的手?那你天天看她微博好了。還捨不得人家靠窗子睡覺,靠窗子的是腦袋!捨不得人家不去打狂犬疫苗,能感染的是血液!捨不得人家淋一滴雨,打濕的是頭髮絲!捨不得人家痛經痛得死去活來,疼的地方是子宮!這些跟手有個幾把關係?不和她在一組還派我兩邊跑去瞅瞅人家在幹嘛,真是為了手,你要我跑個甚麼勁?我眼睛有拍照還是錄影功能?能把她手的動圖拍回來給你循環播放能讓你對著全天候不間斷擼?現在跟我整甚麼不承認,還憑甚麼,憑尼瑪!」

  「……」邱勝翊無言以對,單手在左眼上擦了下,才慢悠悠說:「好,就算喜歡她,但我很不喜歡別人幫我挑明,這樣說,你能明白?」

  「那你自己去啊,我早不想幹了!」廖亦崟接上一連串古怪的笑:「呵呵呵,你自己去,你自己去估計人家都嫁人生子當奶奶了,你還在迎風裝逼。」

  「......誰裝逼?」

  「還是你啊!」

  是,他裝逼,雖然很不情願承認這個形容。

  邱勝翊不想再繼續這個話題,但對今晚的事仍心有餘悸:

  「你的額外行動,能先接受上級的檢查嗎?」

  「檢查意味著打消行動。」廖亦崟突然找回真正的主題:「她今天真問你了?怎麼問的?」

  「她直接問我為甚麼要送她飲料。」邱勝翊回。

  「哈哈哈哈,然後呢?」

  「我走了。」

  「你走了?」

  「對。」

  「你就走了?一句話沒說?!」

  「我把手機落在了座位上。」

  「故意的?」

  「嗯。」

  「她後來追出去給你了?」

  「對。」

  「……」

  ……

  說起昨晚,吳映潔才是真心有餘悸,她一覺醒來,心率好像還是紊亂的。

  邱勝翊估計是走得太急,手機遺忘在座位上了。

  她抓起來就往外跑,男人在去車庫的路上,還沒走遠。他行走在路燈範圍和深沉夜色的交接處,不疾不緩,橘黃與深黑,一半是火焰,一半是冰山。

  吳映潔跟在後面小跑,沒多久便追上他,順利攔下。

  「邱老師,你手機忘化妝室了。」她氣喘吁吁地把手機交還到他手裡。

  邱勝翊接過,微微一笑:「謝謝。」

  吳映潔愣神望著他過分好看的臉,「沒事,應該的。」

  邱勝翊接著說:「那就對了。」

  「甚麼對了?」吳映潔的氣息逐漸平穩下來。

  「下午我送你飲料,今晚你特地跑出來還我手機,都是應該的。」他說著,那點笑意還掛在臉上,親切的模樣顯得格外官方:「我從廖助理那無意知道你身體不舒服,就托他買了杯熱飲送過去,他本來不情願,怕引起甚麼不必要誤會。我說以我的名義送,他才同意。我以為,關心粉絲,應該這樣。」

  所以被廖助強行逼迫在杯子上簽了自己的姓氏了麼?

  吳映潔大約能想像出事情的原委了,果真,是她腦補太多了吧。

  她還妄想著邱勝翊能對她別有用心和企圖......事實證明,她的姓名應當叫姜麗蘇。

  ……

  「我靠,你要點臉好啊!」廖亦崟一五一十聽完,差點嘔血。邱勝翊這個垃圾影帝,把他一下子從中國好助政變成了絆腳石!

  邱勝翊捏拳於唇畔,輕咳兩聲,似是才緩回神來:「以後別再做這種事,一路上都在想合適的台本,很辛苦。」

  雖然不清楚吳映潔如何得知薑撞奶是他送的,但看這姑娘的神情變化,自己「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顯然滴水不漏,極具洗腦功能,當即就能引導她走進另一種看法裡。

  最起碼,能讓他暫時脫身。

  但後面還有一段,邱勝翊並沒有告訴廖亦崟。

  那就是他和吳映潔辭別後,剛走出去兩米遠,這姑娘又一次追了過來。

  是的,吳映潔攔住了邱勝翊,她到底不像外表那般安寧,胸中總歸還有不甘心。

  她用僅剩不多的熱血和勇氣問:「難道你對你所有粉絲都這麼好?」她不信。

  邱勝翊沉默片晌,打太極般,輕飄飄將問題推了回去:「你呢,是希望我對所有粉絲都這麼好?還是......只對個別粉絲這麼好?」

  他緊緊盯著她,眼睛沉在暗處,黑亮得逼人,似能透析。

  在這樣的注視下,吳映潔很不爭氣地......臉紅了。

  心在狂跳,像天空閃爍的銀星。

  那些負氣和忿忿蕩然無存,幸而有夜色遮掩,不會讓她的反應太過露骨。

  她,不知道。

  她真的不知道甚麼才該是正確的答覆,好像兩者皆不對。

  她只想追尋個真相,反倒被撩成著一只蒸熟的蝦子,啞然無言。

  總之,很失敗!Loser吳!

  吳映潔恨不能以頭搶地,看著鏡子裡的自己,好想給她兩拳頭啊,醒醒腦子吧。

  自此,吳映潔再也無法直面邱勝翊。

  她總覺得,自己那些畫裡真真的小心思,全被他摸了個透。

  虧得邱勝翊還與往常一樣,沒給她甚麼奇怪的臉色看。

  就這麼相安無事並且數著日子地過去幾天,她迎來了邱勝翊的最後一場殺青戲。

  這場戲在夜間,所以,那一整天,邱勝翊都沒來片場。

  直到下午六點多,吳映潔才接到師父的電話,讓她回妝室,給「薛紹」化最後一次妝。

  最後一次......時光真是走得好快。

  吳映潔收拾好工具,趕回化妝間。邱勝翊已經坐在那,單獨一人,廖亦崟也不在。幾個整理戲服的小丫頭都在隔壁衣帽間,隱約私語,幾乎聽不清。

  所以,整個空間裡,就剩他們兩個人。

  還跟第一次、以及之後的許多回一樣,吳映潔以同樣的方式為他化完最簡單的妝。

  最後一下散粉撲好,她的手臂慢慢垂了下去,她望向如往常閉目休憩的男人,小聲提醒:「好了。」

  每一次,都不忍心吵醒他,拍個戲太辛苦。

  為他黑眼圈所準備的遮瑕,每天都在加厚加重。

  她垂眼看看自己的雙手,那些堂而皇之的觸碰,那些曾被她完整掌控在手裡的,他的臉頰、嘴角、眉眼和髮梢,今天之後,再難擁有。

  不過,還是好感激這個劇組啊,願意約她們工作室,來給《太平》這部劇跟妝,不然她這輩子,可能也鮮有機會能見到邱勝翊,能如此近距離地凝視他。

  邱勝翊睜開眼,第一幕看見的便是吳映潔小白兔一樣的紅眼眶,但她嘴角卻是揚著的。

  這小姑娘怎麼回事,看著他,又哭又笑。

  她飛快偏開臉,開始收拾妝台上亂七八糟的東西,第一次這樣手忙腳亂。

  邱勝翊就安靜地看著,看她把這些瓶瓶罐罐,一個接一個地擰上蓋子,排列組合好。

  她有他的世界裡最美好的一雙手,她是他一生中只會遇見一次的驚喜。

  只是她自己還不清楚。

  片刻,邱勝翊胸口重重起伏了一下,啟唇叫她:「吳映潔。」

  「嗯?」女人手上的工作頓時停頓。

  「我要殺青了。」他平靜地闡述。闡述著事實,他就要走了。

  吳映潔心煩意亂,拼命找著東西轉移注意力,最後視線落在自己手背的一塊腮紅斑上,也不知道甚麼時間蹭上去的。

  她只能胡亂擦著那兒,防止不留心看到邱勝翊的臉,就難過得想掉眼淚。

  她輕悄悄地說:「挺好的啊,終於可以休息下了。」

  邱勝翊貌似在打趣,緩和氣氛:「你有甚麼臨別贈言嗎?」

  「又不是中學生畢業,還臨別贈言。」吳映潔停了動作,收手,配合性地莞爾。

  她頭一回覺得,原來笑一下也會這麼累,這麼難。

  邱勝翊始終在看她,她能感知得到,接著,她聽見他說:「謝謝你,這段時間辛苦了。」

  「沒甚麼,又不是義務勞動,我也有工資的。」她回完這句話,抿緊了唇。

  邱勝翊還坐那,巋然不動,好像不知道片場還有大批人馬在等著他這位主角閃亮登場:「真沒甚麼想和我說的?」

  「沒。」

  「工作總結也沒?」

  「沒有......」

  「這段時間的工作心情呢?」他一直在試探性地發問,生怕唐突了眼前這個溫柔的姑娘。

  吳映潔剛要反射條件式地繼續答「沒」,她在這個發音的氣息要傾吐出去前及時住嘴。還是別這樣了,和小朋友賭氣似的,幼稚可笑。

  她應該好好回答他這些問題,哪怕就此別過,也應當有價值和意義。

  「你剛才問我這段時間給你工作的心情,是不是啊?」她終於敢拿正眼看他了。

  「對。」邱勝翊和她四目相對,許久都沒移開視線。

  「是這個,這就是我的心情。」她捏起妝台上一只瓶子,推到他面前。

  那是一瓶make up forever的水粉霜,過於輕薄,裡面的液質都在輕晃。

  這樣一只粉底液,很尋常,也很奇怪。

  看到他立即展現出來的、不加掩飾的困惑臉,吳映潔頗覺好笑,可真正笑出來後,卻又徒留酸楚。

  她所傾慕著的,可愛的老直男啊,大概永遠不會懂得她想要發達的含義、和她想要訴諸的東西了。這麼多天來,他於她,他帶給她的所有感覺,全部心情,就是這樣的。

  數日前的夜晚,他生僻含蓄的態度,讓她許多擠到嘴邊的心裡話,又全數咽了回去,不好再說出口。

  要她默默看他走,只字不言,也沒關係,她完全可以。

  只是,這段光陰真的太難忘了,一切發生的太美,美到奪人心魄,又消逝的太快,快得猝不及防——

  這瓶粉底,你一定不知道它還有個中文名字,浮生若夢。

  而那個夢,就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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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邱勝翊的最後一場戲,所設置的地點時間是長安的除夕。

  幾個小孩在街頭蹦躂,他們拍掌呼喊,稚嫩的臉蛋上寫滿快樂。

  而太平已過不惑之年,衰態漸現。

  樓宇之上,她倚欄而立,眺望天際。

  夜空月朗星稀,地面仍有還未化開的殘雪。

  年尾已去,新春伊始。長安城內燃起焰火,一個接一個,耀得天空宛若白晝。

  這是太平公主生前的最後一個新年。明年,公元713年的夏末,她將因謀逆之罪,被自己的侄子,玄宗李隆基,賜死家中。

  她的一生,猶如煙花,生而絢爛,轉瞬即逝。

  太平忽然想起薛紹,她年輕時深愛著的男人,他已經死去很久了。

  他活著的時候,她還是個明麗少女,花褪殘紅青杏小,牆裡秋千佳人笑。

  淚眼朦朧間,太平彷佛看到了她的夫君,薛駙馬。他容顏未老,長衫飛揚,還和當初一樣。

  薛紹就在長廊的另一邊,周身籠著一圈華光,似是仙人。

  他也在看她,眼睛裡愁思深切,情意綿長。

  她想朝男人奔跑過去,卻步伐鈍澀。

  今日之太平已不是昨日之太平,現在的她,已是世人眼中權傾一時的風流蕩婦。

  她啊,大概不配再觸碰他了吧。

  ……

  兩名老戲骨同台對戲,完全沒台詞、也鮮有動作的一幕,被生動地演繹出來。

  「cut——」佟導喊停,從椅子上站起來:「可以了。」

  他快步走近邱勝翊,在他肩膀上拍打了兩下:「很好啊,真的很好,眼神到位。難怪之前老有人找你演上仙宗師之類的角色,站那不動都是仙人之姿。」佟導望向劉容嘉:「劉老師這演技也是絕了,看你倆演戲哪裡是在演戲,簡直是種享受。」

  「打光不錯。」他朝後邊幾個舉著板子的男人豎大拇指。

  佟導又忍不住去看邱勝翊,他一定要擁抱他。拍戲的這一個多月,他不需要說太多,邱勝翊甚麼都懂,還能給他更多驚喜。

  唉,稱心如意的演員啊,不知我們何時再會面。

  導演就那麼抱著,重重拍他背,像是不捨。

  四十多歲大腹便便的男人比他矮了不少,邱勝翊就非常配合地彎下腰,方便他動作。

  「邱老師再帥,導演你也別強迫人家搞基啊!」人群裡迸出這樣的喊叫。

  「說甚麼呢!」佟導立刻鬆手,把手邊的劇本卷成筒狀,佯作要敲那人,全場都在哄笑。

  導演放開邱勝翊後,他開始和片場的工作人員、其他演員,包括群演,一一握手致謝。

  邱勝翊一直在禮貌地笑。

  他牙齒整潔,眼角蔓延出笑紋,又或者,該稱之為魚尾紋。

  歲月鐫刻的印記,是這個年紀的男人才能擁有的獨特性感。他們享受青春,也從容老去。

  滿螢幕的拉皮肉毒玻尿酸,永遠都不會懂得這種好。

  吳映潔沒有加入歡送的大隊伍,混跡劇組許多年,她早就見慣了這樣客套的別離,她捨不得邱勝翊。不想和他疏遠地握手,相互說謝謝,辛苦了,再會......

  一點也不想......

  她躲在另一邊的欄桿後,離人堆遠遠的。

  剛看完了整幕戲,她似乎能理解太平的心境。

  她的叛逆,她的風流,她對權利的狂熱,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

  ……

  片場還在鬧,焰火買多了,導演決定全部放完,作為和邱勝翊道別的一點心意。

  於是,餘熱未退,天空又開始新一輪的燃燒。

  少了劇情的干擾,吳映潔更能心無旁騖地觀賞那些生長在天上的火樹銀花。

  她掏出手機,對準高處,聚焦,打算拍下一張照片,接著再上傳朋友圈,配上固定句式:第十二次在劇組「過年」。

  「你說啊,古人看煙花的時候都在想甚麼?」一大團金色的煙花炸開來,一個人出現在她身邊。

  壓在屏幕上的指尖一顫。

  他剛才明明還在和眾人熱枕地說再見,怎麼忽然就冒這來了?

  吳映潔收回手,垂下眼看,果然,一張失敗而模糊的相片。

  她的心臟成了一個蜂漿罐子,有困惑的甜蜜。

  吳映潔把手機放回兜裡,回答:「估計也想飛到天上去看看人間吧。」

  她掀起眼皮,餘光撞上男人挺拔的鼻樑。她順勢打量起邱勝翊,他還沒換下戲服,有幾分穿越感。

  吳映潔反過來問他:「現在呢?現代人看到煙花都會想些甚麼?」

  「環境污染。」邱勝翊答。

  「煞風景。」

  「污染環境,不就是煞風景。」

  「……」吳映潔忍耐著自己的白眼。

  呵呵,冷笑話大王笑了起來,這笑有聲音,低沉又飽含感染力。

  吳映潔也跟著挑起唇角,她從沒裝手機的那個口袋裡,掏出一只小小的玻璃瓶,攤在男人面前。這東西在她身上擺了好多天,可她總摸不準機會私底下給他,這會倒好,他把自己送到了她跟前。

  「給你。」

  「甚麼東西?」邱勝翊注意到瓶底有塊黑駿駿的小東西,應該是石頭。

  吳映潔眨眼:「這是你。」

  「我?」邱勝翊接過瓶子,舉高了細看:「這是塊石頭吧。」

  「不是普通的石頭,是隕石。」

  「流星?」

  「對,流星。我小時候在老家鎮上撿漏得到的,那會大家都當寶貝一樣,供在家裡。不過別擺睡覺的地方,萬一有放射性物質。」

  邱勝翊故意把瓶子推回去給她,小石子在裡頭蹦了又蹦,敲得玻璃叮叮響:「流星隕落,真不是在咒我?」

  吳映潔順從地接過,「等下。」

  她兩手包住那只小瓶,只遺留一個狹窄的縫隙:「你再看看。」

  高個子的男人停頓幾秒,最終還是彎腰湊近,這個距離,已經有些過分親暱,但他倆誰都沒有在意。

  吳映潔遮住了光,他因此得見瓶底的另一番景象。

  原先不起眼的小石子,此刻正散出幽幽光輝。好像真的有顆天上的星子,被她採摘下來,靜悄悄養在裡面。

  「我給它上了兩層螢光塗料,不會褪的那種。」吳映潔陳述原理:「放到不亮的地方,自然而然就發光了。」

  「有點意思。」邱勝翊想到她方才的話:「你說它是我,為甚麼?」

  「我給這個禮物起過名字。」

  「嗯。」

  「永恆的星光。」她這會是真矯情。像回到十五歲,她剛仰慕他的那天。

  「……」

  「好聽嗎?」

  「還可以。」

  他平淡的反應叫她咬牙切齒:「願意收下嗎,大明星?還嫌棄嗎?」

  「收。」邱勝翊的語氣,加深加重了幾分:「必須收。」

  吳映潔重新把瓶子交到邱勝翊手裡,她笑得眼眸彎彎,泛著光,晶瑩剔透的,像是淚花折射出來的。


  邱先生,

  對我而言,你永遠是最亮的那顆星辰,不論過去,現在,或者將來。

  哪怕終有一天,你會隱退,回歸暗處,你我不會再見;

  但我心矢志,永久不移。

  我想你能懂的,對吧?



  燃放煙花爆竹的後遺症很快出現。

  眾人散場,送走演員,才意識到附近一帶的地面,已經被火藥殘渣搞成了髒亂差。

  劇組工作人員都很有公德心地留下來打掃。處理完畢的時候,差不多快一點了。

  吳映潔在假借找不到東西,讓同事先走,她一個人在化妝室坐了很久。

  環顧四周,黑駿駿的真安靜啊......

  一點半,她鎖上化妝間的門,翻出手機,打開打車軟件。

  司機很快和她取得聯繫,說五分鐘就到。

  吳映潔掛斷電話,呵出一團白氣。

  入冬後的夜晚好冷,真是有點難過。素不相識的人,都能輕易知道彼此的手機號碼,她和邱勝翊結識快兩個月,卻仍舊沒為對方留下過任何聯繫方式。

  不是沒想過和他要,但又怕唐突冒昧。於是,就這麼拖呵拖的,直到今日徹底分別。

  他們本身,就是相隔很遠的人吧。她大概,也很難再見到他了吧......

  等待的過程中,吳映潔有些無聊,刷起了微博。

  刷新了一下頁面,好巧,第一條居然就是邱勝翊的。

  他平常工作忙,上網少,幾個月可能才更一條微博。

  邱勝翊還從不在微博發自拍。

  他曾在訪談節目裡回答過這個問題,我不會自拍,拍得很醜,還是活在別人的相機裡比較合適。

  粉絲們笑作一團,這段視頻被剪輯出來,有五六萬的轉發。

  吳映潔也不知道她們在傻樂些甚麼。邱勝翊不發自拍照,但經常會看到別的明星微博裡的自拍合影有他,所以,粉絲經常會調侃他是「活在別人微博的男人」。

  她們說過的話,他都聽進去了,記住了。

  反正那會,只要邱勝翊微博一有動靜,吳映潔就和其他粉絲一樣,如獲珍寶。

  反反覆覆地看,手機都要被瞧出洞來。

  對了,還要轉發加評論個十幾條,二十條,上百條。

  她們那麼渺小,九牛一毛,散入人群就看不到,能見到他的機會更是少之又少,他根本不會注意到吧。所以,她們只能堅持不懈地、力所能及地、不求回報地往評論裡注滿愛意。也許有一天,他偶一低頭,會看到自己;也許那一刻,他正為緋聞和黑粉煩憂,能被自己鼓勵;倘若他在熱門裡瞥見她的名字,說不定還會笑一下呢?

  對啊,那就夠了!吾心足矣。

  塵埃匯聚成星球,弱水能載千斤舟。就是這樣無害的目的,無望的期待,無私的付出,支撐著一種名為偶像力量的東西。

  真的很了不起,而她們從未察覺。

  她們只會一次一次,輕描淡寫地和外人說,我就是粉他啊。

  吳映潔有些激動,將拇指停在微博界面的最上方,稍微使勁地按在那,像是怕它下一秒就會丟。

  她留意到發布的時間,是剛剛。

  吳映潔的呼吸急促起來。

  邱勝翊竟然給她的禮物拍了照,還po在微博上。

  他似乎刻意找了個陰暗的地方,又或許是關了燈,小石子不負期待地發著光。一小團,綠瑩瑩的,隔著玻璃,幾乎看不出原物。

  在別人看來,可能是螢火蟲,可能是別的。到底是甚麼,只有她和邱勝翊清楚。

  體積太小,哪怕點開大圖,它都顯得格外普通,但在她的眼裡很美。

  她轉眼去看微博的文字內容——

  天啊!

  這下子不光是氣短缺氧,簡直要心肌梗塞!

  握住手機的那隻手,禁不住地想要發抖。如果此刻心情能決定力量,她隨便跳躍一下,可能都會蹦出宇宙。

  邱勝翊給這張圖配了一行字。應該是哪位名家寫過的句子,有些眼熟......

  吳映潔隱約記起來了,這話出自詩人海子。

  她在原地站立良久,試圖通過思考這個句子的出處,催促自己平息下來,可惜結果還是無果。臉頰炙烤,心臟狂跳,萬籟皆沉寂,世界彷彿只剩她一個人......

  吳映潔緊捂著嘴,笑肌把雙眼都擠成了彎弧。好煩啊,她根本繃不住那些發自內心的驚喜。

  吳映潔四下望望,確認沒人,給那條微博點了讚。風吹過,她又飛速地取消了那個讚,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做甚麼......

  好像是擔憂,又好像是害羞。

  好像邱勝翊就站在她身後,他俯身,貼近她,他的鼻息灼燒耳廓,能讓她渾身顫抖......

  四野靜寂,他嘴唇微動,用只有她一個人能聽見的暗啞聲音,只有她一個人能聽懂的獨一方式,告訴她:

  「今夜我不關心人類,我只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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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近日,各方每天來電紛紛,蔡玓彤忙得焦頭爛額。

  不止是她,她身後的邱勝翊工作室全體人員,都異常煩躁。

  因為他們的老闆,已經在微博熱搜話題上霸屏整整三天了......

  與之並行的話題有「邱勝翊 今夜我不關心人類」、「邱勝翊 我只想你」、「邱勝翊 海子」、「邱勝翊 陳斯亞」......等等。

  沒錯,由於任性Boss精蟲上腦一時衝動,整個團隊都要為他那條自作主張的微博買單。

  雖然邱老板已經很淡然地下達指令,要公關方面對外解釋稱:差不多六年前這個時段,接下的《海子》這部電影,發那條微博只是為了懷念。

  但是媒體娛記和八卦er們統一態度:把我們當猴啊鬼才信你咧!

  於是,這些人的思路延伸,腦洞大開,聯想到邱勝翊是殺青當天晚上發的那條微博。

  前後整理一下,可見邱勝翊一定是在對某個女人告白,外加表達一下不捨之情。至於這個女人麼,一定是拍攝《太平》期間與他接觸最密切、有最說不清道不明關係的人!

  再略作猜測,他在劇中飾演的角色是駙馬薛紹......那位每天都和他待在一起,且關係非比尋常的女性,想必就是他戲中的妻子,小太平,陳斯亞——

  畢竟郎才女貌,大叔配少女,看對了眼,假戲真做的可能性也不小。

  綜上所訴,事實證明,這些媒體朋友八卦黨們的確是猴。

  很久沒有過「粉紅勁爆」消息的某「禁欲派」代表,邱勝翊老幹部,又迎來了人生中極為罕見的一次緋聞。每天都有成千上萬的粉絲,在他那條微博下面狂刷留言評論:

  「邱叔,和我們說實話,是不是真有喜歡的妹子了?QAQ」

  「翊哥,原來你好蘿莉這口。」

  「這條微博的對象是我。」

  「謝謝大家,我們在一起了。」

  「TAT不管你喜歡誰,我們串串香永遠都會支持你的。」

  「嗚嗚嗚我全部的少女心都沒有了......手動再見。」

  「老公,到底是哪個賤人!帶她來見我!提頭來見!」

  「我表示無法接受,除了我你誰都不能喜歡!」

  「偶像,祝福你,我先去哭一會。」

  「喂,么么零嗎?我被甩了。」

  ……

  吳映潔每天有空就會開著小號,刷新動態,不知該用甚麼表情來面對。這是她第一條,也是唯一一條沒有轉發過的邱勝翊的微博,看一次,就會羞愧一次。

  叮叮——

  微博有人發來私信,她一看名字,是個一起粉邱勝翊的小女生,還在念大一,微博ID叫「愛翊翊的小依依」。

  「舔妹,你在嗎?」

  吳映潔在小號上的行事作風,實在太像那種十多歲的腦殘迷妹粉,平常與她有交往的其他粉絲,都會自動默認她是真初中生。

  外加她的微博名字......「每天狂舔我翊不要停prprpr」,所以大家還愛叫她舔妹。

  怎麼突然來找她?吳映潔心跳漏針,趕緊回覆——

  每天狂舔我翊不要停prprpr:在。

  愛翊翊的小依依:你是不是很傷心,我看你都沒轉那條微博,也好幾天沒轉我們翊的動態了。

  每天狂舔我翊不要停prprpr:......

  吳映潔張口結舌,真的不知道該怎麼回答這女孩。就像她之前曾假設過的「邱勝翊的女友如果是她」一樣,沒有欠誰甚麼,卻也深感內疚。

  同為粉絲,所以比誰都懂那份失落。如果偶像真的有了愛人,那就意味著他再也不屬於她們所有人了......

  最後,她一個字沒說,只給對方一個「摸頭」的表情。

  為了防止時不時有互動粉來問她怎麼沒動靜,吳映潔認為自己還是有必要維持好這只小號的癡漢形象。於是,她默默地轉發了邱勝翊最新的那條微博,似乎很艱難地打了兩個字,「祝福」,外加一個emoji心碎表情。

  轉完她就立馬鑽進被窩,腦袋全悶在裡頭,天啊她在幹嘛?!角色扮演人格分裂嗎?搞得自己好像知道邱勝翊這條微博是在對誰說的一樣,好像知道他有甚麼不為人知的地下戀情一樣......好吧,她確實知道,不過她在祝福個甚麼鬼,祝福她自己和邱勝翊嗎?唉,怎麼辦,好羞恥啊噗......

  吳映潔把自己埋在柔軟的黑暖裡,攥緊手機,偷偷笑著。

  「鬼鬼你在幹嘛!怎麼悶被窩裡抖?男神鬧緋聞了,你在偷哭啊?」沉迷於奇跡暖暖不能自拔的郭婕祈瞄了隔壁床一眼。

  吳映潔立馬正色,拉低被褥,探出兩隻眼睛:「沒,我又不是那種情緒激烈的粉絲。」

  「我們都在說邱勝翊是不是暗戀陳斯亞呢!」郭婕祈給屏幕上的紅髮少女搭著裙子,歎息說:「你說男人啊,怎麼不管多大歲數,都喜歡柔弱清純的小女生呢,讓我們這種大齡未婚單身女漢情何以堪?」

  「就是喔。」她扯高被窩,蓋住嘴巴,恬不知恥地附和著,聲音也因此顯得很悶。

  如果說吳映潔這邊滿是少女心粉紅泡泡的話,那麼邱勝翊那邊就是狂風驟雨黑雲壓城了......

  啪!

  幾份報紙被暴力甩上茶几,險些把旁邊的咖啡給碰到。

  一只骨節分明的手輕輕挽住,適時將紙杯穩回了原處。

  受到驚嚇,雪白的小貓拱起背脊,靈巧地躍至一邊。兩天前,她剛取代某廖姓人類,成為工作室的新一任吉祥物。

  「今天我不關心人類,我他媽的就想打死你!」廖亦崟使勁拍打著玻璃台面,手掌都隱隱痛:「邱勝翊,你做甚麼啊!幾萬年不上微博,難得發條微博就是要整死我們!」

  邱勝翊眼簾放低,瞥了瞥面前陳鋪得亂七八糟的娛樂新聞刊物,首版頭條全是他自己。

  蔡玓彤跟在廖亦崟身後,她越過他,在貴妃椅那頭坐下,沒說話。

  邱勝翊端起咖啡,呷了一口,也不吭聲。

  見他毫無反應,廖亦崟癱回沙發另一面,和蔡玓彤面對面,舉高手無力地揮揮:「蔡女士,你來,我真的管不了他了。」

  蔡玓彤眼波微轉,Dior 999描繪出來的鮮艷大紅唇,讓女人看上去氣場非凡:「勝翊,你自己解釋,為甚麼要發那樣一條微博?」

  邱勝翊眉心蹙了蹙,反問:「需要原因?」他總喜歡把別人的問題順手推回去,四兩撥千斤。

  「當然了,你也到這個年紀了,不可能是那種說話不經過大腦的毛頭小子,總要有個理由,來驅使你發這條微博吧。」蔡玓彤點燃一支細細的女士煙。

  這兩天太操蛋了,煙癮上來,都沒個能坐下來排遣的功夫。

  邱勝翊微瞇起眼,這是他思考時的慣性神態:「因為......對方能看到。」

  他知道她是他的粉絲,他的每一個動態,她一定會關注。

  廖亦崟一聽這話就氣不打一處來:「你當面告訴她會少塊肉啊!啊?最後那天,我還特地把你一個人擱化妝室裡,就為了給你制造機會,你呢!晚上回去就給我整了一出八卦狂歡來!你知道現在滿世界怎麼說你不,炒作,矯情,甚麼都說!粉絲們哭成一片,我們工作室微博都他媽的掉粉了!」

  「我不喜歡當面說這種話。」

  「OKOK!你不喜歡當著她面說情話是吧,但你當著全世界面講這種話倒是挺自由自在信手拈來嘛。」

  「別人又不知道對象是誰。」

  「別人不會往深入想啊,你以為你和陳斯亞那小丫頭的緋聞怎麼來的?」他怎麼永遠搞不清楚重點!廖亦崟單手揉頭髮,幾乎要抓狂:「還有,你不好意思當面說,就不會電話裡面說?」

  「我沒她電話。」邱勝翊終於道出了真正的理由。

  「我有。」

  邱勝翊眉梢微動:「你怎麼會有?」

  「你拍殺青戲那晚上,蔣導把我叫到旁邊給我的,他們老以為我在把她。還說了點客套話,讓我多多關照,以後有機會再合作。」

  「......呵。」邱勝翊從鼻腔裡滾出一聲低哼。

  蔡玓彤吐出一團煙圈,疑惑:「廖威廉你怎麼不把那女的電話號碼給他?」

  廖亦崟:「媽的!那天拍完戲鬧完場都十二點了,我睏得跟狗逼一樣,回去之後倒頭就睡,怎麼知道這逼當晚就發瘋啊。」

  蔡玓彤來回掃視著這兩人,眼光最終定格在邱勝翊臉上,她真是給氣笑了:「勝翊,你有那女孩照片嗎?」

  經紀人迅速切換成「醜媳婦總要見公婆是騾是馬趕緊拉出來遛遛」模式。

  「沒。」邱勝翊淡淡吐出一個字。

  蔡玓彤往白瓷煙缸裡倒了少許水,「我真想看看長甚麼樣。」

  廖亦崟整理著被自己抓亂的頭毛,替邱勝翊答了:「挺不錯的,不是那麼驚天動地的美,但文文弱弱的,小臉,皮膚白,手特別好看,老扎個馬尾,看著舒服......」

  蔡玓彤留心聽著,把煙捻進水裡,笑得玩味。

  邱勝翊逐漸看向廖亦崟,忽然以一種難以名狀的意味在打量他。

  「你這樣看我幹嘛?我對你馬子沒興趣,客觀陳述而已,她真不是我喜歡的那口,白開水一樣,沒欲......」

  邱勝翊猛地起身,嚇得廖亦崟趕忙閉嘴,縮腿擋臉的。

  良久,他意識對方沒有進一步行動後,才收起自己的自衛姿勢。

  邱勝翊居高臨下看他:「電話。」

  廖亦崟:「甚麼電話?」

  「給我。」

  「喔......好好好,給你給你。」廖老媽子恍悟,露出嫌棄的表情,開始不耐煩地翻看手機上的通訊簿。

  邱勝翊長身玉立,看似耐心地等候著。

  可在廖亦崟念叨完「發你短信啦」的下一刻,他拿起手機,當即離開原地。



  午間休息,吳映潔照例吃飯。

  她隨意坐著,飯盒搭在腿上,手機就擱在靠自己最近的花圃邊緣。就這樣,一隻手扒拉著筷子,另一隻在刮屏幕。

  最近幾天她真是一逮到空閒就上微博,滿屏幕邱勝翊的消息,比較熱門的就是他的緋聞。漫山遍野的粉絲們嗚嗚哭喊,我不依我不聽他就是為了悼念海子,而各大八卦營銷號,也在繪聲繪色地訴說著邱勝翊和陳斯亞在拍戲過程中的可能性發展,好像親眼所見一般。

  莫名愉悅,又莫名不快地看了一會,屏幕一黑,手機震動起來。

  吳映潔瞄了眼,一個陌生號碼,來源地是北京。

  從未見過的電話號碼總是會讓人心生遲疑,萬一是那種騙話費的呢?

  她等待少刻,手機還在抖,對方似乎有持續要她接聽的意圖......

  很執著。難道是認識的人打來的?

  她上學期間人緣不錯,朋友也不少,畢業後各自奔赴四方,雖然有聯繫,但也不是日日夜夜煲電話粥恨不得甚麼都告訴對方的那種,就君子之交淡若水,平日裡很少見面,偶爾有長假,才會吃個飯聊聊天,倒也默契如舊。

  吳映潔放下飯盒,接通電話。

  「喂,您好,哪位?」她禮貌地說著。風淌過去,金色的銀杏葉子掉在她頭頂,她臉頰有斑駁的日光。

  那邊靜悄悄的,良久沒有出聲。

  「喂?您哪位?」老得不到回應,她有點焦躁地追問。

  依舊靜默。

  吳映潔想掛電話了,但對面似是心有靈犀般,在她將要拿開手機的前一秒,答道:

  「是我。」

  吳映潔愣住,太熟悉的聲線,低沉醇厚,經久長年貼在她心尖,一聽即可辨。

  他話音中帶有三分笑意,就好像......

  《達芬奇密碼》裡有這樣的形容,他的女學生們形容他的聲音是「耳朵的巧克力」,而這個人的聲音,對她來說,也是如此。

  陽光太虛幻,晃著人眼恍惚。

  吳映潔突然不敢再說一個字,像是怕自己會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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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兩人間,好久沒說話,一直很靜謐。

  吳映潔擱下飯盒,走到一旁。她變成一隻蜜獾,要偷偷躲起來,獨自品嘗甘飴。

  半晌,對面清了下喉嚨,似乎在刷存在:「咳。」

  吳映潔抿著嘴,那些死命控制著的笑意,只能從眼睛裡流瀉出來,亮晶晶的。

  她故意問:「你是誰啊?」

  那邊語氣放低,像大提琴弦撩在人心上:「才幾天就不認識了?」

  吳映潔單手捂著半邊臉,熱乎乎的:「喔......想起來了。」

  「在做甚麼?」邱勝翊問。

  吳映潔抬眼,頭上是漫天的銀杏葉,將陽光割成無數個幾何圖案:「吃午飯,你呢?」

  男人話裡依舊含著笑:「打電話。」

  「噢......」吳映潔故意平靜地應著,但那些扯長的尾音,早已暴露了她的心花怒放:「你回北京了?我看號碼是北京的。」

  「對。」

  「那打到這邊來,會不會很耗話費啊?」吳映潔問。啊呀,他們之間還沒怎樣呢,她倒開始操心起他的日常花銷了。

  邱勝翊立在窗邊勾唇,平淡說:「沒事,剛接了個代言,手機永久續費。」

  吳映潔想起來了,好像是某個通信集團的......

  這人,秀優越都秀得這麼正色莊容,果然無形裝逼最致命。

  管太多了,她突然不知道該說甚麼。但,就是好開心,心跳好快,咚咚撞著腔壁,幾乎要跳出來。

  又是沉默。

  邱勝翊突地哂笑一聲:「呵。」

  磁性低音炮,砂礫一般擦過人耳膜,吳映潔臉頰發燙:「笑甚麼?」

  「笑自己不會找話題跟姑娘聊。」他實誠地答著,一本正經。

  吳映潔掩著唇,把問題歸咎到自己身上:「我也不會,聊幾句就冷場。」

  其實光聽著你說話就特別好,她悄悄在心裡說。

  「你手機號是漫遊?」邱勝翊問。

  「好像是吧......」她思忖了下,在確認:「是,我號碼歸屬地是上海,我師父工作室在那。」

  「哦,我知道了。」

  「你不會想給我充話費吧?」她下意識回。

  邱勝翊故作詫異:「那麼聰明?」

  「不用了,我話費好多的。」吳映潔推辭。這是真話,工作室辦理了集團話費業務,每個月自動沖入60塊錢通信費用,她都用不完。

  「真的不用......真不是口是心非。」她小聲補充。

  「好好,不給你充。」邱勝翊連應兩聲,又笑起來,是能聽得見的那種。

  吳映潔耳垂泛紅,頭皮發麻。如果手機有生命,恐怕也要溺斃在這樣迷人的笑裡面了。

  「鬼鬼,吃完了沒?開工了!」有人來叫她。

  吳映潔握著手機的手一頓,飛快收起傻笑,回道:「我馬上去!」

  等同事轉身之後,她心有餘悸地拍胸口,挨回手機說:「嚇死了......」

  「你去吧。」邱勝翊顯然聽見了這邊的動靜。

  「好。」吳映潔很快應下來,卻是第一次這麼不捨得掛電話。

  她說:「那我掛了?」

  「嗯。」

  「還是你先吧。」吳映潔隨手別著落下來的碎頭髮:「哪有粉絲先掛偶像電話的?」

  她不好意思。

  邱勝翊笑意不減:「我怎麼聽說......」他頓了頓,貌似很疑惑地問:「男方等女友先掛電話,才是天經地義?」

  如此說完,邱勝翊也擔憂自己是否有點唐突。

  可這件事對他來說太難得了,因為他有了一個真正想愛的姑娘,不只是渴望她某個品格或外形,不把她當做依賴和追尋,也不需要她來撫慰他的任何不安和煩憂。一個人已經過得很好,直到認識了吳映潔。他不是明星,她也不是粉絲,只是剛好遇到了對方,男人遇到女人。

  他已經給她幾天時間,希望她深思熟慮,有所決定。

  他現在這樣說,也只是希望她答應。

  這廂,吳映潔聞言,真是要炸成煙花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臉熟了個透,像西紅柿......

  吳映潔鎮壓著狂喜,說實話,這份狂喜堪比海嘯,把她沖刷得快暈厥過去了。可是,不能丟人,邱勝翊是在變相確認他倆的關係嗎?所以,更加不能慌,不能顯得她好蠢。

  她思量少頃,像個尋常女性那樣俏皮地回:「是嘛?」

  「應該是。」邱勝翊煞有介事。

  不遠處人影憧憧,估計真要開工了。

  不能再拖下去,再怎麼不想結束也要就此中止。

  「那我真的掛電話了?」吳映潔這麼說著,也是在默認對方剛剛輕描淡寫就施加在彼此身上的關係。

  就算真在夢境裡,哪怕還有心理包袱,她也願意,好願意,超級願意!

  「去吧,」邱勝翊輕輕說著,語氣縹緲:「我很想你。」

  天啊,她又要燒起來了!吳映潔來來回回用手背、手心貼著一邊臉頰,想要降溫冷卻,再這樣下去真得著火。

  她說:「那,再見。」

  「嗯。」

  「我也很想你。」她也如是道,不是鸚鵡學舌,是真正的心意傾吐。

  「嗯——」這回,老男人故意拉長了聲音,好像在表示很中聽。

  吳映潔笑:「好啦!我真要去幹活了!」

  「好,再見。」

  「再見。」

  吳映潔下決心按下掛斷鍵,不然這出電話要通到天荒地老。

  她往回跑,從細碎溫暖的光線裡穿過。

  原來這就是戀愛的感覺嗎?難捨難分,光聽見他聲音就能讓周身每個細胞笑不停,世界裡只有他一個人,滿心滿意的,只有那個人。


  中間休息,吳映潔去了趟衛生間。

  洗手途中,這兒的水流就和南方的初冬一樣,陰冷到骨子裡,寒氣似乎能鑽進每一個毛孔。

  搓著搓著,她動作放緩,忽然想起一些往事。

  兩個月前,也是在衛生間,那個人見她手足無措,漫不經心替她化解,自她身邊走過,誰能想到,他從此真正走進了她的生活。

  水嘩嘩的,吳映潔就癡癡怔在那,自顧自微笑著。

  有個詞叫喜不自勝,一想到他,高興到自己都受不了。

  「吳姐姐!」有人在她耳邊大聲喊道。

  吳映潔回神。

  「在想甚麼開心事呢?」陳斯亞不知道甚麼時候停在她旁邊了。

  吳映潔咳兩聲,緩住思緒:「沒事。」

  「真沒事麼?」小女孩調皮地撞了下她手肘。

  「真沒事。」吳映潔打哈哈,裝局外人一般操心起她的事:「倒是你啊,這幾天緋聞纏身,沒事吧?」

  陳斯亞專注地擦著護手霜,「能有甚麼事,和偶像鬧緋聞,快活還來不及!」

  她說完這句話,對吳映潔挑眉,笑得很賊:「嘿嘿。」

  「你這樣看著我笑甚麼?」吳映潔嗅到一絲不太好的意味。

  陳斯亞還是賊兮兮地,沖她歪了下屁股:「你就別瞞我了,我都知道的。」

  吳映潔訝異,盯住這小姑娘,她面孔稚嫩,大眼睛撲閃撲閃的,像荷上新露。只是她很揶揄地看回來,好似洞悉全部。

  吳映潔胸口撲通,決意裝傻:「甚麼?」

  「海子咯,你別忘了,當時我也在場。」陳斯亞得意地晃腦袋:「別以為我傻。」

  原來她甚麼都知道......吳映潔鯁住,有點難堪。

  陳斯亞猛拍她一側肩膀,像在寬慰:「別擔心,我不會說出去的,能幫你們打掩護,我也挺開心的。」

  「斯亞......」吳映潔心生感激。這幾天,辱罵她的網友不在少數。

  「千萬別謝我!」她嘟嘴呼出一口氣,感歎:「邱老師是個好男人,你也是好女人,看見你們兩情相悅的,真好,好羨慕啊......」

  吳映潔:「......」

  陳斯亞看向鏡子,裡面的少女,眉間籠著一綹惆悵的煙霾:「我也有喜歡的人,就是不能和他在一起。」

  「怎麼?」

  「他和邱老師一樣,也是老男人,比邱老師還大幾歲呢......」陳斯亞乾澀地笑著:「他有家室了。」

  吳映潔大概猜到是誰了,陳斯亞被某位房地產大亨包養的事,圈內人多少有耳聞。

  只是那位金主隻手遮天,就算有證據也會被半路截下,封鎖得好好的,根本流不出去,所以外界也一直渺茫迷糊,不能得到確切訊息。

  吳映潔從不評價和議論旁人的感情生活,哪怕是再好的朋友,都是瞎吃力不討好。

  她只能小聲的「嗯」了下,表明自己已知悉這個況狀。

  陳斯亞陷入很悲愴又甜美的回憶裡:「他真的對我很好,其實......」陳斯亞用手指輕擦眼角,怕掉眼淚,怕花妝:「也沒甚麼,他應該對所有女人都那麼好吧。我連小三都不算上,我是小一百,哈哈。」

  「……」

  陳斯亞側頭覷吳映潔,又回歸那個青春美少女的模樣:「吳姐姐,如果邱老師,也有女友或者老婆了,你還會喜歡他嗎?」

  吳映潔代入那個情景思考片刻,答道:「會啊。」

  「真的嗎?」

  「嗯。」吳映潔想起以前,每次對邱勝翊緋聞的反應都很小屁孩——「呵,一看都是假新聞好嗎」、「明顯是那女的公司在炒作」、「肯定會辟謠的啊」、「最近有新電影要上映了」、「我不想聽!」......總之,就是死都不肯承認和接受,自己的愛豆真的有了對象。

  而且,她們還會很焦慮地蹲在官博等,在官方真正跑出來澄清的時候,內心立馬手舞足蹈大狂歡,各種刷評論:我就知道,我們偶像怎麼可能有時間談戀愛呢,電視電影還來不及拍呢!嚶嚶嚶沒有另一個人照顧你好心疼,邱叔要好好關愛自己哦麼麼噠~

  太!虛!偽!

  吳映潔無奈地歎息。

  「如果他真的有了伴侶,你還想和他在一起嗎?」陳斯亞追問。

  吳映潔看向她,一字一頓,相當鄭重:「不想。他有自己的人生和選擇,我會永遠喜歡他,但不會想擁有他了。」

  小波說過:你要是願意,我就永遠愛你;你要是不願意,我就永遠相思。

  陳斯亞不再說話,許久,她恍若夢醒:「我們回去吧。」

  「嗯。」吳映潔跟在她後面,少女放下裙擺。衣袂蹁躚,煽起一路的落葉,略顯寂寥。

  吳映潔望著她瘦弱的背脊,她是個好女孩,只是......這個圈子魚龍混雜,誰能預料自己會遇上甚麼樣的人,經歷甚麼樣的事。

  她同樣深知,陳斯亞為了杜絕她的憂慮,所以把自己的心事也托付給她,當作籌碼。

  ——看吧,你也知道我的秘密了,你也有我的把柄了。所以別怕,我不會告訴任何人。

  女性友人間的最大仁慈,也不過如此啊。

  


  傍晚,今天的戲份結束,吳映潔才有閒暇摸到手機。

  她按亮屏幕,屏幕上有一條短信提醒。

  難道是他發來的?吳映潔眼睛一亮,打開信息,100X6,失望......是公共短信。

  吳映潔耷著眼皮,點開看:尊敬的客戶,您好。X動用戶13611XXXX00已為您辦理家庭統一支付業務,戶主賬戶將於每月末自動為您的捆綁成員號結算相關通信費用。一人付費,全家共享!登錄掌廳客戶端,即可查詢業務相關內容,詳情點擊......」

  吳映潔瞠目結舌。這是甚麼東西?

  她登上掌上營業廳研究了半天,總算明白過來,一個支付業務,通俗來講,就是邱勝翊的號碼是戶主,她是......家庭成員,一旦綁定,成員以後的所有話費都由戶主來繳。

  老天爺,誰來敲她一下,證明一下這不是夢!接二連三的怦動,她感到惶恐,惶恐到眩暈。

  好像身處高原,唯有深呼吸才能平靜。可是,哪有那麼容易平靜!

  一個意外的陌生來電,她還懷疑是騙話費的......

  結果壓根不是騙話費的,是送話費的......

  哦不對,也不是送話費,是自動把她以後的話費都包下了,還以戶主家人的名義......

  好奇怪,那個人,也沒怎麼鬧過緋聞啊,怎麼那麼懂女孩子家家的心思呢?

  吳映潔咬緊下唇,兩腮發酸,忍笑這種事,真的好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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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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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17 16:16  資料  個人空間  短消息  加為好友 
第23章

  工作室裡,邱勝翊正在逗貓。

  僅僅一周,小米團又從吉祥物強勢晉升為群寵壓寨CEO,完全超越了老闆的地位。

  員工們不再叫她「小米團」,而是「米團大人」。

  廖亦崟依然處於悲催的食物鏈最底端,他手握剪子,正潛心修理著他那盆傷痕累累的茉莉花,口中諸多不滿:「老邱,你那個貓,把我這盆花當假想敵了是不是,每天不是弄折一根枝就是碰掉幾片葉子的,煩不煩啊!」

  邱勝翊把逗貓棒完全交給小米團,望著她銜著羽毛跳遠,才眼瞼掀高,施捨給助理一個眼神:「它很喜歡這盆花,你應該驕傲才對。」

  廖亦崟抱著花盆嗚呼哀哉,演技浮誇:「驕傲個蛋!你們兩個沒一個省心的!我好苦啊,手裡捧著窩窩頭,菜裡沒有一滴油......」

  邱勝翊拿起一份報紙:「呵呵。」

  廖亦崟扭頭:「對了,你會不會有點誇張啊,電話裡直接就確立關係了?」

  「哪裡誇張?」

  「你就不能等見上面再說嗎?反正你都在微博表過心意了,呵呵。」廖亦崟抽著嘴角,開嘲諷臉。

  「不想等。」邱勝翊說。

  分開這些天,見不到彼此,會有上千種變動和可能。

  殺青那個晚上,他已經有些後悔自己草率離開。

  一旦有個目標,他不擇手段也要實現。他是個喜歡計劃好一切的人,不想活在這種不確定的、無法全盤掌握的心境裡。哪怕唐突,他也要變相「強迫」那個姑娘接受,他的另一種存在和身份,男友、愛人......反正,與偶像無關。

  偶像這個名詞,看上去太遠了,他想成為她身邊人。

  亡羊補牢,為時未晚,不是嗎?

  好在,她也懂他。

  思及此,男人習慣性繃緊的雙唇輕鬆下來,挽出適宜的弧度。

  廖亦崟叩著桌子:「好吧,那你也不用才把上手就把她電話綁定成家裡人吧,也不怕嚇到人家妹子?」

  邱勝翊掀著報紙,淡然地若老僧入定:「我現在不在她身邊,總要找個方式,能時刻提醒她我們之間的關係。」

  廖亦崟渾身激靈,好可怕哦,果然心機老Boy!

  「那你底下準備怎麼辦?老分居兩地總不是個事吧,你們倆還都是奔波命。」廖亦崟不由問道。說出口就想掌自己嘴,他怎麼就擺脫不了這操心助攻命呢!

  邱勝翊眼皮子都沒抬一下:「看看最近有沒有甚麼浙江的行程。」

  廖亦崟一邊在心裡狂打臉,一邊效率打開iPad查看:「沒有誒,下周倒是有個站台,在杭州大廈一樓,你不是說推掉的嘛。」

  邱勝翊挑眉,「你推了?」

  「還沒。你知道的,負責這活動的公司老板娘是我高中校花啊,畢竟追過,我這人特念舊情,就不好意思把話說太絕。」

  看不進一個字,邱勝翊三兩下疊好報紙,擱回一旁:「沒推?」

  「對。」

  「那天有安排麼?」

  「沒。」

  「我去。」

  「我去!」

  「有問題?」

  「你想幹嘛?」

 「站台啊。」邱勝翊說得風輕雲淡。

  「你休想偷偷跑到橫店去!」廖亦崟又癢癢的想抽人了,當然,想了這麼多年也只能是想想,「不行!你現在風口浪尖,別往橫店跑,狗仔肯定寸步不離跟著,要麼這陣子就天天蹲那,你這不是又往槍口上撞麼,別指望了,我不同意!」

  「哦,」邱勝翊應著:「我不去見她。」

  「誒?真的?」廖亦崟滿臉不信任。

  「嗯。」邱勝翊站起身:「去給你夢中的老相好打電話吧。」


  吳映潔起了個大早,開著師父借來的車,長途奔波,抵達杭州。

  兩小時的車程,她已經有些疲乏,一下車就伸了個懶腰。

  吳映潔開手機,翻出師父那條短信。

  「延安路,杭州大廈一樓,雅黛專櫃。我有個活動,沒空,你幫我去一趟,早點,十點前趕到。」

  真是花樣壓搾學生的師父啊......

  吳映潔切回短信頁,點開邱勝翊的短信界面。她給他存的名字,還是......男神。

  她知道他忙,偶爾才會主動找他聊天。

  這幾天,鋪天蓋地的帝都霧霾新聞,站在地上都湛比騰雲駕霧,也不知道他怎麼樣......

  吳映潔隨手將小挎包掛上肩頭,輸短信:「今天北京天很差吧?出門記得戴口罩。」

  審視了一會那條短信,是不是太嚴肅了?

  吳映潔又從輸入法裡挑了個比較合適的顏文字......好像直男比較吃這一套。

  「今天北京天很差吧?出門記得戴口罩><」

  ......好蠢,賣甚麼萌,完全不是她在他面前的作風......為甚麼小號微博能毫無心理負擔地用各種表情包開各種污段子,給邱勝翊發消息就不行呢。

  嗒嗒嗒嗒嗒嗒,吳映潔飛一般刪掉那個顏文字,按下發送。

  「好。」

  ——對面幾乎是秒回,就一個字,但就是不讓人覺得敷衍。

  反倒......很聽話,很縱容。

  商場裡的暖氣一定是開得太足,要不然,她的臉,怎麼在分秒間就熱得不行呢......

  吳映潔把手機放回小包裡,尋找目的地。

  心情好,步伐也不由輕快,像踩在雲上。

  涉臘久遠,對各種品牌的LOGO自是駕輕就熟,吳映潔很快找到Estee Lauder的專櫃,身穿黑色短裙制服的BA迎過來,問她需要甚麼。

  吳映潔問道:「你好,翁瑞迪先生說你們這邊有個名師試妝活動,他今天忙,讓我來頂替一下,我是他的助理。」

  她說著,遞出名片。

  BA接下,盯著看了很久,困惑臉:「這個活動......上周三就辦過了啊。」

  她轉頭看另一個BA:「翁老師那個活動不是上周辦的嘛?」

  「對啊。」蹲在那找唇膏色號的女生頭也沒回。

  吳映潔:「......」

  她不放心地確認:「真的麼?」

  BA把名片還給她,有些莫名地打量面前這個身穿駝色大衣的女人:「對啊。」

  吳映潔撐額頭,師父這個坑貨,估計也忙迷糊了!

  她重重吸了一口氣,良久才吐出來,甩上包,走人。

  剛跑出去兩步,耳畔突然一連串的尖叫,啊啊啊啊啊啊!!

  成群結隊的小女生從吳映潔身邊狂奔而過,好像身處沙漠,身邊奔跑過上萬隻遷徙的角馬,震耳欲聾。不知道的還以為撞見了鬼!

  吳映潔頓足,隱約聽見旁邊專櫃的BA提到一個名字。

  她耳朵尖,也太在意,全世界的話語都是小號字,唯有和那個人相關的才是黑體加粗。

  邱勝翊。

  吳映潔心率在加快,她適時拉住那個急吼吼的BA的臂彎,問:「你們商場今天有活動麼?甚麼活動?」

  「門口豎那麼大一牌子你沒看到啊,今天邱勝翊來我們這!放開!」這姑娘口氣燥得不行,生怕去晚了。

  吳映潔赧顏,鬆手。

  她自然沒看到甚麼活動廣告牌,從車庫到商場的這段路,她都在鑽研那條關懷首都空氣的短消息。

  自從和邱勝翊建立關係後,她成了一個徹頭徹尾的低頭族。走路撞到人,哪怕被對方罵成狗,也能甜蜜地道歉外加笑嘻嘻。戀愛讓人變成神經病。

  不假思索地,吳映潔也加入高跟鞋競走大部隊。

  她捏住小黑包,激動的心情難以自抑。

  細細想來,這好像是自己頭一回......切身實地的追星。

  雖然,只是趕巧。

  到1F中央大舞台的時候,四圍已經圍滿了人,水洩不通的,女人男人都有,全都高舉著手機相機,閃爍的粉絲牌和邱勝翊的大頭照格外引人注目。

  吳映潔在外邊站了一會,每個人都在堅守陣地,嚴嚴實實,滴水不漏。

  「擠」這種念頭,想都不要想。前赴後繼的,大廳裡人越來越多。

  吳映潔比較不幸,她面前是個高個子男人,踮著腳也很難看到台上場景。

  索性,從他的鏡頭裡看邱勝翊好了,他西裝革履,帥氣得像個商務精英。

  吳映潔揉著鼻端,忽然有點想笑,但又不知道在笑甚麼。

  她想,她能把前前後後的一切都串聯起來了,被師父的短信「騙」來杭州大廈。結果,有個人明明都到杭州了,還在短消息裡答應得誠心正意,裝成身處帝都的樣子,怎麼,欺騙她嗎?

  好吧,此時此刻,他又坦蕩泰然地出現在她眼前。是想讓她遠遠見他一眼?

  這個人,真的挺壞的,就跟他演過的許多角色一樣,蔫壞蔫壞的,面上不動聲色,卻總能猝不及防給她驚喜,攝人心魄。

  滿場的粉絲都在異口同聲高喊:「翊哥——翊哥——翊哥我愛你——」

  主持接連幾次擺出手勢,想要壓低氣勢,當然,沒甚麼用。

  最後,還是邱勝翊接過話筒,嚴肅地說安靜。

  頃刻間,女生們像小綿羊一般安穩下來,一片靜謐。

  吳映潔揚著眼,專心偷窺別人的手機屏幕。

  上頭,正裝男人忽然湊過身,和男主持耳語了幾句。

  男主持走到台邊,指揮工作人員端來一個挺高的小站台,放到邱勝翊面前。

  邱勝翊信步站上去,一邊就著麥克風,故作正經清嗓子,含蓄地解釋:「咳,我站得高一點,防止後面看不到。」

  「哎呀呀,我們的翊哥太體貼了。」主持人鼓起掌來,全場又是小女孩們漫山遍野難以止息的尖嘯。

  尤其她們後排,吳映潔的耳膜都開始發癢,隱隱作痛。

  吳映潔仰起臉來,太不容易了,她終於能順利瞧見這個人了。他就站在......她能看得見他、而他也能看到她的高度。幾乎不廢時的,她察覺到邱勝翊,長久地面朝著這邊。

  他應該是......發現她了。她也注視著他,心在確定。

  只因我望著你,才能知道你也在看我。

  吳映潔胸口的那隻小鹿,都快撞成腦震盪。鼎沸喧擾,皆成靜音。周圍的一切,浮華、人影,全部淪為黑白畫片,唯有那個人是彩色的,在她全部的視野裡,閃閃熠熠。

  邱勝翊心情愉悅,很久沒有移開視線。

  真神奇啊,他的姑娘,果真在這裡。

  人潮洶湧,她站得那麼遠,穿得那麼不起眼。但他還是很快找到了她,也只看見了她。

  ——你微微笑著,不同我說甚麼話。但我覺得,為了這個,我已等待得太久了。

頂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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