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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轉+自改+完] 帝寵 (鬼王)
紫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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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委屈

  原嬤嬤略一沉思,彎腰平視映潔,和藹道:「姑娘,咱們昨天不是說好了在這兒住幾日,等過了您爹爹的生辰才能見到皇上嗎?」

  怕映潔一時聽不懂,她特意說得極為緩慢,眉目間帶著淺笑。

  映潔記起了這話,點點頭,可是仍顯得有點委屈,對了對肉肉的小手指,鼓著包子臉,「想皇上~」

  徐嬤嬤故意道:「難道太后娘娘就不想了?」

  「也想。」小姑娘張手抱住她的腿,仰頭天真道,「嬤嬤,皇上,看酣寶兒。」

  徐嬤嬤聽了噗哧一聲,她這小主子還真是聰明。知道自己要在吳府住幾天不能去看皇上,就想著讓皇上來看她。

  可是還是只能搖頭,「皇上有事呢,暫時看不了姑娘。」

  映潔應了聲,小情緒明顯低落下來,有一下沒一下地捋著雪寶兒的毛。兩腮時常帶著的小酒窩都沒了,看來是真的不開心。

  原嬤嬤不得不開口,「姑娘不喜歡這兒嗎?」

  映潔想了想,軟軟道:「爹爹,不喜歡。」

  原嬤嬤眉梢微動,順勢拍了拍,「姑娘是說,爹爹不喜歡您,還是您不喜歡爹爹呢?」

  「都不喜歡~」

  小姑娘敏銳得很,只從這一個照面間就感覺到了「爹爹」的冷淡。若是宣帝或太后如此,小姑娘大概會很傷心,但正因吳世明對她來說十分陌生,所以如今才能這麼自然地說出「不喜歡」三字。

  聞言,原嬤嬤徐嬤嬤二人對視一眼,也不知是該喜還是該憂。喜的話,這位小主子看來是不可能因為親生父母而忘記太后皇上了,憂則是......若一直如此,恐怕姑娘再也和爹爹娘親近不起來了。

  原嬤嬤使了個眼色,起身讓徐嬤嬤將人抱起,「姑娘餓了沒?咱們去看看盒子裡都有些甚麼點心......」

  映潔立刻被轉移了注意,環住徐嬤嬤脖子,被幾句話逗得重新露出笑臉來。

  原嬤嬤略舒了口氣,指揮著吳府的小廝婆子們擺放好各式物件。惜玉沒忍住湊上來道:「嬤嬤,咱們要在這兒住幾日才回宮裡?」

  她也不喜歡這兒,畢竟還是熟悉的地方讓人安心。

  「小丫頭片子急甚麼。」原嬤嬤繼續從容地使喚他人,邊道:「總歸不會久待,等著吧。」

  惜玉點了點頭,瞧了瞧這院落,麻溜兒跑外邊去準備摘幾朵花來讓她們小主子開心開心。

  不多時便到了午膳時分,徐嬤嬤幫映潔換了件散花百褶裙,裙擺著妍麗的桃花兒,花瓣用海清國進貢的鮫絲串連起來,像灑了一層薄薄的金粉,於艷陽下熠熠生輝。

  由於年紀小,映潔並不適合戴甚麼珠釵,便又在發間系上了紅絡子,只這回上面墜著的是兩顆圓潤明亮的珍珠。

  映潔很少穿如此鮮艷的衣裳,剛換上便好奇地掀起了小裙擺,被徐嬤嬤忙不迭拉下,「哎喲我的姑娘,裙子不能隨便掀。」

  「咿?」映潔疑惑地看向她,「皇上,掀了。」

  她的意思是在皇上面前掀過幾次,原嬤嬤忍不住咳了咳,實在是她們小主子略掉這中間的話兒,太容易讓人誤會了......好在姑娘還小。

  掃了一眼徐嬤嬤,原嬤嬤打量了下映潔這身裝扮,含笑微微搖頭道:「你真是沉不住氣。」

  徐嬤嬤牽了映潔,憐愛地瞧了又瞧,頭也不回道:「我是看不慣姑娘這對兒爹娘。既然他們不重視姑娘,就讓他們知道咱們姑娘自有太后和皇上寶貝著,到了明日,哪裡還輪的著他們。」

  聽了這話,原嬤嬤即便心中略有不認同也不禁點了點頭。

  她們本就是依太后的令來看看吳府對姑娘到底如何的,既然今日已經見著吳府是這般態度,那他們也不必客氣,直接讓他們知道姑娘在宮裡兩位主子心中的地位,即便不親近,那也不能怠慢。

  幾人在府中婢女帶領下緩步至正廳,吳世明已經入座,左側的位上坐了一個面容清麗氣質柔婉的女子,女子身旁帶了個約莫三歲大的小女娃。見映潔一行人來了,女子忙帶著小女娃起身,向兩個嬤嬤問禮。

  徐嬤嬤看也沒看她,只對吳世明道:「吳大人,不知這位是......?」

  吳世明還未開口,女子先福身道:「妾身敖氏,見過兩位嬤嬤。」

  兩個嬤嬤都是宮中有品階的女官,平日雖不顯山露水,在外面確實沒人敢怠慢,敖氏如此做倒也不稀奇。只吳世明似乎覺得她不必如此,淡聲道:「君怡,你身子虛,先坐下吧。」

  原嬤嬤溫聲開口,「還是慢著吧。吳大人,這位敖氏可就是您府中貴妾?」

  吳世明點頭。

  「貴妾,也是妾。」原嬤嬤不徐不緩,「妾,即為奴。既是奴,又怎能與主同席?老奴並非吳府中人,本不該管教吳大人家中事務,可太后娘娘既讓老奴送了姑娘回來,叮囑老奴照看好姑娘。」

  原嬤嬤一頓,繼續微笑道:「老奴便少不得多說幾句,以正一些要不得的歪風邪氣。免得這等沒規矩的事入了姑娘眼,日後影響了姑娘,別人還道......咱們姑娘沒有教養。」

  原嬤嬤說得慢條斯理,抑揚頓挫極有語調,聽得正堂的下人一怔一怔的,只餘點頭。

  吳世明胸中一口氣頓時堵住,半晌舒不出來。但見著眾人投來的目光,只能道:「嬤嬤說得極是,是本官疏忽了。」

  敖氏便站著不再坐下,徐嬤嬤隨意瞥了眼她,「既是如此,便來為姑娘布膳吧。」

  府中妾室給嫡出的大姑娘布膳,雖然這種舉動少,但確實是可行的。不過誰都看得出來,徐嬤嬤此舉分明是有意折辱敖氏和吳世明的面子。

  敖氏倒是面色依舊溫柔沒甚麼變化,將身邊的小女娃交給了婢女,便輕移至映潔身旁,聲音也是柔柔的,「不知姑娘平日愛吃些甚麼?」

  映潔在宮裡用膳時也是由各個宮女嬤嬤們服侍著,絲毫不覺有甚麼不對,還對敖氏軟軟一笑,眼睛眨了眨,似乎對她有點好奇。

  可惜敖氏沒感覺到小姑娘好意,本是淡定從容的模樣,見著這個笑反倒僵了僵,差點沒拿穩帕子。

  原嬤嬤一見,面色不變,內裡卻忍了笑。

  她們的小主子哎,真是太可人疼了。

  落座不出一刻,府中主母姍姍來遲,終於現在眾人眼前。繡著芙蓉式樣精緻華貴的衣角自門角晃過,先聲響起的是其主人漫不經的聲音,「聽說映潔回來了?」

  話落,由一眾婢女簇擁著的路氏已映入諸人眼簾。

  平心而論,路氏生得很美,比之敖氏勝出的不是一分半分。肌膚勝雪,神態嬌妍嫻麗,桃腮帶笑,未開口時眸中先帶幾分靈動,言語中帶著幾分慵懶之氣。若只看外貌,想必任何一個男子都不會棄她而選敖氏。

  吳世明不知有多久沒見著這位正妻,甫一照面不禁晃了晃神,轉而想起路氏做的那些事,又定下心來不再看她。

  路氏狀似不在意斜他一眼,轉而來到映潔面前,嬌笑道:「讓娘親看看,咱們小映潔長大了多少。」

  映潔突然被她抱起,「呀」一聲,晃了晃小腿,扭頭轉向徐嬤嬤伸手,「嬤嬤,嬤嬤。」

  路氏抱的姿勢很不熟練,讓映潔有些不舒服,加上完全不認識,映潔自然有點怕她。

  見狀路氏無趣地一撇嘴,把映潔放下,點點她額頭,「叫甚麼嬤嬤,娘親都不認識了?」

  映潔疑惑地看著她,二人幾乎如出一轍的大眼相對而視,場景看著倒有幾分喜人。豈料路氏半刻也等不得,沒聽到映潔叫人,瞬間拉下了臉,起身道:「罷了,反正你如今有太后寵著,想必也不願認我這個娘親。」

  滿不在意地上了主座,絲毫不顧吳世明黑下的臉。

  映潔被她嚇了一跳,抱住徐嬤嬤扶來的手,眼睫上飛快掛了一顆小淚珠,極為委屈地埋進了徐嬤嬤頸窩中,不懂為甚麼路氏突然就變凶了。

  徐嬤嬤心疼極了,也不顧場合抱著人就輕聲哄了起來。

  原嬤嬤默不作聲將此景收入眼中,心中微嘆一聲。

  怪道原先靜太妃說莫輕易將姑娘送回吳府,姑娘這爹是糊塗了些,更重要的是這娘親......分明還是個嬌氣的孩子心性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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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宴會

  這頓午膳自然是不歡而散,路氏倒是自在的很,可惜時不時冒出一句諷刺的話兒來,讓本想好好用完映潔回來的第一頓午膳的吳世明也坐不下去了。

  偏偏有宮裡兩個嬤嬤在場,之前才不輕不重地教訓過敖氏一頓,吳世明便不好再有失風度地同路氏爭執。之前本想讓映潔同敖氏所出的女兒熟悉一下,轉瞬計劃也被打亂。

  沒好氣地離開了正堂,吳世明勉強端著個溫和的笑臉道:「映潔若是覺得無趣,可以到聽雪院來尋妹妹玩兒,爹爹還有事就不陪你了。」

  映潔正被服侍著淨手,低頭的一會兒吳世明並敖氏就不見了,她抬頭時還有點疑惑,但轉眼見到路氏就不安地動了動,往兩個嬤嬤那邊靠去。

  路氏瞧也沒瞧她,秀氣地掩了嘴將水吐到小盆中,便帶著一眾婢女慢悠悠離開了正堂。

  正是應了她方才在桌上說的話兒,「既然太后娘娘如此寵愛你,還特地撥了兩個嬤嬤和四個宮女來照看,想必也是不放心我這個當娘的。正好,我便離遠些,省得到時太后娘娘不滿意。」

  徐嬤嬤被她這話氣得當時就臉色發青,若非原嬤嬤按下,只怕當場便要拿起背後太后的威嚴將路氏說教一番。

  回了觀瀾院,徐嬤嬤依舊沒平下氣,「你方才為何攔著我?」

  徐嬤嬤自認平生從未見過這般任性不負責的娘,何況小主子這般乖巧可愛,她們都是捧在心尖兒上怕摔著,哪知回了府竟會被一對爹娘這樣冷待。

  原嬤嬤先笑著安撫了下映潔,讓她去和雪寶兒玩,才慢慢道:「便是你說了,又有甚麼用?方才路氏的模樣兒性情你也瞧見了,路氏出身高,驕矜自傲,她不是吳侍郎,會心存顧忌。你若惹惱了她,她可不會因著你我二人是太后身邊的便任人折辱,我們受罰事小,就怕嚇著姑娘,也不好再護著姑娘。」

  這番有條有理的話讓徐嬤嬤聽了進去,逐漸平復下來,點頭道:「你說的是。」

  「我知你是一心護著姑娘。」原嬤嬤拍她手背,「主子派我們送姑娘回來,想必便是看在你護主心誠,而我偶爾能多想一些事罷了。其實往好處了想,只消等回宮將這些事說與主子一聽,你覺得,主子還會讓姑娘回吳府,待在吳府?」

  徐嬤嬤微微一笑,「別說太后娘娘,就連皇上——怕是也會心疼極了姑娘。」

  原嬤嬤頷首,「你知道就好,姑娘既已經入了主子和皇上的眼,即便吳府不待見她也沒甚麼。回宮有主子護著,滿京城中誰能比得過?主子早先就常道為何姑娘不是生在皇家,如今這些事兒一鬧,不就正好稱了主子的心。以咱們姑娘這可人疼的模樣,難道你還擔心主子哪日會不喜她了麼?」

  「話雖如此。」徐嬤嬤皺眉,嘆一聲氣,「我是總覺著,有哪家的姑娘像咱們一樣,有父有母卻同沒有一般呢?我是心疼——」

  原嬤嬤呿一聲,「可別再說了,徒有了名兒也就夠了。總之姑娘吳府嫡女的身份地位不會變,能養在主子身邊只會名聲更好。」

  連聲勸導下,徐嬤嬤總算想開了,「對,咱們姑娘也不必在意這些了。」

  她露出笑容,「好在姑娘小,對這些人完全沒印象,心中也只有太后和皇上。」

  才說著,就聽見屋外映潔和貓兒打鬧的聲音,小姑娘正急急扯著貓兒,不讓它吃糖。兩人循聲望去,原來是映潔小荷包散開,裡面的糖全都滾了出來,雪寶兒便上去挨個舔了一口。

  「嬤嬤,嬤嬤。」映潔叫得可急,轉頭又道:「不吃,雪寶,不吃。」

  簡直忙得滿頭大汗,可惜小短腿追不上靈巧的貓兒,追了半天還被雪寶故意使壞絆了一跤,啪得一下趴在了地上,頓時淚眼汪汪地看著糖全都被貓兒糟蹋了一遍,終於沒忍住,掉出一粒粒小金豆來,邊抹淚珠邊道:「壞,壞。」

  說著,不要宮女的幫襯自己用小胖手撐著起來了,又去追貓。

  原嬤嬤二人見了,回頭對視一眼,俱是滿滿的笑意。

  ***

  轉瞬變換了三次日升日落,終於到了吳世明的生辰這日。

  吳世明不喜太過高調,吳府便未大辦,只在宴請賓客的正堂和院落間多置了些正紅色的器具,顯得喜慶些。

  前來參宴的賓客也只有一些交好的同僚,吳世明一一出門迎接,不想竟迎來一個萬萬沒想到的貴客。

  「信王爺——」吳世明硬著頭皮迎上,扯出笑臉,「不想您竟會來一同為下官慶祝,實乃下官之幸......」

  「行了行了,別扯這些有的沒的。」信王不耐擺手,「本王的小閨女呢?」

  「呃......」吳世明沉吟一聲,見周圍不少人看來,不得不低聲道:「映潔在後面的觀瀾院中,待會兒便會過來。」

  信王一挑眉,斜眼望過去,笑得十分之率性,「不必了,本王想她想得緊,直接自己去尋吧。」

  說完邁開步伐幾步就狀似熟門熟路地進了裡面,吳世明眼皮猛地一跳,就知道這位信王來吳府不會有好事。

  回身還得好好招呼其他同僚,「信王已先落座,各位大人們請吧——」

  其他人自是回禮,「吳大人也請——」

  一番寒暄下,信王已隨意揪了個小廝讓他帶到了觀瀾院中。他還想著剛進院就會有香香軟軟的小姑娘撲上來叫「爹爹」,不想小姑娘確實在,卻是在同別人說話,還是個少年。

  少年約莫十五六的年紀,身形頎長,周身氣質溫潤,側臉白皙俊秀,當得起芝蘭玉樹四字。信王瞇起眼睛看了看他身邊僕從的衣著,認出是路府上的,那麼這位不出意外就該是路尚書的嫡孫了,算起來,也是映潔的親表哥。

  少年彎著腰,正同映潔溫和地說話,手間拿了個紅珠串,「映潔妹妹,這是祖母親自去普空寺給你求的,特地讓我今日帶來給你。」

  他的祖母,就是映潔的外祖母路夫人。剛才徐嬤嬤同映潔解釋了一遍,因此倒有點聽得明白,接過珠串,露出兩個小酒窩道:「謝謝。」

  沒想到小姑娘這麼有禮,少年更是喜愛幾分,摸摸她的頭,「映潔妹妹不用客氣。」

  見狀信王幾步跨了過去,一下把小姑娘抱了起來,大笑道:「酣酣,想爹爹了沒?」

  映潔先被小小嚇了一下,後見到他,當即笑得彎了貓兒眼,抱住手臂就甜軟道:「想~」

  信王得意的笑還沒掛多久,就聽見小姑娘接道:「皇上~」

  然後往他背後看了好幾眼,自然沒瞧見宣帝身影,奇怪地「呀」一聲,扒著信王手臂晃悠了下小腿,「皇上?」

  信王頓時耷下臉來,「你這小丫頭,居然只記著皇上了。」

  下一秒又笑著湊上去,「親親爹爹,爹爹就不生氣了。」

  映潔嚴肅地看著他,繃著包子臉,小手推開湊過來的大臉,「阿嬤說,不能親。」

  太后說過,不能隨便親人。信王聽懂了這意思,可是還是不免飄去哀怨的眼神。

  那本王每次進宮看到那個抱著皇弟親來親去的小姑娘是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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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回宮

  向信王行過禮,少年溫和笑看著表妹映潔被信王抱著拋來拋去。

  少年名為路濠全,正是路府的嫡長孫。在家時他就聽祖母說過,說是這位表妹在宮中被太妃和太后養了差不多一年,受寵得很。然祖母深覺待在宮中畢竟不是長久之計,也不成體統,便親自進宮同太后說道一番,勸得太后將人送了回來。

  這次他來吳府為姑父道賀,祖母便叮囑了他,要多多同這位表妹親近,再將她寫的信交予小姑母。

  信是交過去了,不過他完全沒見著姑母的人,全程都由婢女代為轉答。好在表妹這裡沒有落空,他只見了會兒,便約莫知道為何宮中太后會那麼疼愛這位表妹了。

  映潔被信王兩手抱著拋上天,再接住,上下搖晃的感覺讓她開心得很,等信王停下後還抱著他的脖子直軟聲道「還要」。

  徐嬤嬤看著,擔憂地帕子都被絞成一團,隨著信王的動作這心也一上一下的,好不容易等信王鬆了手,忙把小主子抱回來,笑道:「前邊兒快開席了,姑娘咱們得趕緊坐過去,誤了時辰便不好了。」

  映潔應聲下地,被徐嬤嬤牽著小步往正堂走去,還回頭乖乖對信王和少年揮手。看得信王搖頭大笑,兩步上前捏捏小姑娘幼嫩的臉蛋,「小酣寶兒,爹爹也是要去的呢,吃好吃的居然都不帶上爹爹,還揮手作別,小貪吃鬼。」

  映潔被捏得包子臉都成了一團,只能不滿地咿咿呀呀用小胖手去拍開,奈何她這點力氣於信王來說根本就不痛不癢。還是路濠全看不下去,輕聲道:「信王爺,再轉個彎就到了正堂,想必諸位大人都在等著您。」

  信王聞言果然直了身子,瞥他一眼,似笑非笑拍了他右肩,「不愧是路允德教導出來的長孫。」

  語罷對映潔眨了眨眼,先大步邁了出去。

  路濠全定眼看著信王的背影,轉眼便瞧見了小姑娘睜著星星眼對他投來的眼神,似乎覺得他是個大好人。

  他不由失笑,手指動了動,終於也沒忍住,上前輕碰了下那又嫩又白的小臉,「映潔,我也先去了。」

  映潔點點腦袋,轉頭撲進了徐嬤嬤腰間。

  酒席擺在了兩處,正堂和一旁的側院中,男女眷自是分席而坐。路氏作為吳府主母,身著華服坐於首位,偶爾見著熟識的命婦或姑娘會笑著招呼一聲,其餘時候倒不會特別冷淡,有身旁的嬤嬤和婢女提醒著,也會同席間的人不時說些話兒。

  映潔被安排到了旁邊一桌,由徐嬤嬤帶著,並沒甚麼人上前搭話。小姑娘看起來很是可愛乖巧,誰見了都想親親抱抱,奈何兩個嬤嬤氣勢太盛,尋常小官家的婦人根本不敢靠近,更別說那些同樣才幾歲大的孩子。

  路氏身為映潔親母都沒甚麼要將女兒介紹給眾人見一見的意思,其他人便也不會隨意開口。

  聽說吳府的這位姑娘在宮裡由太妃太后娘娘帶了快一年,近幾日才回吳府,再瞧瞧這兩個嬤嬤和周身宮女的架勢,任誰也知小姑娘的眷寵之深。

  映潔對他人的暗中打量全然不知,太后也不會教她去看旁人臉色。

  惜玉和徐嬤嬤服侍著她用膳,她就乖乖坐著,拿著小筷子,兩腮幼嫩的軟肉和貓兒般的大眼睛極顯稚氣。但一舉一動間已有了儀態,襯上玉雪可愛的小臉蛋和今日徐嬤嬤給她梳的精緻小髻,整個人就像從年畫中走出的小仙童。看得一旁好些沒有女兒的婦人心生憐愛之意,目光都軟成了水般溫柔。

  路氏沒怎麼管她,反倒是敖氏偶爾會過來詢問一聲,說些姑娘要吃甚麼可以讓小廚房另外去做的話兒,無一不被徐嬤嬤的冷臉呵退。

  吳世明原本還想讓映潔和小一歲的妹妹認識,思量著二人年紀相近又都是孩子定能比較容易親近。徐嬤嬤二人卻瞧不上這個庶女,連敖氏都不讓近身,更別說那個看起來就任性嬌氣的小女娃。

  一頓生辰宴不輕不淡地過去,快散席時吳世明面上終是有了些紅光,那是飲了酒和聽了好些奉承所至。

  吳世明為官謹慎,聽從老父吳大學士之令,絕不結黨派,這次生辰上也只請了些官職相近的朝官,吳大學士餘威猶在,這些同僚對著他自是撿盡了好話。

  宴席散去,吳世明送別一些官員,又邀了幾個關係較近的同僚去品文長廊小坐,順便作詩起興。

  信王未直接離府,一起跟去了品文長廊,於半途中又伺機溜出去尋了映潔。他方才還有東西忘了給小姑娘,是幼子宇辰惦記妹妹纏著他讓帶來的。

  吳世明左眼睜右眼閉地任信王往別處走去,暗中囑咐了管家派人跟著,同人聊起時下文人們最關心的會試。

  宣帝愛才重才,自登位後便易舊制頒新法,寒門士子與世家高門幾乎擁有同等機遇,當然——這些暫時只是表面。實則宣朝世家根深脈廣,其中門路哪裡是一般人能比擬的。

  不過宣帝自多羅國一戰後便積威甚重,大權盡握。即便是再有底蘊的世家也不敢做甚麼,想要暗中提攜自家府中的紈褲子弟還是得老老實實讓他們進學考取功名。此舉讓宣帝贏得不少民心,也得朝堂中真正有能者擁戴。

  吳世明就著品文廊中的文章同這些人講起今年會試可能會出的題來,約小半個時辰後見諸人都略有口燥,便笑道:「幾位大人不如同去西院蓮池旁,吳某命人再備上好茶,我們,歇息一番?」

  眾人無不應是,隨吳世明緩緩往西院踱去,途中遙望下不禁讚嘆吳府格局之巧妙,擺設清雅,處處透著一股文人風流韻味。

  吳世明心中頗為自得,面上不顯,又擺了手,「諸位——」

  話未落,便被一串爽朗率性笑聲打斷,吳世明不免皺眉。有人觀他神色,聽了會兒道:「這......似乎是信王?」

  吳世明一怔,轉而意識到信王此時可能與映潔在一處,頓時嘴角抽了下。

  果不其然,另一側信王繼續笑道:「酣寶兒,多叫幾聲爹爹來聽聽。」

  隨之便響起了小女娃奶聲奶氣喚「爹爹」的聲音,從旁的光祿寺卿好奇道:「信王爺似乎至今只有兩子,這小女娃不知從何而來?」

  另有人含笑開口,語氣曖昧不清,「信王風流,便是在外面再有了個女兒也不稀奇。」

  話語間帶著一股男子都懂的眼神交流,俱是半調侃半欣羨。吳世明卻笑不出來,雖然他知道這些同僚言語根本沒涉及到他,但臉上仍似被狠狠摑了兩記耳光,火辣生疼。

  映潔回府也有好幾日了,至今卻沒喚過他一聲「爹爹」,每次見著也都是偎在兩個嬤嬤懷中眼神躲閃,不會主動與他說話。平日便也罷了,今日他的生辰竟也未前來道一句,更甚在後院中摟著信王叫「爹爹」。

  若被他人知曉,恐怕不是懷疑信王與他後院有染便是覺得他賣女求榮,故意讓女兒去討好信王。

  吳世明自認乃朝官中的清流之輩,哪能忍得了他人會有這等誤解。

  他壓下怒火,不著痕跡引了幾人往別處走去。再按捺下種種情緒,神色自如地同眾人賞蓮品茶。

  直到過了申時,這些好友們個個散去,他才隱忍了欲發作的臉色來到觀瀾院中。

  映潔正拿著信王代邱宇辰送的小泥猴玩耍,小泥猴用了兩根細細的桿子撐著,一拉便會四肢動起,鬆開手還會自己舞動好一會兒,讓小姑娘驚訝地瞪圓了眼睛。一旁的貓兒豎起尾巴,渾身鬆軟雪白的毛炸起,喵喵叫喚。

  瞧見這副情形,吳世明緩和些許不悅。腳步轉慢,輕輕邁入院中。

  徐嬤嬤二人正於裡屋,院內由惜玉和另一個宮女看著。

  「映潔。」吳世明盡量放柔了聲音,憶起平日和另一個小女兒相處的情景,露出微笑,「今日是爹爹生辰,映潔可有甚麼禮物要送給爹爹?」

  生辰?映潔疑惑地歪了歪小腦袋,然後想起太妃曾給她說過的話兒。略一猶豫,依依不捨地看著手中泥猴,小包子臉鼓了鼓,最終還是伸出手,仰頭道:「禮物。」

  吳世明心中一動,頓覺這是同女兒熟悉的好時機,慢慢走了過去。

  屋內,徐嬤嬤飛快了圈底,頭也沒抬道:「如今生辰也過了,可該想個甚麼由頭帶姑娘回宮?」

  原嬤嬤沉吟片刻,「也不必想甚麼理由,只道主子想念姑娘,要把姑娘接進宮再住一段時日便可。」

  太后的旨意哪有幾人會故意不遵,何況太后喜愛哪家的姑娘都是那家榮幸,吳府豈會去追究。

  清涼夏風拂來,帶著絲絲水汽,徐嬤嬤手中動作頓了下,心中燥意微退,「姑娘這兩夜都睡得不大好,怕是想太后娘娘和皇上了。」

  原嬤嬤點頭,「姑娘這幾月來都沒離過太后主子身邊,能幾日不哭不鬧已是十分乖巧了。」

  才說著,院裡便響起喧鬧聲,似乎是惜玉在著急,「哎吳大人,您可不能這樣,姑娘會被嚇著哩。」

  徐嬤嬤登時起身,匆匆幾步出屋,見著的場景差點沒把她氣得仰倒。

  那位吳侍郎也不知想做甚麼,肅著臉一副極為不悅的模樣,伸手想將她們的小主子牽過去,惜玉則左躲右閃地將人護在身後。旁邊的雪寶兒也是從未有過的凶狀,站在前面叫得尖銳極了。

  徐嬤嬤不明就里,但不妨礙氣憤,上前把小姑娘抱起來,柔聲安慰幾句,勉強平靜地投去目光,「不知吳大人這是做甚麼?」

  映潔該是被嚇著了,抱住徐嬤嬤就不肯撒手,半晌扭頭對吳世明奶聲道:「不是,爹爹!」

  吳世明臉色鐵青,沉聲道:「小小年紀就目無尊長,仗著有人相護便連親父也不認,為父今日非要教訓你一番不可!」

  他該是從未被人這般忤逆過,而且面前的人還是唯一的嫡女。此時氣得手都抖了幾下,指尖都快戳到映潔臉上去了。

  映潔看著他,也是一臉氣呼呼的模樣,瞧見他伸過來的食指,啊嗚一口咬了下去,嘴中還唔唔叫喚「壞人」。

  她人小並沒甚麼力氣,牙也不利,根本沒咬疼。吳世明卻想起她對著信王的那股親熱,再一對比此時女兒對自己的態度,更是深覺映潔在太后那裡被寵溺太過,任性比她娘還要有過之而無不及。若他今日不拿出人父的威嚴,恐怕今後再難得這個女兒的尊敬。

  映潔不知他心中所想,鬆開嘴呀呀胡亂叫了一通,抱著徐嬤嬤叫了幾聲,又叫起阿嬤來,指著吳世明的小模樣兒有氣勢得很,奶聲奶氣道:「叫阿嬤,打他,打他。」

  吳世明再次被堵了一口氣,當真是個好女兒,竟還學會讓太后來罰他了。

  一同趕來的原嬤嬤看了半天,當真是又怒又想笑,眼見吳世明差點就要叫人來強行把她們姑娘抱過去忙開了口,「吳大人,不知姑娘做了甚麼,惹您如此動怒?姑娘才四歲的年紀,年紀尚幼,平日又無爹娘教導,有些頑皮......也是難免的。」

   「正是因她往日無雙親教導,我今日才要好好訓誡她,好讓她自此謹記『孝道』二字。」吳世明向前一步,臉色黑沉地幾乎能滴下水來,「映潔,下來,整日讓人抱著成何體統。」

  映潔當然听不懂他在說什麼,瞪著圓溜溜的眼楮和他對視,小短腿也不安分,見他靠近還想著把人隔開。

  聞言,旁邊的幾個嬤嬤宮女頓時都忍不住想翻白眼。這位吳侍郎莫不是往日讀書讀傻了,對著她們才四歲的姑娘這般訓誡,他怎麼不去反省反省自己,也好懂得何為「為父之道」。

  吳世明此時怒火正盛,他本來就和映潔不大親近,兩個嬤嬤當然不放心把人交給他,因此說盡緩和的話兒,想讓他冷靜下來。

  幾番阻撓下來,吳世明直接沒了耐性,沉下臉道︰「吳某素日看在兩位嬤嬤是侍奉太後娘娘的面上,多有忍讓。但今日這是吳某家事,還望兩個嬤嬤能安守本分,否則吳某也不便再客氣了。」

  吳世明實在是氣極了,女兒映潔回府後不親近他不說,平日府中事務也會時不時被兩個嬤嬤說教一番。他能忍幾次,卻不能由著她們如此縱容女兒。好歹他也是堂堂朝廷從二品大員,一而再再而三被兩個老嬤嬤下了面子,傳出去像什麼話!

  他畢竟才是吳府的正牌主子,下人們雖然顧忌這兩個嬤嬤和幾個宮女是從宮里出來的,卻還是得聽從吳世明命令,幫著人將映潔從徐嬤嬤懷中抱了過來。

  映潔晃著腿,一被吳世明接手就別過臉,小手抵觸地要掙開,還在軟綿綿叫喚,「壞,不要,不要。」

  吳世明氣笑了,將人一把拎起往小祠堂大步走去,徐嬤嬤兩人被攔住,只能著急地看著吳世明離開。徐嬤嬤差點沒擔憂地哭出來,「他,他不會打姑娘吧——」

  「嬤嬤放心吧。」有吳府婢女小聲道,「其實老爺平日很溫和的,只方才看起來氣了些,姑娘可是老爺唯一的嫡女,無論如何也不會忍心真的罰她。」

  徐嬤嬤踱來踱去,「希望如此吧。」

  原嬤嬤抬頭望了一圈,「惜玉呢?」

  「嬤嬤說的可是那個圓臉的宮女妹妹?她方才拔腳就追著老爺過去了。」

  沒想到惜玉竟這般機靈,原嬤嬤微放下心,扭頭道︰「別干著急了,先進屋——」

  兩人自是商量著該如何把她們小主子帶回來,不過半刻,吳世明已將人帶到了小祠堂中。

  映潔剛被放下就一骨溜鑽到了跟來的惜玉身後,指著吳世明,「壞人,皇上,打你!」

  不說阿嬤,改說皇上了,可見小姑娘還知道哪個更厲害。惜玉跟著胡亂點頭,這一大一小主僕二人的模樣讓吳世明簡直不知該說什麼好。

  宣帝立朝剛毅,性情冷厲,他不止一次看見這位君王把折子往朝官身上一摔劈頭蓋臉訓斥的模樣。吳世明心中自然也是敬畏的,但他可不會信皇上會因這種事而責罰他。再怎麼說這也是臣子的家事,即便是皇上,陡然插一手那也說不過去。

  是以他指了里面擺著的香爐,語氣沉重,「映潔,念在你年齡尚小,為父不責罰你。但你須得在這小祠堂中悔過兩個時辰,兩個時辰後為父會讓人來接你,屆時若再不悔改,今日便不能用晚膳。」

  兩個時辰之後便是深夜了,吳世明此舉分明是把以前吳大學士訓導他的法子用在了映潔身上。全然忘了那時自己已是十幾歲的少年,且還是個男兒。

  映潔懵懂地跟著他移了目光,轉到惜玉身上,「你便在這里陪著姑娘,屋外有人守著,誰也不準提前出去。」

  惜玉瞧了眼吳世明的背影,終於能把小姑娘抱起來,給她抹去了臉上的一點灰,抱怨道:「主子您爹爹怎麼這樣哩,奴婢爹爹可從不會這樣罰奴婢。」

  眨了眨眼睛,映潔好奇地看著她,「哩?」

  惜玉頓時笑了,抱著映潔到軟墊上坐著,幫她散開有些凌亂的髮髻,「主子別怕,嬤嬤她們肯定會去找太后主子來幫我們的哩。」

  在宮中待了這麼久,她依舊改不了句尾的這點小習慣。好在映潔不會介意,反而覺得好玩得很,跟著她軟軟地「哩」來「哩」去。

  惜玉梳髮的功夫雖比不上徐嬤嬤幾個,隨意挽個小姑娘的髮式還是不成問題的。只映潔的頭髮又細又軟,摸起來像一小段柔滑的絲綢,沒有工具在手根本很難抓住,往往左邊束起右邊又掉了下來。

  映潔還當她是在同自己玩兒,雀躍地去揪自己的不長不短的頭髮,小腦袋晃來晃去的,讓惜玉折騰了半天,折騰成了一團亂糟糟,有幾簇還在調皮地向上翹起。

  末了惜玉自己一看都忍不住笑出來,抱著映潔戳了戳她的臉蛋,「主子真好玩兒。」

  映潔「呀」一聲,臉蛋紅撲撲的,包子臉鼓成了一團,嚴肅道:「不能,戳。」

  小姑娘最近臉蛋被捏多了,再多的肉肉也經不起虐待啊。

  惜玉認真點點頭,「奴婢不戳了。」

  她也算是跟著映潔這個小主子從靜慈宮轉到了敬和宮中,雖然很少貼身服侍,但見得多了,心中早就對這個小主子喜愛萬分。這次因為幾個嬤嬤都不在,才終於忍不住戳了把軟軟嫩嫩的小臉,這回得償所願,當然不敢再做甚麼。

  映潔仰著小腦袋看了一圈祠堂,看了半天也還是不懂這是哪裡,正前方匾額上的四個大字自然也不認得。

  扒著惜玉坐起,映潔指著屋外道:「嬤嬤?」

  「嬤嬤她們沒有來。」惜玉將她抱回,「姑娘我們在這等會兒吧,姑娘餓了沒?奴婢身上還有點心。」

  映潔搖搖頭,打了個小呵欠,「睡。」

  「那姑娘就先睡吧,待會兒奴婢叫您。」

  心大的主僕二人全然忘了吳世明讓映潔在這兒悔過的話,當真把幾個小凳子和軟墊合在一起,做成了臨時睡覺的小榻。

  她們雖是安心,另一邊的徐嬤嬤卻是急成了熱鍋上的螞蟻,幾次想尋上祠堂,都被吳府的下人好言勸阻。說是老爺不會真的對姑娘怎麼樣,讓她不如先去給姑娘做些吃的。

  徐嬤嬤去小廚房轉了一圈,做了幾盤映潔愛吃的點心,回頭還是絞著手帕對原嬤嬤道:「打聽出了沒?」

  原嬤嬤頷首,也有些不虞,拍著徐嬤嬤的手,「吳侍郎竟把姑娘關去小祠堂了,聽說那兒偏僻得很,眼見天兒都暗了,怕是黑漆漆一片。他也不想想,若是把姑娘嚇出了好歹可怎麼辦。」

  「放心吧,我早先就托人去告訴了主子。這兒離宮裡統共來回也不過一個時辰的功夫,主子知道了定會親自來的。」

  徐嬤嬤點頭,心中依舊焦急。她這姑娘自養在太妃身邊後就沒受過苦,稍微冷了熱了他們都會精心看著,更別說讓姑娘夜裡待在陰森的小祠堂。想到有惜玉陪著,總算給了她一絲慰藉,姑娘認識惜玉,有熟悉的人陪著總會好些。

  吳世明不知自己只是輕責一下女兒就惹來兩個嬤嬤這麼大反應,甚至還去請了太后,他此時心中正稍微順了些氣呢。

  看看天色轉到了聽雪院中,敖氏果然還帶著女兒在靜靜等他,晚膳也沒用。吳世明一見忙將人扶著坐好,溫柔道︰「你就是太執拗了,都什麼時辰了還不帶著子晴用膳,餓著她可怎麼辦?」

  敖氏笑,摸摸女兒的頭,「是她鬧著要等爹爹回來一起用膳的。老爺將大姑娘怎麼了,听說您罰她了?」

  吳世明面色平靜,「不錯,映潔往日被溺愛太過,如今連父母都不認,頑劣得很。我吳府書香世家,上三代都為殿試榜首,怎能容她如此不通禮法,走出去還要被人道失了教養。」

  他用的是前幾日原嬤嬤說的話兒,顯然心中一直存著氣。敖氏聞言沒說什麼,只斟了杯茶,「妾身自是沒有您思慮周到的,只是......府中那兩個嬤嬤畢竟是太後娘娘身邊的人,听說您今日為著訓導姑娘下了她們的面子,只怕她們......」

  吳世明擺手,「無需在意,我平日讓人敬著她們也是因此。映潔是我女兒,教導她乃天經地義之事,太後哪會因此事就發落吳府。」

  敖氏放下心,招手讓女兒過來對著吳世明嬌聲軟語,很快母女兩就讓他心情全然好了起來。

  敖氏陪他飲了些酒,不消片刻吳世明便有些飄忽起來。正所謂燈下賞美,愈賞......愈發讓人心馳搖曳,他微微一笑,等丫鬟們收拾了桌子正想說些甚麼,門外就有小廊高聲驚慌道:「老爺,太、太后娘娘來了——」

  「甚麼?!」吳世明立刻驚地站起,酒瞬間醒了大半,他扶住桌子,「到哪兒了?」

  太后駕臨,本該先著女官或內侍通報,備鑾儀,先行清路。這周圍毫無動靜的,吳世明甚至覺得自己是不是聽岔了,但小廝言語肯定,說太后的儀仗都已經到了前門,他忙理了衣裳匆匆走出房,走到一半又加快了速度,健步如飛,到最後身邊的小廝都在跟著他跑起來了。

  果然,前院已是燈火通明。從廊院內初始立了一排的宮女內侍直至繪墨的桐木大門處,正紅色寬大儀輿緩緩映入眼簾,上繪龍鳳文,左右各有宮女手舉銷金龍鳳旗,另有持金曲柄花傘宮女四人。抬著輿轎的四個內侍緩緩放下,嬤嬤上前將轎內的人小心扶下,吳府所有僕役頓時齊刷刷跪下,「恭迎太后娘娘——」

  吳世明未跪,只微福了身,抬首時被太后冷冷的目光掃過,竟不自覺心中一個激靈。

  他突然想起,這位太后出身將門世家,雖然族中沒落,但皇上對她很是敬重,且性情據說忽起皇上來也不遑多讓,罰起人來毫不手軟。

  吳世明手心略出了些汗,但轉而想到自己乃朝廷命官,非後宮妃嬪亦非命婦,著實不該如此慌張。

  「不知太后娘娘夜間駕臨吳府,是所為何事?」吳世明溫聲道,「下官未能遠迎,實屬——」

  太后伸手止住,冷銳的目光於周圍逡巡一圈,「哀家是來尋那兩個不爭氣的嬤嬤,聽說她們服侍不周,冒犯了吳侍郎,被看管在了院中。可確有此事?若真是如此,哀家定不饒她們。」

  吳世明忙道:「絕無此事,府內樓院錯落,複雜多變,下官為免兩位嬤嬤誤入他處,便特意著人跟在了身旁。」

  「哦?」太后不置可否,令身旁女官帶著她徑直往觀瀾院走去。

  太后自然沒人敢攔,吳世明邊對管家使眼色讓他去叫路氏出房迎接,一邊緊跟上去。

  夜如黑幕,旁側幾個宮女都提著玲瓏宮燈照明,太后拖長的衣擺上由金線繡制的鳳鳥於淡淡燈光下透出光芒,耀得吳世明思緒混亂。他至今仍不大敢相信,太后竟真的只因他教訓了一次女兒就駕臨吳府。

  觀瀾院中燈火未熄,顯然是早得了消息在等著太后的。

  太后沒讓吳世明跟進去,只同徐嬤嬤原嬤嬤二人在屋內說了些話,了解了白日發生的事後,神色更冷,「這吳府當真是不像話。」

  「正是,太后娘娘,姑娘天天念著您呢,在這兒才幾日便瘦了好些,還是快接姑娘回宮吧。」

  太后自是心疼,卻也不能冒然強行帶走朝臣的女兒,便讓人先帶自己去看看映潔。

  吳世明於院內等了半刻,只見管家急匆匆趕回,耳語道:「夫人喝了藥已睡了,怎麼喚也醒不了,說是要明早才行。」

  吳世明搖頭,暗暗道:「愚婦!」

  還是得小心引了太后去小祠堂中。

  祠堂外暗得很,只點了一盞時亮時暗的小燈籠,外邊守著一個昏昏欲睡的小廝。

  小廝朦朧中睜眼,就見這一大行人氣勢洶洶地走來,嚇得差點沒把帽子扔了,忙一抹眼睛跪地行禮,再在吳世明示意下取了鑰匙開門,小聲道:「姑、姑娘還在裡面呢,沒跑......」

  竟然還上了鎖,還派人看著!太后周身冷氣直嗖嗖地冒,雖然視線沒有移到吳世明身上,他卻已經出了一身冷汗。

  怒火散去,酒醒之後再看一圈這周圍,他也恍然發覺,自己這樣對才不過四歲的女兒的確是......太過嚴厲了些。

  太后棄了旁人的攙扶,自己先一步踏入祠堂內。

  此時祠堂內暗得很,乍眼看去根本分不清哪是哪。太后面色如常,心底揪成一團,她的酣寶兒會不會被嚇著了?是不是正躲在角落裡哭著叫「阿嬤」呢?

  宮女提進燈籠,燭火光輝讓太后終於得以抬眼搜尋,很快就看到了心心念念的小姑娘。

  令人鬆了口氣的事,映潔並沒像他們想像中的那般得了驚嚇或是在哭,而是蜷成一團縮在了惜玉的懷裡。許是因為午膳吃得有些多,從傍晚到現在都一直窩在惜玉懷中熟睡。

  惜玉靠在桌邊,也在迷糊地打著盹兒,一手環著映潔一手給她蓋著用軟墊做成的小毯子。

  映潔半邊小身子落在外邊,兩只肉呼呼的手握成一團放在胸前揪著惜玉的帕子,臉蛋依舊粉嫩嫩的,小嘴巴在睡夢中也不時呀呀幾聲,不知夢到了甚麼,小腿忽然蹬了幾下,差點從惜玉懷中掉了出去,太后忙一步上前把人撈在了懷裡。

  軟軟的小姑娘入了懷,太后心中便安定許多,眸中透出溫柔來,輕輕將映潔額前的髮絲撥開。

  剛才這副情景甫一入眼,確實讓她的怒火達到了鼎盛。任誰看到心尖尖上的寶貝被這樣對待也順不過氣來,太后差點沒當場轉頭厲聲責罵身側的吳世明。

  好在這睡覺的地兒雖是差了些,映潔卻沒甚麼事,也沒有著涼,讓她稍微緩了下來。

  映潔迷迷糊糊的沒睜眼,卻下意識綿綿喊了一聲「阿嬤」,隨後便往太后懷中縮了縮。

  太后憐愛地輕觸她的小臉,用披風將人兜著交給旁邊跟來的林嬤嬤。轉頭拉下臉沉聲道:「吳侍郎,不知映潔是做了何事,要用這等法子來責罰她一個不過四歲大的小姑娘?!」

  語調在「四歲」上特意著重,吳世明張了張嘴,這時也自知理虧,是他做的太過了。不過心中仍在想,雖是責罰重了些,不過映潔畢竟是我女兒,太后這般插手卻也太過了。

  太后目光老練精銳,瞧出吳世明所想,猛地一杵今日特意拿出的沉木杖,沉悶一聲「咚」幾乎讓在場眾人心也跟著跳一下。

  「當初,靜太妃將映潔交給哀家時和哀家說道,說吳府並非映潔的好去處,道這一對兒爹娘荒唐,怕是也會將好好的人養沒了。」太后語氣沉重,「哀家當初還不信,想著吳侍郎怎麼說也是映潔親父,怎麼也不會糊塗至此。今日一看,吳侍郎能狠心將才四歲大的嫡女關入祠堂禁用晚膳,轉頭還能關心庶女吃得可好,可真是......讓哀家大開眼界!」

  吳世明心中一凜,怎麼也沒想到剛才的事竟也能傳入太后耳中,忙彎了腰,一副虛心聽取訓誡的模樣。

  太后沒再看他,「哀家常聽先帝和皇上道『修身、齊家、治國而後平天下』,吳侍郎既是如此寵妾滅妻,寵庶滅嫡,又是如何修身,如何齊家的?」

  吳世明頭更低了些,就聽太后接著緩緩道:「吳侍郎,皇上封你為工部侍郎,一路提攜你至從二品之位——不是為了給你在府中對著妻女耍官威的!」

  當著這麼多人的面被太后如此訓斥,吳世明頓感臉上火辣辣的疼,此等疼不下於他同旁人一起聽到了女兒喊別人爹爹。吳世明心中既羞且愧,此時只恨不得能羞憤掩面。

  太后也不欲再過多斥責他,微緩了神色,轉身道:「映潔是靜太妃臨終前托付給哀家的,哀家自看不得她在吳府受苦。吳侍郎既不待見這個女兒,便讓哀家帶她回宮,吳府不要,哀家要!」

  說完氣沖沖帶著一眾嬤嬤宮女朝正門走去,吳世明趕了幾步還要去追,被連總管一把攔住,尖聲怪氣道:「吳大人還是歇著吧,您不要姑娘,咱們主子可愛惜得很,還省了您操的這份兒心呢。」

  太后發了一頓怒火將人帶出了吳府,吳世明無法也不能阻擋,挨了一頓訓,偏偏只能硬受著。心中憋屈不說,還得好好將女兒和太后一起恭送回宮。

  好在太后來時早有準備,特地選了寬敞些的輿車,令幾個嬤嬤帶著貓兒坐到後面的轎子裡,自己一路都親自抱著映潔。

  小姑娘到現在也沒完全醒,中途偶爾被吵著哼哼唧唧幾聲要睜眼,又被太后輕聲哄了回去。

  折騰了一陣,已是快過子時,待到儀仗緩緩進入宮門時,饒是太后也覺得有些疲乏了,不禁揉了揉額頭。

  未至敬和宮,抬轎的內侍們見到負手立在前方的宣帝,同時停了腳步半跪行禮。

  宣帝顯然在這站了不短的時辰,神色冷峻,雙目深邃,一身玄色衣袍幾乎要隱入夜色之中。他微抬手,幾步來到太后轎前,聲音低沉,「母后。」

  太后掀簾,神色柔和下來,「怎麼還沒睡?當心誤了明日早朝。」

  一陣夜風拂來,饒是正值夏日也讓人覺得有些寒意。映潔翻了個身,露出被壓出道道紅印的臉蛋,卷翹的小睫毛抖了抖,似乎就要睜開眼了。

  太后半夜出宮去接映潔,當然會有人稟報給宣帝。宣帝本也不必守在此,只是心中擔心太后,加上惦記著好幾日未見的小姑娘,不覺中就等到了這個時辰。

  宣帝往太后懷中看了一眼,唇角揚出幾不可見的弧度,壓低了聲音,「無事,母后不必擔憂。」

  太后還要開口,懷裡的小姑娘終於迷迷糊糊眨了下眼,還沒看清人就蹭了蹭,「阿嬤~」

  才睡醒的小奶音比平日顯得更嬌氣些,太后露出笑容,將小姑娘扶起來,「阿嬤在呢。」

  映潔聽到聲音,再揉了揉眼睛,終於發現太后就在身邊。好奇地往四周一望,很是疑惑自己怎麼睡了一覺就變了地方。

  不過很快就雀躍地抱住太后,湊上去吧唧好幾下,「想阿嬤~」

  太后頓時笑得臉上都開了花兒,哪裡還見方才在吳府氣勢凜然的模樣,只摟著小姑娘不住回應,「阿嬤也想酣寶兒。」

  映潔同太后親熱了好一會兒,終於看見了立在轎外的宣帝。見小姑娘目光投來,宣帝也靜靜與她對視,下一秒就被撲了個滿懷,他早有準備地伸手抱住。

  「皇上~」映潔對著他小模樣兒更為高興,揪著他的腰帶,小胖手也不知是在指著哪,語氣委屈得很,急急道,「爹爹,不是,酣寶兒,欺負。」

  一急起來話就說得非常不順暢了,宣帝卻聽懂了似的點點頭,映潔頓覺找到了靠山,被他一手抱起時露出兩個極深的小酒窩,扒緊了宣帝左肩,窩在上面就不願下來了。

  太后還一臉霧水,心道自己都沒聽懂這小寶貝說的甚麼,怎麼兒子就聽懂了呢。卻見宣帝給她遞來一個眼神,太后立刻了然了,忍笑道:「酣寶兒,跟阿嬤回去吧,皇上也要去睡了。」

  「不要~」小姑娘卻軟軟拒絕,小眼神堅定極了。

  太后便故意繃起臉,「難道你想和皇上睡,不要阿嬤了?」

  哪知映潔來回望了望,很是為難地想了會兒,最終點點小腦袋,抱住宣帝,「要。」

  太后:......這到底是要誰呢?

  安德福掩了嘴,偷偷瞥了眼他們皇上的臉色,卻是甚麼都看不出來。

  宣帝頓默片刻,終於開口,「夜已深,想必母后也乏了。映潔才醒,怕是一時睡不了,就讓她和兒子回宸光殿,以免擾母后安睡。」

  宣帝難得一次性說這麼多話兒,聽得映潔不住跟著點頭,還對太后道:「阿嬤睡覺,酣寶兒,不吵。」

  太后無奈地點了點她的小鼻子,「你啊,還不是想跟著皇上玩兒,可不能調皮,知道嗎?」

  映潔又湊過去吧唧親了兩下,讓太后當真一點脾氣都沒了,只能任小姑娘扒著宣帝不鬆手。

  安德福瞧著太后轎輦離去,再瞧眼皇上懷裡的小姑娘,心裡琢磨著,主子莫不是早料到了這結果?

  宣帝不知他腹誹,將小姑娘放下,低聲道:「自己走?」

  映潔點點頭,一只手緊緊抓著宣帝小指,仰頭乖巧道:「自己,走。」

  宣帝讚許地拍拍她的小腦袋,帶著映潔往宸光殿方向走去。他步子大,隨意邁一步小姑娘就要走三步。宣帝不知是何心思,路上也沒放緩步伐,讓映潔幾乎是一路小跑著跟上。她生怕落了後,最後握不住宣帝的手時便揪住了衣角,努力提起小短腿噠噠噠的模樣看得安德福忍不住笑。

  等到宸光殿時,映潔已經跑得臉蛋紅透了,像只被蒸熟的小包子,最後停步沒剎住一下撲在宣帝腿上,抬頭時還在傻乎乎地笑,絲毫沒發覺自己被捉弄了。

  宣帝眼中泛起笑意,將抱著大腿的小團子拎起遞給墨竹,讓幾個宮女帶著下去洗漱。

  宸光殿極大,除去正中寢殿外還設有幾個小房間。映潔被帶著泡進了寬大的木桶中,為免她沉下去,墨竹在裡面放了個小高凳。

  映潔趴在木桶邊沿,乖乖任墨竹她們淋水下來,細軟的黑髮打濕了軟趴趴地貼在小腦袋上,加上純澈懵懂的大眼睛,就像只才出生不久的幼鹿。

  饒是墨竹幾個宮女年紀不大也被她這小模樣兒勾起一腔慈母心懷,給映潔香噴噴地沐浴好,再抱起人往偏殿走去。

  一直乖順的小姑娘這時蹬起腿來,指著正中的寢殿,「皇上。」

  墨竹幾個面面相覷,「姑娘今夜......要和皇上睡一塊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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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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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好夢

  宣帝也剛沐浴一番,渾身帶著些許水汽,換了一身雪白裡衣,正坐於書案前翻閱史家雜記,不時劍眉微蹙。

  案旁立有兩道三尺長的青銅雁足燈,燈上各有三道燈柱,皆由一層輕透的琉璃片晶覆蓋,投出淡淡的朦朧燈光,映照在宣帝如刀刻般的側臉上,使輪廓稍顯柔和。

  安德福小心側在一旁著剪燈芯,使燭火更明亮些,不多時便聽到殿外傳來動靜,似乎在叫著「姑娘」之類的話兒。

  粉嫩嫩的小團子邁著短腿飛快從外面撲了進來,熟門熟路地鑽到了宣帝書案下,蹲在裡面抱住宣帝小腿,睜著圓溜溜的眼睛,「要皇上。」

  墨竹幾人無奈跟進,先福身告罪,開口道:「皇上,姑娘不願和奴婢們去偏殿。說是,說是......要和您一起睡。」

  安德福拿著小剪子的手頓住,暗暗往書案下瞥了一眼,果然看見他們皇上被小姑娘緊緊扒著。小姑娘還往裡面縮了又縮,軟軟抗拒,「不要,酣寶兒不要。」

  約莫是在說不要一個人睡吧,安德福思忖著,又往宣帝臉上看去。

  宣帝放下書,面色倒沒甚麼變化,右手往書案下一伸,輕易把小姑娘拎了出來。

  墨竹她們給映潔換了一身淺粉色繡著桃花兒式樣的小裙子,裙子上窄下寬,被放到書案上時就如同花兒綻放般層層疊疊鋪在其上。肉呼呼的小手臂和紅撲撲的臉蛋露在外面,使映潔看上去就像被整裝包裹好的小團子,讓人很想咬一口來看看到底是甚麼餡兒的。

  小團子沒有自覺,還坐在上面踢踢小腿,眼巴巴看著宣帝,似乎想用水潤潤的眼神讓人答應自己。

  良久,安德福和墨竹她們都不禁屏了呼吸,終於聽到宣帝淡聲開口,「退下吧。」

  這......大概就是允許姑娘睡在這兒的意思了?墨竹不大確定地瞟了眼安德福,得到一個微不可見的點頭,這才放下心,同墨蘭幾人緩緩退下,掩好門窗。

  映潔先是疑惑地跟著望去,然後開心起來,撲過去蹭進宣帝懷間,大眼睛眨了眨,安心地窩在了宣帝腿上。

  安德福瞧著可真是納悶極了,按理說他們皇上時常冷著臉,又是生得一副不易親近人的模樣,像姑娘這般大的孩子該是有多遠躲多遠的呀,怎麼這小主子看著竟比對太后娘娘還要親近呢?

  「安德福。」宣帝平靜的聲音將安德福思緒喚回,忙應了一聲。

  「你也下去。」

  「是。」安德福小心收了案上杯盞,臨了道一聲,「皇上,太后娘娘說了,您可得早些歇著。」

  宣帝沒回,反倒是映潔點點腦袋,嗯嗯兩聲,對他揮了揮手。

  安德福一笑,低著頭慢慢出殿。

  宣帝似乎暫時沒有就寢的意思,他將映潔挪到一旁的座椅上,低聲問了幾句。映潔先前才睡了許久,自然精神得很,搖搖頭,一副雖然不睡但會很乖絕不打擾他看書的模樣。

  宣帝微一彎唇,淺笑如曇花一現般轉瞬即逝,亦如冰雪盡化讓他眸中泛起溫情。他拿了張宣紙,再挑了根最小的毛筆,沾上一點兒墨水,任映潔自己發揮。

  映潔有了東西玩兒就更乖了,一點聲響都沒弄出。趴在案上歪著頭想了想,隨後開始唰唰唰動筆,也不知在寫些甚麼,沒過多時整張宣紙就被畫滿了。她小心往旁邊一瞧,見宣帝在聚精會神看書,便悄悄從他面前再拿了一張紙來,殊不知這些小動作早被宣帝映入眼簾,只默不作聲地看著小姑娘偷偷畫了又畫。

  小半個時辰後,宣帝手指微動,燭火下響起老舊書頁被翻動的聲音。他略往身側一掃,映潔果然已經沒了精神,正用小手撐著腦袋一點一點地在打盹,兩腮的小酒窩若隱若現。

  案上橫七豎八擺了許多宣紙,上面無一例外畫的都是一團團亂糟糟的線條。最上層一張許是著墨時太過用力,至今墨漬未乾,映潔雙眼一會兒半睜開一會兒閉上,迷迷糊糊的。

  宣帝正想起身將小姑娘抱到榻上去,不想起身瞬間映潔就醒了,小手沒撐住,然後「呀」一聲栽到了宣紙上,那點墨跡正好全印在了小臉上。

  映潔當然沒發覺,還呼呼著伸手揉了揉被磕疼的小鼻子,把那點墨漬在臉上從一整團暈成了斑駁的黑黑白白,頓時成了一只小花貓。

  宣帝才有了笑意,下一瞬小姑娘看見站在身前的他,立馬高興地撲了過去。臉蛋埋在宣帝腰間,剛好把黑糊糊一塊蹭在了白色里衣上。

  宣帝無奈,將小姑娘抱起,沒忍住,還是不輕不重彈了一記她額頭。映潔還當他是在和自己玩兒,抱著小腦袋咿呀叫喚,躲閃著埋進宣帝頸間,這下可好,又是黑糊糊一塊。

  若是安德福在此,指定要撲哧笑出聲,然後吩咐客女給皇上換衣。可此時寢殿內只有這一大一小二人,宣帝只得將映潔放在榻上,揉了揉她的頭,轉身去換里衣。

  龍床自然不同映潔以往獨自睡的小榻,其大小堪比尋常人睡榻的三倍之餘,為長形,設在寢殿最內側,外面是由花梨木鏤空雕花制的床罩,四面中三面圍有香木屏風,以遮擋住外間昏黃燭光和朦朧月色。龍床本身所用紫檀木黑中帶紫,略顯古樸大氣。

  榻下鋪的軟墊內裝有厚厚一層燈芯草,因燈芯草為良益藥草,性甘微寒,可降火通氣,且草質柔軟,極有韌性。往往躺在上面不出片刻便會生出睡意,若長久以此為榻,則有養身之效。

  是以宣帝方換衣的片刻,轉頭回來映潔就已經差不多睡著了。因著夏季,天兒不冷,映潔這般大的孩子睡起來又像小火爐般,她便沒有鑽進被褥,四仰八叉地攏在龍床上,露出白嫩嫩的小胳膊小腿,睡姿霸道極了。

  本來平日映潔睡起來也是很乖巧的,可是龍床實在又軟又大,她歡快地滾來滾去,不自覺睡著時就已成了這般姿勢。

  宣帝才碰著映潔手指,小姑娘還在睡夢中就同磁石一般貼了上來,四肢並用扒在了宣帝胸前,臉蛋上仍有一點點黑,於昏暗光線下隱約可見。宣帝靜靜看了片刻,眉目間異常溫和,隨後用手抹去那點灰黑,上榻安寢。

  宸光殿徹底安寧下來,龍榻周圍一片暗色,只餘遠遠的角落間燃有一支長燭。燭火偶爾因縫隙間拂進的一絲微風隱隱跳動,滾燙的蠟油自燭邊緩緩滴落,含著極淡的藥草清香,自殿內如湖面漣漪般漸漸散開,使龍榻間的二人睡得更加沉了。

  …………

  一夜酣眠。

  拂曉初始,第一道光芒從宸光殿飛檐翹角間映入,旭日緩緩升起,雀鳥於綠枝間跳躍,發出陣陣清脆悅耳的鳴叫,讓來往宮人們也不禁含了笑。

  安德福神清氣爽,心情極好,面上不顯,只步伐邁起來更為輕快些。他來到正殿前,輕手輕腳推開了門。

  另有宮女跟進,動作輕柔地剪滅長燭,再收拾好書案上的一堆宣紙,安德福已小步到了龍榻前。

  按照以往服侍的情形,此時宣帝也該醒了。但不知是昨夜睡晚了還是懷中香軟的團子抱起來太舒服,他竟到現在還沒睜眼。

  安德福微靠近一步,發現先醒的居然是宣帝懷中的小姑娘。

  映潔看起來似乎醒了有一段時間,大眼睛滴溜溜好奇地隨著宮女們的動作望來望去。眼見安德福走進,她彎眉露出一個甜甜的笑來,微微動了一下,似乎在朝安德福招手。

  安德福便也下意識回了一個笑,再定睛一看,才發現這小主子是整個兒趴在了皇上胸前,小腦袋靠在頸邊,身子被皇上一只手環住,許是怕她掉了下來。

  因著這姿勢,小姑娘醒了也一直乖乖地沒動,將宣帝的衣袖和手當成了玩具般自得其樂了好一陣子。

  場景看起來很是融洽溫馨,但只要想到其中一個是他們向來冷淡的皇上......便怎麼都覺得奇怪。安德福還忍不住嘀咕著,姑娘再小也小不到哪兒去,難道皇上這樣被趴了一宿都不覺著胸口悶麼?

  同時他也犯了難,往日都是皇上自己醒的,幾乎沒讓人叫過。那現在這樣,是叫還是不叫呢?

  安德福想了想,忽然一笑,對著映潔擠眉弄眼手腳並用地比劃,意思大概是讓小姑娘將皇上喚醒。

  映潔歪著腦袋瞧了好一會兒也沒弄懂安德福的意思,輕輕「咿」一聲表示疑惑,然後也對著安德福眨眨眼吐吐舌以作回應。

  這小主子根本沒明白......安德福氣餒地垂下肩,忽然靈機一動舉起手還要做甚麼,就聽得榻上傳來一聲,「安德福。」

  宣帝睜開眼,目光清醒無比,根本不像久睡之人。安德福訕訕地笑,低聲道:「皇上,您......您醒了,可要立刻著人更衣洗漱?」

  「嗯。」因著才睡醒,宣帝聲音較平日更低沉幾分。他低頭往懷中看去,小姑娘因為他突然坐起而滑到了被褥裡,掙扎了一陣終於露出小腦袋來,純澈的貓兒眼懵了片刻,轉眼見著他又彎成了月牙兒,露出宣帝自清晨醒來後看到的第一抹笑。

  「皇上。」小姑娘被他拎起,熟絡地順著手臂爬過來,然後「叭~」地又是一個親親。

  哎唷,安德福下意識低頭掩目,半晌過後才反應過來。姑娘不過這麼點兒大,他迴避個甚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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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諾

  一眾宮女井然有序地端著各式托盤進入宸光殿,服侍宣帝和映潔二人梳洗。

  映潔很是迅速,洗了把臉蛋換好小裙便跑到宣帝面前。宣帝正張臂任宮女系上墨金祥雲腰帶,目光一轉便看到小姑娘正仰頭看著自己,似乎對他朝服上的繁復龍紋有些好奇。

  「安德福。」他開口道,「傳膳。」

  「是。」安德福高聲喊了一句,隨後便見映潔站到他們皇上身邊比劃了一下,雀躍道,「酣寶兒,高。」

  他瞥了一眼這小主子對比的地方,默默低頭忍笑。上次皇上穿的蟒袍龍頭在腰間,這回在腿間,比起來當然是長高了。

  宣帝眸中亦噙了笑意,拍拍映潔的頭,讓墨竹牽著她去用膳。

  宣帝早朝一般在卯時末辰時初,若遇著大雨大雪便會順延,這種規定倒讓宣帝在朝臣心中多了幾絲人情味。但宣帝於此事上寬容是一方面,朝臣們的自律又是一面,絕多數人仍會謹遵時辰,不敢誤了半刻。

  此時離早朝還有兩刻,宸光殿離宣和殿的腳程不到一刻鐘,用一頓早膳並不緊迫。

  御膳房的廚子們乖覺機靈,聽說昨夜映潔這位小主子睡在了宸光殿,早膳時便別出心裁多做了幾樣小點心,都做成了時下小孩兒喜愛的兔子小鹿形狀,看得映潔猶豫地搖頭晃腦,不知該選哪個才好。

  先帝尚奢,以前光是早膳便林林總總要擺上幾十樣,非魚肉不食。若是興致來了要喝粥,那便更麻煩了,提前一晚便得熬好濃郁香稠的豚骨湯,第二日取新鮮,肉竹筍加之時令鮮蔬或魚蝦一同小炒至金黃,小心切至碎肉狀,再燴入骨湯,同熬了兩三個時辰的米粥合炖,最後鋪上一層細碎的嫩雞絲,這才能勉強讓先帝滿意。

  時下雖然國庫再度豐盈,宣帝卻一直崇簡,特地規定每日早膳菜品不得過六。此時填漆花膳桌上擺的便不多,一品燕窩粥,一品雞絲粥,琺瑯碟內各擺有花樣精緻的金糕和竹葉卷小饃,菜餚則為清炒鮮筍、八寶鴨、蓮蓬豆腐和麻辣肚絲,另有一小缽溫熱羊奶和一蠱紫參雞湯。

  羊奶用妙法去了腥味,又添了香蜜,聞起來又香又甜,映潔根本不需哄著就自覺喝了下去。一頓早膳下來,肚子吃得圓滾滾的,下桌的時候晃了晃差點沒摔倒,被墨竹一把扶住了。

  映潔打了個小嗝,下意識揪住墨竹手指,苦惱地往下看了看,小肚子太圓,連腳尖都瞧不著了。

  當即把來宸光殿接她的徐嬤嬤樂得眼睛彎成了一條縫,上前拍拍小姑娘的背幫她順氣,柔聲道:「姑娘碰著甚麼喜歡的了?竟撐成了這模樣。」

  映潔戳著臉蛋想了好久,最終張開小手,「都喜歡~」

  墨竹笑出聲,將之前包好金糕的小食盒遞給徐嬤嬤,「姑娘愛吃這糕,往後可讓御膳房多做些送去太后娘娘那兒。」

  徐嬤嬤應聲,輕聲道:「皇上已去上朝了吧?」

  「嗯,皇上吩咐等太后娘娘宮裡的人來接,就可以讓姑娘回去了。」墨竹眉眼溫和,「墨蘭才想帶著姑娘走一圈兒,嬤嬤就帶人來了。」

  徐嬤嬤一笑,讓惜玉牽著映潔同墨竹幾人揮手,一同慢慢走回敬和宮。

  朝陽和煦,盛夏中約莫只有此時與黃昏最是令人舒適,道道晨光溫柔輕撫,和風細細,拂過雲清湖旁楊柳簌簌作響。映潔先一步跑到玉欄邊,踮起小腳於玉欄桿縫隙間指著裡面盛放的芙蕖,回頭道:「花兒~」

  「是花兒。」徐嬤嬤輕聲道,「姑娘想摘一朵嗎?」

  哪知小姑娘搖了搖頭,又指道:「魚。」

  她說的正是一尾尾於荷葉下輕輕搖尾的錦鯉,徐嬤嬤想了會兒才明白,姑娘大概是覺得摘掉花兒這些錦鯉沒了遮擋就會不舒服,目光頓時柔成了水。心道她們姑娘又乖巧又懂事,哪裡像那位吳侍郎說的頑劣忤逆,分明是他既無慈心也無耐心,看都沒看過她們姑娘幾眼就想著拿出長者威嚴,根本不配當她們姑娘的爹。

  三人才在雲清湖邊站了會兒,遠遠就傳來邱宇辰精神十足的叫喊,「妹妹~~」

  映潔大眼一亮,轉頭望去,甜甜喚了一聲「哥哥」,同樣提腿張開手歡快地跑過去。眼見兩個小不點就要來個擁抱,邱宇辰卻突然被石子絆了一跤,哎一聲趴在地上,映潔則被他絆倒順勢摔在了他背上,滾滾的小肚子壓得邱宇辰往下沉了幾分。

  映潔趴在邱宇辰背上,四肢劃動努力想爬起來,「哥哥?」

  邱宇辰不願在妹妹面前丟臉,硬撐道:「別怕,沒事——」話沒說完,因為映潔稍微挪動一下又往草地裡下陷了點。

  兩只頓時都沉默了會兒,直到兩邊的嬤嬤奶母趕來,忙將人扶起,拍拍這個安慰那個。不過邱宇辰向來自詡小男子漢,眼眶都不會紅一下,而映潔有人肉墊子,根本沒摔疼。

  邱宇辰呸呸吐掉摔進嘴裡的雜草,轉手捏上映潔肥肥的臉蛋,納悶道:「妹妹你前幾日回家是不是又胖了點?得有好多個雪寶兒那麼重了。」

  映潔懵懂地隨著他看向自己肉肉的手,再瞧瞧冒尖的小肚子,繃著小臉道:「沒胖~」

  小姑娘之前聽信王妃埋怨過又長胖了之類的話兒,大約知道這是個不好的詞,當然不喜歡。邱宇辰忙點頭,安慰地拍拍她,「沒胖,沒胖,是雪寶兒太瘦了。」

  映潔點點頭,眉眼彎彎,拿出食盒裡的金糕來,看得邱宇辰瞬間眼睛放出光。但轉眼想到身旁的邱氏,便故作嚴肅咳了咳,「妹妹吃吧,這是小孩子吃的點心,不適合我。」

  任誰也看得出他說這話的不情不願,邱氏忍了笑,偏偏不提醒小主子信王妃其實允了他每日可以吃一些甜點。

  映潔當然不會和他客氣,聽邱宇辰這麼說了,呆呆嗯一聲就收了回來。雖然早膳吃得有些多,但點心太過誘人,還是沒忍住時不是拿一塊出來啃。

  慢慢一路吃到敬和宮,邱宇辰最後瞧了眼空空的食盒,終於忍不住捶胸頓足,「妹妹,你......你一塊都沒留啊。」

  「咿?」映潔疑惑一聲,將最後咬了半塊的金糕遞給邱宇辰。

  邱宇辰想了想,還是忍痛拒絕,並且表示自己絕對不是嫌棄點心被妹妹啃過。

  兩人還沒進殿門,一陣香風襲來,映潔被摟進了柔軟的懷抱中,信王妃悅耳輕柔的嗓音響起,「小酣酣可算是回來了。」

  映潔聞言立刻抱了上去,軟糯道:「姨姨——」

  「又不叫娘親了。」信王妃點點她,「算了,反正怎麼著都是我的半個小閨女。」

  她將人換了個姿勢摟著,輕聲道:「酣酣,你宇辰哥哥最近可想你了,好不容易來看你一次,帶他去宮裡別的地兒玩玩好不好?」

  映潔扭頭看一眼,再指向裡面,眼睛和小肚子一般圓滾滾的,「阿嬤。」

  小姑娘想先見了阿嬤再去玩兒。

  真乖,信王妃忍不住想著。可是同時也苦惱了,太后本就是想讓她把小姑娘引走的,這可怎麼說呢?

  原來昨夜太后久違地大動肝火,衣裳單薄時又吹了許久的風,加上到了年紀,自然而然就病倒了。病得倒不嚴重,太醫瞧過後只說是邪風入體,吃幾副藥好好歇息幾日便好了。太醫知道敬和宮中有個才四歲大的小主子,因而特意囑咐了太后這幾日不能和映潔待一塊兒,道小孩兒體虛,亦被染病。

  太后這幾日當然不敢再見這小寶貝,見信王妃帶幼子邱宇辰進宮,便想著讓她以侍疾的名義在敬和宮住幾日,映潔向來喜愛信王妃,想來應該沒甚麼問題。

  見信王妃沒反應,映潔便蹬著小腿爬下來就要往殿裡走去,被信王妃一撈撈了回來,「酣酣,阿嬤正在睡覺呢,不能進去吵她。」

  映潔點點頭,小包子臉上神情十分認真,「不吵。」

  說著又要往裡走,繼續被攔住,小姑娘有點不高興了,嚴肅地看著信王妃,聲音稚嫩,「姨姨,不要,壞。」

  信王妃無奈輕輕一笑,把人摟過來,親親小臉蛋,「姨姨沒使壞,阿嬤生病了,酣酣不能進去,進去了也會生病的。」

  映潔當然知道生病的意思,她之前就是大病小病不斷,就差拿藥當飯吃。本以為她聽了會乖乖和宇辰去玩兒,卻沒想到小姑娘更堅持了,「要看阿嬤。」

  難得看到小姑娘不聽話的模樣,信王妃心生疑惑,仍溫柔道:「明天看好不好?可能阿嬤明天就好了。」

  映潔歪著小腦袋猶豫了下,最終點點頭,轉頭卻不願和邱宇辰去別處玩兒,只願待在敬和宮寢殿前邊的小院子裡。

  傻哥哥邱宇辰當然不會介意,讓映潔拿出小金弓便教她去彈樹枝。敬和宮殿前院落間栽了幾棵觀賞桃樹,盛夏時分仍綻放了一樹的淡粉色小花兒,不時隨著微風飄落幾朵。

  映潔卻彷佛沒甚麼心思,望一會兒桃樹再往回望一眼寢殿,呆呆地跟著邱宇辰教導拉開弦,最後還因自己太過用力沒拉住,一下仰坐在地。邱宇辰的一記彈弓讓桃樹枝椏微微抖動,花瓣簌簌落下,很快落滿了映潔發間和小裙子上。

  「妹妹。」邱宇辰擔心地蹲下,「你是不是生病了?」

  他學著大人的模樣摸摸自己額頭,再探向映潔,熱度都很正常。

  映潔鼓著小包子臉沒說話,眼睛眨了幾下,突然飛快起身跑到殿門前,抱住柱子不下來了。

  徐嬤嬤幾人訝異地看著她,然後小跑過來,「姑娘怎麼了?被欺負了?」

  說著一瞧小姑娘有點委屈的神情,狐疑地瞥了眼隨後跟來的邱宇辰,邱宇辰自是連連搖頭,「妹妹剛才就不和我說話兒了,嬤嬤,是不是不舒服呢?」

  徐嬤嬤頓時緊張起來,上前想把小姑娘抱下,沒想到小姑娘堅決得很,小手扒著柱子,最後直接四肢並用起來,十分抗拒的模樣。

  幾個服侍的嬤嬤宮女都哭笑不得,惜玉直接道:「姑娘,這柱子不乾淨哩,待會兒把您裙子弄髒了。」

  映潔下意識瞧了眼落滿花瓣的小裙子,還是搖頭,軟聲道:「酣寶兒,不走。」

  這柱子也沒甚麼稀奇的啊,方才......徐嬤嬤突然想到甚麼,輕聲試探道:「姑娘是想在這兒......等太后娘娘?」

  這兒雖是正對著寢殿大門,可裡面還有簾子小門和屏風呢,根本瞧不著裡面。徐嬤嬤琢磨著,一時竟也猜不出她這小主子心裡到底在想甚麼。

  不想映潔真的應了一聲,伸出小手指著裡面,「等阿嬤。」

  徐嬤嬤當真好笑又無奈,「姑娘,這......太后娘娘又不會跑,您守甚麼呢,快下來吧,當心等會兒摔著。」

  映潔睜著大眼望了她們一會兒,乾脆扭過頭,綿綿童聲從另一側傳來,「不要,等阿嬤。」

  小姑娘固執起來還真的挺讓人頭疼......徐嬤嬤想了想,決定就護在旁邊,反正等到午膳的時候,姑娘總不能還一心抱著柱子吧?

  邱宇辰疑惑地看著映潔,雖然沒弄明白,也決定在旁邊等著。

  約莫一刻鐘後,映潔終於手酸了,她偷偷瞥一眼徐嬤嬤,手指挪了挪想休息一下,不想身子一晃就往地上倒去。若不是徐嬤嬤一直盯著,眼疾手快地把人接住,小腦袋上摔個包是肯定的了。

  見徐嬤嬤似乎要把自己抱起來,映潔急了,揪著衣裳不住用小胖手抵著,「呀,不走,不走~」

  「好好好,不走。」徐嬤嬤經不住她軟軟的哀求,「那姑娘總得說說,到底為甚麼要待在這兒吧?」

  哪知小姑娘把腦袋窩進她頸間,依舊不說話。徐嬤嬤沒法了,給惜玉遞了個眼色,惜玉便默不作聲往殿內走去,不多時回來對徐嬤嬤耳語道:「太后主子才喝了藥,在睡著哩。」

  徐嬤嬤嘆一口氣,抱著小姑娘在懷裡拍了拍輕哄。

  不出她所料,直到到了午時,映潔也不肯離開這根柱子,強行要將人抱走時就露出極為委屈的神情,黑葡萄似的大眼睛要哭不哭的模樣一瞧人,誰也抵擋不住。

  幾個宮女嬤嬤沒了辦法,去稟報信王妃,信王妃一思量,乾脆讓她們把飯端來,就在廊下餵映潔。

  這似乎是映潔第一次如此任性,除去一直服侍她的徐嬤嬤猜到了幾分,其他人都是摸不著頭腦。可是太后因著昨夜沒睡好,今日喝了藥後就一直在沉睡中,自然不好因為這種小事就將她驚醒。

  眼見都快到黃昏了,映潔明明在不時點著小腦袋一副困極了的模樣,旁人一去動她卻還是下意識抱住柱子咿呀叫著「不要」。

  信王妃和邱宇辰勸過幾回都不管用,平時還親親熱熱地喊著「姨姨」和「哥哥」,一旦他們流露出想將人抱走的意思,就會被小姑娘氣呼呼瞪視,再不理人了。

  誰都拿小姑娘沒轍,徐嬤嬤想,這滿宮裡還能勸住這小主子的除了太后娘娘大概只有皇上了。可是皇上政事繁忙,哪裡又敢用這種理由去請人......

  正為難著,敬和宮外就傳來清道的聲音,自門口起宮女內侍們紛紛彎腰行禮,原是宣帝聽說太后身體抱恙特來問安。

  只是一來就看到映潔站在廊邊和眾人對視的場景,宣帝還沒說話,安德福便自覺上前詢問。徐嬤嬤幾人忙七嘴八舌將事情說出,並道太后還在睡,而姑娘已經這樣干巴巴坐了大半天了,午膳都是宮女們端來餵的。

  聞言,宣帝朝映潔望去,小姑娘也回望過來,只是因為干坐了大半天,似乎有些蔫蔫的,頭頂翹著的幾根小卷髮都垂了下來。

  宣帝面色不變,抬腳徑直往偏殿走去,淡聲道:「帶過來。」

  墨竹應聲,立刻上前把映潔抱了起來,自然遭到抗拒。不過既是宣帝下的命令,墨竹也就顧不得忍不忍心了,將人抱到側殿房中放下,左右宮女和內侍都在宣帝下緩緩退出。

  映潔還想提腿跑出去,轉眼門都被關上了。宣帝幾步走至身前,將她拎起輕輕放到小凳上,默不作聲地看著她。

  小姑娘開始還能繃著包子臉,被看了會兒,忽然就委屈地紅了眼眶,嘩嘩掉出淚珠來,胖乎乎的小手邊抹淚邊蹭到宣帝衣袖上,「皇上壞,不要你,酣寶兒,要阿嬤......」

  宣帝低頭瞥了眼另一只緊緊揪著自己腰帶的手,「阿嬤病了,要休息。」

  映潔卻依舊在掉著小金豆,臉蛋都被自己揉紅了,不忘軟聲控訴,「不要,不要阿嬤,去玩兒......」

  這話聽著奇怪,卻讓宣帝一怔,忽然想起數月前靜太妃薨逝時的情形。那時他也是這般對著小姑娘,並對她道靜太妃是去玩兒了。

  所以映潔在太后寢殿外守了這麼久不願離去,是在擔心太后也去玩兒了再也不回來嗎?

  若是徐嬤嬤在此,定還能憶起今日她們讓映潔和宇辰離開的場景,幾乎和靜太妃薨逝那夜讓她帶映潔單獨去睡時一模一樣。

  眾人都以為映潔年紀小,這時候應該把靜太妃忘得差不多了。卻沒想到當初離別的場景深深印在了小姑娘腦海中,並且一直記著之前最疼愛她的阿嬤是去玩兒了。今日這麼反常正是因為她擔心現在的阿嬤也會同之前一樣,丟下自己走了,所以才要一直扒著柱子不離開。

  宣帝看著小姑娘邊哭邊眼巴巴看他的模樣,心中忽然湧出一服熱流。

  自他少年太子之位岌岌可危之時,就整日活在爭權奪利與勾心鬥角之中,已不知......有多久沒再看過這般稚嫩的心思。

  世上大概也只有像映潔這般懵懂的孩童還能保有這份赤子之心,因她的世界仍為一張白紙,簡單而直接,只待人幫她慢慢塗抹色彩。

  宣帝彎下腰,剛毅的稜角也柔化了,「只是生病了。」

  「病。」映潔疑惑,眼淚掉到一半,「玩兒?」

  微微搖頭,他握住那只小小的手,「不會去玩,阿嬤年紀大了,容易生病,只要休息就會好。」

  映潔歪了腦袋,仍覺奇怪,想了想,指著自己,「大?」

  又指向宣帝,「大?」

  宣帝彎唇,「對,映潔日後,也會長大。長大了,就可以護著阿嬤。」

  映潔懵懂點頭,眼睫上掛著一顆淚珠,輕輕一抖便順著臉蛋緩緩滴落,被宣帝輕輕拂去。她伸手揪住了宣帝小指,認真道:「酣寶兒,長大。」

  她想長大。

  宣帝低沉嗯一聲,見小姑娘重新露出笑顏,眉目間便也泛起溫情。

  朕陪你長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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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秋獮

  太后病了兩日,於榻上躺了兩日。映潔聽了宣帝的話兒不再執拗地守在殿外,只每日清晨必到花圃中去摘朵鮮嫩的花兒讓幾個嬤嬤送給太后。

  真正痊癒后,太后聽了第一日映潔扒著殿外柱子不肯走的事跡,當真是又哭又笑,把這暖人的小寶貝摟在懷裡憐愛地看了許久。

  如今宣帝后宮無人,宮中便空蕩蕩的,自然也就讓太后省心許多。但她又如何忘得了先帝在位時自己所經受的種種苦楚,縱然她從初入宮便是皇后之位,也免不了嘗盡人情冷暖、酸甜苦辣。好不容易熬到太后之位,本覺得除了僅剩的幾個至親,他人再難讓她心中起波瀾,最終卻還是融化在了小姑娘這些天真的舉動中。

  太后母族原為將門世家,自幼性情便因父兄影響極為堅毅,獨缺了女子該有的那份柔軟。當初教導宣帝時她便也是如此,信奉的教條乃是「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真正想護住一個人,還需讓他自身真正強大起來。

  但現在換到映潔身上,太后思來想去,竟覺得就這樣護著小姑娘一生也沒甚麼。反正她若沒了,還有宣帝,以他們母子二人的地位權勢,為映潔遮風擋雨,理去坎坷,讓小寶貝一生順遂無憂又有何難?

  思及此,太后心中似重石落地,安穩極了,投在映潔身上的目光亦溫和無比。

  三月時光徐徐而過,又至秋收時節。宣帝前往京城往南處的直武營中轉了一圈,發覺如今將兵較數年前都散漫了許多,練兵時亦沒了以往的精氣神。

  幾年前多羅一戰大勝後舉國皆慶,士氣鼎盛,幾乎個個都能以一抵十。如今安逸下來,加之去年宣帝因事取消了冬狩,就愈發失了銳氣。

  宣帝皺眉回宮,召來官員詢問,得知秋日農事已近尾聲,便下了皆意,準備十日後往京城以北數百里外的逐鹿圍場秋獮。

  消息傳至太后耳邊時讓她一怔,隨即道:「皇上留了誰在京中?」

  小公公彎腰笑得謙卑,「皇上留了信王爺鎮守京畿,宣旨著三品以上文官、五品以上武官隨駕秋獮,留了一些年事已高或另有要事的大人在京中幫著信王爺。今日特讓奴婢來問太后娘娘,可要一同去?」

  秋獮隊伍龐大,通常有數萬人隨行,只來去行程便得近十日之久,加上在圍場需停留半月左右,算起來統共得有一月。

  太后馬上騎射功夫其實很不錯,但此事除去未出閣時的家人,便是宣帝也未曾知曉。是以太后略有猶豫,久未御馬,確實有些心動,只是......畢竟年事高,又已尊為太后,再也不好同年少時那般縱馬馳騁。

  終是搖頭,緩緩道:「你去回了皇上,就說哀家不欲舟車勞頓,恐誤行程,就不隨行了。」

  小公公點頭應是,倒退著慢慢退出敬和宮主殿,不防沒看見外邊噠噠跑進來的小姑娘,小姑娘跑得快,也沒仔細瞧門,「砰」得一下就撞在了小公公腿上,因著慣力往後倒坐在了門檻邊,一臉懵然。

  小公公這才察覺撞著人了,往後一瞧,心中猛地跳了一下,忙跪地磕頭,「奴婢眼拙,沒瞧見主子進來,主子恕罪,主子恕罪——」

  映潔先是暈了會兒,摸了摸小腦袋,後邊兒徐嬤嬤趕緊將人扶起,「姑娘摔疼了沒?」

  映潔搖搖頭,再看向面前的小公公,因為太慌張用力在門檻邊磕了幾下竟已磕出了些血絲,看起來很是可憐。

  敬和宮中的宮女內侍們相處久了,對映潔這半個小主子大都是又敬又愛,連連總管看到她都會笑瞇瞇叫一聲「姑娘」然後從袖口掏出糖來。所以小姑娘見到更多的是溫和的笑臉,而非面前小公公這般畏懼的模樣。

  她疑惑地看向徐嬤嬤,再看向小公公,眨眨眼,還是上前拿出自己心愛的小手帕按在小公公額間,指著傷口軟聲道:「疼。」

  「奴婢不疼,奴婢不疼——」小公公不敢看她,一味叩首告罪。

  「林全兒。」裡間原嬤嬤走出,先笑看了眼映潔,溫聲道,「去向皇上回話吧,太后娘娘說了,不能怪你,不必怕成這般。」

  同是服侍主子的宮人,原嬤嬤自然了解小公公的心思,親自將人扶了起來,再將帕子遞給他,「姑娘雖小,卻也不是那般任性的人,給你敷,你便拿著。沒得等會兒自己磕出血來,反倒把我們姑娘嚇著了。」

  小公公起身,下意識垂目看了一眼,正好對上小姑娘甜甜的笑,愣怔了一瞬,兩個嬤嬤已經帶著人進內殿去了。

  直到點勤政殿的路上,他都一直捏著小帕子發呆,似乎頗為困惑。

  林全兒是才進宮不久的小太監,有幸被撥去勤政殿做灑掃太監,後又得了安德福賞識,自此跟在了安德福身邊做個小跟班。

  進宮前他就經了多人勸誡,說在宮中萬事小心謹慎,宮中步步危機,那些個主子一個不高興就能讓他們小命不保。凡事不可多說不可少說,莫常笑,也莫總無表情......一堆亂七八糟的話兒灌輸到他腦中,最後皇宮在林全兒的心中便成了個吃人的怪物般,叫他平時不小心打了個噴嚏都要緊張半日。

  只是服侍了這麼些日子,林全兒瞧著,皇上雖然看著冷了些,卻也不是那麼難伺候。今日見到的太后也是,自個兒撞著太后最為疼愛的小主子都沒被罰,可見,宮裡也不全然是他們說的那般。

  想到方才小姑娘那抹甜軟的笑,林全兒不由想起家中的小妹,低頭一笑,將帕子往懷中一塞,邁著輕快的步伐麻溜兒復命去了。

  另一邊敬和宮主殿內,映潔還沒忘記方才的小公公,手腳並用地比劃,叫太后連連點頭,聽到後面不停的呀呀聲不禁笑容滿面,直接將人摟進懷裡,「酣寶兒是不是心疼小帕子了?」

  那帕子是原嬤嬤特地給映潔的,上面有只和雪寶兒一般模樣栩栩如生的貓兒,小姑娘得了後喜愛極了,一直揣在袖口。

  映潔偎在太后懷中想了想,似乎有點不好意思地把小腦袋埋進去,糯糯道了句「雪寶兒」。

  還是惦記著上面雪寶兒的小像,太后笑道:「原嬤嬤方才說要再給酣寶兒一個呢。」

  小姑娘立刻抬頭,太眼睛望去的目光十分乖巧,細聲道:「謝謝嬤嬤。」

  原嬤嬤端來一杯蜜水,溫柔道:「姑娘不用謝,都是老奴該做的。」

  映潔歪歪小腦袋,不說話了。

  這似乎是靜太妃教成的習慣,被人幫了愛說謝謝。太后教導過幾次,說若是對著宮女和小公公們這般說,反而會讓他們害怕。映潔雖然不理解,但自此也慢慢記住了,除去幾個親近的嬤嬤還會口中道謝,對著旁人便彎眉甜笑。

  太后握住她肉呼呼的手,發現由於近來小姑娘養得太好,上面都多了幾個小渦來,怪不得宇辰每次進宮都要暗暗說妹妹又胖了......

  她輕輕一笑,「酣寶兒九連環解得怎麼樣了?」

  懷裡的小姑娘呆了一下,偷偷瞧她一眼,從袖間掏出特制的小巧九連環,伸出短短的三根小手指,「酣寶兒,三個了。」

  她才開口,太師椅邊的雪寶兒就突然跳了起來,躍到小案上朝小主人喵喵叫喚,好似要說甚麼。

  下一瞬尾巴就被揪住,映潔包子臉繃成一團,對太后道:「雪寶兒,不聽話。」

  徐嬤嬤終於沒忍住,噗哧一下,引去太后的目光,「怎麼了?」

  映潔忙撲過去,軟軟道:「嬤嬤,嬤嬤,喝茶。」

  說著還把方才的蜜水遞給徐嬤嬤,徐嬤嬤含笑摸了摸她的頭,想著小主子臉皮薄,暫時還是沒說,等映潔稍走開些才溫聲道:「姑娘第一環是自己解開的,第二環是讓雪寶兒胡亂踩了幾下,第三環是皇上幫著解的——」

  太后一聽,頓時也彎了眼眸。

  晚膳後,太后才對映潔說起宣帝要去秋獮的事。映潔自然不知道這是甚麼意思,便有原嬤嬤解釋,「就是騎著馬到處去玩兒,又累又無趣,咱們就和主子一同待在宮裡吧姑娘。」

  聞言旁側幾個宮女都含了笑意,卻見小姑娘皺皺小鼻子,指著宸光殿的方向,嫩聲道:「皇上~」

  「皇上可是一定要去的,不過過一陣子就回來了。」

  幾個嬤嬤故意在這兒逗映潔,其實太后早決定了要讓映潔跟著去游玩一番。太后可不是京中那些婦人,將小姑娘一直拘在閨房中大門不出二門不邁,自她想通透之後,就事事以映潔高不高興為先了。

  映潔看了看太后和嬤嬤們的臉色,頓時急了,「阿嬤,去。」

  「阿嬤經不得勞累,不能去。」太后佯裝撫額頭,「酣寶兒是想要阿嬤,還是要陪皇上去呢?」

  映潔一瞧,雖然小包子臉上滿是不捨,還是乖乖上去給太后拍背,「酣寶兒,陪阿嬤。」

  太后面前不顯,心中樂開了花兒,朝幾個嬤嬤使了眼色,徐嬤嬤立刻心領神會,準備這幾日收拾好小主子的行李。

  不過這些映潔全然不知,還當自己真要和宣帝分開很久,這十日間每日都淚眼汪汪地抱著宣帝大腿不放,宣帝一有要挪開的意思就奶聲奶氣控訴「皇上,壞」。

  若非知道皇上只是去秋獮,安德福幾個差點以為自家主子是去出征得要一年半載才能回了。

  瞞住映潔的同時,太后還瞞了宣帝,特意沒讓人告訴他映潔也會一同去,宣帝便也就每日多抽了點時間來陪小姑娘。

  直至出發前往逐鹿圍場當日——

  「姑娘醒了沒?」原嬤嬤拿著小燈籠壓低聲音問道。

  徐嬤嬤輕手輕腳上前一瞧,小主子臉蛋紅撲撲的,正在小榻上睡得香甜呢。她笑著搖搖頭,輕柔地將人抱了起來,裹上小毯子,再帶了頂虎皮小帽,匆匆走到備好的御輦邊,正好宣帝還在殿內更衣。

  安德福咳了咳,頗為心虛地四處張望一眼,同徐嬤嬤墨竹幾個一起將人送進了他們皇上乘坐的御輦之中。

  徐嬤嬤抱著人,想到太后的話兒忍不住掩了唇。在御輦內略一掃視,果然看見了角落間寬大的錦盒,便小心將映潔慢慢放了進去。錦盒並無蓋,只需在上面覆一層輕薄的紅布。

  兩刻鐘後。

  宣帝上輦看見這個突兀的錦盒時不由一皺眉,卻只當是放置物件的盒子,並未多想,從旁抽了一本古書便開始翻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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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禮物

  宣帝御輦不同太后的華蓋香車,寬廣許多不說,其布置也大為迴異。圓蓋方座,輦蓋被繪制成穩重的墨青色,金色圓頂上墜有六塊圓版玉。四面承吊則以鏤金垂雲,下端是細碎的金雲葉片,御輦緩緩行駛時會發出細小的金葉相激之聲,有心人若想留意,只稍一聆聽便能知君駕已至。

  內外側又是一番景象:幨帷由三層青緞所制,每層間隔有褶襇,緞上繪著金龍騰天景象,另在邊角系了四條黃絨制的簾帶。因著已是深秋,輦門上的珠簾便換成了青毯門帷。輦內設有兩行座,正中為宣帝的金龍祥雲椅,左邊懸有佩劍,右邊則放著蓋了紅布的正紅色錦盒。

  御輦前後系有十餘匹寶馬,行駛時十分沉穩,幾乎感受不到甚麼晃動。

  因宣帝喜靜,安德福暫時只隨御馬使坐於幨帷外,墨竹幾個則乘了後面相連的小馬車,待宣帝有吩咐時才轉來。

  小案上早備了沏好的龍井茶,宣帝閱書約半刻鐘後,抬手取杯正要飲茶,一聲極輕的「咿呀」突然在車內空間響起,若非宣帝耳力卓著,幾乎就要以為這是自己錯覺。

  況且,聲音雖小,卻再讓他熟悉不過,分明為近日都纏著他的小姑娘所有......

  宣帝眼皮突然微微一跳,想到臨別前太后意味深長的笑容,心中有了一絲不好的預感。

  他面色不顯,輕輕將玉盞放下,目光轉向右側錦盒,修長有力的手指轉了方向,移至錦盒上方,然後頓了一下。

  不多時,裡面又傳來聲音,這次是頭撞著盒壁了發出的聲響,輕薄的紅布抖動幾下,裡面的小姑娘似乎在努力爬出來。

  宣帝微不可聞的一聲嘆息逸出唇邊,眸中飛快閃過笑意和一絲無奈,一把將臨時的紅布蓋掀開。

  果然,粉嫩嫩的小姑娘正躺在裡面。

  小姑娘該是剛睡醒,臉蛋紅撲撲眼睛水潤潤的,正睜大了貓兒眼滴溜溜好奇地看盒子周圍。她被小心趴放在了盒內,縮在裡面成了一個小小的團子。

  小團子想站起身,腦袋上的虎皮帽卻耷下了大半剛好蓋住眼睛,讓她呀呀兩聲不住掙扎。

  可惜錦盒裡被放了厚厚柔軟的褥子,她一動就陷進了裡面,所以才這麼久都沒自己爬出來。

  宣帝靜靜瞧了半天,終於伸出援手隨意一拎,就順著小領子將人提了出來,團子便晃晃悠悠地掛在了他手上。

  甫一鑽出盒子,光線由明到暗,映潔還不適地眨了眨眼睛,再一看就看見了面前的宣帝,眼睛一亮,下意識露出甜甜軟軟的笑來,「皇上。」

  叫完人往周邊一瞧,對這陌生的地方很是疑惑,撲過來扒住了宣帝,仰起頭的小眼神似乎在問「阿嬤呢?」

  徐嬤嬤也不知是好意還是故意捉弄,用小毯子將映潔自腳邊裹到了胸前,只留了兩只小胳膊露在外邊,被人拎起時連腳都蹬不了,一張輕飄飄的宣紙自她身後緩落在盒內。

  宣帝拿起一看,正中一行簪花小楷看著十分賞心悅目,只上面的話兒就不那麼讓人平心靜氣了。

  【為免皇兒途中無趣,特備此禮】

  宣帝:……

  映潔也湊過來好奇一瞧,稚氣的聲音猶猶豫豫念道:「為......兒、無......」

  念著念著就不認識了,最後乾脆將小腦袋一把埋進了宣帝懷中。

  說起來,映潔出宮三次,其中兩次都是在睡夢迷糊中被人抱到馬車上。怪不得小姑娘一直沒害怕,看到陌生的景色也沒緊張。

  拍了拍她的小腦袋,宣帝本就冷然的臉色微沉了幾分,直接喚道:「安德福。」

  簾外先傳來一聲回應,「哎,皇上。」的聲音響起,安德福慢慢掀簾進了輦內。

  其實坐在外邊的安德福早聽見了動靜,一直憋著滿肚子的情緒,既覺得太后娘娘這招實在是絕又擔心皇上突然見了人後會大發怒火。幾次糾結下來,臉色紅紅青青變換個不停,奇怪的模樣兒差點讓身旁的御馬使以為他有甚麼怪癥。終於聽到宣帝的傳喚,他立刻輕咳了兩聲,理了理表情,恢復淺笑又不至於諂媚的面容後小心掀開帷簾,其變臉速度之快令人只能嘖嘖稱嘆。

  「皇上。」安德福先是垂首行禮,一副準備好了隨時聽令的模樣。轉瞬目光一接觸到映潔立刻「哎喲」驚叫出聲,「姑娘怎麼跑這兒來了?」

  映潔偏過小腦袋和他對視,表示自己也正疑惑著呢,「呀?」

  「這......」安德福手指抖了抖,狀似往窗外一瞧,焦急道:「這都已經出城了,皇上您看——?」

  緊接著十分無奈的模樣,搓著手,「姑娘,您怎麼這麼調皮呢?咱們皇上可是去秋獮,又不是一兩日就能回,您這一跟來,可就......」

  「咿?」映潔更疑惑了,在安德福和宣帝之間望來望去,一副茫然至極的神情。

  安德福正待再說甚麼,宣帝略挑起眉梢,終於投來不輕不淡的一瞥,讓他立刻識趣地閉上了嘴,一擺拂柄,低聲道:「皇上您看,這可如何是好呢......」

  「帶去後面。」宣帝終於開口,「讓墨竹換衣。」

  聞言安德福頓時放下心來,雖然知道他們皇上不可能看不出來,但是這種態度就說明了不會責怪他們。讓墨竹給這位小主子換身衣裳,也就是默許了的意思。

  他笑開了花兒,彎腰伸出手來,「姑娘,隨奴婢先出來吧。」

  映潔卻還在奇怪中,指指自己,委屈地辯解,「酣寶兒,沒有。」

  哎唷,這小主子還當真了。安德福暗笑,頭垂得更低了,溫聲道:「是奴婢說錯了,不能怪姑娘,姑娘隨奴婢去換身衣裳吧。」

  映潔乖乖應聲,小手搭上去,回頭再望一眼宣帝,卻見人已經重新拿起了書。

  「皇上~」小姑娘軟軟叫喚。

  宣帝抬首,就看見已到了輦門的小姑娘又邁腿撲過來,轉身「吧唧」一下就跑。

  連安德福都怔了一下,還沒回過神就被映潔扯著彎腰鑽了出去。

  片刻後,宣帝持書的手放了下來,終是忍不住化開了眸中冰雪,滿眼溫和。

  墨竹幾人乘坐的小馬車同御輦連在一起,由兩根轅木為支架,底部鋪有榕木制的小板,兩旁圍了圈小欄桿,不必擔心御輦行駛時來回穿梭會掉下車去。

  映潔走在上面時扒著欄桿往外面望了幾眼,映入眼簾的滿是金色的稻海、成片黃中帶青的草地,往後是一眼望不到尾的長長隊伍,馬車人群相間開,兩旁是隊隊騎著高大俊馬的侍衛,見到安德福與映潔出來,幾個侍衛不約而同望了過來,略掃一眼後又重新巡視四周。

  聲聲馬兒啼嘶伴著輦車行駛時發出的金石相激聲,如一曲意境悠遠的民謠。

  秋高氣爽,巳時剛過,正是艷陽高懸。天空澄碧如洗,再向遠處眺望還能看見重巒疊嶂的高山與冒著縷縷炊煙的農戶人家,深吸一口氣時似乎隱約能聞著空中飄散的自然清香。

  映潔看得入迷,一會兒望著草地上不時竄過的小動物,一會兒盯著空中飛過的鷹雁發呆。安德福要牽著她走時不情願地呀呀推拒,還示意道:「安福,看,看。」

  得,看來這位小主子是記不住他的全名了。安德福滿眼笑意,這種小事自是不會介意。他想著反正不急,索性就讓映潔看了個夠,自己立在一旁小心隨護。

  看了足足有一刻鐘,映潔才被小肚子發出的聲音喚回聲,她不由捂住,可憐兮兮地望向安德福,「酣寶兒餓~」

  安德福笑瞇瞇道:「後邊兒墨竹她們給姑娘備了早膳,姑娘快去吧。」

  映潔頓時高興地小跑過去,哪還記得看甚麼新奇的景色。

  太后身邊的幾個嬤嬤想得周到,知道映潔喜歡雪寶兒,連著貓兒也給她一同帶了過來,此時正同墨竹幾個一起玩耍。本來徐嬤嬤是也要跟來的,卻不知為何被太后勸阻了,只派了惜玉同憐香,又囑咐了墨竹幾個好生照料小姑娘。

  「姑娘醒了。」墨竹幾個一見到映潔便笑,手鬆開時雪寶兒喵叫一聲就往小主人身上撲去。

  映潔順勢接住捋了捋毛,望了一眼馬車內,都是熟悉的人,頓時笑得眉眼彎彎。

  惜玉從食盒裡一一取出白玉瓷碗,裡邊兒的膳食都還在散著熱氣,其中奶汁角和如意卷都是映潔最愛。

  後面馬車比不得御輦穩健,擔心映潔在馬車搖晃中拿不穩小筷,便由最為細心的墨竹一口口餵著,同時與安德福說著話兒。

  「安總管,皇上沒發怒吧?」雖是依照太后命令辦事,墨竹她們仍有點擔心,畢竟他們皇上平日似乎不會苛責宮人,但一旦發起怒來那可是誰都招不住的,聽說還有大臣在朝堂上當場被罵得痛哭流涕過。

  安德福想起方才的情景,忍著笑意,「沒呢,有姑娘在,你們哪時見皇上發怒過?」

  也的確如此......墨竹幾個含了笑,餵飽了這小主子後幫著換了身俐落的騎裝。

  騎裝不同以往映潔常穿的襦裙,上下兩分,窄袖短衣,下配鹿皮小靴。不知是哪個嬤嬤還往箱中放了根小巧的馬鞭,墨竹瞧見,便一同遞給了小姑娘。

  換上這身衣裳,再將黑髮束起,映潔看起來竟也有幾分英氣小少年的模樣兒了。只兩腮的嬰兒肥尤顯稚氣,叫人看著便忍不住想捏一捏。

  回了御輦,映潔立在宣帝面前歡快地轉了個圈兒,高高束起的黑髮隨之轉動,像只亟待飛舞的小蝴蝶。她看了看手中的小馬鞭,輕輕一甩,隨後抱住宣帝大腿,眼巴巴道:「皇上,馬~」

  方才看見那麼多侍衛騎著馬,小姑娘也心動了,換上這身衣裳後就更加躍躍欲試。

  宣帝置若罔聞,神情平淡地翻過一頁,甚至還微偏了頭,似乎根本沒瞧見小姑娘。

  映潔奇怪地仰頭,轉揪向腰間玉帶,又軟軟道一聲,「皇上,馬兒~」

  見宣帝還是沒反應,映潔不由急了,順著椅座就往上爬,吭哧半天爬到宣帝胸前,不說話了,只委屈地睜著圓滾滾的眼睛。

  片刻後,宣帝不動聲色地用眼角餘光一瞥,就看見小姑娘包子臉鼓成一團的模樣,終是眉梢微動,「安德福——」

  「皇上。」安德福立刻於帷外應聲,「奴婢在呢。」

  「著人牽馬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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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圍獵

  因著有映潔同行,宣帝一路上自然不可能再同以往那般安靜。好在小姑娘除去第一日略興奮些,其他時候還是十分乖巧,只是因太后不在,便要更加黏著宣帝,每日清晨醒來的第一件事必定是要找皇上,叫服侍她的墨竹幾人都有些哭笑不得。

  前往逐鹿圍場的幾日間,映潔不是穿著俐落的騎裝便是一身小少年裝扮,加之年幼性別不顯,跟著宣帝出去幾次都已被人認成了信王二子邱宇辰。

  那些沒見過邱宇辰的官員侍衛們面上不顯,心底不免嘀咕:信王不愧是信王,自己被皇上留在了京中,就派兒子來纏著皇上。

  映潔歡快了幾日,後幾日就有些精神不振了,眼見還有一天就要到圍場,便乖乖坐在了輦內。小腦袋搭在花梨木窗邊,望著外邊的景色,青氈簾垂在身側,剛好蓋住小腿。

  浩浩蕩蕩的萬人隊伍於平野間緩緩前行,馬蹄掀起的塵土轉瞬便被秋風拂至身後。前往逐鹿圍場有四路可行,今次取道紅河,自西向東北行進,一路風景多變,草木飛葉漸長漸窄,偶爾清晨夜間侍衛們的護甲上會覆上一層寒霜,第二日正午融成滴滴細小水珠,於暖陽下使道道寒甲泛出銀白光芒。

  映潔趴伏在小窗上,視線轉至周圍侍衛身上的甲冑,不自覺就看了許久。這些都是隨護宣帝的御前帶刀侍衛,百裡挑一,個個身姿挺拔、器宇軒昂,眼神堅毅似乎絲毫不會為外物動搖。只是他們五感通透,自然也能察覺車內一直有道目光在周身打轉,其中一個才被提拔不久的圓臉侍衛被盯的時間長了,竟憋紅了一張臉,但硬挺著就是不轉過頭,惹得周圍幾個同僚默不作聲地掃他一眼,俱忍笑回望。

  「安福。」小姑娘軟糯的聲音讓安德福立馬應聲,湊過來,「姑娘怎麼了?」

  肉呼呼小指指向圓臉侍衛,映潔好奇道:「熱?」

  安德福瞧去,原來是那個侍衛臉色憋得自臉頰紅到了耳梢,還滴出汗來,不由輕笑,暗自思忖著這是哪家放進來的侍衛,竟這麼羞澀,被盯了兩眼就紅成這般。

  「映潔。」不待安德福回話,車內就傳來宣帝沉穩聲音,「回來。」

  映潔立馬高興應聲,收回鑽出窗外的小腦袋,往祥雲椅上撲騰過去。終於讓圓臉侍衛長舒一口氣,心中自是對宣帝萬般感激。

  宣帝將人拎到腿上,小姑娘立刻盤起腿來,正襟危坐在上面坐好,穿過氈帽的小辮子一甩,抵在宣帝手臂間。

  安德福垂首微微一笑,提起紫砂暖壺倒好兩杯茶備上,正準備問甚麼,輦外忽有一聲駿馬長嘶,道京城傳來急報。

  宣帝面色不變,令人將信件取來,拆開一目十行,閱到一半時不禁斥了一聲「胡鬧!」

  信是督察院左督御史傳來的,說的是信王四日前約了朝中幾位官員去聆鶯閣中聽曲兒,美酒佳人相伴。卻不小心喝多了,期間不知聽哪位朝官對他欣賞的美人言語輕薄了幾句,當即大怒,掀桌就將眾官員一起揍了一頓,自己揍完不夠,還讓隨身帶的侍衛上前繼續揍。

  打完後一看,這幾人不是腿折了就是手斷了,至少得修養幾月才能好。

  幾個官員朝事自是不能再處理了,只能待在家中養傷。才哭哭啼啼向太后和督察院告過狀,第二日信王就來悔過了。

  據說當日信王摟著他們稱兄道弟,表示都是本王不好,本王糊塗。然後往每人家中親派了十餘名侍衛並婢女小廝前去服侍,偶爾還會親自前去詢問病情,一日十二個時辰輪流看護,多飲了一杯酒不行,多躺一會兒不行,就連在妻妾房中休息也不行,說是生怕影響了他們傷勢痊癒。

  如此兩日下來,就照看得這幾人叫苦不迭,紛紛說道這也不能全怪罪於信王,都是他們口無遮攔,祈求信王趕緊將這些人撤回王府。信王卻表示堅決不行,一定要等到他們完全康復,不然他會愧疚難當。

  隨後的幾日間,信王手下的侍衛將這幾個官員的府中看得如鐵桶一般,連一只鳥雀飛進去都要趕走,只為了諸位大人能安寧休養。

  左都御史先是義憤填膺地幾筆帶過信王當眾毆打朝廷命官的事,接著表示信王由皇上授權鎮守京畿,其他人暫時不好處理。最後向皇上請示說是他們與禮部一同,對受了牽連的幾個官員慰問一番,暫時免了他們事務,並貼心地再度派了幾隊京畿衛去鎮守幾位大人府邸,免得再有人生事,詢問可還有甚麼不妥當之處。

  看到最後,宣帝面上雖仍是怒容,一直注意著他的安德福卻捕捉到了自家主子轉瞬即逝的笑意,頓時琢磨起這信王爺又做了甚麼好事來。

  「呀~」映潔揮揮小胖手,喚回宣帝注意。

  宣帝微揚唇,摸摸她的小腦袋,力道不輕不重十分舒適,惹得小姑娘像被捋毛的貓兒般發出輕輕的呼嚕聲,還自覺翻了個身,示意宣帝再揉揉另一邊。

  安德福不禁輕咳一聲,覺得這小主子可真和那只貓兒學得一模一樣了,幸好這周圍沒旁人,不然被瞧見他們皇上這般「服侍」人的模樣,可不得將人嚇著。

  宣帝又看了一眼信件,待瞥見那一串被毆打的官員中有「吳世明」三字時便往映潔身上瞧去。

  小姑娘正仰躺在他懷中,一臉天真爛漫,粉粉的臉蛋毫無憂慮。

  「吳世明」三字在她心中該是毫無印象,就算人站到面前來對她來說大概也只是個曾經欺負過她的「壞人」。

  月前宣帝曾因吳世明一件差事未辦好當眾冷聲斥責了他一頓,並減去他半年俸祿。但信王顯然覺得不夠,在督查那幾個與別國皇族有關係的官員時還趁機將吳世明整治了一番,看來是真的把自己當映潔的「爹爹」了。

  舉筆寫下幾行字,宣帝令安德福將回信交給來時的侍衛,令其快馬加鞭送回京城,其中只字未提吳世明被無故牽連一事。

  映潔絲毫不知早有人在暗中幫自己出了幾回氣,真的狠狠揍了壞人一頓。她年紀小,正是對萬事萬物都十分好奇的時候,這次秋光是路途的景色就將她的注意全吸引了過去,哪裡還記得數月前在吳府待的那幾日時光。

  隊伍又緩行一日,終於隱約能望見逐鹿圍場外建的小城和依舊綠意盎然的高山丘陵。

  逐鹿圍場位於幾條山脈匯合之處,地域廣闊,地形複雜多變,高山丘陵、峽谷草原皆有,野生動物種類繁多。又因氣候涼爽,適合夏日避暑,是以早被圈做皇家圍場,周圍百餘里處都無百姓居住。

  宣帝未馬上進圍場安寨扎營,而是在圍場外的黃幔城中歇息一夜,下令將兵休養生息,第二日準備布圍。

  映潔由墨竹她們帶著安寢一晚,第二日五更天未到就被迷迷糊糊抱著起來,惜玉興奮小聲道:「姑娘該起了,外邊開始布圍了哩。」

  胡亂揉揉眼睛,映潔打了個小呵欠,奶聲道:「酣寶兒困。」

  墨竹一笑,將人抱到窗邊,柔聲道:「姑娘,看。」

  映潔這才迷瞪望去,當即驚訝地發頂卷毛翹起,「呀」的一聲自己抱在了窗欞上,眼睛睜得同旁邊的雪寶兒一般大。

  此時,晨光初現,城前已立了數萬士兵,或御馬揚鞭,或持槍挺立,黑壓壓一片如滾滾黑雲直摧城而來。每人皆肅目前望,目光凝聚在方形隊伍前列的建威將軍——單將軍。

  單將軍已過不惑之年,身姿仍挺拔如松,氣勢剛健尤勝驕陽,神色肅穆,目光沉穩極富銳氣。他手一揮,腰間掛的勒甲隨之輕鳴,身前數萬士兵瞬間如潮水般按領隊小將所在固定次序方位展開。

  以正中一列黑紅鎧甲為核心,分兩翼向圍場東西兩側延伸圍攏,騎兵為兩翼前哨,由遠而近繞圍場布圍。

  下一刻,兩翼前哨各數騎兵擁騎急速飛馳,已分散按位站立的其餘布圍隊伍立刻揮舞旌旗,吶喊鳴金,如奔騰大浪壓山而下,最後將兵們形成每隔數十里的人並肩、馬並身,縱橫相交,呈鐵桶之勢將正中黑紅甲兵嚴嚴實實包圍。

  數萬人的齊聲吶喊匯成聲浪波濤,洶湧澎湃,直撲面而來,震懾得人面紅耳熱,久久無法回過神來。

  映潔便是被震撼的無數小呆子中的一個,直到聽到為首的劉將軍發出一聲長嘯,轉向東側,所有將兵頓時齊齊脫帽舉鞭束馬,這才跟著將目光移到了看城台上。

  宣帝正負手立在看城台上,身後站著安德福並其他幾位將軍。他著了一身明黃色長袍,上九龍圖騰,袍角繪有滾滾祥雲,看城台上秋風颯颯,掀起衣袍翻飛揚起,腰間長劍隨之劇烈顫動。英挺劍眉黑如濃墨,稜角剛毅,眸中似有寒星,只平靜俯視城下間,便透出渾然天成的帝王之勢。

  待城下眾人皆仰首看來,宣帝緩緩開口,聲音低沉渾厚,「四季狩獵,自古有之。諸位乃我宣朝精兵名將,功勳子弟,今當借田獵以講武,一如慣例,望眾不忘祖輩戎馬英姿,展我宣朝武勇之風。若有拔出者,朕,必不吝封賞——」

  「姑娘,姑娘?」墨竹輕輕碰了碰映潔的小臉蛋,「姑娘,穿好衣裳吧,不然著涼了。」

  映潔無意識地咿呀一聲,包子臉被戳出小梨渦來也沒半點反應,只雙眼亮晶晶地趴在窗邊望著看城台上的宣帝,頭頂的小呆毛隨風飄搖。

  惜玉不得不轉過來一看,頓時噗哧笑了出來,「姑娘這是......看傻了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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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傻狍子

  待大隊伍進入圍場行獵後,墨竹她們也給映潔換好騎裝扎了小辮,仍是男孩兒裝扮,利落乾脆,也適合在這綿綿草原間打滾。

  映潔喝蛋羹時就有些心不在焉了,貓兒眼滴溜溜直往窗外轉,最後一口下肚時更是直接跳下小凳,邁腿噠噠飛快往外跑去。雪寶兒如一道白色閃電緊隨其後,長長的尾巴於空中搖擺,像點綴在映潔身側的玉色腰帶。

  宣帝留了四個侍衛護著映潔,領頭的正是昨日被映潔盯久的圓臉侍衛,名為海天。海天年紀算是這些侍衛中最小的一個,但因勇武善戰膽大非凡而被破格提拔。提劍和放下劍時的神情截然不同,平日看著是個直爽且有些容易害羞的青年。

  見到映潔跑出來,幾個侍衛都露出微笑,立在各自的馬旁等候,旁邊還牽了只棗紅色的小母馬。小馬自然是為映潔準備的,不過映潔個子太小,坐在馬上都踩不到馬蹬,這馬兒也就給她看著解解饞罷了。

  馬兒很漂亮,通體棕紅,只鬃毛間夾了縷縷白色,但無損其美,反倒如皚皚白雪綴於脖間。

  映潔興奮地小臉都紅通通的,來到小紅馬面前,踮起腳尖試探地摸了摸。鬃毛是硬的,並不柔軟,映潔幼嫩的手掌撫摸時不大順暢。馬兒溫順地看著面前的小姑娘,輕輕噴出鼻息,長長睫毛下的眼眸似含了水光,靈動極了。

  似乎感受到小紅馬的乖巧,映潔踮著腳就抱了上去,小腦袋埋在馬脖間,略一歪過頭便正好同馬兒對視。

  墨竹趕來時便看到這兩雙純淨又極有靈性的眼眸對視的情景,腳步不由慢慢緩下,上前給小姑娘套上淡青色披風,柔聲道:「姑娘您靴子還沒穿好呢。」

  「咿?」映潔疑惑低頭望去,果然鹿茸靴只套了一半,上面那半沒綁住便無力倒了下來。

  她彎下腰想自己綁起,奈何小手指又短又胖,還沒有章法,胡亂系了一通後起身,剛邁了一步就差點摔在地上,這時才發現自己把兩只靴子綁在了一起。

  映潔呆了呆,無辜地望向墨竹,使她不由一笑,蹲下身道:「還是讓奴婢來系吧。」

  穿好小靴後,海天幾步上前,彎腰攤開掌心,上面正是幾方馬兒最愛吃的飴糖。

  他摸了摸頭,因家中無姐妹,有點不知該如何和這麼小的一個小姑娘說話,最後還是盡量神情溫和,「這是馬兒喜歡吃的,主子不妨拿去餵它試試,它也會更親近您。」

  映潔點點腦袋接過,走到小紅馬面前攤開手,兩腮軟肉動了動,也不知在想甚麼,回頭望一眼看著她的墨竹海天等人,忽然拿起飴糖自己舔了一口,大眼睛瞬間亮了起來,「甜~」

  「哎,姑娘,這是——」墨竹無奈笑著說了一半,剛要阻止就見小紅馬打了個響鼻,舌頭一卷,就將映潔手上的飴糖盡數卷走,收回前還順帶在映潔臉蛋上舔了一把。

  幾個侍衛頓時笑起來,海天努力忍住笑意,從口袋中再掏出幾塊飴糖,「這兒還有,主子不必......和馬兒搶。」

  說到後面,他抿了抿唇也快忍不住了。

  他們都是經過嚴苛選拔出來隨護皇上安危的,沒想到會突然被撥來侍候這麼小的主子,看起來完全稚氣未脫,連塊給馬兒吃的飴糖也要先嘗一口。

  許是之前在八仙山時早被小鹿這般捉弄過,映潔倒沒有被嚇著,只任惜玉拿出帕子給她擦臉,小手揪了揪懸下來的馬繩,一臉認真地教育它,「不乖。」

  小紅馬再打一個響鼻,一雙大眼睛比映潔看起來還無辜,馬尾隨意一甩,剛好將想要躍到馬背上的貓兒甩開。

  「喵~」雪寶兒不服輸地站在它面前,又望向小主人,「喵喵喵」控訴。

  映潔摸摸它給順毛,隨後在海天幾個的帶領下牽著馬兒進入圍場。

  逐鹿圍場分有四區,其中平原在最外圍,也最安全,除去一些野兔雉雞之類的小動物不會有其他。

  雖是深秋,平原中仍是一片綠意,每有秋風拂過便形成天然的碧色波浪,草質鬆軟並不扎人,當真讓映潔歡快地在上面打了好幾個滾。四個侍衛盡職盡責地守在身側,耳聽六路眼觀八方,提防著會有哪個被圍獵的動物忽然逃竄出來沖撞了這位主子。

  「映潔。」少年溫潤的聲音響起,惹得映潔身旁宮女侍衛齊齊望去,海天認出其身後隊伍中的幾個侍衛,正是被撥去路府路公子身邊聽候差遣的同僚。

  映潔正在惜玉的教導下給雪寶兒編草帽,聞聲眨了眨眼,回頭望去立刻雀躍地扔掉了雜草,往少年身邊跑去,軟糯的聲音直入心懷,「二哥哥。」

  原是映潔外祖母那邊的表哥路濠全,路濠全這幾月間又同映潔見過幾次,每次都會帶小禮物,把小姑娘哄得高興極了,對著他喊「哥哥」時比對邱宇辰還要親熱幾分。

  只是小姑娘固執得很,非要以認識的先後順序來認哥哥,邱宇辰是第一個,那路濠全就成了「二哥哥」。糾正了幾次也改不過來,路濠全便任她這麼叫了。

  軟軟的小身子撲到身前,路濠全笑瞇瞇接住,摸摸腦袋柔聲道:「映潔這一月可有想過哥哥?」

  「想~」映潔甜甜回應,眼巴巴地瞧著路濠全,就差沒明晃晃說出「禮物」二字了。

  路濠全不由失笑,從懷中掏出一句小點心,「今日忘記帶禮物了,改日補給映潔。」

  小姑娘點點頭,當然不會介意,揪著他的袖子好奇地往他身後一探,當即對上四五雙帶著探詢的目光。

  「濠全,這位是?」

  身後的幾個少年都是進學時在書院認識的同窗,因家世相近,關係大都還可以。

  「這是我姑母家的表妹,如今正養在太后身邊。」路濠全未明說出映潔身份,但好幾個人已經了然,畢竟當初工部侍郎吳世明要休妻一事可是鬧了不短時日,還惹了不少笑話。

  其他不相干官員家中的婦人聽說後自是對吳府這位小姑娘心生同情,後得知她被接入宮中由靜太妃教養,靜太妃仙逝後又轉入太后膝下,不得不感嘆這位小姑娘的運氣,直道可謂是「因禍得福」。

  不過這些少年也都只是偶在家中聽母親念過幾句,並不大在意,如今見著人是這麼一個萌動有趣的小姑娘,又是好友疼愛的妹妹,自然都存著善意。

  「映潔可想騎馬?」路濠全見小姑娘身邊跟著匹紅色小馬兒便了然了。

  映潔立刻點頭,眨著星星眼。之前她唯一一次在馬上的經歷還是由宣帝帶的,宣帝不在,小姑娘當然不敢上馬。

  路濠全一笑,抱起小姑娘將她放到自己的馬背上,用一手固定住,再掀起衣袍翻身上馬,動作間極為俐落,讓映潔高興地「呀」一聲,又用著小奶音直叫「哥哥,哥哥」,喜愛之意表露無遺。

  看得其餘幾個少年又羨又妒,畢竟小姑娘粉粉的包子臉實在可愛極了,他們也好想被小姑娘抱著用崇拜的目光叫「哥哥」啊。

  一位紅衣少年不由挑眉,出聲道:「濠全,反正你騎射功夫極好,我們都自覺比不過。不如這樣,你就帶著你表妹御馬行獵,不得將她放下,我們各派一名府中護衛交換以作督查,如何?」

  聞言其他人頓時前後陸續噗哧笑出聲,頓覺紅衣少年是故意的。畢竟這麼一個小姑娘,馬背坐都坐不穩,恐怕自己連馬繩都拉不住,得時時刻刻看護著,速度稍快些都不行。這樣的比試,饒是路濠全馬上功夫再好,也施展不開。

  「哦?」路濠全卻絲毫不惱,一手環著映潔,微笑道,「你說的可當真?輸贏賞罰又如何論呢?」

  「大丈夫一言既出駟馬難追。」紅衣少年一揚鞭,昂首示意,「就用我腰間這塊玉佩作注。」

  此話一出,剩下幾個也閑不住了,紛紛拿了隨身玉佩馬鞭荷包作注,個個眼中噙著壞笑,就等著看路濠全輸得只剩一身里衣了。

  片刻後,路濠全瞇了眼睛掃視一圈這幾人,最後一彎唇,「可以,我便以那塊墨玉硯台為注。」

  「好!」紅衣少年立刻應聲,輕夾馬腹一馬當先地進入圍場山林間,隨後的人也陸陸續續揚鞭離開。

  路濠全倒是不急不躁,還有閑心同映潔溫聲說了幾句話,最後才道:「映潔想和哥哥一起進去玩兒嗎?」

  「路公子,這......」海天上前猶豫道,畢竟之前安總管可交待了要看好小主子,不能有任何閃失。

  路濠全飛快看他一眼,看出他的身份乃御前帶刀侍衛,含笑道:「不必擔心,我自有分寸,不會傷了映潔的。你若實在擔心,就跟上來吧。」

  說完轉向墨竹惜玉幾個宮女,「你們不會騎馬,就待在這兒或回營地等吧,午時前必會將你們小主子送回。」

  不待他人再出聲,他已經一揚鞭,片刻便將人帶出幾丈遠。

  被留下的人只能無言,誰能料到這位路公子看上去這麼溫和,行事起來卻強勢地不容人置喙呢。

  海天幾個侍衛愣了一下,想到安總管的囑咐,當然不敢有違皇命,立刻快馬趕了上去。

  約一刻鐘後,路濠全放緩速度,往懷中一看頓時漾出笑意,因為映潔額頭的頭髮全都被吹得翹了起來,根根豎起,往下看去就和小刺蝟一般。只是小姑娘半點沒察覺,覺得迎風御馬好玩兒得很,見路濠全慢下還仰頭扯了扯他衣袖,軟聲道:「二哥哥,快。」

  路濠全幫她撫了撫幾縷俏皮的短髮,不徐不緩開口,「映潔希不希望二哥哥贏?」

  「贏?」映潔歪著小腦袋,似乎想起了方才那些人說的話,頓時點點頭,小眼神堅定極了,「二哥哥,贏。」

  路濠全一笑,立在分岔路口停下,依舊從容道:「那映潔幫哥哥選條路吧。」

  唔......小姑娘戳著臉蛋想了好一會兒,最終肉肉的手指指向旁側的灌木叢,裡面有條似乎是剛被踩出的凌亂小徑,「那兒~」

  路濠全二話不說,立刻轉了馬頭緩緩朝灌木叢中駛去。兩旁侍衛雖然十分納悶,不知為何他會聽這麼一個小姑娘胡亂指的方向,但都遵著本職,絕不亂開口,盡責地將道路間的樹枝木刺清開。

  他們不知路濠全心思,路濠全卻是見識過自家表妹的好運程度的,稱是小福星也不為過,況且他還聽宮中嬤嬤道這也是藏雲寺中的大師親自說過的。所以方才他才能鎮定自如地答應幾位好友的賭約,並不急不緩地讓映潔選了方向。

  反正這種無傷大雅的小賭無論輸贏也沒甚麼,正好還可以讓他見識一下小表妹的運氣究竟可以好到甚麼程度。

  這似乎是一條少有人至的小道,馬兒緩緩走了半刻,前方道路便開朗起來,進入一片密林中。

  唧唧喳喳的鳥叫聲愈發清晰,隱約還可聽到潺潺溪水流淌之聲,馬蹄踏在落葉上發出噠噠聲響,按理來說野林間的動物聽到後該會十分警覺轉身就逃,但恍然出現在眾人面前幾只肥美的野鹿雉雞只隨意望了他們一眼,隨後就如同閑庭漫步般慢悠悠換了個地方低頭啃草。

  幾個侍衛起初還不敢相信,等路濠全一支長箭擦身而過射中一只野鹿小腿時才反應過來,紛紛上前將獵物圍住。

  被箭驚動後它們總算有了點反應,想往四處逃竄,奈何身子太重跑得不快又有侍衛圍住,根本沒跑出去。

  路濠全就閑適地立在馬上搭弓上弦,一箭箭放倒了這些獵物。

  小姑娘立在旁邊拍手,誇讚「哥哥厲害」,豈不知侍衛們都是既愕然又想笑,說是作弊吧——也不能算,但說這完全是路公子自己的功勞......似乎同樣說不過去。

  走了幾處都是如此,是以沒過多久路濠全身旁的侍衛馬上都裝了獵物,眼見差不多要滿載而歸,旁邊林中突然傳來不小的聲響,土地也震動起來。

  侍衛們立刻舉箭提刀,警惕地四處張望,擔心是有甚麼危險獵物在附近。

  半晌後,震動越來越近,塵土幾近飛揚起來,就在眾人的心懸到最高處時,下一刻突然出現在面前的景象卻讓他們目瞪口呆,不自覺張大了嘴。

  遠處竟是成群結隊的狍子在向這個方向跑來,速度極快,卻剛好避開了他們的隊伍,接著「嘭嘭嘭」一個個撞上了附近的大樹,暈乎乎倒地,不一會兒附近就倒滿一地撞樹的傻狍子。

  眾侍衛瞠目結舌,幾乎都說不出話來,這......這也可以?

  海天下了馬,湊過去仔細一看,發現每只狍子下腹都鼓鼓的,想來......該是吃得太飽,而且吃了甚麼不該吃的東西。

  「雲青。」路濠全含笑指著地上的一堆狍子,「你是李銓派來的,那你說這些......可否能算是我的獵物呢?」

  被稱成雲青的侍衛張了張嘴,竟不知該說甚麼才好,心中的驚訝都還沒緩過來。

  映潔頂著小刺蝟髮型好奇地看看路濠全,再看看地上的狍子,嫩聲開口,「二哥哥?」

  話未說完,前方又緩緩出現了一行人,觀其隨行人員和馬匹......正是宣帝行獵隊伍。

  映潔瞥見那抹明黃身影,立刻心虛地「呀」一聲,直往路濠全懷中鑽,不住叫道:「哥哥,皇上,皇上。」

  她的意思是皇上來了,讓哥哥帶她走,卻不想路濠全會錯意,拍拍她腦袋笑道:「知道了,這就帶你去見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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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懲罰

  路濠全先行下馬,繼而準備把映潔抱下來,哪知小姑娘腳剛著地就和小兔子般飛快溜走了。左瞧瞧右望望著急得很,最終小眼神一定,吭哧爬進了侍衛放在地上的竹簍,臨了還不忘機智地在竹簍口間擺上幾棵草來做掩飾。

  路濠全&眾侍衛:......妹妹(主子)你的靴子還在外面啊。

  心中被映潔這個舉動樂開了花兒,路濠全暫時不好強行把小姑娘抱出來,便理去袖間草屑上前準備行禮。

  宣帝行獵隊伍自然不比常人,光牽獵犬、架鷹、遞箭者就不止數十,另還有數十侍衛專職警惕左右以護皇上安危。人太多,就很難不驚動獵物,所以一般還會有人負責去圍趕動物至宣帝周圍。

  見著路濠全一行人,這列浩大隊伍皆打馬停下。

  侍衛統領眼尖,立刻對宣帝側身輕語,「皇上,是禮部尚書路大人府中的公子。」

  宣帝頷首,路允德的長孫在京中小有名氣,未及弱冠便著論數篇,還是林老太傅的得意弟子。他曾看過此人所作的《水調論》,確實才華橫溢,銳氣無匹。以文載志,以文論德,宣帝對路濠全的印象頗佳。

  「既在比試中,不必多禮。」宣帝注意到他身後侍衛馬上掛的眾多獵物,頓覺路濠全文武俱佳,不由目露欣賞。

  注意到這點的路濠全面上從容,暗自哭笑不得,看來是被皇上誤會了。他雖然馬上功夫不錯,卻也不可能這麼短的時間有如此多的獵物。可是此時也不好冒然出聲解釋,若是皇上知道這根本不是自己特意獵來的,全靠表妹的好運氣得之......咳咳咳。

  宣帝還要開口,忽然角落裡的簌簌聲引起他注意,視線隨之轉去,立刻便看見了一個倒地的竹簍和......露在外面的一雙小鹿皮靴。

  小靴子眼熟無比,還在微微抖動,明顯裡面躲著某個不敢出來的小東西。宣帝不由瞇了眼睛,目光沉沉望向路濠全。

  不過路濠全顯然乖覺得很,下一瞬就含了笑,上前幾步拿起竹簍,溫聲道:「濠全方才行獵中,忽然碰到一稀奇無比從未見過的動物,命人小心抓了過來,裝在這竹簍中,正準備帶回營中讓眾人好好看看。」

  宣帝:……

  路濠全續道:「此物渾身雪白圓潤,如團狀,小巧可人,性喜撲咬,偶會發出如小兒般啼叫聲。濠全思來想去也不知為何種類,既是碰見了,便正好獻與皇上。想來皇上身邊能人眾多,定能認出此物。」

  這睜眼胡說八道的功力讓知道內情的海天幾個侍衛差點就信了,齊齊向路濠全投去欽佩的目光,居然敢在皇上面前胡扯。

  他們本以為宣帝會不悅,甚至朝路濠全發怒,沒想到竟緩和了臉色,甚至露出笑意,十分配合道:「那便呈上來吧。」

  路濠全似乎料到了這個結果,深深一笑,幫簍子裡的小團子將靴子往裡放了點,真的遞了過去。

  裡面的映潔全然不知道自己被哥哥裝在竹簍裡「賣」了,買主還正是此時她最怕見到的皇上,她正在竹簍裡搖搖晃晃暈暈乎乎呢。

  竹簍裡面放了一層草,外邊由柔軟的枝條編織而成,團在裡面倒不怎麼硌人。

  宣帝令人將所得獵物牽下去,著令今晚舉宴,以今日所得獵物為賞,隨後便進了帳篷。

  映潔感覺外邊安靜下來了,還以為躲了過去,剛想探出小腦袋來就被響起的聲音嚇回。

  出聲的人是候在營帳外邊的安德福,他見宣帝身旁侍衛拎了一個小竹簍放在案上還很是奇怪,「皇上,這......」

  宣帝未置一言,先行去屏風後換衣,安德福便湊上前小心一瞥,頓時訝異地瞪大了眼睛,手指抖了又抖,就差沒把兩只眼睛摘下來擦一擦再看了。旁邊還未退下的侍衛立刻憋著笑,小聲道:「安總管,你可小心些,聽說裡面的東西會咬人。皇上說了,這是今日捉到的新奇品種,要做晚上的壓軸菜,等仔細看看才能決定用甚麼方法烹調。」

  安德福:......繼太后娘娘之後,皇上你也變了......

  他不免同情地瞥了眼竹簍裡的小姑娘,先是被太后娘娘當禮物放進錦盒裡,現在又被......

  同情過後,安德福想想,也忍不住笑了。看到宣帝換了身青色錦服走來,立刻斂了笑意,上前伺候著端茶遞水,順著方才侍衛說的話兒,聲音不大不小地問了幾句,無非是些故意逗弄映潔的話。

  果不其然,映潔聽懂幾句後終於忍不住了,竹簍裡傳來聲音,似乎是小姑娘在裡面轉了個身,然後冒出小腦袋,上面還頂著好幾根綠草,奶聲奶氣急急道:「不吃,酣寶兒,不好吃。」

  在宣帝身邊待了這麼久,安德福自然會演戲得很,此時故作詫異道:「姑娘怎麼在這裡面?皇上不是讓人帶姑娘在外圍玩著嗎?」

  映潔頓時心虛了,剛好對上宣帝投來的視線,「呀」得又飛快蹲下去,幼嫩的聲音從裡面傳來,「不是,酣寶兒。」

  這前後自相矛盾的小模樣兒讓帳內的幾人都默不作聲彎了眉,只因有宣帝在場不敢笑出聲來。

  「映潔。」宣帝不輕不重的聲音沉穩而有力,「過來。」

  帳內一時沒有動靜,片刻後,頂著雜草的小姑娘慢吞吞、慢吞吞鑽出竹筐,然後耷著小腦袋挪到宣帝面前,粉嫩的臉蛋上多了幾道被葉片邊緣劃出的劃痕。

  若是太后在場,早就心疼地摟進懷裡讓人拿藥膏來擦了,宣帝卻似沒瞧見一般,又不說話了。

  映潔對對肉呼呼的小手指,半天小心揪住宣帝腰帶,「皇上。」

  小姑娘仰起頭來,圓滾滾的眼睛似會說話般期盼地望著宣帝,似乎在讓他不要生自己的氣。

  昨天安德福就代宣帝對小姑娘言簡意賅說過,不能進圍場,頂多只能在外邊草地上玩;不能離開墨竹和那幾個侍衛;更不能因為有人要帶自己騎馬就跟著人跑了。

  畢竟這些......之前都有過先例。

  宣帝一直沒反應,看不出甚麼表情,小姑娘等了會兒,又小心扯了扯腰帶,可憐巴巴的模樣就是安德福瞧著也心疼極了,想著他們皇上怎麼就這麼能忍呢,再等會兒姑娘都該哭了。

  就在安德福差點要開口時,宣帝終於抬手示意旁人出去。

  安德福自是擔心得很,生怕他們皇上拿出平日對大臣的冷臉來呵斥小姑娘。但他也不敢違抗命令,猶猶豫豫地出了營帳,還不停地對映潔眨眼,示意著甚麼。

  直到站在了外邊,安德福也沒離得太遠,側著身子似乎想聽到裡面的動靜,一只耳朵就差沒豎起來聽了,看得旁邊的侍衛眼角直抽抽。

  斷斷續續的,安德福也不知道裡邊到底發生了甚麼,似乎期間有過幾次小姑娘軟綿綿叫「皇上」,而他們皇上呢......好像說話了,又好像沒......

  眼見落日漸沉,暮色將至,安德福心中真是抓心撓肺的......畢竟來之前太后千叮嚀萬囑咐了,讓他一定要照看好了映潔。若是映潔年幼調皮惹了皇上生氣,他也得看著點。

  現在想想,太后娘娘真是太瞧得起他了啊。

  宣帝主帳離其他營帳都有一段距離,周圍立在重兵把守,此時空地上按照宣帝的吩咐已另外布置好了一個極為寬大的帳篷,陸續擺上案桌瓜果,外間亦燃起篝火,逐漸喧鬧起來。

  安德福遙望過去,便看見白日行獵歸來的官員們帶著家眷陸續落座。

  這次秋獮宣帝特地說了可帶任意家眷同往,實則這也是宣朝歷來的慣例。真正論起來,宣朝對女子並不十分嚴苛。先帝寵愛驪妃,因驪妃抱怨女子拘束過多十分可憐,還特地為其冒天下之大不韙強行去掉了許多針對女子立的規矩。如女子到了年紀後必須纏足,又如夫婿死後不得二嫁......

  其中種種,有好有壞,有矯枉過正亦有真正破除陋習。不過絕大多數人將驪妃視成妖妃,針對先帝因她而改的規矩自然是眨大於褒,有些人甚至因此對家中妻女立了更嚴的規矩。

  不過十多年過去,不得不說如今的宣朝女子其實承了不少恩澤,畢竟若是以往的這種宴會,許多未出閣的貴女是不會被父兄帶出來的。

  而現在的秋獮,諸多官員府中的公子少爺都會參與行獵,女眷們觀獵,若是哪位夫人為自己女兒兒子瞧上了誰,回京後便可著人上對方府中商議提親。所以每次皇家舉行這種大型圍獵過後,也會造就不少姻緣。

  此刻無需行獵觀獵,個個都換上了華服美裳。金雕玉帶,點翠珠環,於燈光映照下美不勝收,所謂人靠衣裳馬靠鞍,大抵便是如此。

  安德福望了會兒,終於記起他們皇上還得參宴的事來,再往裡面一瞧,營帳竟然正好就打開了。

  秋夜生寒,宣帝披了件流雲紋滾邊大氅,大步朝外邁來。安德福不動聲色用餘光瞥去,心中著急地瞥了半天,隨後才在墨蘭的示意下往宣帝身後低頭瞧去。

  這一瞧,差點沒忍住笑噴出去。

  原來小姑娘被換了身內侍服,戴了頂青色小帽,腦袋後一只小辮子搖來甩去,看上去完全就是個才進宮不久的小公公了。

  只是這小公公實在小得很,帽子歪歪斜斜地蓋住了大半。兩只小手努力地托起皇上那件大氅避免它沾上塵土,小臉蛋憋得紅通通的。安德福覺著,怕是連吃奶的勁兒都使出來了吧。而且同時還要努力噠噠噠提腳跟上皇上的步伐,當真是手忙腳也亂。

  又是這麼一個小個子,跟在皇上身後被一掩,連人都瞧不見了,別提還要服侍皇上。

  心知這怕是皇上罰姑娘的法子,安德福自然不會冒然上前幫忙,只能看著小姑娘邊邁著小短腿努力追,邊托著大氅對他們皇上軟軟叫喚,「呀,慢、慢點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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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酣公公

  每逢秋冬狩獵,狩獵第一夜都會舉宴同慶,同時清點獵物,拔得頭籌者重重有賞。所以此時擺宴的大帳外堆滿了各色獵物,只待稍後著人點數。

  大帳內擺有案桌約三十方,一桌可坐三至五人。宣朝以右為尊,是以作為以右至左,從上至下按官位品階依次排開。為首的是資歷最老的兩位殿閣大學士,隨後有林太傅、李太傅,各部尚書侍郎侍中,領武大臣,將軍提督等......其家眷或坐於旁坐,或於身後另擺小桌。

  眾人正左右寒暄交談中,便聽得內侍尖利的聲音,紛紛起身見駕,垂首俯視地面不敢直視聖顏。

  本想著數十丈的距離,以皇上的步子很快便到了,不料皇上走得比平時要慢上一半。叫有好奇者不禁垂目斜望過去,這一看才知,皇上身後竟還墜了個小小的身影,頓時讓他們微微瞪大了眼睛。

  再仔細一瞧,原來是個托著皇上大氅跟得搖搖晃晃的小公公。

  只是......不少人咂舌琢磨著,這小公公看起來最多不過四五歲大的模樣吧,怎麼皇上居然留了這麼小的公公服侍。瞧這走兩步扶一下帽子再提一下腿氣喘吁吁的小模樣,還真讓人捏了把汗。

  一時間,眾人皆側目望去。

  放在平日,近百人的目光齊刷刷望來,映潔定會害怕地抱著人不放。但宣帝的大氅於她來說實在太重了,光托住這個小姑娘都要顧不上了,哪還記得去注意旁邊。

  走著走著,小靴子都鬆了,映潔急得滿頭冒汗,沓著小靴子「蹬蹬蹬」,包子臉上的軟肉也跟著動了動,因著身子太圓差點沒一路滾過去,可見平時確實吃得有點多。

  大帳正前方立有特為宣帝備的楠木寶座,兩旁有三道小階,這階梯對宣帝來說只一輕輕提腳的事。但忙著托大氅的映潔沒瞧見,靴子還鬆了,當即「呀」一下絆倒在地,整個小腦袋埋進大氅中,只剩一雙小腳在外面蹬著。

  帳內不知何處響起了極小的「噗哧」聲,很快就靜了下來。不少人望著摔倒在地的小不點心生同情,想著定是要被皇上罰了。

  宣帝腳步果然頓下,轉過身來,但並非像他人想的那般處置小公公,而是俯下身,將被埋住的小不點輕輕一提,提了起來。

  許是從未見過宣帝這般溫和好說話的模樣,正盯著的人眼睛都瞪圓了,心中猜測是皇上今日心情太好還是這「小公公」身份特殊,只可惜轉瞬他們皇上就坐了下去,那小公公也跟著站在了寶座右側。

  很快有內侍在外邊清點傳唱獵物數量:「都統李澤,野兔兩只,獐子兩只。」

  「宣威將軍,母鹿一只,雉雞五,狐二......」

  …………

  統共清算下來,自然還是武官所得獵物更多,是為傑出者乃此次布圍時左翼前哨的一個小統領,因他竟大膽深入內圍,得獵了一只棕熊。此人生得膀大腰圓,聲如洪鐘,且有八尺之高,走進帳內領賞的瞬間就遮住了門邊的所有燈火,虛虛望去只能看見一個黑如壓頂的影子。

  映潔正好奇地目不轉睛盯著這人,小胳膊突然被輕輕碰了一下,安德福含笑道:「姑娘,該您斟酒了。」

  說完遞來一個小酒壺,映潔抱著倒也不是很重,只是要穩穩地斟入玉杯就有點困難了。

  宣帝難得露出笑顏,大力嘉獎了幾句那位統領,賞下一柄重八斤七兩的寶劍,劍身長約三尺,耀著鋒銳銀光。劍鞘雕有游龍,綴以大小不一的五色珍珠,看起來極為奢華。

  統領當即激動地臉色漲紅,立刻跪地謝恩,將寶劍舉過頭頂。

  與此同時,映潔往上瞄了瞄,發現宣帝沒有往自己這邊看,頓時安下心來。因著桌案和她差不多一樣高,便踮起腳來努力提著酒壺往玉杯裡面倒去。

  酒是醇正的寒潭香,甫一倒入杯中,馥郁香氣頓時飄散開,帶著絲絲寒意,淡色酒液盛在黃玉杯盞中,被襯得愈發晶瑩剔透。映潔邊倒著,眼睛也隨之亮了起來,好不容易扶正的帽子歪在旁邊也沒管。

  安德福在旁邊看著很是著急,這酒都淌到桌子上了,我的小主子哎,您這是倒酒還是灑酒呢。

  倒了一半,杯子沒滿,酒壺卻空了不少。映潔自己終於也發現不對了,歪了歪腦袋「咿」一聲,這才瞥見幾壺要流下小案的酒。左瞧右香沒找著東西,最後乾脆小身子往上一趴,把自己當成擦桌的布來了。

  安德福:......姑娘您還真是不心疼自己啊。

  正好宣帝起身與諸位大臣一同飲酒,安德福便小心將人從桌上抱了下來,幫著理了理亂糟糟的兩袖和青色小帽。只是袍子前面都濕漉漉的了,渾身透著一股酒香。

  哭笑不得地止住了小姑娘還要撲上去的舉動,安德福終於明白皇上這不是罰姑娘,是在罰他啊。光這麼一會兒間他這心就七上八下跳了無數次,生怕這位小主子在諸位大人面前鬧出甚麼笑話來,再多點時辰他豈不是被嚇死。

  想了想,皇上除了說要姑娘服侍斟酒也沒吩咐過其他,安德福決定還是讓這位主子歇歇,對大家都好......

  他彎腰低聲道:「姑娘,要不您先去換身衣裳再來?這濕衣裳穿著當心著涼。」

  映潔搖搖頭,眼睛亮晶晶地也不知在想甚麼,抱住椅柱不撒手,「酣寶兒,不走。」

  安德福一瞧,試探道:「惜玉可在營帳裡給您備了不少點心呢,您不想去嘗嘗?」

  小姑娘頓時猶豫了會兒,下一刻小鼻子動動,那股酒香又飄了過來,立馬堅定了,抱著椅子不動搖。

  安德福也看不出緣由,只得囑咐了另一個小內侍看好映潔,轉頭自己親自上前服侍宣帝。

  宣帝當然不是真的想罰映潔,只是讓她記住教訓罷了。畢竟小姑娘實在太好哄,只要稍微認識的人表露出善意,再拿甚麼新奇的玩意兒去誘哄,保證甚麼都不管立馬就跟著人跑了。

  太后倒是不覺得這有甚麼嚴重,道等映潔再大些便好了,況且平時都會有一堆宮女嬤嬤們跟著,無需太過擔心。而宣帝今日見著小姑娘被人輕易帶進圍場後,卻是另有思量。

  所以對於安德福明顯給映潔放水的行為,宣帝也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秋獮中,宣帝便沒有拿出在朝堂上冷厲的模樣,變得親和許多,甚至多次目露笑意,讓在場眾人漸漸放鬆下來,真正開始享受這次晚宴。

  晚宴的主菜自然是白日所得的各色獵物,蒸煮煎炒各式都有,另有御廚直接在大帳外架起烤架來,上面串著清理好內臟填塞了香料和菇子等菜蔬的全鹿、全羊,外表塗了一層蜂蜜,不一會兒便烤得滋滋作響,通體金黃。陣陣肉香飄至帳內,令人口舌生津。

  正好酒也喝得差不多了,便有人提議去帳外繼續,得了宣帝應允後各有一名內侍帶領下於帳外落座。

  宣帝方才飲了五杯寒潭香,不多不少,剛有酒意,「安德福。」

  「皇上。」安德福忙湊上前,「皇上有何吩咐?」

  「將墨竹惜玉喚來,讓她們帶著映潔。」

  安德福應聲,回身一望就要叫人,然後瞬間呆了呆,又擦了擦眼睛。

  小......小主子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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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夜色

  安德福四處張望,哪都沒見著人,不由狠狠拍了下之前囑托的內侍,壓低聲音道:「姑娘人呢?方才不是讓你看著?」

  「奴......奴婢是一直看著啊,眨眼人就不見了。」小內侍嚇得兩股戰戰,他就出神看了一下帳外,沒想到回過頭人就不見了。

  碎碎私語沒有避過宣帝耳朵,些許酒意使他的目光比平時更加寧靜,「何事?」

  「皇、皇上,姑娘暫時不在這兒。」安德福扯出笑臉,「想是在外邊玩兒呢,奴婢馬上派人去尋。」

  宣帝動作頓住,沉默了一瞬,幾息之間空中無形的壓迫感差點讓其餘內侍嚇跪在地。然而這種壓力只持續了很短時間,宣帝淡聲道:「去尋。」

  說完起身準備離座,卻不知腳邊何時趴了個東西,正以案角和他的皂靴為支撐。宣帝這一起身,那小東西立刻穩不住了,在桌下「咚」一聲撞著了甚麼,接著又骨溜溜從案下滾出,滾到眾人眼前。

  不待安德福瞪大眼睛,那小團子因為身子圓滾滾又太小的緣故,竟一路直接從階上滾到了一丈之外。幸好夜間衣裳穿得厚重,帳內的地上還鋪了一層絨毯,不然這一滾,可就不只是臉蛋灰撲撲的結果了。

  小團子徑直滾到遠處,居然還沒有醒來。只在期間低低地胡亂叫了幾聲,等停下後還打了個小酒嗝,自己翻了個身,繼續趴在地上酣睡,發出小小的呼嚕聲。

  安德福:……

  怪不得之前怎麼哄這小主子都不肯回去,原來是盯上那酒了。看這模樣,該不是自己偷偷拿了一壺躲在桌底下喝呢......

  想到這,安德福忽然抖了抖,偷偷瞄向他們皇上,擔心皇上發落他們。轉眼卻訝異地發現並未在上面見到怒容,甚至連一絲不悅都沒有,還......還在笑?

  皇上也醉了?安德福琢磨著,耳朵一動,便聽到宣帝沉聲吩咐幾句,上前彎腰輕輕拎起地上的小姑娘,然後轉了個彎從另一邊出了營帳。

  走了?安德福呆住,回想宣帝剛才的話,好像是令他們傳話給外面諸位大人,道不想讓他們太過拘束,便不繼續參宴了。可是......皇上怎麼突然就不去了呢?

  「安總管,安總管?」那名內侍上前小心問道,「皇上走了,咱們不用跟上嗎?」

  「跟甚麼跟。」安德福恨鐵不成鋼,敲了敲他腦袋,一甩拂塵,「沒瞧見皇上的臉色嗎?那就是不讓人跟著的意思,虧你也服侍皇上有兩年了,竟這點小事都看不出。」

  他頓時記起之前收的小徒弟林全兒的好來,林全兒膽小是膽小了些,可人夠機靈懂事。哪像這幾個,個個木訥得很,半點不知變通,吩咐一句話得問十句。可惜林全兒被留在宮中打理,暫時是幫不上他了。

  想到宣帝的話,安德福打起精神,換了張笑臉,春風滿面地傳話去了。留下被他敲了數次腦袋的小內侍摸了摸頭,無辜地想著自己入宮分明半年不到,安總管是不是記錯人了?

  ******

  宣帝未回營帳,而是令人牽出了白日行獵的御馬,將映潔攏在懷中,徑直策馬到了圍場最外圍的草原中。

  四個御前侍衛騎馬跟在身後,知道皇上此時不喜有人打擾,他們特意保持了距離,盡量不發出多餘聲響。秋日夜間的草地多有露水,黏重濕稠,馬兒徐徐踏在其上正好緩去蹄聲。

  宣帝五歲習武,八歲始練騎射,馬上功夫比起朝中諸位將軍絲毫不差,所以當初才能親自征兵多羅,一路追擊,僅用兩月時間震碎敵膽。姑今算起來,距那時親征也有三年之久了。

  宣帝拉住韁繩,緩緩停下,憶起昔日場景,心緒激蕩。

  他不喜飲酒,方才的五杯寒潭香雖不至於讓他醉倒,也使他有了躁意,更記起了當初征戰時的情景,所以才想起夜間縱馬馳騁一番。只是不知為何順手將映潔帶了出來,有這麼個小姑娘在懷中,速度便快不起來。

  月明星稀,秋風瑟瑟,吹了約莫半刻鐘的冷風,宣帝漸漸平復下來,往懷中一看,不禁彎起唇角。原來映潔已經醒了過來,只是醉醺醺的,正窩在他的大氅內,揪著腰帶想努力坐起。

  只是這是馬背上,窄小得很,小姑娘還沒坐起就滑了下去,再揪著起來,再滑,反復幾次,就把自己折騰得更暈了。

  映潔迷糊地眨了眨眼睛,第一眼看見的卻是頭頂的那輪圓月,伸出小手點了點,自然沒碰著,然後好奇地歪著腦袋盯了許久,連身後的人也沒注意到。

  宣帝微微勾起唇角,輕笑出聲,帶著一股撲鼻而來的酒香,讓盯著圓月許久的呆團子不自覺望向了他。

  許是因為夜色,宣帝的目光如水般柔軟,他放輕力道揉了揉映潔的小腦袋,使上面本就凌亂的軟髮更加亂糟糟了。映潔看著,忽然也露出傻乎乎的笑來,胡亂往宣帝懷中一撲,也不知到底認沒認出人來,只不停軟聲叫喚「阿嬤,皇上」。

  小姑娘鑽來爬去,最後還是熟絡地借著宣帝手臂攀到肩上,安心地窩上去,小奶音醉呼呼念著,「酣寶兒......喜歡阿嬤。」

  「嗯。」

  「喜歡皇上。」

  「嗯。」宣帝輕輕環住她,長臂為小姑娘築成最堅實的避風壘。

  晚風將小姑娘的童言軟語和宣帝低低的話語吹散,偶爾讓後面的四個侍衛不自在地動了動耳朵。他們都可算是耳力非凡,就是為了提防四處可能的危險,不想竟不小心窺探到了皇上這少有的溫柔一面。

  幾個侍衛面面相覷一眼,其中一人低聲試探道:「不如......退遠些?」

  其餘三人皆點頭,隨後齊齊默不作聲駕馬往後退了幾步,又過幾息,卻都同時注意到了彼此情不自禁豎起的耳朵,頓時全都尷尬地咳了兩聲望天。

  也不能怪他們,畢竟......人都是有好奇心的嘛。

  ******

  由於寒潭香酒性對映潔來說太強,導致小姑娘當晚一躺下就把第二日整整一天都睡了過去,真正清醒後才被墨竹惜玉等人含笑告知自己錯過了最為精彩的前兩日。當即把映潔委屈地淚眼汪汪,對著手指直保證自己再也不偷偷喝酒了。

  映潔對醉酒後的事情基本毫無印象,自然也就不記得自己賴在地上抱著宣帝小腿打滾,叫著一定和皇上一起睡的事了。

  照顧了映潔這麼久,墨竹幾個也知道小姑娘臉皮薄,加上皇上都沒介意此事,她們就更不會特意提出來讓小姑娘害羞了。

  日升月落,轉眼秋獮便已近尾聲。

  此次秋獮宣帝在逐鹿圍場停留了五日,隨後整隊取欒山向西南前行,相當於在回京城的路上繞了大半個圈。期間途徑與多羅國交界的澧水,多羅國國君聞訊後立刻前來參拜,見到宣帝身後的數萬精兵煞白了臉,還當宣帝一時興起又要做甚麼,當即又奉上寶駒十二匹,奇珍異獸若干,並一眾風情萬種的北地美人。

  這被嚇破了膽的懦弱模樣叫隨行官員將兵皆笑了出來,對這多羅國之人再生不出甚麼敵視之心,徒餘不屑罷了。

  回程路上宣帝下令加快速度,只用了來時一半的時日便到了京城。

  回京後宣帝將十二匹寶駒收入皇宮,其他著令準備分賞給朝中大臣。

  再次升朝後,宣帝聽得督察院御史當面稟報,先是將信王訓誡一頓,訓其代為鎮守京畿時未以身作則當眾毆打朝廷命官。信王便順勢拿出了那幾位官員身為宣朝重臣卻收受他國賄賂的證據,令宣帝當場處置了幾人。

  第二日下朝後,宣帝特地宣吳世明於勤政殿覲見。

  說起來,吳世明被打後在家休養了半月,雖然期間受了信王和督察院的種種侵擾,總算還是把身上臉上的傷養得七七八八了。此次被單獨召見,他心中頗為不安,畢竟前一天宣帝才處置了那些和他一同被信王揍了頓的官員,說是那些人有通敵賣國的嫌疑。

  吳世明自己自是能保證清白的,可是這種時候也不免有些緊張。正忐忑不安輕聲回話時,宣帝竟對他笑了一笑,親自扶他起身,道:「朕自然知道世明是無辜的,信王是按朕密令辦事,誤傷了你,世明切莫放在心上。」

  吳世明頓時激動不已,臉色微紅,躬身道:「為皇上盡忠,臣鞠躬盡瘁死而後已,別說此等誤傷,只要能揪出我宣朝那些存有異心的賊子,臣,萬死不辭!」

  安德福不著痕跡瞥了瞥,見著吳世明這副忠心耿耿的模樣不免心中嘖嘖稱嘆,這位吳大人當初被皇上親自點為榜眼的榮光他還歷歷在目。按照他的才華,本該就此一帆風順步步高升,偏偏......理不清後宅中事,惹了眾人笑話不說,給前程添堵才是真的可惜。

  之前就有御史參過這位吳大人寵妾滅妻,重庶輕嫡,亂了家規國法,不堪為侍郎之位。只是那時被皇上放在了一邊暫時未批,到如今皇上會怎麼處置......可就不一定了。

  意識到這些不是自己這麼個內監總管該想的,安德福想到一半時立刻垂眉斂目,理去方才的想法,不再做多餘動作。

  「世明能有此心,朕心甚慰。」宣帝頷首,周身氣息溫和無比,續緩緩出聲,令人將這次多羅國進貢的美人帶入殿內,並讓吳世明任選三美回府,以作嘉賞。

  「這......」吳世明沉吟,想著既是皇上賜下的美人,確實也不好推拒,何況得皇上賞美也是身為臣子的榮幸。他便沒有過多猶豫,隨意點了三位,於出宮時一同帶回了吳府。

  吳府之後會是何等雞飛狗跳,他人自然無從得知,而映潔連這個爹爹都記不住,就更不會關心了,她正和大半月沒見的太后徐嬤嬤等人撒著嬌要抱抱呢。

  徐嬤嬤幫她解了小辮梳髮,笑道:「聽說姑娘還親自服侍了一回皇上,幫著斟茶倒酒?」

  映潔坐在凳上晃悠小腿,點點小腦袋,一副求贊揚的模樣兒。太后躺在圈椅上,才接過原嬤嬤遞來的參茶,聞言頓時漾了笑意,「哦?那除了斟茶倒酒,咱們酣寶兒還做了甚麼啊?」

  映潔戳了會兒臉蛋,然後張開小手做出抱的手勢,乖巧道:「抱衣裳,不能髒。」

  太后與原嬤嬤對視一眼,心中欣慰,沒想到小姑娘出去一趟話都說得更俐落些,也不知是不是皇上有甚麼特別的法子。

  「還有呢?」

  「唔......」苦惱地想了半天,映潔想起之前的情形,頓時眼睛一亮,嫩生生道,「陪皇上,睡。」

  一只腳剛踏入敬和宮主殿大門的宣帝:......

頂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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