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1.遇見,便是一生
一間清淨溫暖的房間內,吳映潔靜靜的坐在沙發上,臉色有些蒼白,手指輕輕地顫抖著。
她的對面坐著一位英俊的男人,溫和而灑脫。身材欣長優雅,穿著得體的米色休閑服,手上常年戴著一枚黑光閃閃的戒指顯示著非凡貴氣,臉上卻有著病態的白。
他叫莊濠全,是吳映潔的心理醫生,在這個世界上除了楊奇煜最了解她之外就只剩下莊濠全了。
七年前,在吳映潔最落魄、最狼狽的時候,他就像神祗一樣來到了她的身邊,將她從罪惡的深淵,一步步拉了回來。
這麼多年來,隨意一直都知道吳映潔定期會去看心理醫生,但是卻從來不曾見過。
莊濠全神秘,好像只有在吳映潔需要他的時候才會出現,一旦吳映潔病情好轉,他就會消失離開很長時間不露面。
吳映潔喜歡這種相處方式,至少當她把她的不堪一點點曝光在人前的時候,她沒有那麼多的顧忌。
莊濠全將溫熱的水杯放在她的手裡,憂心道:「又復發了嗎?」
「敖犬,我不知道,今天我在醫院裡看到黃瀞怡談她父親的時候,眉眼間蕩漾的幸福感,忽然覺得很刺目,我知道這麼做是不對。可是回家的途中看到馬路上一對父女幸福的過馬路,我差一點崩潰。」吳映潔放下水杯,咬著唇瓣道:「敖犬,我不是好了嗎?這幾年都沒有事,怎麼如今又開始復發了?」
莊濠全握著她的手,溫聲道:「潔,知道嗎?有一種人,他們生而憂郁;有一種人,他們生而冷漠孤傲;也有一種人,他們生而捨得,慷慨施予,付出是他的天職。而你就是這其中的綜合體,你沒有病,七年前你沒病,現如今更不會有。」
「沒病嗎?」吳映潔眼眶濕潤,忽然像個孩子一樣蜷縮成一團,雙手蒙著沾滿淚水的臉龐,痛苦的說道:「敖犬,我不是個好女孩,我吸毒、我墮落、我自殺過。我曾經拿著槍在暗處指著我爸爸還有炎容嘉的腦袋,只要那一槍下去,我就解脫了。可是你卻把我帶了回來,你說我這麼做不對。都說父女之情是人世間一切真情感情的藍本。父女之間的愛,愛至大愛,愛至無言,父女之間如果有無奈的隔閡與誤解,可是終得釋懷,破涕為笑。」
莊濠全輕拍她的肩膀,眼中有著複雜難解的深幽波光。
「敖犬,都說女兒是父親前世的情人。前世的情人,情意纏綿未盡,今世淪為父女。縱使沒了前世,忘了恩情,也不該仇怨相見。夫妻之情,就算靡不有初,鮮克有終,也不該如此絕情冷血。我母親就死在我的面前,我無能為力,縱使我親手擊斃那名歹徒,又有何用?我母親再也回不來了。」吳映潔痛苦的哽咽道:「敖犬,我再也不想做噩夢了,一望無際的鮮血,那麼深的血海,只有我一個人在裡面游,可我拼命的游都游不過去,我快要窒息了......」
莊濠全坐在她身旁,將她攬在懷裡,輕拍她的背,安撫道:「潔,沒事了,哭出來就好了。」
吳映潔神情飄忽,冰冷成災,「小時候,其實母親比父親還要對我嚴厲,我拼命想要做的最好,讓她誇獎我,哪怕給我一個贊許的眼神,我都能高興上好半天。都說我是天才少女,可有誰知道我的辛苦。
吳家有一個很大的游泳池,可是我從來都沒有在裡面酣暢淋漓的游過泳,我那時候還很小,只有九歲左右,夏天的時候在母親的視線內下水,別人是游玩嬉鬧,我卻是在練習踩水立泳。因為母親說游泳就該實用,濁水逆流,武裝泅渡。我每天戰戰兢兢,畏懼母親,卻厭惡這項求生技能。父親對我說母親現在對我嚴格,是為我以後著想。可是有好幾次我差點在水中溺斃,透過池水看到母親冰冷的臉,忽然會覺得陌生而害怕。
一直到我十三歲從軍校畢業,母親對我的態度才開始好轉。母親對我說吳家的孩子不該是平庸之輩,於是我只能做到最好。我渴望被愛,所以當我得到的時候,便想緊緊的抓在手裡。但是這一切都被父親打破了。我以前恨母親,可是後來卻深愛著她;我以前深愛著父親,可如今卻無比的憎恨著他。我一夕之間失去了母親、父親、戀人,我用母親的死成全了我對父親的恨。」
吳映潔抬起頭來,靜靜的看著莊濠全,忽然低低的笑道:「你瞧瞧,我一輩子都在愛恨中沉浮,我告訴自己,這輩子再也不愛不恨了,可是人總是這樣學不了乖。」
莊濠全聲音低沉溫雅,「嫁進總統府,你不開心嗎?」
吳映潔沉默了一秒,說道:「敖犬,我常常都在想如果有一天邱勝翊或是老總統夫婦知道我曾經吸毒、自殺、患有抑鬱症,甚至差一點殺了自己的父親,他們大概會震驚鄙視不已吧!」
莊濠全認真的看著她,「潔,在這個世界上除了我和小煜之外,沒有人知道你的秘密,而我相信,小煜和我一樣都會誓死保守你的過去,不會讓人知道的。」
「敖犬,我不怕有人知道,我從來都不在乎別人的眼光,我是人,有點骯髒的過去不算甚麼,但是我不得不為隨意著想,如果他知道他的母親年輕的事情是這麼一個人,我擔心他會受不了。」吳映潔神情冷清,臉色平靜,令人猜不透她的想法。
莊濠全拍著她的肩,溫聲道:「潔,你是一個好母親,隨意就算知道也會引你為榮的,因為經歷了那麼多的坎坷,你依然頑強的活著。知道嗎?你是我見過最堅強的女孩子。我曾說過,只要你需要我,打一個電話,不管你在哪裡,或是我在做甚麼,我都會飛到你身邊,你並不是孤單一人。」
吳映潔笑了笑,感慨道:「敖犬,七年前如果沒有你和小煜,我該怎麼辦呢?」
「這世上本就沒有甚麼如果,遇到了,便是一生。」說這話的時候,莊濠全的雙眸好像浸潤了湖水一般清冽波濤......
楊奇煜開著車送吳映潔回去,她看著外面的夜色,用手指輕輕地在窗戶上虛無的勾畫著甚麼。
楊奇煜將車停在路邊,轉眸看著她,皺眉道:「告訴我,是不是最近出了甚麼事情?」
「沒有。」
楊奇煜不信,「少騙我了,如果沒事,今天怎麼會找敖犬?」
「很長時間沒見面,去看看他。」
楊奇煜惱了,「吳映潔,如果嫁進總統府不開心,我們就退出遊戲好了。」
「你以為這是小孩子過家家,想退出就退出?我沒想過要退出遊戲。」
「你真要氣死我。」他重重的一拳砸在方向盤上,惱意滋生。
她看著他手都紅了,伸手握住,嘆道:「小煜,我知道你關心我。」
楊奇煜看著她,忽然緊緊的抱著她,難過道:「鬼鬼,我不想再經歷七年前的驚心動魄。你知道嗎?當時你吞下安眠片重度昏迷的時候,我真的很害怕。我們從小一起長大,雖然平時打打鬧鬧,但是我早已習慣生命中有一個你,我真的很怕沒有你的人生,要不然漫漫人生路,當我想你的時候,我又該到哪裡找你呢?」
吳映潔拍著他的背,輕聲說道:「小煜,黃瀞怡對我說過一句話,她說她為她的魯莽付出了成長的代價。其實我何嘗不是?我常常都在想如果我沒有因為母親的死、炎亞綸的欺騙、父親的背叛而輕視生命,不要命的出任務。也許在那次搗毀恐怖組織販毒基地時,就不會因為嗜殺引起恐怖分子報復,又如果我不輕敵的話,便不會被人擊中胸口不說,還被人注射了大量的海洛因。如果沒有染上毒癮,我便不會厭世,如果沒有這些如果,我不會患有抑鬱症,更加不會自殺。」
吳映潔笑了,「小煜,我不恨任何人,這是我的命運,更是我自己要走的路,再難走,也只需我一個人去走,哪怕摔得頭破血流,我也要一步步的走下去......」
還記得她經過敖犬和小煜的照顧,終於戒除毒癮,恢復健康之後,Jon任命她帶領特種兵作戰,她嚴苛、無情、冷血、自私,讓很多成員心生不滿,她又怎麼能夠告訴他們,在戰場上對敵人仁慈就是對自己殘忍,她又怎麼能夠告訴他們,她的難堪過去......
楊奇煜扶著她的肩膀,皺眉肅穆道:「我跟你一起走,哪怕吃糠咽菜,我也願意。」
吳映潔低低的笑,只是笑中帶淚,「小煜,你說我有甚麼好,值得你如此。」
「你沒一樣好的,可誰讓你是吳映潔呢!」那個從小笑起來就讓人心疼的女孩,那個為了得到父母疼愛每日活的沒有自我的女孩,那個在人前笑的風光,背後落寞孤單的女孩,那個被人陷害染上毒癮絕望縮成一團的女孩,那個將自己的不堪袒露在心理醫生面前的女孩,那個掙扎著向命運控抗的女孩......
她笑的時候不敢大聲的笑,她哭的時候不敢大聲的哭,愛一個人卑微而絕望,恨一個人痛心而無奈。她的快樂是給別人看的,她的悲傷是屬於自己一個人的......
他永遠都忘不掉,當她確診懷孕的時候,他陪她前往醫院,明明已經躺在手術台上了,她卻倉惶的逃離醫院。
他在後面追趕,拉住她,詢問怎麼一回事。
她說:「我想要把我缺失的愛都給這個孩子。」
於是那一刻,楊奇煜明白,這個孩子將是這個寂寞的女孩今生活下來的勇氣,更是她一生的羈絆......
而他楊奇煜,將會拼盡所有,只為讓她和隨意一生無憂和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