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1)
吳映潔最近在躲著一個人,這個人非為別人,正是邱勝翊。
邱勝翊在大書房,吳映潔躲在寢房之內,身邊跟著一個小荷,兩個人神神祕祕,一旦聽到邱勝翊要過來這邊,立刻溜到後花園裡去,若是邱勝翊守在小書房等她,那她必定藏在後花園裡不肯現身。
就算晚上兩個人不得不躺在一張床上,她也躲得遠遠的,只要邱勝翊一有甚麼風吹草動,她立刻一臉警惕地瞧著他,惹得邱勝翊不得不懷疑,自己的王妃會不會就這麼躲一輩子,難不成做了真正的夫妻就讓她這麼難以接受?想到這,邱勝翊的心裡就說不出的難受。
事實上,邱勝翊也知道為甚麼這丫頭躲著自己,那一夜把她折騰得狠了,心想必定要被埋怨一番,卻沒想到這丫頭竟然採取躲他的方式。
要知道打幾下、吵幾句都容易,偏偏被躲著讓他心裡不是滋味,只要眼前沒有了吳映潔的身影,心裡就十分的不高興,只恨不得立刻把她抓到眼前追問清楚。
邱勝翊不舒服,吳映潔就更彆扭了。
躲人本來就是一件累心的事情,何況心裡還有些說不清楚的感覺,想要見自己的夫君,可想起那一夜的瘋狂又羞窘難當,她覺得自己沒甚麼臉再去看邱勝翊,要知道一開始引誘他的人是自己,最後承受不住哀求求饒的也是自己,這簡直讓她沒臉再見江東父老了嘛。
幸好他現在對自己逼迫得還不算太緊,要是王爺大人非要找她,難不成自己還能飛上天去?
吳映潔坐在鞦韆上......別問她哪裡來的鞦韆,前日管家突然找人在後花園架起一座鞦韆,讓她心中高興不已,起碼躲著邱勝翊的時候有地方可以去了,在鞦韆上玩一個時辰也不會無聊。
就像是現在,她無精打采地坐在鞦韆上,腦子裡亂哄哄的不知道在想些甚麼。
聽到腳步聲,吳映潔沒甚麼力氣的喊了一聲:「小荷,我渴了,你去幫我端茶來。」
吩咐下去卻沒得到回應,吳映潔抬頭,驀地發現站在鞦韆架前的男人是邱勝翊,一時驚惶後仰,差點從上面跌下來,還是他手忙腳亂地拉住才沒事,只見他臉上的表情肅穆得嚇人。
繃著臉,邱勝翊看著自己的小王妃不知該怎麼開口,好半天才慢吞吞的說:「你在躲我。」
「沒有。」回答得毫不猶豫,吳映潔也不顧自己是不是在撒謊,反正她不是那種大家閨秀,撒謊就撒謊好了。
「難道我沒有眼睛嗎?」
邱勝翊也不知道自己為甚麼要說這麼多話,可他心裡不悅,若是別人惹的,必定要發脾氣或懲罰,可面對自己的小王妃,他除了繃著臉表示不滿,毫無他法。
吳映潔有幾分心虛,她知道自己不該生氣,當初招惹他的人是自己,根本沒資格生氣,還記得洞房花燭夜,邱勝翊忍著不動的痛苦表情,她確定要是自己不願意,這個男人絕不會強迫自己,可是讓她沒法接受的是自己的主動,她竟然主動告訴這個男人自己想要他,這讓吳映潔羞得恨不得把自己埋了。
又是沉默,邱勝翊有些不習慣,扯動嘴角,他說出一句讓自己都不敢相信的話,「要不要出去玩?我帶你去。」
屈服的口氣、哄人的辦法,邱勝翊承認自己徹底認輸了,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麼回事,反正就是拿吳映潔一點辦法都沒有。
聽到能出去玩,吳映潔心中一動,可惜還不等她答應,管家卻突然快步走來,請安之後站到邱勝翊身後,恭聲稟報,「皇上緊急召見王爺,請您即刻入宮,傳話的公公還在前面等您一起走。」
聽到這話,邱勝翊表情一下子變得嚴肅,看一眼吳映潔,沉聲吩附:「我先進宮,事情等晚上再說。」
說完這話,他帶著管家轉身就走,留下吳映潔看著他離去的背影,忍不住鬆了一口氣,同時又有些隱隱的失落。
這些日子以來,邱勝翊雖然並非一直陪在自己身邊,卻一直就在想見就能見到的書房裡,可是現在聽到皇上召見,吳映潔突然意識到自己的夫君是個王爺,是那個既要忙碌家國大事,也要心懷天下的翊王爺,這些日子的陪伴讓她忘記邱勝翊的身份,可是現在不得不想起,他有公事、有朋友,還要接觸那麼多形形色色的男男女女。
突然間,心中失落的感覺更濃重了。
站起身,吳映潔決定做些甚麼暫時忘記邱勝翊,不讓這些惱人的情緒一直糾纏自己。
邊境又有異動,卻不知是敵國試探之舉還是來犯,邱勝翊與皇上朝臣討論大半天,各執一詞,互不相讓,忙到天黑才回府,一進門就察覺到氣氛有些怪,往日回到府裡,管家總是一張嚴肅的臉,今日的表情卻帶著一絲不安。
「何事?」心裡有不好的預感,邱勝翊眉目間透出一些凜冽。
許久沒有瞧見他這樣嚴肅的表情,管家也緊張起來,「是王妃......」
聽到這三個字,邱勝翊一下子鎖緊了眉,今早自己走之前她就一直彆彆扭扭的,難不成又做了甚麼事?
也不知道怎麼回事,自從娶了吳映潔,邱勝翊不但沒能像皇上期待的那樣,成家立業好安下心來做事,反倒日日緊張了,只怪自己王妃的秉性、脾氣總讓人擔心,更怪他在乎這個女子,邱勝翊歎口氣,覺得現在的他越來越不像自己了。
心知自己越猶豫主子越不快,管家即便只能膽顫心驚地說:「王妃娘娘,受傷了。」滿眼厲色瞪了管家一眼,邱勝翊拔腿就往後院寢房去,甚至他自己都沒發現,聽到那句話的時候有多不安,一顆心七上八下、亂成一團,好像是快崩毀一樣紊亂。
怎麼會受傷?怎麼會?自己還在心裡發誓要照顧好她的,居然讓她受傷,邱勝翊陷入強烈的自責之中,如果當時說清楚再離開,是不是現在就不會發生這樣的事情?能讓管家這樣擔心,那傷口必定不小......
邱勝翊行動如風般快步走到王府後院,甚至顧不得一向在乎的禮儀規矩,就算路過的丫鬟、小廝都對自己投以側目,他也沒時間多想甚麼。
等他進了寢房,房門大敞,一眼就瞧見吳映潔躺在床上,小荷愁眉苦臉的守在旁邊。
放慢了腳步,他輕輕地走進去。
吳映潔面色蒼白,額頭還有一些沒有包紮的擦傷,她直挺挺的躺在床上,秀氣的眉緊皺著,往日她睡覺從不安穩,不是翻來覆去就是時常囈語,可是現在她竟然就這麼躺在那裡,那麼安靜......
剎那間,邱勝翊只覺得眼前一暗,整個人像是被抽空了,他扶了一下床欄才站穩身體,濃眉緊皺,看著床上的人,只想她立刻活蹦亂跳地站起身和自己拌嘴。
小荷看到邱勝翊連忙起身,再看他臉色比自家小姐還難看,更是忐忑了,「王爺,您終於回來了。」
黑著一張臉,邱勝翊看著吳映潔,沉重地開口,「她這是怎麼了?我不過出去半日。」
聽到這話,小荷眼角溢出一行淚,「小姐爬高來著,這些年她都沒這麼做過,可是今日心情不好就爬到了樹上,然後......」突然小聲哭起來,她不再解釋。
渾身冰冷,邱勝翊緩緩開口,「大夫來瞧過了嗎?我讓人去請太醫。」
聽到這話渾身一顫,小荷咽嚥口水,極其猶豫地說道:「大夫來過了,他說這樣的傷一時半會好不了,只能養著。」
每聽一句心裡就沉重幾分,他甚至不敢去看傷口,現在蓋著錦被只能瞧見額頭,要是還有更多的傷口在身上......想確認又沒有勇氣,怕掀起被子會讓她感到痛。
邱勝翊自認不是個懦弱之輩,在父親、哥哥戰死的時候一力承擔整個王府,即使每天睡不到兩個時辰,他也沒有這麼不安過,可是現在看著重傷昏迷的吳映潔,心中只覺得說不出的難過,她怎麼會爬樹?想來想去只有一個理由,那就是自己讓她不開心才會做出此等驚人之舉。
閉上眼深呼吸幾次,邱勝翊站起身,「大夫說還要多久才能醒來?」
「這、這......還不知道呢。」小荷每句話都回答得小心翼翼。
「本王派人去請御醫,你照看好她。」
「別......」失控揪住邱勝翊的袖子,小荷差點喊出聲,好不容易才壓抑住,連忙放開王爺大人的衣袖,垂著頭哽咽說道:「王爺別離開,小姐就是思念王爺,不,是想王爺,一日不見如隔三秋那種想,您進宮去以後她就很不開心,才會鬧脾氣上樹......」
說到這兩字,小荷都替自己主子覺得丟人,聲音越來越低了,「小姐是個不認輸的脾氣,又不好跟王爺低頭,心中鬱結,一時不慎受了傷,還請王爺別再離開,您守著她,若是醒來第一眼能看到王爺,小姐心裡必定是高興的。」
手指不自然糾纏在一起,小荷說著這話就心虛地低下頭。
重新坐回到床邊,邱勝翊凝視著吳映潔,眼底心底都溢出一抹溫柔,「好,我守著她。」
揮手示意小荷退出去,邱勝翊默默看著眼前的吳映潔,平時和她在一起都是熱熱鬧鬧,來不及整理情緒,此刻倒難得的安靜下來。
邱勝翊想到初遇,不過九歲的女娃,膽子大得驚人,小小年紀竟敢往樹上爬,那時候他不過路過救了她一次,誰知道後來竟發生這麼多的事。
伸出手撫摸她的臉頰,邱勝翊失笑,在意氣風發的時候遇到她,在選擇徹底忘記曾經的自己時娶了她,真不知道上天的安排為何這麼奇妙。
正是從遇到她的第二年,意氣風發的邱勝翊變成如今心思縝密的翊王爺,說不出是好是壞,只是不得不擔負起屬於自己的責任。
可是吳映潔沒變,無論是第一次的爬樹,還是酒樓的無意相遇,就連洞房花燭夜......她一直沒變,就那麼出現在自己生命裡,好像只要有這個女子在,所有的事情都變得有趣起來。
是從甚麼時候開始的呢?他不再每天板著臉,思來想去都想不太明白,卻清晰的知道是被吳映潔改變了,她不是大家閨秀,沒有那麼溫婉大方,甚至總有些孩子氣的胡鬧。
沒有哪個王妃敢要求自己的夫君,也沒有哪個王妃每天待不住想要跑出去玩,吳映潔總是與別的女子不一樣,面對她的無理取鬧,邱勝翊以為自己會生氣,可是為甚麼自己完全沒有生氣的感覺?
也許從那一個別緻的洞房花燭夜開始,這個奇怪的丫頭就進入了他的心裡,眼睛沒辦法從她身上移開,應該是好奇吧,好奇她還會做些甚麼事情讓自己發笑。
她一點也不怕自己,毫不在乎、隨意出入自己的書房,一臉的理直氣壯,她熱情,比這王府裡的每個人都熱情,正是這種感覺,讓他恍惚間找到六年前的自己。
想到她平時不肯老實的模樣,每每做錯事又會一臉委屈、可憐兮兮的瞧著自己,待到自己笑臉一露,她馬上原形畢露、肆意張揚,想到這,邱勝翊的臉上溢出一抹微笑。
為甚麼會縱容這樣一個女子?不是已經打算好,再也不去想曾經的自己,安心做那個為家國、天下操勞的翊王爺嗎?
這個疑問一直在邱勝翊腦子裡徘徊,從來無解,可是現在看著吳映潔躺在床上,如此虛弱的模樣,那個答案被他找到了。
他喜歡這個女子、喜歡她的熱情,即便是胡鬧,也心甘情願地縱容她。
這種感覺對他來說是陌生的,可是又清晰地知道是喜歡,感激上蒼把她送到自己身邊。想明白後,邱勝翊只覺得心中輕鬆了不少,彎下腰在她唇邊落下一個吻,他低喃道:「你一定要快點醒來,我不准你繼續遠離我,再也不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