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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轉+自改+完] 帝寵 (鬼王)
紫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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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  談心

  只是在船上,映潔即便像小貓兒般靈活地蹦來竄去,也沒逃出宣帝的五指山,最後被一把揪住衣領,可憐兮兮地吊在手上。

  皺了皺小鼻子,映潔輕輕一抖眼睫,便是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樣,「皇上你打吧,阿嬤不在皇上就越來越凶了......」

  眼眶紅通通的,看起來當真可憐極了。安德福也沒忍住開口,「皇上,姑娘年紀小——」

  宣帝輕飄飄一個眼神瞥去,安德福就自覺住口。見自家主子拎著姑娘入內,拍胸後怕,只覺自己真是吃了雄心豹子膽,竟然對皇上行事多加置喙。

  映潔沒掙扎,一路都耷拉著小臉,但在宣帝剛把她放到位上時卻動作極快地抱住了他手臂,委屈道:「皇上打輕點兒......」

  看來也知道自己剛才做的不對,畢竟再怎麼在太學院中同一班男子混在一起長大,也知道男女有別,更知道方才的動作不是隨便能做的。

  宣帝卻是出了神。

  由於之前在船上又跑又跳,映潔用來束髮的玉冠早已散下,青絲柔順地披在兩肩,那雙眼眸依舊十分俏皮靈動。那幾點用來裝可憐的淚水流下,將用來易容的脂粉沖刷下些許,小臉上幾點粉幾點白,看上去很有幾分滑稽,但被洗淨的小塊臉蛋在朦朧燈光下顯得尤其晶瑩粉嫩,五官尤帶一絲稚氣,卻已經難掩其中清靈之氣。

  早在數月前,信王就曾對宣帝提過,說照小姑娘這般長法,日後京城中求娶她的人定要踏破吳家和皇宮門檻,還嬉笑道要不讓他們家阿本或者宇辰提前將映潔定下。

  那時宣帝皺眉拒絕了,因為在他心中映潔還是那麼小個小不點,哪裡就到了要定親許人家的時候。更何況每次想起映潔信誓旦旦要在宮中陪他和太后的話,宣帝也總下意識覺得小姑娘會永遠待在宮裡,永遠陪在他身邊。

  可是就在這一瞬間,宣帝恍然意識到原來小姑娘已經十歲多了,很快便是金釵、豆蔻、及笄、碧玉、出嫁......

  七年時光,一晃而過。宣帝沉沉黑眸微動,掃一眼專注望著他的映潔,那裡面的情感一如以往,依然充滿真誠、孺慕和依賴。

  即便在親口對他說過要嫁給他,想要成為他的皇后那樣的話之後,依舊沒變。

  宣帝雖未有過這方面的情感經歷,可也能明確分辨出映潔對他的感情中,並沒有她自己以為的男女之情。她有的,不過是從小到大的崇拜與依戀而已,這樣的情感,根本抵不過成長過程中的種種新鮮之事,比如今夜的青芷......

  待到小姑娘情竇初開之時,若明白了心意,且喜歡上了旁人,又該如何呢?

  就算是宇辰,也比自己要更加合適。

  思及此,宣帝心中有了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煩躁。看著面前的小姑娘,他眸中情緒翻湧,但一切都隱在深處,映潔根本無從發覺。

  她還在擔心宣帝會繼續打自己屁股,乾脆拿出了甯兒姐姐教她的絕招,一直委委屈屈要哭不哭地望著宣帝。

  宣帝瞧了半晌,卻甚麼都沒做,最後只摸摸她的頭,「下次不可再如此了。」

  「不能再親皇上了嗎?」映潔疑惑。

  「對。」

  「為甚麼?」映潔納悶,明明從小到大都是這樣做的。

  「因為......」宣帝瞇起眼眸,「映潔長大了,那是只有對心愛之人才能做的。」

  映潔眨眼,不明白為甚麼宣帝突然就彷佛變了氣勢,仍乖巧地窩進他懷中,回憶著甯兒姐姐教的和在書中看到的話兒,「皇上就是映潔心愛之人啊,映潔以後是要嫁給皇上的。」

  宣帝眼神一閃,雖然明知映潔所想,卻仍忍不住為她這炙熱的言語所觸動,他不動聲色,「映潔明白心愛之人的意思嗎?」

  「知道。」映潔毫不猶豫,「是整天念著的人,用膳時會想,夢中會想,碰見任何事都會想到他。那人笑了我會開心,皺眉我會擔心,他受苦我會恨不得代替他,對我好我會以百倍報之。」

  若宣帝聽過張甯兒和映潔的談話,便會想起這段話和張甯兒那天說的幾乎分毫不差,而映潔只是拿來作為己用而已。用得毫不心虛,因為她一直覺得,自己對皇上就是那種感情。

  「我對皇上就是這樣,所以皇上就是映潔心愛之人。」映潔話語雖如此,但其眼神在宣帝看來,不過和孩童不服氣地維護自己心愛的玩具一般。

  他突然笑了一下,笑如流星轉瞬即逝,似乎覺得這樣倔強的小姑娘有些可愛。明明不懂,卻非要裝懂,就那麼想嫁給他嗎?

  「可是朕不這樣覺得。」

  映潔怔住,她幾乎從未聽過宣帝在此事上表態,一直都是表面縱容地依著她,此時突然聽到這種回答不免奇怪,一臉問號地仰頭望他。

  「映潔知道嫁給朕,成為皇后,需要付出甚麼代價嗎?」宣帝仍是溫和地將手放在她頭頂,吐出的話語卻不那麼客氣。

  他眼眸微垂,視線與映潔相交。映潔仍躺在他胸前,但就在剛剛,感覺到所依靠的懷抱似乎變得稍冷稍硬了一些,周圍的溫度也低了一點。

  「需要......甚麼代價?」映潔重複,她聽到的,一直都是成為皇后需要的條件和好處,而從沒聽過所謂的代價。因為在眾人眼中,能成為這天下最尊貴的女子已是極幸運,那點小小的付出根本不算代價。

  但在宣帝眼中,對映潔來說又不同了。

  「成為皇后,便是天下女子表率,作為一國之母,從此不可再任意而為。是同朕攜手天下助朕管理朝堂後宮之人,言行舉止一絲一毫不可失儀,宮內宮外事宜皆需時刻謹慎管理,不可出一點差錯。不能再隨處肆意歡笑,肆意遊玩,舉止無度,因為作為皇后,要面對的不僅是朕,是太后,更是整個宣朝,整個天下。」

  見小姑娘迷茫的模樣,宣帝眸中閃過不忍,但映潔太過天真,年齒卻在愈長,若她依舊抱著同之前一般的想法,他就不得不點醒她。

  宣帝是希望小姑娘永遠保持她的純澈赤誠,但他不能讓她一直活在塔中。這點宣帝和太后不同,太后覺得護著映潔一世也無妨,但宣帝心中已有別的心思,他希望能讓映潔自己做出選擇。

  只要映潔真正懂了這些,做出選擇,無論如何他都會支持她。也許就連宣帝自己也不知為何會對映潔這麼縱容溺愛。

  伸手輕抬起映潔下巴,力道雖輕柔但大掌已完全將其鉗制住,「更重要的是,嫁給了朕,朕便不再是溫和寵愛你的長輩。而是宣朝的皇上,是一個成熟男子,大你十九歲已經可以當你爹爹的男子。映潔需用最美妙的年歲陪著朕,但在朕徐徐老去後,你卻仍年華正盛,映潔,能忍受嗎?」

  他神情沉凝,目光在昏暗的燈光下顯得有些冰冷甚至危險,像黑夜中在涼月下閃著寒意的盔甲,也像映潔曾經好奇見識過的在戰場上斬下敵軍萬千頭顱的寶刀,散發著無盡冷意與寒光。映潔在其眸中看到了許多陌生的感情和情緒,她覺得有些茫然,無措......她年紀太小了,確實對這些懵懵懂懂。

  宣帝靜靜看著她,小姑娘這麼堅持,他總要讓她知道堅持的後果才是。

  「皇上......會變嗎?」映潔想了半天,有些懵然道,「嫁給了皇上,就不疼映潔了?」

  宣帝有些無奈,說了這麼多,小姑娘只抓住了這麼一句話,在意的是他對她的態度。雖是好笑,他仍溫和了臉色,「不會。」

  見他似乎恢復了以往模樣,映潔消化許久他方才說的話,還是問出,「那,映潔是皇上心愛之人嗎?」

  宣帝目光更加深邃,「不是。」

  小姑娘聞言大受打擊,顯然很是傷心,依舊忍著淚光,「為甚麼?」

  「因為,映潔並不明白對朕的感情。」宣帝凝視著她,「若朕先確定了,映潔卻仍不明白,對映潔不好。」

  宣帝了解自己,他如果放任自己,真的決心要定了小姑娘。以他的性格手段,就算是強迫,也會將人禁錮在身邊。而正因為對映潔的疼惜,他不會縱容自己,他在給映潔時間和機會。

  這樣不管她是進是退,都有餘地。

  映潔想想,換了個方式問,「那皇上現在有心愛的人嗎?」

  「並無。」

  映潔大鬆一口氣。

  今晚宣帝給她灌輸的內容有很多,但小姑娘十分會抓重點,此時自覺整理了幾條重中之重:一是皇上擔心她會覺得當皇后太累;二皇上覺得自己太老了;三皇上很想喜歡她但因為她還沒有喜歡皇上所以皇上暫時不能喜歡她。

  這彎彎繞繞的東西,大概只有映潔這小腦袋自己才能捋清。

  理完後小姑娘沒有繼續沮喪,而是托腮沉思,同時不忘一手拉著宣帝衣袖,生怕他在這時候跑了。

  宣帝也不急,命人去岸邊買來榆城特有的茶點,他還記得小姑娘並未用晚膳,剛才在花船上也不過吃了幾口點心罷了。

  映潔在出神,宣帝覺得她這呆呆的模樣很是有趣,明明思索著事情,卻還能精準地邊拿糕點給自己偷食,小腮幫子鼓鼓的,也在不停地塞,像只屯食的小松鼠。

  直到船靠岸,牽著小姑娘回了住處,都一直沒甚麼反應。等宣帝將人交給憐香惜玉時,才終於看見映潔回神一般望向他,小眼神極為堅定,「雖然映潔現在沒有喜歡上皇上,但以後肯定會。」

  說著自己先點了個頭,似贊同般,「因為除了皇上,映潔不可能再喜歡上別人了。」

  宣帝一怔,看著小姑娘飛一般溜回房內,不禁搖頭,也不知今晚那大篇的解釋小姑娘到底聽進去沒。

  雖是如此想,夜晚洗漱時他的唇角卻是一直不自覺微彎著,叫安德福等人看了嘖嘖稱奇。

  宣帝的好心情持續到第二日清晨,因為今日要一同出行,不免就見到了映潔和宇辰宜樂幾人一同前來的情形。

  映潔的眼睛有些紅,顯然昨晚沒怎麼睡好,宇辰就一直在那大呼小叫,一直追問妹妹長妹妹短,還要給映潔眼睛吹氣。

  小少年小少女站在一起的模樣極為賞心悅目,又都相貌非凡,看起來如金童玉女一般引人稱嘆。

  宣帝卻瞇了瞇眼睛,看著那圍著映潔不住關心和「動手動腳」的佷兒,忽然覺得手有些發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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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章  不行

  「映潔。」宣帝輕輕一喚,被張甯兒和邱宇辰包圍的小姑娘應聲便跑了過來。

  宣帝彎唇,大掌輕輕揉了小腦袋兩下,映潔眼睛一瞇,依賴地偎在身旁。兩人的相處看起來同平時無異,但在旁人眼中,這氛圍怎麼就......就那麼不一樣了呢?

  張甯兒作思索狀摩挲下巴,「依本郡主多年的經驗來看......」

  「看甚麼?」邱宇辰湊上去,「宜樂姑姑看出甚麼了?」

  詫異看他一眼,張甯兒答非所問,「之前不是死都不肯叫姑姑的嘛?怎麼今日就叫這麼親熱了。」

  邱宇辰一本正經,「那是因為之前宇辰覺得您這麼年輕漂亮,叫姑姑豈不是把您叫老了。但輩分如此,宇辰也不好一直長幼無序,雖然叫您姑姑,但宜樂姑姑在宇辰心中依舊同仙子一般。」

  張甯兒就差給他鼓掌了,欣慰摸頭,「小嘴很甜,不愧是本郡主的佷兒,青出於藍勝於藍。」

  邱宇辰撇嘴,「那您到底看出皇叔和妹妹怎麼了?」

  「這個嘛......」張甯兒神秘一笑,「暫時還是不同你說了,日後若真有甚麼,你自然會知曉。」

  若不是因為之前映潔的「驚人之語」,張甯兒也不會想到那方面。畢竟大多數人再如何胡思亂想,也斷不會把宣帝和才十歲的映潔相配,更遑論宇辰這個和映潔差不多大的小少年。

  十歲的映潔個子拔高許多,相較宣帝當然還很嬌小,但好歹看起來不再是個小不點了。此次宣帝出行巡視榆城近年修建的雲陽江大壩,身邊自然陪同了眾多官員,從京中帶來的工部尚書等人,還有榆城知府和轄區總督等,大大小小幾十餘人簇擁而行。宣帝卻堂而皇之讓作少年裝扮的映潔跟在身旁,只落後半步,叫眾人心中生疑驚嘆,知情的感慨皇上對吳姑娘的寵愛,不知情的想去打探這是哪府公子。

  大壩建在城郊上游處,堤岸周圍的百姓早被提前遣散,大隊官兵守在周圍,呈半圓狀牢牢守護正中的宣帝。映潔手指微動,眼眸好奇地掃過周圍不遠處的山林,她聽濠全哥哥說過,今日他會率弓箭手提前守在附近,以防萬一。

  這可是宣帝親自巡視,絕不能出現意外,只要隊伍中有任何人做出一點不尋常的動作,就會被立刻亂箭當場射殺。

  之前隨宣帝出行時映潔就碰見過一回,隨行一人甚麼都沒來得及做,只是腰間不小心露出了一點匕首反光,就被立刻射中雙臂,後被擒住拷問之下,發現果然是刺客。那時映潔才知道作為皇上是多麼危險,他的安危也關係整個宣朝安危,天下並非只有宣國一國,自然會有許多心懷叵測之人。

  隊伍朝堤岸靠近,俯首而望,便是浩蕩的雲陽江和奔湧而下的江水,江中還建有一座巨大的水車,據榆城知府道,此處往下十餘里的西地便是大片農田,修建了這座壩和水車後,灌溉泄洪都要便利許多,是以這幾年收成也加了幾成。

  「孟修。」宣帝察看半晌後出聲。

  「臣在。」

  「此處壩高幾許?庫容幾許?」宣帝沉吟,不覺負手指點,「往年降水幾何,建堤以來可有遇過洪險?」

  映潔起初還認真聽著,太傅也曾教過幾個著名攔洪建壩的例子,不過她興趣不大,聽了會兒便被腳下奔騰而下氣勢洶洶的江水吸引。宣帝和映潔講過許多他曾見過的名山大流,其中便有映潔一直無緣得見的瀑布。此處雖然並非瀑布,但在映潔想象中這洶湧澎湃的氣勢也相差無幾了。

  不知不覺往前走了幾步,映潔想踮腳看去,下一瞬就感覺手被誰拉住,回頭一望,卻是在一直嚴肅和臣子相談的宣帝。

  圍的人太多,人群空間密閉,又都在垂首認真聽宣帝說話,竟沒有幾人注意到他們皇上這小動作。

  知道皇上是覺得這動作太危險,擔憂她的安危,映潔甜軟一笑,乖巧任他拉著,立在旁邊不再做多餘的事。

  這人群中微不可見的動作,卻不妨被身後林中大樹上靜待的路濠全瞥見。路濠全眼力極佳,不然也不能被賦予率兵守衛宣帝安危的重任。

  眉頭微皺,路濠全盯著他們皇上和自家表妹交握的手,近年小表妹長高了許多,和皇上站一起是不再同父女一般了。可正因此,這動作看起來才怎麼都覺得別扭,他心中思忖著,皇上是不是對映潔太寵愛,寵愛到忽略年紀了?

  這一巡視,一個上午便過去了,回到行宮宣帝連午膳都沒用便立刻召見其他大臣,似乎是方才發現雲陽江大壩的幾個不妥之處,需商議修改一番。

  映潔被張甯兒拉去,聽她抱怨道:「我還以為這巡視能有多好玩兒呢,這一路盡受人跪拜了,甚麼也沒瞧見。」

  「我覺得很好玩兒啊。」映潔也沒甚麼心思用膳,望著一桌飯菜不自覺露出兩個小酒窩,「皇上好厲害。」

  無論是對著臣子時的天子威儀,還是面對百姓時特地收斂了氣勢的溫和,都讓映潔兩眼冒星,越看越加為之仰慕。

  張甯兒伸手戳戳,一拍小姑娘腦袋,「行了,一路都在冒粉紅泡泡。小映潔,你才十歲啊,知道甚麼是喜歡嗎?怎麼就看上了大你那麼多的皇上呢,等你及笄,他都要老了。」

  「皇上才不會老。」映潔鼓起臉頰,氣呼呼道,「這麼多年皇上都沒變呢。」

  張甯兒搖搖頭,托腮撐桌,「雖然外表沒變,但是你要知道,如果不是因為那甚麼大師的批言,現在你家皇上都已經兒女成群,而且和你差不多大了。」

  映潔眨眼,「可是阿嬤說過,萬事沒有如果。而且皇上這樣,說不定就是注定在等我呢。」

  張甯兒頓時笑得東倒西歪,「本郡主以前怎麼沒發現你還如此自戀呢?」

  不過認真想了想,張甯兒竟覺得映潔這話很多幾分道理。她是個信緣之人,小映潔因緣際會自小在宮中長大,又對皇上生出感情,而且皇上還正好三十才能成婚。

  這樣說出去,若二人真的成了,還不失為一樁佳話呢。張甯兒胡思亂想著,本還覺得映潔和宣帝的情況就如同她見過的那首詩「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但其實一想,兩人的年紀其實並沒差到那個地步。

  張甯兒有些意外映潔一個小姑娘如此看得開,而且凡事都這麼樂觀。認真看了看映潔,覺得她也是個半大的少女了,張甯兒嚴肅道:「既然這樣,我實在是為你今後的生活擔憂啊......」

  「嗯?」映潔滿臉疑惑。

  起了壞心,張甯兒很想捉弄宣帝一番,誰讓他對著自己總是一副凶巴巴死人臉的模樣,便語重心長對映潔道:「你家皇上這麼多年都沒近過女色是吧?」

  「嗯。」重重點一下小腦袋。

  「就......從沒有過甚麼不尋常的時候?」

  「甚麼不尋常的時候?」

  「就是,就是......」張甯兒重重嘆一聲,「這讓本郡主怎麼說呢?據我多年花樓戲園遊玩的經驗,你家皇上憋了這麼多年,還甚麼都沒做過,常年都是那麼一副死、那麼一副冰山冷漠臉,本郡主實在有理由懷疑,他是不是......不行了啊!」

  映潔充滿了求知欲,湊過去,「甚麼叫不行了啊?」

  張甯兒一臉不願摧殘花骨朵兒的模樣,「你年紀太小,不好同你說啊。被舅母和皇上知道了,我可要受罰的。」

  小姑娘果然上鉤,「甯兒姐姐說,我保證不告訴阿嬤和皇上。」

  「咳~」張甯兒裝模作樣咳兩聲,摒退左右,和映潔開始咬耳朵,「映潔知道,甚麼是男女之事嗎?」

  「不知道。」小姑娘誠實搖頭,這方面太后和宣帝把她保護得很好,加之宮中無妃嬪,她就更無從知曉了,頂多猜測得出這是及笄出嫁後才能做的事。

  張甯兒其實有私藏過基本類似《金瓶梅》的書,其中描寫不可不稱露骨,本想給映潔瞄一瞄。但一看到她那雙清澈的眼眸,思及年齡,罪惡感頓生,還是作罷,只能絞盡腦汁解釋,「就是呢......&*%#@」

  映潔聽得似懂非懂,加上張甯兒也只會紙上談兵,就更是一知半解了。

  但張甯兒十分會危言聳聽,從東扯到西,將幾件完全不相干的事也硬是扯在了一起,成功唬得小姑娘憂心忡忡,當真擔心起宣帝是不是「不行」了。

  見映潔領會了自己意思,張甯兒不住偷笑,「可以按照我教你的方法去試試啊,若真有問題,記得讓你家皇上千萬不能諱疾忌醫,有病一定要早些治啊。」

  「甯兒姐姐說得對。」記起宣帝也十分厭惡喝藥,映潔點頭道,「皇上很不喜歡看太醫。」

  張甯兒聳肩,「所以我的擔心也不無道理,小映潔,全交給你了。皇上那麼寵你,也只有你能接近他了。」

  映潔毫不猶豫接過這「重擔」,並在剛入夜打聽到宣帝總算結束了接見群臣時跑去了宣帝住處。

  宣帝正在用膳,一日操勞,面色一如以往,但眸中有些許疲色。小姑娘一見就覺得心中澀澀的,似乎是心疼,頓時忘了來意,乖巧坐在旁邊,小聲道:「皇上這麼晚才用膳,午膳吃了嗎?」

  宣帝應聲,但映潔早就和旁邊的安德福眼神來回了幾下,知道他騙自己,但不想影響宣帝用膳,左瞧右望之下,主動跳下凳幫宣帝布菜。

  宣帝挑眉,瞥一眼垂眉低眼的安德福,沒說甚麼,享受著小姑娘的細心伺候。

  「安德福,你們出去吧,無需他人服侍。」

  相處多年,映潔早就對宣帝口味了如指掌,況且由她布菜,即便其中有不合口味的,宣帝也會面不改色吃下。

  堆了滿滿兩碟菜,映潔停下,便趴在桌上就那樣歪著小腦袋看宣帝用膳。

  宣帝用膳向來慢條斯理,重禮儀,極為優雅,這是自小皇家教養下的積澱,即便旁邊目光灼灼,他似乎也絲毫不受影響,一舉一動皆可入畫。

  經過昨晚的一席話,映潔的小腦袋本就覺得有甚麼開竅了一般。此時看到貴公子一般優雅有度的宣帝,更是滿眼亮晶晶,眼中再映不下其他事物。

  「皇上真好看。」小姑娘不知不覺念出口。

  宣帝用軟巾拭過嘴角,聞言不禁失笑,看向伏在桌上的小姑娘,瓊鼻杏眼,眉目如畫,年紀小小已有風采,真正好看的到底是誰呢?

  「朕很好看?」宣帝噙笑反問。

  映潔認真點頭,三兩下又爬上了宣帝的腿,想湊上去故技重施,被宣帝擋住,「朕昨夜說過甚麼?」

  「皇上說,只能親心愛之人。」映潔一點不憷,聲音軟膩。

  說完輕輕扒開宣帝的手,再度湊上去輕輕叭一下,眉眼彎彎,「映潔已經開始喜歡皇上了,皇上呢?」

  宣帝明顯不信,但神態溫和,小姑娘嬌軟的身體坐在腿上,他聲音同樣軟了下來,黑眸含笑,「是嗎?」

  他的神情就像縱容小輩胡鬧一般,映潔看了有點不開心,「皇上為甚麼不信我?就因為我年紀小嗎?」

  自然是有點的,不過宣帝十分明智,當然不會在此時說出。

  「可是映潔看到皇上笑就會開心,知道皇上今日沒用午膳這裡就悶悶的。」映潔拉著宣帝的手抵在胸口,「雖然對阿嬤也會這樣,但我知道和對著皇上是不一樣的。就像皇上說的只有心愛的男子才能親和抱,如果讓映潔去親宇辰哥哥他們,我才不願意呢。」

  宣帝心有所動,不知該說甚麼,只能道:「是朕的錯,下次不會再誤了用膳。」

  「那當然了。」映潔輕輕靠著他,「皇上說過,只要映潔喜歡你,你也會慢慢喜歡上映潔。而且既然皇上覺得已經比映潔大了那麼多,會比映潔提前老去,擔心以後會不能照顧映潔,那為甚麼不能替映潔和阿嬤照顧好自己呢?映潔不覺得皇上老,就算皇上真的『不行』也不會介意的。」

  宣帝開始還在微笑,聽到最後一句時頓住,似乎覺得有哪裡不對勁,「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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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章  嘿

  宣帝沉眸片刻,開始還覺得是自己想多了,映潔向來被他們保護得極好,怎麼可能懂得那些事?他淡聲開口,「嗯?」

  小姑娘頓覺說漏了嘴,佯裝鎮定,「所以皇上為了映潔和阿嬤,一定要照顧好自己。」

  言辭閃爍,目光不定,宣帝一掃就知道她的慌張。臉色未變,他將手覆在小姑娘頭頂,「甚麼不行?」

  「唔......」映潔不自覺動了兩下,被宣帝固定住,討好笑兩下,「因為年紀大了,不就很多都不行了......嗎?」

  聲音越說越低,映潔偷偷覷幾眼宣帝,這心虛的小模樣讓宣帝好笑。

  不用問,他也知道她懂的這些是從誰口中得知。除了宜樂,又有誰敢給她灌輸這些知識!

  知道映潔對此肯定也是一知半解,懵懵懂懂,所以才能毫無顧忌說出這話。宣帝暗暗搖頭,並沒把小姑娘的冒犯放在心中,只暗暗給張甯兒記了一筆。

  他微靠在椅背,輕輕一彈映潔額頭,語調沉穩,「明日轉道去甦州,這幾日就待在御輦上,哪兒也不準去。」

  張甯兒太會胡鬧,雖然不過都是些無傷大雅的小打小鬧,宣帝還是不想讓小姑娘再整日同她混在一起。

  「啊,明日就走嗎?」映潔驚道,頓時忘了其他,一臉惋惜,「榆城還有好多有趣的地方沒去玩兒呢,聽說除了夜晚的蓮湖花船,過幾日端午的雲陽江賽舟也特別好玩兒。」

  「這些甦州也有。」宣帝揉揉她,「明日辰時,可起得了?」

  「起不了。」映潔往他胸前一蹭,仰頭眼巴巴道:「讓映潔在皇上這裡睡,就起得了。」

  宣帝薄唇微勾,卻是毫不猶豫地拒絕。

  「不和皇上睡一榻。」映潔眼眸一轉,「在裡面再加個小榻,也不行嗎?」

  「不行。」

  知道又是因為自己的年齡問題,映潔氣餒地垂下腦袋,第一次覺得長大也有長大的不好。可是一般皇上這種表情,就是不容置喙了,就算她再撒嬌也不會改變。

  「好吧。」小姑娘磨磨蹭蹭下地,「那皇上要早點歇息,不能再看書看到深夜了。」

  這麼小就知道念叨了,宣帝一哂,「朕明白。」

  「那皇上......映潔回去了?」小姑娘一步三回頭,還想著宣帝能出聲挽回。

  「嗯,明日辰時三刻啟程,注意時辰。」

  望著映潔依依不捨的背影,宣帝笑意一直未褪。安德福估算著時辰著人進房收拾膳桌,見怪不怪地瞧著他們皇上一臉溫和。畢竟每次姑娘在,皇上基本就沒拉下過臉色。

  「皇上,可要沐浴了?」

  「嗯。」宣帝起身,任內侍服侍寬衣,腦中卻突然閃過小姑娘之前所說的「不行」二字。

  他早年對男女之事興致缺缺,後又因慧覺大師的話禁欲十餘年,確實有些清心寡慾。就算是男子每日清晨正常的反應,他每日醒來也只需靜心不到一刻便能平復下去。

  況且......映潔是他看著長大,就算因為種種原因他能接受映潔成為皇后,寵愛她一生。但宣帝也無法想像自己會對映潔做出甚麼男女之事,畢竟無論是誰,恐怕都很難對看著長大的小姑娘起甚麼反應。如此說來,似乎也的確就像小姑娘說的那般,真的「不行」了......

  思量間,宣帝臉色就在黑青兩色之前來回不定,嚇得內侍動作迅速,大氣都不敢出一聲,大概唯有安德福能老神在在,從容不迫,他也早習慣了許多次姑娘離開後皇上胡思亂想喜怒無常的神色。

  許是想了太多事情,映潔這一夜睡得不大好,第二日辰時迷迷糊糊地任憐香惜玉二人給自己穿衣洗漱,胡亂喝了幾口湯便被牽到了御輦上。

  宣帝才同幾個臣子交待好話兒,轉頭小姑娘就自發地靠近懷中。覺得有些冷,還直接掀開外袍便鑽了進去,囈語兩聲,「皇上,困......」

  好在那些大臣已經退下,不然不用宣帝出聲,他們就能先將映潔斥醒。

  從榆城去甦州要先去陸路兩日,再行一日水路,接下來三天都是在路上,映潔便未作易容,小臉清爽,著少女衣裙,髮髻也極為簡潔,大半都披在身後。薄紗輕軟,肢體間的觸感便極為明顯。

  宣帝手提起又放下,最終還是讓安德福拿了條輕薄的毯子給映潔披上。

  人肉墊子顯然很是舒坦,這路上時不時的搖晃都沒把小姑娘驚醒,縮成了一個小絨球般窩在宣帝懷中。每當有人隔著簾子給宣帝匯報時,即便有心抬頭張望,也約莫只能看見那一頭飄逸柔順的青絲。

  路濠全作為隨扈暫代侍衛統領,隱約能瞥見御輦內情景,濃眉緊鎖,平日臉上常帶的不羈笑意被深思取代。

  他轉身打馬去了後方,因宣帝命令,安德福並未隨輦服侍,而是在後面的馬車上待命。

  「安總管。」

  安德福作受寵若驚狀,「路大人,不知找奴婢何事?」

  「我......」路濠全斟酌話語,「安總管常年服侍皇上左右,可覺得皇上......」

  他頓住,又覺得直接說出映潔名字不大好。畢竟怎麼說也是個半大的姑娘了,周圍還有這麼多侍衛,他並不想影響了小表妹閨譽。

  路濠全是從宣帝輦旁來,又吞吞吐吐,神色游移不定,安德福也算是個人精,大致猜得出他到底想問甚麼,卻道:「奴婢不過是個服侍皇上的下賤之人,只懂伺候人,哪知道其他,無論路大人想問甚麼,恐怕都是問錯人了。」

  老狐狸!路濠全心中道,但得了這話也知道問不出甚麼,只能掩了疑慮,回去繼續守著。

  安德福兀自琢磨了會兒,覺得看出皇上和姑娘之間不尋常的人是越來越多了,那皇上......到底是如何想的呢?

  畢竟若是皇上不想,任誰也不會察覺到。

  隊伍不徐不緩行進。

  「皇上。」有侍衛在簾外稟報,「宜樂郡主想棄轎御馬。」

  早知宜樂閑不下來,宣帝冷聲道:「讓她安分些,身為郡主,如此成何體統!」

  「是。」

  得了回覆,張甯兒氣得摔了軟枕,嘴裡直念:「小人,小人,這肯定是報復!昨夜定是被小映潔取笑了。」

  旁邊宮女勸慰,「郡主歇會兒吧,外面都是侍衛,皇上也是為您好。」

  張甯兒哼一聲,不予理會。

  另一廂,宣帝才說完,垂首就對上小姑娘清醒的雙眸,眨了兩下,「皇上故意的,甯兒姐姐會悶死的。」

  宣帝不置可否,映潔起身,長髮輕輕柔柔拂過宣帝下頷,她揉了揉眼睛,剛想再說甚麼,御輦忽然一陣晃動,想是外面馬兒受驚忽然停了下來。

  護住映潔,等晃動停止,幾個杯盞從小案掉落發出聲響,外邊立刻有侍衛出聲,「皇上沒事吧?」

  「無事。」宣帝輕拍懷中的小姑娘,「發生何事了?」

  並無刀劍聲,想來應該不是刺客。

  那侍衛哭笑不得,回道:「皇上,這......前面忽然有大群野鳧擋路,縱橫交錯,馬兒受驚不肯前行,臣等立刻前去清道,只是恐怕需要一刻鐘左右。」

  「野鳧?」映潔探出腦袋,「就是書中所說會飛的鴨子嗎?」

  侍衛自然認得她的聲音,下意識回道:「正是。」

  映潔頓生好奇,理了理髮髻,掀開簾子的瞬間瞪大了眼睛。只見前方站滿了成群結隊的野鳧,或低飛或慢走,正在這大片的空地湖邊休憩,一眼望去竟望不到其隊伍邊際。這群晨鳧也不怕人,如此多的車馬停在前方,也僅僅是挪了兩步不至被碾壓,其他的照常該吃的吃,該飛的飛。

  才出一片小樹林,出來見到的便是這番情景,讓一眾侍衛措手不及,馬兒嘶鳴幾聲也不肯前行。有侍衛試圖用聲響驚飛它們,卻並無多大作用,看情形只能下馬一片片驅逐。

  饒是宣帝也從未遇過這種事,他靜看了會兒,傳來精通附近地形的程剛。

  程剛俯首道:「此處仍屬雲陽江域,不過已出榆城,榆城近海,雲陽江有支流匯入其中。微臣曾聽說過附近有一塊隔江立在海中的陸地,時人稱之為島,島上氣候獨特,有眾多野禽,附近常有些膽大的村民前去打獵,想來這些野鳧應該是從那飛來,停在此處。」

  宣帝沉思幾息,「附近可有村落?」

  「有,往東二十里有一蘆花村,村落正建在雲陽江的匯海口。」程剛立刻領會其意,「皇上可是要去傳幾個村民來問話?」

  「嗯。」宣帝將躍躍欲試想跳下馬車的映潔拉住,回了輦內。

  「皇上,此事必有蹊蹺,我去幫你查看一番。」小姑娘一臉嚴肅地說完這句話,迫不及待地想溜出去,被宣帝拉住衣領,小腳蹬了幾下,只能回頭,「皇上......」

  宣帝哪不知是她貪玩,似笑非笑對視幾下,映潔就敗下陣來,往懷中一撲,「皇上,我就去看看......」

  「查明之後再看。」宣帝掀開車簾,眉頭微皺,很快路濠全便率人前來稟報,「皇上,並無異常,應該只是一群正常的野鳧,只是不知為何會突然大批停留在此地。」

  路濠全百思不得其解,這些野鳧驅逐起來極為困難,正好把道上的路全都堵住,怎麼看都像是在讓他們改道。

  時人信天命,信運數,不然也不會有那麼多人景仰八仙山上的幾位高僧。思量之下,路濠全將猜測道出,「皇上,這是否是......」

  還沒說完,宣帝便伸手止住,「不可妄言,查明再說。」

  映潔下車無果,只能趴在窗邊眺望,這群野鳧其實生得很漂亮,或灰或黑,毛色都很純,羽翼蓬鬆光澤極好。映潔望了會兒,總覺得這些野鳧都在有意無意望著這邊,可是等她真正正視過去時,它們又全都整理羽毛的整理羽毛,低頭覓食的覓食。

  咿,是她的錯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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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章  野鳧

  「皇上。」映潔遲疑開口,再次見到一只野鳧飛快地轉過脖子,裝模作樣啃水草,「這些......會不會是有主人的?」

  路濠全仍在車旁,聞言扯開唇角,「映潔,這麼多,你覺得有何人能一次豢養這成百上千的野鳧?」

  映潔搖搖腦袋,說不出理由,只是覺得這些野鳧很有靈性,而且這攔路的舉動也有些特意而為的感覺,如果不是事先被訓練叮囑過了,會有這麼湊巧嗎?

  有侍衛試圖用劍鞘驅聲幾只湊得太近的野鳧,嘴中發出厲厲呼聲,幾只野鳧被趕得羽毛翻飛,吃痛之下不僅沒退,反而有另一群野鳧騰空飛起展開雙翅去拍打那幾個侍衛。這些都是訓練有素的精兵,被這些野鳧一擁而上圍住,竟連劍也抽不出來,被撲稜的翅膀扇來打去,身上沾滿了灰灰黑黑的羽毛,好不狼狽。

  不知是誰帶頭笑出聲,隊中哄笑連天,見到此景連宣帝眼中都有了笑意。笑過後路濠全一聲令下,命弓箭手成排列好,準備就地射殺來驅趕它們。

  宣帝伸手止住,「這些野鳧頗有靈性,意在阻攔並未多加驚擾,下令全隊後退三丈,暫時都不可輕舉妄動。」

  一國之君南巡的萬人行隊,被一群野鴨子擋住了去路不說,此時竟還要為它們主動後退三丈!眾人詫異之餘也只能領命行事,整體慢慢後退了三丈。

  三丈的距離拉開,那些野鳧閑閑伸著脖子眺望,還真沒再逼近。

  宣帝是在等程剛帶附近村民回來,一等,就等了小半個鐘,百無聊賴之下映潔在寬敞的輦內打了好幾個滾兒。那些隨扈的大臣及家眷也或多或少出了馬車,小小休憩一番,很快後方的小樹林中被侍衛婢女們擺好了各式座椅小案。

  有人笑言道:「反正快到午時了,聽說這野鳧很是美味,這兒這麼大一群,不如抓些來烤,辦個野鳧宴,倒也別致有趣。」

  聲音不大不小,但有幾只較近的野鳧彷佛聽懂了一般,立刻豎起腦袋來凶巴巴朝這邊叫了幾聲,叫聲粗噶,十分嚇人,當場嚇得一位六歲的小姑娘哇哇大哭起來。

  喧鬧處離宣帝尚有一段距離,他皺眉,「發生何事了?」

  立刻有人一五一十學給他聽,叫宣帝一哂,映潔倒是好奇望著前方,眼眸亮晶晶,「烤野鴨很好吃嗎?好像還沒嘗過。」

  御膳房裡平日用的雞鴨,都是精心飼養照料的,除去春嵬秋獵等時候,少用野味。映潔也是小饞貓一只,一聽當然就動心了。

  話音剛落,前方野鳧群中突然一陣詭異的寂靜,起初眾人還未在意,等有幾只野鳧突破防線飛往宣帝所在的馬車才慌亂起來,「護駕、護駕!」

  映潔不覺得這幾只野鴨能有甚麼殺傷力,但看眾人這抽刀架箭嚴陣以待的模樣覺得十分好玩兒,仰倒在宣帝懷中,眨眼道:「難道會有人用野鴨來當刺客嗎?」

  聽到的侍衛皆是汗顏,實在是這些野鳧表現得太不同尋常,他們自然就不自覺有些將其妖魔化了。皇上安危不同尋常,容不得一絲差錯!

  宣帝無奈輕敲她小腦袋,低聲道:「不許胡鬧。」

  眼見幾只野鳧飛過眾人頭頂,正好停在御輦邊緣,眾侍衛屏息斂氣,正要齊齊刺去,那幾只野鳧突然同時對著車內叫了起來。

  這次叫聲並不粗厲,似乎特地放低了些,映潔微掀開簾子望去,眼眸轉了一圈,還甚麼都沒說,這幾只又輕輕叫了兩聲,對她一俯首,就往車轅和侍衛的劍上撞去。

  撞車轅的自然是暈了過去,撞劍的卻因侍衛驚訝之下收劍撲了個空,掉下車去,映潔頓時瞪圓了眼睛,有人代她說出心聲,「它們在......做甚麼呢?」

  惜玉呆呆道:「方才姑娘不是說想嘗嘗烤野鴨的味道?說不定它們正是來給您嘗的哩。」

  映潔睫毛抖了兩下,感覺周圍的目光齊聚而來,不由往宣帝身側挪了挪,總覺得那些視線有些可怕......

  宣帝御輦在隊首,後方都不知此處發生了何事,見侍衛都圍著御輦擔心皇上遇刺,不免上前打聽。

  見識過小表妹的運氣,再思及多年前那群主動撞樹的傻袍子,路濠全發現自己居然有點相信那宮女的無稽之談,握住腰間的手指一動,他掃視一眼周圍,看得出有不少侍衛覺得宮女的話很有道理。

  映潔在宣帝懷中埋了會兒,片刻後又探出來,不知是覺得好玩兒還是試探,輕聲道:「那......這幾只不大夠吧。」

  嗯?不少人下意識往外望去,那群野鳧有瞬間騷動,僅幾息,又有十幾只野鳧朝這邊飛來,故技重施,個個都撞暈或摔落在御輦旁。

  小姑娘頓時不自覺地張著嘴,極為驚訝,沒想到自己的話真的有效。

  難道自己是野、野鳧精?

  前陣子才看過一些靈異志怪話本的映潔腦中開始天馬行空地亂想,而周圍人投來的目光也愈發奇怪,若非因為人在他們皇上身邊,恐怕還能更加直接。

  宣帝也頗覺意外,但小姑娘已經有些害怕地往他懷中縮去,他低低咳了一聲,那些侍衛立刻低下頭繼續該盯梢的盯梢,護衛的護衛。

  感覺壓力減輕許多,映潔才慢慢抬起頭,偷偷瞄一眼車外,見那些人都背對過去,不由往窗外一探,對著下面的野鴨好奇地打量。

  有幾只還沒暈,和小姑娘目光一接觸,嘎嘎叫兩聲,便微微飛起去蹭她伸出的小手。

  手心癢癢的,映潔輕笑出聲,覺得這些野鴨就像養的貓兒雪寶一樣,哪裡還想得起要嘗嘗它們的味道。

  「皇上——」外圍有侍衛高聲稟報,「程大人回來了。」

  「傳他過來。」

  「皇上。」侍衛走進內圍,曲下一膝,「程大人是只身一人回的,他不肯靠近,讓皇上派一人過去聽消息。」

  「噢?」宣帝劍眉一鎖,有了不祥預感,起身出御輦遙望而去,只見程剛一人一馬立在幾十丈外,看不清臉色,「還說了甚麼?」

  「程大人說,請皇上派個穩重之人前去,他有要事稟報。」

  「路濠全。」

  「臣在。」

  「去吧。」宣帝揮手,頓住,「無論何事,將程剛帶回。」

  「是!」

  路濠全駕馬而去,宣帝立刻下令,「讓所有人回馬車內,無事不得出來。」

  雖然不知道皇上此舉何意,眾人皆無條件遵從,映潔鬆開那幾只小野鴨,見宣帝臉色郁沉,心中亦有擔憂。

  護住御輦的侍衛不約而同將目光投向程剛的方向,即便是路濠全前去,他也特地保持了一段距離,可以看出兩人還隔有兩三丈的距離時路濠全便被制止,隨後二人交談起來。

  被譴回馬車的張甯兒趴在窗沿,隨意地繞著髮圈兒,猜測道:「是不是出事了?皇上突然讓人回馬車不能亂動,還叫這些侍衛守著。瞧那兩人說個話還要隔幾丈遠的模樣,附近該不會是......有瘟疫吧!」

  宮女被她唬了一大跳,囁嚅出聲,「郡主您......這話可不能亂說啊。」

  張甯兒挑眉,如果真是她亂說的就好了。

  路濠全待了小半刻就打馬而回,和程剛一樣,他也沒再靠近宣帝御輦,而是請求侍衛疏散,自己在數丈外大聲稟報。

  宣帝似有所覺,應允了路濠全所求,映潔跟著一同到了輦外,聽他朗聲稟報。

  果不其然,附近的那處村落出了事,且是極為緊迫的大事。程剛一人前去,本想帶兩個村民來問話,剛進村落就發現幾乎是哀嚎遍野,不大的村落中橫七豎八或躺或坐著許多臉色青灰蠟黃的村民。打聽之下才知道五日前他們這蘆花村就突然就有人得了這種病癥,上吐下瀉,視線模糊,四肢無力,且一傳十十傳百,僅百餘人的村莊很快就盡數感染。管轄此處的羌縣縣令派人來查看過,說是瘟疫,也沒讓大夫來治病,為了避免瘟疫蔓延,直接定於三日後將村莊和村民一齊焚燒。

  程剛去的時候鎮守的官兵正好換值,他進去時才無人阻攔。得了消息後程剛策馬奔回,只想將消息傳給宣帝,讓宣帝趕緊改道行往他處。

  他在蘆花村內待了一刻多鐘,雖然時間不長,程剛擔心自己已經被感染,這才不敢回隊。

  宣帝臉色沉下幾分,再開口第一句卻不是吩咐改道,「傳太醫給程剛看診,若無事即可歸隊。」

  路濠全苦笑,「程大人方才說了十日內都不會回來,若皇上堅持,他便直接自裁當場。」

  程剛此人人如其名,十分頑固,一旦決定的事便是多少匹馬也拉不回。宣帝也很了解,略有無奈,只能道:「太醫看過後,讓他跟在百丈外,不得擅自離開,這是旨意。」

  路濠全領命,宣帝傳來另一位太醫,將程剛稟報的癥狀一一說出,詢問是否是瘟疫,是何種瘟疫。

  太醫撫鬚思量許久,被路濠全帶去問了程剛幾個細節問題,這才回道:「回稟皇上,依程大人所言,應該是瘟疫,就其目前所知癥狀來看,可能是霍亂,具體如何還需微臣親自前去查看才行。」

  沉默大瞬,太醫又道:「皇上,微臣請命親去蘆花村問診,瘟疫複雜多變,種類繁多,光靠焚燒未查出病源,很可能無濟於事。蘆花村近榆、隆、谷三城,若不妥善處置,霍亂蔓延,恐為大禍。」

  宣帝本就有此意,沉沉頷首,「那就交給溫太醫了,朕會另派明、劉兩位太醫從旁相助,茲事體大,卿等莫負朕望。」

  吩咐完,宣帝緊接下旨告知隨扈大臣霍亂一事,發布通告:「諭領侍衛內大臣等,附近江流之水毋得取飲,誤飲即成霍亂。著遍諭文武官員及軍人等知之!」

  通告完,宣帝本想立刻令眾人退回榆城,轉眼就有人報方才兩次歇息的途中,已經有人和馬或飲或用了附近江邊和小流的水。

  霍亂病源未知,本來這邊的水土就十分可疑,如此一來,這些人現在是否染病都未可知。思及榆城數十萬百姓,宣帝不由略有遲疑。

  「皇上。」映潔輕聲道,「這些野鳧就生活在這兒,它們都沒事,這邊的江水和草應該是沒問題的。」

  似乎是應和她,立刻有野鳧嘎嘎叫了幾聲。

  宣帝卻不能因此拿榆城百姓的性命當做兒戲,即便有心想將碰過江水和沒碰過的分成兩批,但也不能保證詢問之下有人會貪生怕死謊報消息。

  略一沉吟,宣帝開口,「映潔——」

  「我不走。」映潔卻極為敏銳,立刻抱住他手臂,「皇上甚麼時候走我才走,映潔要和皇上一起。」

  「朕不過在這等會兒消息。」宣帝揉揉警惕的小姑娘,「你和宇辰宜樂先行回城,朕隨後便到。」

  身為一國之君,宣帝保全自己固然重要,但此事已經危及三城,他更需做的是盡快查明這次霍亂的來龍去脈,以絕後患。

  「那映潔陪皇上等。」小姑娘也很倔強,抱著不肯鬆手。

  「胡鬧!」宣帝動怒了,第一次對映潔冷眼以特,「朕已經讓人帶宜樂宇辰前來,另有其他大臣內眷,現在就和他們一起走。」

  映潔急了,知道宣帝這次會說到做到,既想陪在宣帝身邊又不想他生氣,急得眼眶都紅了一圈。

  若非必要,宣帝並不想打暈映潔,畢竟這對身體有損。才要將小姑娘交給另一名侍衛統領,映潔掙扎了幾下,那群野鳧就受了刺激般一擁而上,將這群侍衛一一擠散,撲的撲,啄的啄,極為凶猛,最後將小姑娘圈在了裡面,粗噶亂叫,似在警告周圍的人。

  侍衛們目瞪口呆,這、這......這群野鳧真的成精了?還專只護著這位小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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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章  慧覺

  真論起來,這群野鳧還算變相救了這數萬人一命,如果不是它們硬攔在路中,他們早已不自覺靠近了正有霍亂的蘆花村,所以有不少人心中都對這群野鳧抱有一種敬畏之感。

  而備受人敬畏的野鳧卻都護著這麼一個小姑娘,大有視她為主的架勢,聯想起之前那十幾只主動「獻身」給小姑娘嘗味道的野鴨,眾人目光不由更加奇妙隱秘,總不自覺往映潔身上瞟去,很想看出小姑娘到底有甚麼特別之處。

  若說之前映潔還因這奇怪的現象有點小害怕,此時就直接被這群鴨子給壯了膽,梨渦淺笑,回眸看向宣帝,清脆出聲,「皇上,它們也不讓我走呢。」

  被簇擁在一群野鳧中間,映潔好奇地摸了摸其中一只的腦袋,立刻就有另外幾十只腦袋湊來,叫聲變得嬌氣極了,似在邀請她去摸摸。

  小姑娘這大開「後宮」且被爭寵的模樣讓宣帝眼眸深邃外也多了一絲無奈,任是他如何博覽群書也想不出此情此景的緣由所在。有它們撐腰,映潔顯然很有底氣,而他也不可能因為這點原因就直接讓人將這些野鴨射殺。

  宣朝百姓都信命數,信萬物有靈,此時此刻,這群救了他們的野鳧無形中已經成為了開了靈智的一種靈物,而能夠備受靈物青睞的映潔就更是惹人注目。

  映潔沒甚麼自覺,見宣帝不再趕自己走了很是高興,被張甯兒一招手便小跑過去。

  張甯兒沒去管那群鴨子,而是驚訝地來回捏了捏映潔嫩嫩的臉蛋,「小映潔,你不會是野鴨變的吧?鴨子精?」

  剛說完她就連退兩步,讓映潔擋在前面,看著那群蠢蠢欲動的野鴨哭笑不得,「我不過開兩句玩笑,你們別激動,別激動。」

  邱宇辰張望幾下,指著遠處攤手道:「這下映潔妹妹可出名了......」還是因為一群鴨子出的名。

  當然,後面半句只能在心裡嘀咕。

  隨扈隊伍雖長,但這邊動靜實在太大,野鴨數量眾多,這幾番動作差不多全隊的人都能注意到,再打聽兩句,傳來傳去,不知何時就變成了「靈物護主」,而且消息很快便傳遍了大隊。

  張甯兒不禁樂了,「三人成虎,這句話本郡主可明白了。」

  既是暫時不能讓映潔離開,宣帝便先連下幾道大令,將隊伍中的女眷、十五以下的小少年小姑娘同眾人分開,再另派一隊侍衛護送他們回榆城。

  無人反對,那些碰了江水的人染上霍亂的機率很小,但皇上此舉無疑最為穩妥。還有幾個大臣聯合請奏宣帝立刻離開此地,即使隔了幾十里遠,但目前誰也不知這次霍亂到底是如何感染的。

  宣帝微搖頭,下輦走到映潔身邊,說也奇怪,那群對著旁人生猛凶巴巴的野鳧一對上他,立刻就像見了惡狼的小綿羊般軟下來,耷拉著腦袋自動讓出一條道路,任他將正中的小姑娘拎起。

  兩人都是特殊待遇,只不過是兩種迴異的特殊,宣帝心中疑惑,但面色不顯,徑直把映潔提回了御輦,命太醫將隨行帶的百用解毒丸給大臣們發下。

  「皇上不能趕我走了。」映潔臉上有些小得意,話音剛落就被宣帝敲了個爆栗,不由痛呼一聲捂住頭。

  「朕的話都不聽了。」宣帝語調不善,顯然對小姑娘的忤逆很是不滿。

  映潔癟著嘴,委委屈屈小聲道:「不想離開皇上。」

  宣帝本是覺得映潔年紀小身子不如成人康健,加上她小時確實底子弱,雖然現在養好了,誰也不知會不會因此而生意外,這才想起人提前送走,只沒想到小姑娘這麼倔。

  第一次對映潔動怒,如今慢慢平復下來,宣帝也覺得方才有些過了,又默不作聲摸摸小姑娘的頭,頓了會兒道:「還疼?」

  「疼——」小姑娘嬌嬌弱弱窩進懷中,「皇上剛才好凶。」

  宣帝有些心疼了,「哪兒?」

  「這兒。」映潔仰起小臉,指指左邊又指指右邊,最後眨眨眼道,「皇上親親就不疼了。」

  宣帝失笑,見小姑娘這一副求安慰的模樣,終究沒抵擋住攻勢,俯首在小姑娘額頭輕輕一碰,眸光柔和,「可好了?」

  好在兩人回了御輦內,不然在大庭廣眾之下,讓旁人看到宣帝這般溫柔好說話的模樣,眼珠子都得掉一地。

  映潔呆呆望了會兒,「唔......好了?」

  宣帝眼中含笑,就那樣看著小姑娘發呆愣神。

  才安靜小半個時辰,外面野鳧又激動起來,比它們更加激動的是那些侍衛,「皇上,慧覺大師求見——!」

  「慧覺大師!大師——」

  眾多虔誠的聲音響起,一位僅著一件灰色長袍面容和藹的僧人立在不遠處,高聲道:「皇上,貧僧慧覺求見聖駕。」

  聲音雄渾,若非親耳所聽,旁人絕對猜不出這是出自一位已過花甲的僧人之口。

  八仙山藏雲寺的那幾位高僧幾乎是宣朝絕大多數人的信仰,皇室也向來對其倍加推崇,其地位自然無與倫比。其中慧覺揚名多年,聽說一直在四海雲遊,布施佛法,少有人見,沒想到竟會在此時此刻此地出現。

  自那次為自己下了批命後,宣帝再沒見過慧覺,意外之餘他按捺下略有翻湧的思緒,沉聲道:「傳。」

  「傳高僧慧覺——」

  慧覺得以進入御輦,他盤腿而坐,雙手合十行了一禮,「一別多年,皇上紫氣沖天,龍氣愈盛了。」

  宣帝定定看著他,「慧覺大師此行何意?」

  「貧僧確實有備而來。」慧覺淡淡一笑,「實不相瞞,這群野鳧是貧僧特意囑咐前來阻攔皇上鑾駕的,幸好它們來得及時,免去了大禍。」

  「它們是大師所豢養?」

  慧覺搖頭,「也並非貧僧豢養,只不過當初雲遊至平風島時偶然得見它們頗有靈性,便訓導過一二,皇上應該也發現了,它們隱約能懂人言。」

  映潔並非插話,但連連點頭,慧覺似乎這才發現她,對她一稽首,「小施主有禮。」

  「大師有禮了。」映潔這些年去過幾次藏雲寺,對佛家禮儀略通一二,立刻熟練回禮,見狀慧覺微笑。

  宣帝亦頷首,「如此,還要多謝大師。」

  「不過是貧僧的份內之事。」慧覺往外望一眼,見有幾只野鳧在抖著翅膀瑟瑟望向這邊,不由道,「野鳧有靈,皇上乃天子,您心中不靜,怒意橫生,它們都有所感,所以此刻連馬車都不敢靠近。」

  宣帝挑眉,「怕朕?大師這話恐怕錯了。」

  慧覺疑惑,得了輦外的安德福解釋才知道剛才發生的「護主」一事,大為吃驚,一直半閉的眼眸睜開往映潔身上看去。

  「小施主可否再示範一次?」

  聞言映潔瞄一眼宣帝,得了肯定回答這才從窗邊往外一招手,笑道:「小鴨子,過來。」

  幾只還在發抖的野鴨立刻歡快地叫了兩聲,爭相飛來,在窗邊蹭她手掌。

  慧覺眉間多了幾道深深的溝壑,拈著佛珠轉動幾下,似自言自語念叨,「萬物有靈,鳳來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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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五章  命數

  慧覺的聲音不大,但輦內靜謐,不僅宣帝和映潔,就連外邊守著的安德福也聽到這話,吃驚之餘不自覺便豎起了耳朵。

  「鳳來儀?」宣帝不動聲色,神色平靜,視線自映潔臉上掠過,「大師此話何意?」

  映潔抱過一只小野鳧,順順毛摸摸頭,回頭便聽見這話,眼眸疑惑轉去,也好奇地望向慧覺。

  無論是吳思賢或太后,都從未給映潔說過甚麼鳳女命格之事,一是她太小恐怕根本不懂,再則這種事本就不好四處喧議。首次聽到這類話,映潔當然滿是不解。

  「這......貧僧尚不能確定,還需再詢問幾件事。」慧覺雙掌合十,拿出一件類似羅盤的東西,擺弄幾下,「敢問小施主,可否告知貧僧生辰八字?」

  早年幫宣帝批命時,慧覺就是這般架勢,宣帝還記得那盤上所繪的八卦圖和十干十二支,另刻有一些佛家獨有的佛文。

  映潔只記得年月並不記得時辰,一問之下不免猶豫,沉默兩息還是宣帝直接說了出來,此舉讓慧覺又飽含深意地望他一眼。

  將羅盤轉至對應的年月日時,慧覺念念有詞,「肖虎,屬木,五行缺水火二象,幼時......嗯?」

  慧覺驚訝一聲,再度詢問,「小施主幼時是否有大難,此難與水有關?」

  關於三歲時被親生娘親丟在雪地的事,映潔當然是記不住的,太后等人也不會特意去和她這些事,除去六歲那年問過幾次爹娘,映潔再沒提過雙親,此時也只能模糊點頭,「好像......」

  映潔回憶著腦中隱約閃過的幾個模糊片段,明明是初夏,卻也感到了一股冷意,不自覺抱緊了小野鴨。宣帝朝她望來,握住小姑娘的手,溫熱的大掌滿是暖意。

  「的確如此。」宣帝沉聲答道,映潔是被丟在雪中,自然與水有關。

  「那便是了。」慧覺連連點頭,手指掐算得飛快,「此後之事貧僧便明白了,小施主幼時本該不止此一難,卻能逢凶化吉災難全消,且改格易命,全靠得遇命中貴人。如今這命格,同......」

  他頓了一下,忽而露出微笑,「真是......天作之合啊。」

  因幫宣帝批過命,慧覺仍記得宣帝生辰屬相,他將羅盤放下,正色道:「皇上,接下來貧僧所言,皆句句屬實,絕無虛言。」

  「大師請說。」

  對慧覺大師即將要說的話,宣帝隱有猜測。若之前吳思賢沒有提過那件事,他也許會大吃一驚,不過此時倒是更加關注身旁小姑娘的情緒。

  掌中的小手俏皮的動了幾下,宣帝餘光掃去,對上映潔彎彎的雙眸,便也會心一笑。

  此刻除去輦內三人和輦外的安德福,並沒有第五人能聽到,慧覺聲音沒有特意放低,「貧僧方才算了一算,吳姑娘本該......是早夭之象,也即是......不存於世之人。」

  許是因算出甚麼,慧覺對映潔的稱呼也已改變。

  映潔發呆,不過僅這兩句還沒甚麼感覺,乾脆撐腮望著慧覺大師。

  宣帝眉頭一緊,冷冽的氣息伴隨這句話迸發而出。吳思賢是說過類似的話,但絕沒有慧覺說得這般......慧覺搖搖頭,繼續緩緩道出話語。

  依慧覺所言,映潔在這世間本待不了多久,卻因為遇見了宣帝而徹底得以改命,正因此,命數盡與宣帝息息相關。她的鳳女和福星命格,皆因宣帝而來,如今紫微星旁又多一星,此星雖不如日月耀目,卻與紫微星相輔相成,紫微星得它而氣勢愈盛,紫氣愈旺,二者已不可分彼此,換句話則是,如今的映潔,便是專為宣帝而生。

  此話一出,宣帝目光微動,映潔眼眸睜得圓溜溜,對這些內容有點消化不定。

  她很少接觸玄學,佛學也僅略知一二,要小姑娘忽然理解這些命理之說,還真有些困難。

  慧覺一臉喜意,「皇上,鳳已出,您就不必再等到而立之年才能娶妻立后了。」

  宣帝:......

  不止宣帝,就連剛才還一臉驚訝的安德福此時也只剩無言。這位慧覺大師似乎忘了皇上再過一年便到而立之年了,而他口中所說的命定的「鳳女」、「皇后」,今歲才十歲而已......

  就算依然等到明年再成婚,姑娘不過十一,這哪是提前讓皇上成婚立后,分明是又要往後順延好幾年......

  雖然不知道慧覺這話宣帝會信幾分,但安德福已經不自覺在為他們皇上抹淚了,好不容易到了三十,卻還要再等幾年,試問古往今來的各國各史,有哪個還能比他們皇上更慘呢......

  欣喜片刻,慧覺轉眼瞧見映潔模樣,瞬間意識到了自己方才那話的不妥,不由咳了兩聲,順著剛才得知的生辰八字一算,眼前的小姑娘,嗯,十......十歲?

  慧覺向來是仙風道骨淡定從容的模樣,此刻也不禁失笑,「是貧僧失算了,萬萬沒想到皇上天命中注定的皇后,如今年歲竟還這般小。」

  可不是麼......安德福嘀咕,等姑娘及笄,皇上都三十有四了,太后娘娘期盼的小皇孫得該甚麼時候才有啊......

  「其實貧僧數年前還曾同太后娘娘說過。」慧覺輕聲道,「若是能遇見天生鳳命之人,皇上提前立后也無妨,如今看來,貧僧還是說得太早了。」

  「依大師所言......」宣帝沉吟,話未出口,慧覺便已領會。

  「依貧僧之見,為安我宣朝民心,皇上還是早些成婚立后為好,明年已不可再拖。」慧覺微笑半閉眼眸,哪看不出宣帝對他說的這些話並不反感,也就是可以接受這位小姑娘為后,續道:「吳姑娘雖小了些,但事出有因,便是破次例也無妨,先行立后,其他可日後再談。」

  一國之君的婚事和子嗣問題確實為百姓所擔憂,宣帝當然明白這點。

  似看出他的心緒,慧覺淡笑道:「皇上不必過多擔憂,即便今日慧覺未至,此事也屬天意,其勢必不可擋。」

  話題一轉,「皇上可知此次蘆花村中所出何事?」

  「太醫初步診為霍亂,具體如何已進村查看。」

  慧覺搖頭,「確實很像霍亂,但這些村民實際並非染的疫病,而是中毒所政,貧僧也是今日方知,而且這毒,應該就在蘆花村的井水中。此毒的確有傳染性,但不會像霍亂那般置人於死地,只是若真正傳出去,也定會引起慌亂。」

  慧覺對宣朝的忠心和百姓的善心毋庸置疑,雖然還沒得到太醫回稟,宣帝已信了八分,「可有解?」

  「自然是有的。」慧覺往映潔身上一瞥,「且解藥,遠在天邊,近在眼前——」

  宣帝微怔,「同映潔有關?」

  映潔茫然看去,懷中的小野鳧順勢叫了兩下。慧覺含笑點頭,「準確來說,是同吳姑娘懷中的野鳧有關。」

  「難道真的要把它們烤了?」小姑娘有點擔心。

  慧覺輕哂,「當然不是。」

  慧覺解釋平風島上多珍禽奇藥,他頗通醫術,之前也去過一次,知道上面有一種藥草可以解這種類似霍亂的毒。不過那些藥草生長之地大都十分偏僻隱蔽,有些為人力所不能及,但對於這些野鳧來說,就容易多了。

  可惜這些野鳧雖然頗有靈性,也得他教導,但十分頑皮,怕是不會乖乖聽慧覺的話去采大批藥草來。慧覺本還有些為此事發愁,得知它們這麼聽映潔的話後便放下心來。

  「吳姑娘果然是皇上和我宣朝的福星。」慧覺輕飄飄一句話便將映潔抬到了如此高度,「既然這些野鳧如此親近您,便要靠吳姑娘來救治那些村民了。」

  宣帝不著痕跡掃他一眼,自然知道慧覺此舉何意,他這是要為映潔造勢。

  吳思賢之前雖然也曾有過類似批言,但同一句話從他口中說出和從慧覺口中說出,其意義和重要程度絕不可同日而語。

  談話間半個時辰已過,溫太醫和其他幾位也從蘆花村歸來,他們先換了身衣裳服下藥丸,這才來拜見宣帝。

  初聽症狀時,幾個太醫覺得該是霍亂無疑。不過真正去望聞問切一番後,他們便發現了蹊蹺,能在宮中當太醫且被宣帝器重的人當然不會是花架子,仔細詢問又巡察了附近的水源田地,這些太醫很快也得出了和慧覺大師一樣的結論。

  這並非霍亂,而是一種毒。

  既然是毒,那接下來就應該是解毒而並非治病了。不過據太醫所說,這種毒雖然不難解,但配置起藥來極為繁瑣,且其中一味一般只有北地才有,需要的量十分多,即便從這快馬去采買,來回的十餘天恐怕那些村民的狀況又會有變化且更加凶險。

  等慧覺拿出那棵藥草,太醫一看之下便如同久旱逢甘霖,又得知這種藥草生長在平風島,且只有這群野鳧才最方便采集時,他們看向映潔的目光頓時都在閃閃發亮,差點沒激動地湊上去把人圍住仔細研究一番,不過旁邊沉著臉的宣帝很快喚回了他們理智。

  突然成了眾人中心的小姑娘有些措手不及,「......這群小鴨子真的會摘藥草嗎?」

  慧覺點頭,將那株外貌毫不起眼的藥草遞給她,「這群野鳧自幼生長在平風島,對這味藥應該十分熟悉,而且以它們的速度,來回不會超過半個時辰,姑娘不防按照方才貧僧教你的話兒,對它們試一試。」

  映潔遲疑點頭,和隊伍離了一段距離,走到那群野鳧中,低頭輕聲說了幾句。眾人只見那群野鳧引吭高叫幾聲,紛紛撲扇著翅膀飛起,頃刻間江邊剩下的就只剩下一些太老或太幼的野鳧圍著小姑娘輕叫。

  這一幕不可謂不神奇,之前的「護主」還可勉強稱為巧合,但現在看來,這群野鳧是的的確確在聽從這位吳姑娘的話了。

  因得知這群野鳧曾由慧覺大師親自訓導,眾人對它們如此異常的靈性並不難接受,只是......這位吳姑娘確定不是它們中的一員?

  事出反常必有妖,若是其他人有此等異象,肯定會立刻被捉拿看管起來。不過既然慧覺大師在場,且再三流露出對映潔的不同和敬愛,這就讓這些大臣侍衛的猜測徹底轉了個彎向別處想去......個個都發揮出了極為豐富的想象力,再聯想到野鳧在面對他們皇上時的戰戰兢兢,不知不覺映潔在他們心中的形象也是大為迴異。

  映潔沒有馬上回去,站在江邊吹了會兒風,腦中還在想著之前慧覺說的一串話,怎麼想都覺得有些神奇。直到宣帝走來將手輕輕覆在她頭頂,她才回神,一眨眼眸,「皇上,那個大師說的是真的嗎?」

  映潔歪著腦袋回憶,「我本來應該早就離世,是皇上救了我,映潔是,為皇上而生的?」

  小姑娘語中並無不滿或憤懣,只有好奇和一絲不易察覺的茫然,宣帝心中柔軟下來,「映潔覺得呢?」

  「我......」小姑娘略為苦惱,還是坦誠道,「不知道。」

  「喜歡這話,還是不喜歡?」宣帝聲音放輕。

  「……不喜歡。」

  映潔略有踟躕,腳尖在地上踮著摩挲幾下,但為何不喜歡,恐怕她自己也說不清。

  宣帝低低笑出聲,大掌輕揉幾下,「朕也不喜歡。」

  「咿?」小姑娘驚訝抬頭。

  「映潔不會為任何人而生。」宣帝略俯下身,沉沉黑眸中帶著一股安定人心的力量,「也不是為朕而生,朕的映潔,不會是任何人的附庸。」

  慧覺那一番話,雖是把映潔抬到了宣朝福星和天生鳳命的高度,但那句「為宣帝為生」卻間接抹去了小姑娘自身的意義,也抹去了二人間的感情,彷彿一切只是因命數而定。

  宣帝不喜這種說法,雖然這說法是在實實在在給映潔造勢,但他卻不能讓小姑娘因此將自己看作是他的附庸。

  映潔弄不懂,他卻看得很明白。

  「那映潔還想當朕的皇后嗎?」

  映潔鼓著臉蛋點點頭。

  「但朕可不會因命數之說而立后。」宣帝揉揉她的頭,「朕若立后,必是遵從本心而為。」

  小姑娘睜著大眼睛望他,似在思索宣帝的話語,唔......皇上的意思是說,如果立她為后,肯定是因為喜歡她,而不是因為其他嗎?

  兀自思考著宣帝這拐了七八個彎的安慰,再想起之前和宣帝那個變相的約定,映潔發呆良久。

  「嘎嘎,嘎嘎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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