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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轉+自改+完] 帝寵 (鬼王)
紫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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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  權勢

  許是之前吃了擺排頭的苦,知道這個佷兒不會像弟弟那般縱著自己,榮壽長公主自覺許多。加上有外臣在,她便略一頷首,同時暗暗在背後掐了一把張甯兒,遞去恨鐵不成鋼的眼神。

  自個兒女自己最清楚,長公主一瞧這吳思賢的容貌便知道張甯兒會看得入迷,若平時也倒罷了,這次可是有她這皇帝佷兒在場。

  宣帝餘光注意到殿門前時隱時現的小腦袋,還在眨眼對自己揮手,眼底添了笑,手指微動,並不準備把人叫出來。

  長公主久未回京,這明顯是有事要談,吳思賢自覺再度行禮告退,瀟灑的背影差點讓張甯兒忍不住跟過去,深深惋惜竟然沒能和此等美人說上一句話。

  吳思賢徐徐後退,剛跨出門檻便看見一張熟悉的小臉,不由笑道:「吳姑娘。」

  「吳叔叔。」

  吳思賢嘴角一抽,「其實,姑娘之前的稱呼就挺好。」

  想他不過和皇上平輩,很可能是未來皇后的小姑娘卻叫他叔叔,這日後......似乎不大好說啊。

  映潔卻沒回他,而是踮腳盯著他仔仔細細看起來,讓吳思賢又不禁心生懷疑,莫非自己真的儀容不當?

  他咳了咳,還想問一問自己到底哪兒不對勁,剛好雪寶兒不知從何處沖來,一躍而上撲到映潔懷中,讓她瞬間忘了再打量面前的人和皇上的區別,也緩解了吳思賢的些許尷尬,略後退一步,笑道:「吳姑娘若無事,那......在下就先告辭了。」

  「嗯,吳叔叔走好。」映潔乖巧點頭,抱著貓兒送別,讓吳思賢腳下一個趔趄,暗暗苦笑搖頭。

  映潔轉身跑回小窗邊,裡面幾人正在談話,不過張甯兒並未參與其中。她明顯心不在焉地轉視線神,瞥見映潔時眸光一亮,悄悄作口勢詢問吳美人可還在。

  映潔對她搖搖頭,便見張甯兒瞬間蔫了下來,礙於有娘親在身旁,還是得揚著笑臉。

  榮壽長公主正在同宣帝商議這次回京事宜,隔了十多年再回京城,她原先的長公主府暫時肯定不能入住。宮中倒是有不少空置的宮殿,只是原本長公主在宮中所住的雲寧宮早被先帝改成了驪妃的芷汀宮。依照長公主的意思,自然是不願同驪妃再住同一個宮殿。本來按她的脾性,就是要求宣帝專門再為她建一座宮殿和公主府也不足為奇,但這次居然是出奇的好說話,道只要不是芷汀宮,其他竟隨宣帝和太后安排。

  宣帝頷首,兩人又說起其他事來,映潔聽了會兒,就覺得很是無趣了,站在窗邊和張甯兒比手畫腳交流幾句,便悄悄溜回了敬和宮,叫太后很是詫異,「這麼快便回來了?你甯兒姐姐呢?」

  「甯兒姐姐和她娘親在皇上那兒。」映潔軟聲答道,見太后又在彎腰修剪花枝,忙跑上去接過小剪子,「阿嬤讓我來。」

  說著扶太后在椅子上坐好,認真道:「阿嬤容易腰疼,太醫說不能久坐,也不能久站,彎腰的事情要少做。」

  太后失笑,「太醫的話兒你倒記得一清二楚,阿嬤在宮中整日無事,再不做甚麼,悶著怎麼辦?」

  映潔想了想,「我給阿嬤讀書?」

  原嬤嬤笑,邊將花兒搬走,「姑娘若是在這兒,只用待在主子身邊就行了,哪還需要做甚麼。」

  太后只笑不語,片刻後慢條斯理喝了杯茶,「方才徐嬤嬤可來告狀了,說吧,你方才和甯兒去做甚麼了?」

  「唔......去看皇上了。」映潔誠實道,有點心虛地窩上去蹭了蹭,「阿嬤別生氣,我們沒有打攪皇上。」

  「去看皇上做甚麼?」太后轉念便明白了,「你甯兒姐姐說的?」

  映潔點點頭,將她和張甯兒的話一五一十說出,末了好奇道:「阿嬤,為甚麼那麼多人想當皇后?」

  太后摸摸她的小腦袋,「為何這麼說?」

  「因為......」映潔想想,「之前瀞怡姐姐留在宮裡有很多人就是這麼說的,太學院裡先生他們提過,還有宇辰哥哥的幾個好友都說京城中現在風雨暗湧,許多人都盯著后位和四妃之位,現在甯兒姐姐也這麼說。」

  如今宣帝二十有七,按照慧覺大師的話,再過三年便能成婚,那在這之前,肯定要提前一至兩年選后選妃。拖了十多年之久的帝王婚事,如何不讓京城諸多人翹首企盼。

  其實早在看到張甯兒時,太后心中便對榮壽長公主的回京之意有所猜測,但沒想到張甯兒如此耿直,直接就告訴映潔了,還暗地嫌棄宣帝長得不對她胃口,當真讓太后不知該作何想法。

  斟酌了下語句,太后溫和道:「映潔知道,何為權勢嗎?」

  「先生說過。」映潔略帶懵懂回憶道,「權勢,即至高無上,讓所有無論是否心服口服之人所見到,都要頂禮跪拜。是翻手雲覆手雨,是握殺生之柄,卻還需存仁善之心。」

  這番話對於她的年紀來說,確實只能聽得半懂半迷糊,這有些迷茫的模樣讓太后微笑,「先生說的不錯,映潔覺得呢?」

  「應該是......」小姑娘戳著臉蛋想了會兒,「讓所有人都會對我笑,而且,會做好吃的給映潔。」

  說著,她露出一口小白牙,小模樣嬌憨天真。

  太后一頓,將她摟進懷中,「酣寶兒說得不錯,皇后之位對某些人來說,就代表著權勢。而權勢可以讓人完成所想,得到所要的,自然有許多人想要了。」

  映潔奇怪道:「那他們就沒有一個喜歡皇上的嗎?」

  「當然有。」太后笑盈盈,「皇上權勢更大,怎麼會不喜歡呢?」

  林嬤嬤取來一盆冰放著,聞言心中不免納悶,主子今日怎麼會和姑娘說起這些話兒來?姑娘不過八歲,同她說又有何意義呢?

  映潔聞言顯然很是疑惑,托著腮幫滿眼的問號,腦子裡轉的全是:皇上?權勢?皇后?

  太后見她這一臉苦惱的模樣,又逗她道:「如果皇上不是皇上了,酣寶兒還會喜歡他嗎?」

  「咿,皇上為甚麼不是皇上了?」映潔眨眼,「那皇上是甚麼?」

  太后忍俊不禁,親親她的小臉蛋,「不是甚麼,阿嬤胡亂說的。酣寶兒如今可知道為甚麼那麼多人想當皇后了?」

  映潔似懂非懂地點點頭,趴在了太后懷中,不知在想甚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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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  教育

  榮壽長公主回京一事並未在京中引起多大波瀾,數月中也曾有幾府請長公主或其女宜樂郡主參宴,但無一例外都被拒絕了。眾人多少都知道這位公主的脾性,私底下念兩句也就罷了。

  而長公主能耐下性子這麼久沒去作妖,自然是因為感覺張甯兒這段時間都在按照自己的吩咐和宣帝好好相處,心情極好。她哪知自己女兒最近跑宣帝那跑得勤都是吳思賢這位美人的功勞。

  吳思賢不傻,宣帝最近傳他傳得勤,而每次又都有一個面上矜持卻雙眼直勾勾的宜樂郡主在旁邊瞅著,他若再沒感覺就是木頭人了。

  最難消受美人恩......吳思賢本想說這麼一句話,然而......

  默不作聲瞥一眼前方涼亭在和小姑娘下棋的宣帝,吳思賢微微動了動酸疼的脖子,「郡主,您可畫好了?」

  「沒有,還早著呢。」張甯兒迅速望一眼,再低頭專注作畫,手中拿了七八支大小顏色不一的畫筆,顏色是用花汗和其他染料一同混制而成。聽她說這是從一處退隱高人那兒學的作畫方式,用來畫人像尤其生動,惟妙惟肖。

  吳思賢已經站了半個時辰,他看不到畫,但從來往宮人偶爾偷望的驚嘆眼神中也可得知,宜樂郡主的畫功必定十分出色。

  應張甯兒的要求,他們站在御花園的花叢中,錦簇花團環繞,芬芳沁香撲鼻。吳思賢幾月來還是第一次看到她這麼認真嚴肅的神情,專心到有一只花蝶點在她左肩都沒發覺。他不由微微一笑,竟覺得她這般模樣有些可愛,心中抵觸淡去幾分。

  宜樂郡主的心思和性子他大概有所了解,不過是被嬌寵長大,心思簡單。對他的喜愛不過來自皮相罷了,像她這種地位的人這種興致也一般維持不了多久,但他卻著實不能再任這位郡主這般糾纏下去了。

  要知道他這次回京還有一件大事便是成親,婚約數年前便定下,為父親至交好友大理寺卿之女,名為洪詩涵。詩涵與他是青梅竹馬,之前因他外放歷練,加上詩涵年紀尚小,眾人都捨不得她吃苦,便推遲了婚期。如今他已歸京,婚事便不能再拖了。

  最近他進宮進得勤,又總被人看見他與宜樂郡主一起,偶有風言風語傳出,聽說詩涵已有些傷心。而且婚期將近,他便不能再同這位郡主這般糾纏了,思量著何時找個時機來說清楚為妙。

  這一出神,他不免又開始想起兩月後的大婚,幻想詩涵身著大紅嫁衣的模樣,眸中不由溢出醉人的溫柔。這一幕被張甯兒捕捉到,忙將其繪在了畫紙上,倒沒怎麼多想,只當他賞花兒賞得太入迷了。

  涼亭中,映潔手持白玉棋子,躊躇不定,一會兒試一個地方,不時瞄一眼宣帝神情,想從上面看出破綻來。但除非宣帝故意放水,否則她怎麼可能瞧出甚麼來。

  見映潔半天沒動作,他也不催,只不緊不慢品一口茶,目含笑意看著小姑娘一臉苦惱的模樣。

  映潔戳著臉蛋,趁宣帝看向他處時連忙將目光投向旁邊的安德福,安德福也忙做了個手勢,示意她下在何處。

  得了暗示,映潔高興地對他彎眸,再一對上宣帝視線,笑得可愛極了。

  「想好了嗎?」宣帝故作不知他們二人的小動作。

  「想好了。」小姑娘清脆道,然後毫不猶豫地將棋子下在了右下方,叫安德福差點忘了場合叫出聲來,好不容易止住了叫聲,又拼命在宣帝身後擠眉弄眼。

  涼亭外的宮人們看他這副模樣,嘴角都抽了抽,沒想到平日那麼正經的安總管每次在吳姑娘面前都是這般模樣,著實叫人大開眼界。

  「咦?」映潔歪腦袋,挪了點位置以讓自己看的更清楚,無辜道,「皇上,我不小心放錯了。」

  將棋子換了個地方,安德福又搖頭,映潔再換,宣帝不輕不重咳了一聲,「安德福。」

  「奴婢在!」安德福瞬間換了笑臉湊上前去,「皇上有甚麼吩咐?」

  「聒噪。」宣帝頭也沒回道,「去郡主那兒,看看她還有何需要。」

  「......是。」

  安德福一走,涼亭內就只剩宣帝和映潔二人了,映潔蔫了下來,可憐巴巴道:「皇上故意的。」

  「觀棋不語。」宣帝用折扇一敲她腦袋,「舉棋無悔。」

  映潔鼓起臉頰,「可是阿嬤說,舉棋不悔非女子。」

  宣帝略一沉思,還在回想自家母后何時說過這樣的話,下一息小姑娘就推了棋盤,繞過石桌往他奔來了。

  「下棋太累了。」小姑娘扒上去,軟聲討好道,「我給皇上捶肩。」

  宣帝失笑,他許久才需要下一子,其餘時間都在看她絞盡腦汁地思索,哪裡累得了。

  捶著捶著,就窩懷裡去了,映潔小聲嘀咕道:「如果皇上會的東西少一點就好了。」

  「為何?」宣帝低頭凝視她。

  「因為......」映潔眼眸一眨,「映潔沒有皇上那麼聰明,不能每種都學會。」

  宣帝扶著她,聞言覺得頗為有趣,「朕會的,你都要學?」

  映潔點點頭,「先生說過,兩人若是相伴,必須要有相通的興致、愛好,若一人想的是烹雪煮茶、焚香撫琴,另一人念的卻是綾羅綢緞、珠釵麗飾,那兩人永遠無法傾心而伴。」

  宣帝皺眉,「這可是南陽郡王所說?」

  「嗯。」映潔認真道,「映潔學會這些,無論皇上想做甚麼,都可以陪著皇上呀。而且等皇上以後像阿嬤一樣年紀大了時,看不清書映潔可以讀書給皇上聽,拿不動棋可以幫皇上下棋,騎不了馬也可以帶著皇上......」

  宣帝伸手止住她,略無奈道:「朕就算老了,也不會無用到那般地步。」

  映潔露出梨渦,不好意思地在宣帝懷中蹭了蹭,「這是比喻,皇上當然不會。」

  「那映潔所學可有自己真正喜愛的?」

  「唔......」映潔掰著指頭數,「喜歡看書,彈琴,作畫......」

  每聽一種,宣帝便看她目光亮一下,不由伸手揉揉她的小腦袋,「那便學這些就好。」

  「咿,那皇上......」

  宣帝一拍她,「南陽郡王所言,對,卻也不對。無論是烹雪煮茶,或綾羅綢緞,區別不在二人興致,而在於二人是否都真心想同對方交談。」

  「是這樣嗎?」映潔疑惑地望著他。

  「嗯。」宣帝低低應聲,一彎唇,「所以不需要為了朕去學,知道嗎?」

  「嗯!」映潔雀躍回道,眉眼彎彎,仰頭親在宣帝下頷,「最喜歡皇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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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  怒

  幾乎是每天都要聽到映潔這麼說一次,宣帝早就習以為常。只是他和太后性情都較為內斂,自小在宮中長大的映潔卻不知從何處學了滿口的甜言蜜語,平日有事無事就說兩句,連敬和宮和宸光殿的宮女內侍們都見怪不怪了。

  宣帝看著映潔在懷中擺弄著棋盤,想起太后經常問映潔的那個問題「是更喜歡皇上還是阿嬤?為甚麼呢?」

  小姑娘自四歲起因這個問題苦惱了兩年,六歲時終於想出了一個頗為機靈的回答,「當然更喜歡阿嬤,因為沒有阿嬤就沒有皇上,不先喜歡阿嬤怎麼能喜歡皇上呢。」

  當時太后聽了不由哂笑,直道幸好映潔不是男子,否則這小甜嘴不知要騙去多少女兒家的芳心。

  映潔放下最後一顆棋子,撐腮看了許久,終於發現雪寶已經胖到棋盤上擺它的小像都不怎麼像的地步了。

  「映潔。」張甯兒的聲音從另一端的花叢遠遠傳來,「快來~」

  映潔應聲,從宣帝腿上躍下,剛邁腳想跑,忽然記起忘了甚麼,回頭對宣帝彎眸一笑,這才去了張甯兒身邊。

  「映潔你看。」張甯兒手持小羊毫,左手托右肘一臉糾結,「你說這眼睛可以添個甚麼顏色呢?我總覺著哪個都不好。」

  安德福托了許久的各色小盤,瞧著畫紙上的人模樣是對了,但那髮絲那衣裳......怎麼都奇奇怪怪的,見映潔過來終於忍不住道:「郡主,這人哪有長成這樣兒的?」

  「你不懂。」張甯兒頭也不回道,「比海清國更遠的一些地方,那裡的人就長這樣。」

  「但吳大人可是地地道道的宣國人啊。」安德福小聲念叨,沒敢再讓張甯兒聽見。

  映潔覺得很是有趣,圍著看了半天,建議道:「可以用兩個不同的顏色啊,雪寶兒就是異色瞳。」

  「異色瞳......」張甯兒琢磨了下,抬首望一眼前方的吳思賢,拍手贊道,「對,我之前都沒想到,吳美......吳大人容色極艷,普普通通的眼睛怎麼配得上他呢。」

  吳思賢:......真是多謝郡主您的誇讚了,不過下官只希望普普通通就好,沒記錯的話,容色極艷也該是形容女子才是吧。

  吳思賢向來腹誹頗多,面色保持如常,彷彿甚麼都沒聽到一般掛著如沐春風的微笑。

  「吳大人覺得這畫可還滿意?」待墨跡稍乾,張甯兒將畫紙舉起,笑盈盈示意吳思賢來看。

  注意到安德福的神色,本做好了違心誇讚的準備,真正望去時吳思賢卻愣住,「郡主畫得......極有神韻。」

  畫中人紅髮雪膚,含笑拈花,一雙異色多情眸溫柔垂目,似在凝視身側。雖然少了男子英氣,但第一次見到這般模樣的自己,吳思賢也覺得有些新鮮,更驚詫於宣樂郡主細節之處把握的精妙。

  「吳大人喜歡嗎?」張甯兒將畫紙遞去,「那本群主就送給你了。」

  吳思賢搖頭,仍溫和道:「多謝郡主賞賜,只是這畫是郡主辛苦了一個時辰所作,所謂無功不受祿,下官不過干站了會兒罷了。」

  「既然知道是賞賜,又怎麼敢推拒?」張甯兒笑著反問道,「而且這是吳大人自己的畫像,收了又有甚麼?」

  吳思賢仍是婉拒,並趁宣帝派人傳他的時機告辭一聲便走了。

  張甯兒一愣,納悶地瞧著他的背影,「難不成真的被畫嚇到了?」

  安德福內心嘀咕:是奴婢,奴婢也要被嚇著,把人畫成了這般模樣,吳大人沒動怒已經是好脾性了。

  只要不是在榮壽長公主面前,平日的張甯兒還是很好說話的,疑惑了片刻,很快便沒再放在心上,轉頭和映潔商量起該如何裱畫。

  吳思賢幾步走到宣帝面前,稽首行禮,「多謝皇上還沒忘記微臣,及時解救。」

  宣帝自然聽得出其中暗含的控訴,仍望著被擺成一只生動貓兒的棋盤,不緊不慢道:「不必多禮,朕當然不會忘記思賢,但......思賢似乎有件事忘了呈稟給朕。」

  不解抬首,吳思賢道:「不知何事?還望皇上明示。」

  靠近涼亭的侍衛被遣得更遠,宣帝站起身,目光似笑非笑,「淮城鹽運使林興有位副史名為吳久,此人也姓吳,興許五百年前與思賢還屬同宗,可是?」

  吳思賢頓時苦笑,時隔兩月,還是被皇上查出來了。

  就是不知道皇上是不是早就知道了,才用宜樂郡主來捉弄他一番,來等著他主動交代。

  吳久是京城一位族叔的義子,似乎也曾幫他們吳家做過一些事情。當初吳思賢往淮城查走私官鹽一案時查到了此人,正欲一同查辦時接到京中族叔來信,請他保下吳久,言辭懇切,其中關係也一一清楚道出。

  為官數年,吳思賢不是不懂得變通之人,恰恰相反,他長袖善舞,十分善於左右逢迎。但其中也有討巧之道,不該做的事絕不會做。林興身為鹽運使與海清國商人勾結,走販私鹽,甚至以次充好,將宣朝品質上佳的官鹽賣往海清國,換來劣等海鹽,已經使得淮城不少百姓染上惡疾。吳久是鹽運司副使,自然不會毫不知情,他不僅知情,還是助紂為虐的一份子,從中牟取不義之財。

  吳思賢有宣帝密令,按倒也該將吳久一同處斬。但這位族叔自小就待他極好,來信數封,幾欲垂淚,就是為了保吳久一命。掙扎再三,吳思賢還是偷偷用另一名死囚將吳久換了出來,再把他暗中喬裝送到了京城,囑咐族叔見他一面了了事情後就要讓人走得遠遠的,絕不可在京城多加逗留。

  吳思賢不曾有過僥幸心理,知道以他們這位皇上的能耐,遲早能將事情查出。只是沒想到查得這麼快,不過兩月時光......

  說起來,吳久並非主謀,其實可斬可不斬,私放他的罪名也是可大可小,端看......皇上怎麼想了。

  「皇上,臣有本要奏。」吳思賢瞬間跪地。

  「準奏。」宣帝立在原地,目光森冷俯視著他。

  深吸一口氣,吳思賢一五一十將從到淮城和離開淮城間發生的事交待個清楚,期間掩去了和族叔的家信往來,只道自己得知吳久身份後動了惻隱包庇之心,才暗中將人換走。

  「吳思賢。」宣帝語氣極為失望,「你可還記得,朕當初放你下任的初衷?」

  「記得。」吳思賢深深俯首,不欲過多辯解,「臣......有罪。」

  君臣相談間,張甯兒和映潔正準備換個地方,趕來涼亭,卻遠遠就被侍衛擋住,「皇上有命,同吳大人有要事商談,任何人不得靠近。」

  張甯兒疑惑地往裡面探眼望去,見吳思賢一直跪在地上俯首說話,顯然情形不大對,忙問映潔,「映潔,你家皇上他經常這樣凶人嗎?」

  「嗯?」映潔好奇地踮起腳,踮了半天好不容易瞧見了那副情景,只搖搖頭,似乎感受到了裡面氣氛的凝重,軟聲道,「沒有,不上朝時皇上很少會發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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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  聊天

  吳思賢被暫時關押進了大理寺,本來依照他所犯之事,該先由大理寺審查再上報刑部,最後請聖裁。但宣帝將人扔進來後甚麼都沒說,也沒表示要作何處置,考慮到之前吳思賢頗得皇上器重,大理寺和刑部的人便也暫時沒有動作。

  張甯兒得知此事後曾想去大理寺一探,都被人謙恭地請回。來回著急地轉了兩圈,她竟難得在自家娘親面前失儀地咬起了手指,被榮壽長公主瞥見,悠悠道:「不過是個顏色好些的男子,怎就值得你這般掛念?不再念著妙安妙香了?」

  「娘親。」張甯兒似害羞一笑,「你想多了,我不過在為表哥生辰那日的賀禮發愁。」

  長公主滿意頷首,「這不必擔心,我早就為你備好了。那日你只需精心妝扮好自己,順便盯著席中其他府上的女子,選后選妃一事將近,切記不可大意。」

  張甯兒點頭,驕矜道:「娘親放心,這兩月您不都派人查探過了,滿京城中還有哪位府上的女子能比得上女兒?就算只得了娘親八九分的美貌,女兒也早將表哥迷得魂不守舍,不過表哥畢竟是皇上,該有的面子還是得維持的,所以至今都在按捺不動。」

  她神情高傲極了,實則心中卻在瘋狂腹誹:娘親不是我不努力,實則是你女兒天姿國色嬌艷如花,每天都在那皇上面前溜達,他居然都看不上!反倒整天和映潔一個八歲大的小姑娘親親我我、黏黏糊糊,這喜歡的類型不同,女兒實在無能為力啊。

  「是嗎?」長公主有些懷疑地看著她,這兩月宣帝的表現實在沒讓她看出他有哪裡迷上自己女兒了。

  「自然。」張甯兒含笑,「娘親還信不過女兒嗎?」

  長公主略一蹙眉,沒應聲,盯著剛拿起的茶杯,那是白底青瓷的杯盞,杯身繪有繁複福紋,看上去並無甚麼差錯。

  「常青!」她突然開口,語帶不悅。

  「主子,奴婢在。」大宮女常青忙上前。

  「本宮不是吩咐過,不同的茶要用不同的杯盞,今日的君山銀針就該配那套青竹紋的白瓷杯。你跟了本宮這麼多年,怎麼還是沒長記性!」

  「主子,今日這茶不是奴婢泡的。」常青低聲解釋,「好像是洪嬤嬤。」

  洪嬤嬤是入住宮內後內務府給撥下來的,聽說原來是靜慈宮的人,長公主聞言一摔杯盞,「管她甚麼紅嬤嬤綠嬤嬤,都給本宮罰俸一月,長長記性。」

  跟了榮壽長公主這麼多年,常青早了解她的脾性,對這個結果一點也不意外,也早就被罰習慣了,反正平日侍奉這位主子賞銀也豐厚,那點月銀早就算不得甚麼。

  「甯兒。」長公主轉向張甯兒,「你可莫學你那兩個哥哥,自到了京城後便整日不知在哪鬼混,連人影也找不著。」

  「娘親放心。」張甯兒微微一笑,「平日無事,我都會去給舅母請安。」

  話才說完,敬和宮中正坐在小窗邊欣賞園內夏末美景的太后就打了個噴嚏,叫原嬤嬤林嬤嬤忙奉熱茶關上小窗,擔憂道:「天兒開始轉涼,主子可不能再貪涼整日待在窗邊了。」

  「小聲些。」太后搖頭,「正睡著呢。」

  她一指身邊睡得香甜的映潔,小姑娘正枕在她膝上,睡顏安寧,夢中也不忘露出可愛的小梨渦。身上披了件羊毛小毯,臉蛋粉紅,似聽到了幾人的低語,夢囈幾聲,模模糊糊的也不知在叫甚麼。

  再過十來日便是宣帝生辰,映潔為了這賀禮可真是煞費苦心,問過數人最後才決定親自製作一件披帛。為此特地向原嬤嬤學了許久,又從南陽郡王那兒討來墨寶,準備將前朝顧興智大家的《蘭風序》寫在披帛上。

  這賀禮的心思極是巧妙,但也十分費工夫。太后瞧著小姑娘幾次挑燈夜戰,很是心疼,幾度想說讓原嬤嬤幫忙,都被義正嚴辭地拒絕,說是這樣便失了意義。

  太后無法,只能和映潔商議下來,讓她將其中最為精妙的八字繡上,其餘不準多。

  伸手輕撥開擋住映潔眼眸的髮絲,太后雖還是不信吳思賢曾對自己說過的話,但在心中竟有了幾分對兒子的羨妒,因為每次只要碰上皇上的事,小姑娘便會無比上心,比對她這阿嬤還要好了。

  想起自己還從未曾把吳思賢的「戲言」說給宣帝聽過,太后眼底閃過一絲笑,突然有了捉弄一番自己這兒子的心思。

  「主子,方才瀞怡公主來過,聽姑娘在睡,便將這盒子給了奴婢,讓奴婢轉交給姑娘。」

  太后頷首,「放在那兒吧,等會兒直接給酣酣便是。」

  她一想,忍不住道:「你們覺得這位五寶國的公主如何?」

  「奴婢瞧著是個性子不錯的。」林嬤嬤笑,「和京城眾多貴女倒是不一樣,倒有幾分......巾幗之氣,主子莫不是想起了當初五寶國國師的話兒?」

  原嬤嬤接道:「皇上早說過,甚麼鳳女命格根本不可信,之前吳大人也是這般說姑娘的,難不成這天底下有這命格的還能有許多人不成?依奴婢看,不過是那甚麼國師說來唬人的話兒。」

  「哀家何嘗不知。」太后溫柔輕撫映潔,「你們想哪兒去了?皇上從無此意,哀家怎會勉強於他。只是看這黃瀞怡該是不會再回國了,既然皇上不會收她入宮,這麼好的小姑娘,也伴了映潔數年,怎麼也該為......」

  她話未說完,殿外便傳來通報聲,宣帝邁入殿中,「母后。」

  太后微一點頭,想起今日進宮拜見她的吳老夫人,嘴唇微動,終究沒有說出口。她這兒子處事向來有自己的緣由,自己再如何不好去干涉朝事,而且吳思賢此事著實做得太過,便將話忍了下去。

  吳老夫人進宮一事宣帝自然知曉,見太后甚麼都沒說,他便知太后想法。母子二人相伴多年,這點事情還是能心知肚明的。

  「今日進貢了些珍稀名菊,其中有母后最愛的紫龍臥雪和香山雛鳳,朕已讓人將花和花匠一同送來,正在外邊候著,母后可要先賞?」

  「晚些吧,叫人放去暖房,等會兒就該用膳了。」太后微笑,轉向懷中輕聲道,「酣寶兒睡了這麼久也該醒了,不然夜裡可又要睡不著了。」

  她輕拍懷中的小姑娘,映潔不滿地哼哼唧唧幾聲,挪了挪位置,反倒窩進更裡面了。

  太后動作更加溫柔,捨不得太過粗暴把人叫醒,這輕輕柔柔的,讓徐嬤嬤都看不下去了,「太后娘娘,姑娘睡起來可沉得很,讓奴婢來吧。」

  「哪裡用你。」太后一笑,看向宣帝,「皇上來吧,酣寶兒可是最聽你的話了。」

  宣帝無奈,太后語氣中似真似假的嫉妒他當然聽得出來,自從有了映潔,他這母后性子變化不可謂不大,有時候就和小孩兒一般了。

  他剛想開口,瞥見映潔眼底一抹淡淡的青色,「映潔這幾日夜間貪玩了?」

  「可沒貪玩。」太后搖頭,嗔道,「不過最近確實睡得晚,酣寶兒不讓哀家說,皇上便自己猜去吧。」

  宣帝微一思索,又見太后看自己的眼神都變了,便知道肯定和自己的生辰有關,唇邊不禁含笑,不知是欣慰還是覺得小姑娘太傻。

  「那就讓映潔多睡會兒吧。」宣帝目光柔和。

  「也行。」太后想了想,乾脆將人往宣帝懷中一放,「正好哀家有些累了,皇上便代哀家抱會兒吧。」

  宣帝一怔,旁邊這麼多嬤嬤,沒想到太后直接把人扔給自己了。

  他哪知太后走到旁邊看著他換了個姿勢熟練地抱著小姑娘時,同給她捶肩的嬤嬤調侃道:「瞧這模樣,怕是今後的小皇子小皇女也不用哀家幫著帶了,看皇上便抱得挺好。」

  不防太后突然說這話,嬤嬤們都沒忍住,噗哧出聲。

  皇上帶孩子?噗——

  見她們笑成這般,太后也沒怪罪,旁人不知她這皇兒,她還能不知麼?小時候映潔求著都不肯抱,到如今還不是抱得這麼熟練。

  映潔在宣帝懷中似乎迷糊地「咿」了兩聲,察覺出換了人,眼皮微微動了幾下。

  宣帝頓了會兒,起身將人抱往裡面小榻,才俯身要放下時就被人摟住了脖子,惺忪的睡眼眨巴兩下,「皇上來了。」

  「嗯。」宣帝溫和應聲,「可還困?」

  「困。」映潔說著,窩在他頸邊,因才睡醒的聲音軟綿綿的,「要皇上一起睡。」

  「朕在旁邊陪著。」宣帝摸摸她的頭,「再瞇一刻便起來用膳,今夜不準再晚睡。」

  「唔......」映潔聲音越來越低,「睡,皇上......」

  宣帝一哂,右手被映潔抱著,他便直接坐在了榻邊,沒過多久安德福便小心湊上來耳語了幾句話。

  「哦?」宣帝瞇眼,眸中閃過意外,「宜樂當真這麼做了?」

  「千真萬確。」安德福篤定道,「是洪嬤嬤親口所說。」

  宜帝點頭,宜樂此舉當真叫人有些詫異,他本也以為她對吳思賢不過是一時興趣,沒想到竟能為吳思賢做到這般地步,看來吳思賢當真魅力不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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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章  哭

  映潔這一睡,就睡到了戌時。宣帝暫時去了外間和太后說話,雪寶兒歪著腦袋盯著榻上的小主人,輕鬆一躍而上,隔著薄被趴在映潔胸口,伸出舌頭親昵地來回舔著臉蛋,鬆軟的大尾巴搖來擺去,不時轉過身用它去騷擾熟睡的小姑娘。

  小姑娘夢中皺了皺眉,勉力睜開眼,感覺胸口壓了個不輕不重的石子,等見到那雙異色瞳才反應過來,綿軟的嗓音控訴,「雪寶兒你又重了,下去......」

  「喵喵喵?」雪寶兒裝作沒聽懂的模樣,不僅沒挪開,還往映潔脖子上蹭,柔軟的毛髮讓映潔感到幾絲癢意,被蹭得不住輕笑。

  憐香惜玉就守在門邊,聽了聲音忙進來幫著抱開貓兒,巧笑道:「姑娘醒了,雪寶兒沒見著您都不肯吃東西,沒想到還機靈地跑進來尋您了。」

  映潔掩唇打了個小呵欠,未完全清醒的睡眼一掃周圍,疑惑不已,「皇上?」

  她都不確定之前見到的皇上是在夢裡還是真實了。

  「皇上正和太后娘娘說著話兒呢。」憐香服侍她整理好衣裳,「兩位主子都還沒用膳,就等著姑娘您呢。」

  映潔應聲,汲上小靴就蹬蹬跑了出去,完全沒聽見身後惜玉的叫喚,「主子您頭髮還散著哩!」

  「阿嬤,皇上。」映潔悄悄溜到了太后和宣帝正中間,突然開口,清越的聲音引來眾人目光。

  身著艾綠衣裙的小姑娘安靜地立在柱燈下,才睡醒的臉蛋酡紅,似微酣一般,明眸如星,淺笑甜軟,及腰長髮柔順地披在身後,映著朦朧的燭光,竟有了幾分少女的柔美身姿。

  宣帝抬首望去,深如幽潭的黑眸閃過意外,恍然發現小姑娘這幾月間突然長高了不少,之前抱著她時還沒察覺,如今在這俏生生一站,與白天相比差別當真不小。

  「怎麼也不讓憐香惜玉她們給你編個髮,冒冒失失就出來了。」太后語中嗔怪,卻是疼愛地將人招來,親自動手給映潔編起髮來,「林嬤嬤,去拿兩根髮繩來。」

  映潔這個年紀用簪釵未免太早,也顯老氣,林嬤嬤順道又取了兩只蝴蝶式樣的宮花,戴在髮間栩栩如生,給映潔的乖巧間添了幾分靈動。

  梳好髮太后讓映潔輕巧轉了個圈,感慨道:「往日還不到阿嬤腰間的酣寶兒也要長大了,再過幾年該留不住了。」

  「留得住。」映潔乖順任她輕撫,仰起小臉,「映潔才不會離開阿嬤。」

  太后微微一笑,雖然明知這只是小姑娘的稚語,仍暗生欣慰。

  「阿嬤下次不要等我了。」映潔扶她入座,「太醫說了阿嬤不能太晚用膳,以免積食。」

  「又是太醫說。」太后搖頭,溫柔一點她額頭,「日後你都要成阿嬤的太醫了。」

  映潔吐舌一笑,再俏皮地親自請宣帝上桌,給兩人布菜。安德福笑瞇瞇的並未出聲阻止,這是姑娘和太后皇上偶爾相處時的趣味,他可不是不識趣的人。

  晚膳溫馨而安寧,席間三人很少開口,但膳桌間流動的脈脈溫情誰都能看出。若是旁人看到這一幕,恐怕根本不敢相信這是在以殘酷和爭鬥為基調的皇宮之中。

  膳後已是夜幕深垂,今夜天氣疏朗,漫空都是在調皮眨眼的星光,映潔一問今日月數,得知後突然火燒屁股般地唰地蹦了起來,伴隨著一聲驚叫就想往門外沖去,被宣帝眼疾手快攔住。

  「才用過膳。」宣帝皺眉,「跑甚麼?」

  映潔急急握著他袖角,也不知是推是拉,「前陣子濠全哥哥送了我一盆曇花,花匠說了今夜亥時或子時就會開花。」

  小姑娘只在書中看過關於曇花盛開的描述,觀者用的無一不是清麗脫俗、潔白勝雪之類極為推崇的詞,讓她好奇不已,早就想見識一下這曇花一現。

  見她這渴慕的模樣,宣帝到嘴邊的話也收回了,雖然之前是說讓她今夜必須早點睡,不過這曇花可是她念了許久的,今晚不讓她見著,恐怕接下來數天都睡不好了。

  「在何處?」

  「絳雪軒。」映潔轉為揪著他衣袍,眸中流光溢彩,「皇上要一起看嗎?可是皇上明天不是還要上朝?」

  宣帝政事最繁忙時連續幾天沒合眼都能保持精神抖擻,一夜不睡對他來說只是小意思罷了,「無事。」

  「哀家年紀大了可等不住。」太后柔聲開口,「既然皇上這麼說了,你便陪酣寶兒去看吧,旁邊若沒個能管得住的人看著,這小丫頭興致起來說不定還得從花開看到花謝。」

  「阿嬤又不相信我了。」映潔鼓起臉蛋,「明明之前才說我最乖。」

  「平日是乖巧,可碰著喜歡的東西,甚麼時候乖過?」太后含笑反問,隨後擺手,「去吧,莫錯過了時辰。」

  這話一出,映潔連忙告退,拉著宣帝趕去絳雪軒。

  映潔將曇花放在了臥房的窗邊,有時半夜驚醒都不忘看兩眼,就怕它提前開了自己不知不覺錯過。

  絳雪軒的人本就在候著她,不想忽然一陣風閃進,等他們好不容易看清了那正是自己的主子,宣帝又在後面大步走來,讓林全兒等人一驚,忙福身行禮。

  安德福緊跟其後,在宣帝進去時回頭囑咐一句,「備好茶和點心,皇上和姑娘都要等這曇花兒呢。」

  他沒有直接進門,而是同憐香惜玉一起守在房外,徐嬤嬤還在花兒,見著這麼大陣仗驚詫走來,「皇上這是......」

  「徐嬤嬤來了。」安德福笑,「姑娘不是養了盆曇花嘛,聽說今夜就要開了,皇上來陪姑娘等著。」

  徐嬤嬤怔著恍惚了下,神色複雜地往房內看去,裡面宣帝正立在她們姑娘面前幫她披上披風,高大挺拔的身軀襯得小姑娘愈發嬌柔,彷若守護著她一般坐在身側。

  不覺間看了片刻,徐嬤嬤回神道,「嗯,那......那門還是別關上吧,免得皇上和姑娘叫我們都沒聽著。」

  「哎,好嘞。」

  「皇上看過曇花嗎?」映潔目不轉睛盯著花盆,不忘閑聊。

  「看過。」許是因夜色,宣帝低沉的聲中帶著如水的柔和,「朕年少時也同你一樣,徹夜守著旁邊。」

  「就是那時看到的?」

  「不是。」想起那時的事,宣帝唇邊逸出微笑,「朕守了三夜都沒見到,後來才知那盆並非曇花。」

  「咿~」映潔驚訝眨眼,回過頭,「有人騙皇上嗎?」

  宣帝微一點頭,「是信王。」

  當時宣帝不過四歲,雖然自小就嚴肅了些,但孩子的好奇心還是不減的。信王捉弄他,給了他一盆君子蘭,告訴他是曇花而且這幾天就會開花,讓宣帝寶貝似的捧了三天,守了三天,最後才知道被這位不正經的大哥戲耍了......

  沒想到心目中無所不能的皇上也發生過這種事,映潔來了興致,她很少聽宣帝說以前的事,纏著道:「那皇上真正是甚麼時候看到的?」

  「依舊是......」宣帝輕聲敘述,娓娓道來,難得有這份閑心同映潔說自己兒時的趣事。

  宣帝少時自然也有輕鬆的時候,那都是在驪妃未進宮前。信王自小就很會使壞主意,宣帝尚不知事時不知被他戲弄了多少次,不過都是些無傷大雅的小玩笑,事後又會用其他方式賠禮道歉。宣帝不是喜歡告狀的人,所以那時太后竟也不知道這些事。

  映潔聽著聽著,就托腮望宣帝了,小表情極為豐富,不時皺眉、展顏、眨眼、疑惑......

  「怪不得宇辰哥哥有時會想捉弄我。」映潔機靈一笑,「但是總會被瀞怡姐姐提前發現,教我反捉弄回去。」

  雖然沒有父母陪伴,但映潔身邊還真從未缺過人,宮中有宣帝和太后還有黃瀞怡,宮外有路家信王一家,太學院中更是結識了許多待她極好的同窗,就算偶爾有小干戈,也都會很快化解。

  算起來,小姑娘到宮中以後的日子真是順遂幸運得不像話,也正因如此,那對甜甜的小酒窩才能時常掛在兩腮,讓人開懷。

  聞言宣帝眸中閃過笑意,「下次宇辰再如此,告訴朕。」

  「然後皇上幫我去捉弄他爹爹嗎?」映潔嘻嘻問道,得到肯定的回答後瞪大了圓溜溜的眼睛,似是沒想到向來正經嚴肅的皇上也會有這麼一面。

  忽然小姑娘又大人般嘆了口氣,無意識捏玩自己幼嫩的臉蛋,「如果映潔和皇上一起長大就好了......」

  光是聽著她便覺得很好玩兒,但現在除了偶爾空閑時,她更多只能偷偷看著宣帝批奏折接見大臣。

  宣帝搖頭,卻並不希望如她所願。他兒時的皇宮與現在大不相同,若映潔生活在那時,恐怕早就不復如今的天真爛漫。

  兩人斷斷續續聊至子時,曇花仍沒動靜,讓映潔困倦地不住闔眼,睫毛抖得厲害。

  明明困極了,每次點幾下小腦袋還是會被自己驚醒,然後四處張望一番,繼續盯著曇花。這副模樣讓宣帝不由勾唇,覆手上去輕撫頭頂,讓小姑娘貓兒般享受地瞇眼,在他寬厚的大掌下昏昏欲睡。

  「先睡。」宣帝簡潔道,「等開了朕叫你。」

  映潔不知聽沒聽清,胡亂地點了幾下頭,還是往旁邊一靠,不知不覺陷進宣帝懷抱。宣帝伸手環住,以讓她睡得更加安穩。

  門外的幾個嬤嬤和安德福卻是精神得很,見這情形憐香小聲道:「皇上待咱們姑娘可真好,除了在姑娘面前,我還從未見皇上這麼溫柔過。」

  「那可不是。」安德福如坐定老僧般,比幾個宮女從容多了,「少見多怪,更讓你們吃驚的還在後頭呢。」

  這幾聲嗡嗡細語沒有傳入宣帝耳中,小姑娘睡熟之後似乎覺得姿勢不大對,在他懷中動來動去,眼見披風都要蓋不住了,他伸手準備將人壓下去,卻被一雙小手瞬間握住。

  宣帝的手帶了一絲夜間涼意,小姑娘卻是暖乎乎的。她在夢中把抓來的手當成了寶貝般護在臉下,呼出的絲絲氣息鋪瀟在宣帝手心,頃刻間潤了手掌。只要一動手指,宣帝便能觸到那酣睡的小臉,若輕輕戳幾下,小姑娘該會覺得癢,然後露出醉人的小酒窩,也許還會夢囈幾聲,控訴他是壞人,卻仍不肯放開他的手。

  凝視間出了神,手指不自覺一動,溫暖軟嫩的觸感從指尖傳來,浸入心間,讓宣帝眸中飛快閃過一絲異樣情緒,但那感覺閃得太快,讓他根本無法捕捉,也無暇細想。

  也許是懷中柔軟的小身子太過軟和舒服,也許是窗外星光太過爛漫,本答應了要代映潔看著曇花的宣帝,竟也在看著映潔睡顏時沉沉睡去。

  而就在他合上眼後的半刻,面前的曇花終於一抖,開始緩緩綻放。

  似乎是因為感覺不到了面前兩人的目光,它不再如之前一般羞澀,花筒慢慢翹起,由紫色筒裙包裹的,幾十瓣重重疊疊、潔白勝雪的花瓣以極為緩慢的速度片片綻開,相互簇擁,散出陣陣醉人的香氣。花朵兒微微顫動,無風招展,楚楚動人,如初入世間不諳世事的小姑娘,令人憐愛。

  因角度問題,門外幾人都看不到這一幕,是以也就沒能及時將宣帝和映潔二人叫醒。

  夜幕轉瞬即逝,曇花也在開了一個多時辰後便謝了,映潔舒服地在宣帝懷中睡了一夜,醒的還是最早的。

  剛入眼的就是曇花凋謝的小花苞,映潔一怔,迷糊間才想起自己昨天是要守著看曇花的,結果一覺醒來居然天就亮了,花也開過了。

  她懵了片刻,等宣帝睜眼時看見的便是小姑娘泫然欲泣捧著凋謝花苞的模樣,沉聲道:「怎麼了?」

  「皇上,花開過了......」

  平日歡快的小嗓音委屈極了,淚眼朦朦地望著宣帝,癟著小嘴彷佛下一刻就要大哭出聲。

  宣帝不自在地清咳一聲,「朕也睡過去了。」

  小姑娘聞言當真撲到他懷中哇哇大哭起來,確實十分委屈,小心翼翼守了這麼多天,正好花開這夜就睡了過去,完美錯過,心血白費的滋味自然不好受。

  清晰感覺到映潔的眼淚潤濕了衣袖,宣帝難得有些無措,只能不停輕拍她,「是......朕不對。」

  映潔還在哭,簡直從沒這麼傷心過,就算當初練騎射時從馬上栽下摔折了胳膊也都能保持笑臉安慰眾人,此時居然因為錯過曇花而哭得毫無形象。

  宣帝簡直被她哭亂了心神,用衣袖當帕子不住為小姑娘拭淚,溫聲道:「是朕的錯,今日再讓人送一盆曇花來......」

  「皇上騙人。」映潔抬頭淚汪汪看他,明顯感覺宣帝辜負了自己的信任。

  「怎麼了這是?」太后踏進門,「怎麼一大早就哭起來了?」

  她語中也不無驚奇,要知道映潔是很少哭的,更別說像這樣大哭,哭得她這老人家心可都揪起來了。

  「阿嬤~」映潔立刻如乳燕投林般撲進她懷中,回頭淚眼控訴,「皇上騙人,皇上欺負我......」

  多少年了,還只會用「欺負」這個詞來告狀......

  太后聞言卻是厲眉一挑,目光如炬將映潔渾身上下掃了一遍,見並沒甚麼差錯這才鬆了口氣,嚇得她還以為這兒子忍了多年,終於,咳......那甚麼大發了呢。

  接收到自家母后投來視線中的深意,宣帝只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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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  選后

  鬧了個大烏龍,太后也覺有些尷尬,不知道為何當時自己心中居然冒出了那種想法。雖然沒直接說出,不過以她這兒子的敏銳,十有八九是猜出來了。

  「怪皇上,阿嬤幫你罰他好不好?」她柔聲勸慰。

  「不要。」小姑娘在她懷裡帶著哭音否決,明明剛才還告狀來著,轉眼又維護起宣帝來,「皇上那麼忙,睡著了也不能怪他......」

  太后哭笑不得,「那就讓皇上賠一盆,下次繼續陪著酣寶兒看?」

  「嗯......」映潔轉過身,被淚水洗過的眼眸更加明亮,臉上多了兩團紅暈,似乎對自己幼稚的舉動十分不好意思,眨巴眨巴望著宣帝。

  宣帝劍眉一展,周身氣息如春風般和煦,起身揉揉她腦袋,「是朕的過錯,該罰。」

  太后輕笑,「時辰不早了,先用點早膳去上朝,回來再說吧。」

  「嗯。」

  被映潔靠了一夜,宣帝身體某些部分略為僵硬,無法隨意伸展,上朝時神情就不免比平時顯得肅穆幾分,嚇得呈稟的大臣個個心驚膽戰,還道自己哪裡說得不對惹了聖怒。

  「皇上。」御史剛退下,另有一名臣子躬身上前,「臣有要事請奏。」

  感覺到四周隱約投來的幾道目光,他身上不禁出了層薄汗,但還是不得不硬著頭皮開口。

  「卿有何事?」宣帝語氣較為平和,「但說無妨。」

  「皇上將至而立之年,大婚之日已近。」臣子小心道,「依臣等所見,皇上是否該開始選后選妃了?以免到時匆忙,有損天家威儀。」

  「臣等?」宣帝一掃殿下眾人,「諸位也是如此想的?」

  許多人隱晦地對視一眼,紛紛跪地,「臣等附議,請皇上選妃——」

  這一跪,殿內站著的就沒幾個了,宣帝瞥向信王,信王一怔,摸了摸鼻子,攤手道:「這是皇上的事,臣不予干涉,不干涉。」

  「信王爺此言差矣!」一位白鬚老臣沉聲道,年紀雖大,聲仍如洪鐘,「聖上娶后選妃怎能同常人一般,皇家子嗣繁衍關係到我宣朝國運國威,娶后一事可並不只是皇上家事,更是我國一等一的大事!身為臣子,怎能袖手旁觀,以圖安逸呢!」

  呵斥的人是兩朝老臣裘大學士,信王不作辯駁,嘻嘻一笑,狀似隨意地望天望地,就是不同他對視,這吊兒郎當的模樣讓裘大學士內心暗嘆,這信王爺何時才能穩重些呢。

  見這麼多人齊心請命,宣帝眸中閃過光芒,似有所動道:「那依諸位所見,這后位和四妃之位,何人能夠擔當呢?」

  話音剛落,殿內頓時同時響起十幾位臣子的聲音,嗡嗡作響,亂糟糟的。好些人各持己見,宣帝還甚麼都沒說,他們就差點爭得面紅耳赤。

  宣帝隨便點了一人,戶部林侍郎,「林卿,你覺得朕選何人為后最佳?」

  林侍郎臉面通紅,激動道:「依臣之見,宜樂郡主最是合適。宜樂郡主之母為榮壽大長公主,地位尊貴,與皇上關係匪淺。宜樂郡主本人亦是花容月貌,嫻淑典雅,有......」

  「林大人這話就不對了,誰不知你林家與長公主的駙馬同宗,此言未免有失偏頗。皇上,依臣所見,還是李太傅的孫女更為適宜,這位才是國色天香兼之蕙質蘭心,又是京城中有名的才女,以李太傅的家風,必然可為皇上的......」

  「皇上,微臣覺得......」

  「皇上......」

  話沒說完,又熱鬧了起來,這副情景讓信王樂得不行,直朝龍座上的宣帝使眼色,似是調侃,但被宣帝一個淡淡的眼神壓迫回來,立刻不敢再明著取笑,但偷著樂肯定是少不了的。

  「眾位愛卿所言,都十分有理,朕也實難取捨。」宣帝並未提高聲音,但在他開口的瞬間,大殿便立刻安靜下來,「如裘大學士所言,選后一事非同小可,需慎重小心,太后之前也曾同朕商議過。」

  哦?和太后娘娘商量過,眾人立刻豎起耳朵,準備聽宣帝下文。

  宣帝續道:「諸位可將今日所提人選制成名冊,呈到敬和宮中,太后自會每府各派一位嬤嬤去考察此人的德容工貌,以一年為期,一年後沒選上的女子,作為補償,朕和太后都會為其親自指婚,諸位愛卿覺得此舉可行?」

  一年,沒選上還能有太后和皇上親自給指婚,這也不失為一種榮耀。眾人沉思半晌,也覺得這辦法實在最合適不過了,畢竟他們說得再天花亂墜,最後選人的還是皇上和太后嘛。

  只要皇上肯選,就好。這是大部分人的想法,也不怪他們要求放得鬆,實則是皇上這麼多年沒成婚,也沒近過女色,還能十年如一日的淡定冰冷,他們實在害怕皇上因為這麼長的時間憋出毛病來了啊!

  萬一對女子沒了興趣甚麼的,可是他們宣朝的災難。

  如今這麼一提,宣帝就鬆口了,也是大大出乎他們的意料,所以樂都來不及呢,哪還會去挑。

  哪知信王正在暗暗嘲笑他們,被皇上擺了一道都不自知。要知道京中現在有很多府上到了年紀的女子都未曾議親定親,為的就是等宣帝後宮大選。信王多少了解這位皇弟的心思,他定是不願這樣白白耽誤眾多女子大好年華,才想出此舉,畢竟太后和皇上賜婚,是不可能推拒的,到時他們就是再想留著也不能留。

  最重要的是......宣帝可沒說一年後一定會選出皇后和四妃啊。

  這算是緩兵之計,信王倒是十分理解。像他當初就非常厭惡被人逼迫著成親,靠著無賴才賴了那麼多年,要不是如此,他又怎麼能遇見自己這一生最愛的女子。

  心中理解著,信王同時也十分好奇,自己這位皇弟喜歡的到底是甚麼樣的女子呢?難不成這麼多年也沒碰見一個心儀的?一年之後到底會不會選出皇后?

  這些目前都不得而知,信王只能在心中胡亂猜測。

  下朝後,並無大臣要找宣帝單獨稟報,他便準備先回宸光殿換身常服。這時另有內侍來報,說宜樂郡主已經在勤政殿等了許久,想求見皇上。

  終是來了。宣帝微瞇了眼眸,轉道去了勤政殿。

  勤政殿中,張甯兒手心全是汗,緊緊地捏著那一小塊圓形玉牌,上鑄五爪飛龍,其材為稀世寶玉和氏壁,是宣朝第二任祖皇帝所制。這玉牌也正是榮壽長公主和先帝的父皇——承光帝所賜。承光帝早年得榮壽長公主,寵愛至極,連先帝為太子時也要避其鋒芒。

  承光帝擔心太子即位後會不敬長姐,也擔心日後宮中可能會有權力之爭,便將這本來只有皇帝才能擁有的龍紋玉牌破例賜給了榮壽長公主。這玉牌在必要時可號令宮內所有禁衛軍和京城三處軍機大營,也可作免死金牌,即便犯了滔天大罪也可以用它來抵消。

  當然,這並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宣朝皇族一直有訓練一支隱秘的金龍衛,自然為在任的帝王所掌控。但,若這個帝王沒有這枚龍紋玉牌,便只能擁有金龍衛一半的掌控權。

  聽說這支金龍衛極為重要,手中掌有極為強大的情報網,諸多秘辛都在其掌控中,在宣朝各處都安有人手。由秘藥所控,對皇室忠心不二,只認玉璽和龍紋玉牌。

  呃......雖然長公主能使用它的次數有限,而且有兩次都用在了無關痛癢的地方。

  這些都是榮壽長公主某夜喝多了酒時和她說的,那時她除了驚嘆外,這才明白為何娘親在祖父和舅舅去世後還能有如此傲氣,進宮後也絲毫不減。但同時她也更加明白了一些事情,知道如果自己和娘親不回京還好,一旦回京,就必會引得自己這位表哥的忌憚和算計。

  這次行事,她並非魯莽沖動而為,實則經過了深思熟慮,也知道自己這是兵行險招,如果做的一個不恰當,反倒會讓宣帝成見更深。

  所以這次吳思賢的事,就給了她機會。

  何況,吳思賢確實於她有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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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章  情

  「皇上。」明黃身影剛入眼簾,張甯兒立刻起身行禮,不同於有榮壽長公主在旁的驕矜,也不同於和映潔在一起的鬼怪精靈,她這難得鄭重且做足的禮儀讓宣帝刮目相看。

  微頷首,宣帝徑直往首位龍椅落座,坐姿隨和,氣態穩重,目光在她手中的龍紋玉牌漫不經意一掃,「宜樂郡主此番求見,所為何事?」

  若宜樂自小在京中長大,兩人該是關係不錯的表兄妹。但如今除去這層親緣,無他人在場時,兩人實際較陌生人好不了多少。

  「皇上,宜樂此來是為吳思賢吳大人一事。」張甯兒深吸一口氣,「吳大人雖犯有過錯,但罪不至死,還望皇上能從輕發落。」

  「你何時聽說朕要處死他?」宣帝冰冷的視線投來,讓張甯兒鼓起的勇氣差點瞬間退散,「何況以郡主的身份,此刻又是憑何站在此處同朕說這些話?」

  知道宣帝肯定看穿了自己來意,張甯兒踟躕再三,還是將龍紋玉牌輕輕舉起,「有此玉牌為令,可行?」

  安德福瞪大了眼,他當然知道這玉牌是甚麼,不僅知道,還太清楚了!皇上這些年多少次皺眉深思,就是為這塊玉牌。天下人皆知這玉牌在榮壽長公主的手上,而且承光帝嚴明規定,在回歸當朝皇帝手中時,這塊玉牌只有長公主可用。

  果不其然,宣帝也點出問題,「此玉牌當然可行,但其只有榮壽長公主可用,郡主所言似乎並不妥當。」

  「憑我是長公主最為寵愛的女兒宜樂郡主,今日也是代行母意,皇上難道覺得宜樂沒有這個權利嗎?」張甯兒似乎恢復了鎮定,平靜開口,但還是不敢同宣帝對視。

  甚麼代行母意,實際上雙方都心知肚明,這明明是張甯兒趁長公主熟睡時從她房中偷出來的。

  不得不說,如果實在要算上可用龍紋玉牌的第三人,張甯兒最是合適不過,不過就算是她那兩個哥哥來,宣帝都不會鬆口。

  「郡主可確定?」宣帝聲音沉下去幾分,「使用龍紋玉牌並非小事,郡主確定要用它來救一個微不足道、毫無關係的人?」

  張甯兒再度點頭,「如果我沒記錯,這枚玉牌還可使用兩次。宜樂第一個要求是放出吳思賢,官復原職,不再追究;第二個則是......請皇上收回此玉牌!」

  她半跪在地,俯首將玉牌呈給宣帝。

  宣帝沒有絲毫意外,食指輕叩椅背,沉悶的聲響似擊在張甯兒心間。

  沉吟片刻,他才開口,「郡主此舉何解?」

  真是會裝模作樣。張甯兒低下的臉上滿是咬牙切齒,收了不就行了,還唧唧歪歪為難人,真不知道映潔怎麼就那麼喜歡他......

  此刻張甯兒最想做的是把玉牌摔宣帝臉上,但可惜她不敢......

  只能吐出一口氣,緩緩道:「龍紋玉牌本就該為當朝君王所有,皇祖父賜給母親已是破例,母親擁有它幾十餘年,如今宣朝在皇上治理下國泰民安,萬眾歸心,再無動亂。且皇上向來以「孝」、「善」治天下,至孝至誠,母親也就不必再拿著它,是該到物歸原主的時候了。」

  至孝至誠?聽出她語中暗藏機鋒,宣帝劍眉一聳,似乎沒發現張甯兒平日驕矜不諳世事的面容下還有這麼一面。

  無怪映潔一開始便同她投緣,小姑娘向來交友的眼光和運氣極好,她能一眼看上的,又怎麼會是真正蠢笨的人物。

  見宣帝沒回話,張甯兒不免緊張起來。這些當然是場面上的漂亮話,實際上她是察覺出這龍紋玉牌對於她們一家來說並非免死金牌,反而更可能是「催命金牌」。

  早在知道龍紋玉牌是只有帝王才能擁有時,張甯兒就覺得十分不妙。當初先帝畢竟和母親一母同胞,自小一同長大,有深厚的姐弟之情,所以才能容母親這麼胡鬧,也能容忍母親持有龍紋玉牌,一直按捺不動。

  但現在的這位表哥不同,聽說以前母親就得罪過他和太后,又在他即位後便離京近十年,打親情牌肯定是沒用的。她聽說過不少這位表哥的事跡,為人冷酷無情,執法嚴明,三朝的老臣說流放就流放,太后族中的子弟說斬就斬,她又怎麼可能希冀他能看在母親是他姑母的份上放過他們一馬。

  如果母親是個安守本份、知禮遵律的人還好,偏偏母親既貪權勢又貪榮華,雖然沒甚麼壞心,但總喜歡胡鬧,毫不著調,還經常和皇上太后對著幹。這樣的母親,皇上怎麼可能放心把龍紋玉牌放在她身上!

  張甯兒自小也是學過史的,帝王的無情深有領略。她想象過很多場景,最怕的就是某一天自己和兄長母親在京城神不知鬼不覺地消失了,又怕一夜之間多了甚麼莫須有的滔天大罪。雖然就這兩月的相處和在映潔面前的表現,皇上似乎是個還挺好說話的人,但她可不敢去賭,賭那想想就十分渺茫的生機。

  與其讓皇上自己收回玉牌,還不如主動奉上,以博得些許好感,求取一家在京中的安穩度日。如果能讓皇上意識到她的誠心,今後母親的一些胡鬧他應該不會過多計較。

  這送回,卻不能直接送,而需要找個恰當的時機,所以吳思賢一事,既全了她報恩的心願也成了契機。

  宣帝聞言默了片刻,隨後微微一笑,「郡主很聰明。」

  看到他這個笑,張甯兒就鬆了口氣,她之前的感覺沒錯,皇上對他們家確實十分不滿,甚至隱有殺意。如果母親不是有大長公主的身份,如果兩個哥哥不是整日游手好閒招貓逗狗,恐怕皇上根本不會容許他們在京城逍遙這麼久。

  這次她偷了玉牌出來,直接擅自使用並還給了皇上,母親肯定會生氣好一陣,但這都是小事,反正最後都會慢慢接受想通的。

  「郡主也是個痴情人。」宣帝起身,語氣較之前緩和不少,意有所指道,「宜樂可還有其他事情所求?」

  「沒有......」張甯兒頓了頓,「沒事了,多謝皇上寬宏大量,肯應宜樂這個無理取鬧的請求。」

  宣帝不置可否,既然她不說,他當然也不會強插一手,任她輕聲告退。

  傳來侍衛統領,宣帝隨意摩挲著龍紋玉牌,淡聲道:「讓穆青停手,不必要布置了。」

  「是。」

  次日,未時剛過,大理寺的牢獄內便迎來兩個穿著斗篷戴帷帽的人,看其身形都是女子。

  給獄卒留下幾錠銀子,其中一名身形略為高挑的女子在獄卒帶領下先行步入獄中,看著周圍滿是髒兮兮、亂糟糟、殘牆稻草的牢獄,心中酸楚,放快步伐徑直走到獄卒所說的那間。

  「奴婢在這守著,姑娘切莫耽誤太長時間。」較矮的女子停在不遠處,低聲開口,將手中食盒遞給她。

  「嗯,你便在這等著吧。」

  吳思賢正在獄中默背四書五經,苦中作樂,不想耳畔居然傳來他萬萬想不到的聲音,「思賢哥哥。」

  這是女子的聲音,柔美動人,吳思賢像被針刺一般跳了起來,不禁出聲,「詩涵!」

  「是我。」女子取下帷帽,眸中淚光閃爍,「思賢哥哥,你受苦了。」

  「不......」吳思賢向來能言善辯,此刻竟訥訥不能語,「你怎麼來了?我......你不該......洪大人怎麼會讓你來的?」

  「我瞞著爹爹娘親來的,有大哥幫我。」洪詩涵垂眸掩去淚水,等獄卒解開門時緩緩移入牢中,將食盒放在石桌上,飛速擺上,「大哥說牢中膳食難咽,你這幾日肯定沒吃好,我便讓琳兒做了幾樣你最愛吃的小菜,還是熱的......」

  吳思賢一把抓住她縴細柔弱的手腕,隨即意識到自己多日未洗漱儀容不整,又飛快放開,黯然道:「詩涵,是我辜負了你。」

  他心中愧疚難當,本就讓詩涵在京中等了他這麼久,好不容易回京,眼見就要到成親的日子,他卻又鬧出這事。而詩涵為了等他,如今已經十八了,再等下去,少女最美妙的年華都將因他而虛度。

  「是我心甘情願等的思賢哥哥,何來辜負。」洪詩涵取出軟巾和手帕,又拿銀子請獄卒打來一盆清水,為吳思賢細細擦拭臉頰雙手,其中溫柔讓這幾日備受煎熬的吳思賢幾欲落淚。

  他呆呆任洪詩涵將自己牽到擦乾淨的凳上,又親手幫他斟酒布菜,縱使男兒有淚不輕彈也忍不住熱淚盈眶。他不再猶豫,伸手握住洪詩涵的手,「詩涵,我這次不知是小劫大難,過幾日我就讓爹去你家請解......」

  剩下的話被洪詩涵一根縴縴細指擋住,她溫婉一笑,「思賢哥哥多慮了,皇上赦你無罪,三日後你就可以被放出來了,不然你以為為甚麼我今日就能進來看你?」

  吳思賢震驚,「無罪?皇上怎麼會這麼輕易......」

  「先吃吧......」洪詩涵止住他,「邊吃,我再同你說。」

  吳思賢只得拿起筷子,心不在焉地吃著飯食,注意力全在洪詩涵的話中。

  洪詩涵將宜樂郡主拿龍紋玉牌救他一事娓娓道來,這件事其實並沒有太多人知道,不過洪詩涵的父兄身任要職,還是能打聽出一二的,她更知道長公主昨日大怒,甚至親自動手打了宜樂郡主,聽說這位郡主現在還被長公主禁在府中不得外出。

  「這......」吳思賢心神更是大震,宜樂郡主居然會拿龍紋玉牌救他,這著實太、太......他已經說不出話來。

  洪詩涵聲音慢慢低下,語速也緩下來,輕聲道:「思賢哥哥,宜樂郡主待你,真是用情至深。」

  「詩涵......」吳思賢震驚的同時唯有不解,因為他自覺和宜樂郡主認識不過兩月有餘,宜樂郡主也的確是因他的皮相才對他另眼相待的。容貌出色者間比比皆是,比他更好的也不是沒有,這位郡主怎麼可能只因這種膚淺的感情便用如此重要的東西來救他呢。

  肯定另有內因。

  「其實,我這次來找思賢哥哥,也是因為這件事。」洪詩涵幫他取下衣襟上沾的一根稻草,語氣輕柔但略有低落,「思賢哥哥,宜樂郡主對你有此大恩,甚至對吳家都有恩,她又對你情根深種,恐怕......」

  她咬了咬唇,還是狠心道:「若思賢哥哥被眨謫京外或被流放,詩涵都不介意,嫁雞隨雞、嫁狗隨狗,詩涵絕對相隨。但若思賢哥哥要同郡主成親,那我們便取消婚約吧,詩涵雖容貌家世不及郡主,但也絕不為妾。」

  洪詩涵說的這個結果只是其中一種猜想。如果吳思賢真的和宜樂郡主成親,身為宜樂郡主的郡馬,那位榮壽長公主怎麼可能容他納妾。不過洪詩涵畢竟和吳思賢有這麼多年的婚約,又等了他這麼久,甚至白白誤了議親最好的年歲,單單因此拆散他們也說不過去,所以如果雙方實在堅持,讓洪詩涵做妾也不是不可能。

  見她如此堅定的眼神,其中似有烈火,又似有心灰意冷的寒冰,吳思賢心神大動。詩涵十二同他定親,到如今等了他六年,六年時光,她卻能說放就放。

  「詩涵,報恩並非只能用這種方式。宜樂郡主心性高傲,身份尊貴,於我不過一時興趣。雖然我不知道她為甚麼會如此不遺餘力地救我,但我可以向你保證,如果我真的安然出獄,就絕不會辜負你!宜樂郡主也好,榮壽長公主也好,即便是皇上親自指婚,我也不會接受,我吳思賢今生的妻子,只會是洪詩涵一人。辜負了你一次,我再不會辜負你第二次!」

  吳思賢這話是在半沖動半思量下道出,他了解宣帝,除去他這件罪名,他們吳家也有數件大功,即使他真的抗旨不尊不娶郡主,宣帝頂多因此發落他一人,絕不會牽連家族。

  詩涵既然都能有跟著他去流放的決心,他為何就不能堅定只娶她一人!

  「思賢哥哥......」洪詩涵被他炙熱的目光所感染,淚水終於忍不住傾流而下,「有你這話,詩涵便知足了。」

  二人情不自禁相擁片刻,等獄卒開始提醒時辰才依依不捨鬆開。洪詩涵輕輕抹去眼淚,將食盒收起,綻開笑容,「思賢哥哥,那......詩涵在家中等你。」

  「好。」吳思賢與她目光交接,皆是濃濃化不開的深情。

  等洪詩涵縴瘦的身形漸漸離開視線,吳思賢終於忍不住往石床上猛地一躺,腦中還回蕩著她說那句「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和「絕不為妾」的話,詩涵向來是個溫柔如水的性子,他從未見過她這麼決絕的一面,但意外的竟然覺得這樣的詩涵更讓他喜愛幾分,也讓他心中意念更為堅定。

  胸腔微微震動,吳思賢不禁低低笑出聲,起初是淺笑,後來卻是忍不住爽朗大笑,笑聲回蕩在整個牢獄中,完全不符他向來文雅君子的形象。

  一刻鐘後,吳思賢收拾好情緒,此時他的牢房中又迎來了一位嬌客——宜樂郡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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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  喜歡

  「吳大人好福氣,身在獄中也有美相伴。」人還沒到,聲已先至。吳思賢看不到宜樂郡主的臉,不知她神情如何,但這語氣中並無一絲怨懟,滿是調侃,讓他稍微放下心來。

  「仍在獄中,還望郡主請恕罪臣儀容不整,禮儀不周。」吳思賢朗聲回道,伴隨這句話落,宜樂郡主的身影也顯在眼前。

  她與平日裝扮無二,即便聽聞昨日被榮壽長公主教訓了一頓,如今氣色依舊很好,笑靨如花,人比花嬌。

  「吳大人對我哪需行大禮。」張甯兒沒有讓獄卒解開牢房,隔著木欄同他說話,「何況皇上也早已赦你無罪,三日後便可官復原職,更無罪臣一說了。」

  她雙手閑暇地繞著一縷青絲,一直笑盈盈的眼眸讓吳思賢看不出她內心所想。

  「說起此事......」吳思賢突然掀袍跪地,深深叩首,「多謝郡主救命之恩,吳思賢無以為報,今後郡主若有吩咐,吳某必定義不容辭。」

  沒想到他說跪就跪,還是如此大禮,張甯兒被嚇了一跳,「男兒膝下有黃金,吳大人怎麼能......能向我下跪,快起來吧。」

  「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何況是救命之恩。」吳思賢仍跪著,只挺起上身回答,面色肅然。

  從未見過他這副模樣,在張甯兒印象中,吳思賢向來是個從容儒雅的君子,這幾天的牢獄之災讓他形象不復,連性情似乎也變了些。

  不對......或許只是對著自己變了,張甯兒若有所思,轉而噗哧笑道:「這算甚麼恩?皇上本來也沒打算要吳大人的命。說起來,本郡主似乎才應該向吳大人下跪,以謝你五年前的救命之恩。」

  「五年前?」吳思賢驚訝,完全不懂她話中的意思。

  「對啊。」張甯兒乾脆坐在了獄卒搬來的小凳上,同吳思賢平視,撇撇嘴,「我早知道吳大人該忘記了,畢竟我自己也是見到你十來天後才想起。那件事於吳大人不過舉手之勞,於我卻的的確確是救了一命。」

  吳思賢怔住,但在沒有提示的情況下無論如何都無法想起。

  五年,五年前他剛中曇花被皇上委派出京,四處歷練,那時的他不過是個才學出頭的毛頭小子,抱的是「學成文武藝,貨與帝王家」的一腔熱血,如今卻已經是官場上左右逢源滑不溜秋的「老人」,氣質外貌上的變化自是不用說。

  而宜樂郡主今歲十六,五年前便是才十一歲,女大十八變更不必提,他又如何能對得上。

  見他這副冥思苦想不得其果的模樣,張甯兒笑嘻嘻,似乎存心看他笑話,等了半天才道:「吳大人可記得五年前溫陽城的花朝節,你隨手從一個人販子手中救下了個小姑娘?」

  那時的張甯兒年紀小,調皮得很,花朝節非要從公主府溜出去隔壁的溫陽城玩兒,因為聽說溫陽城的花朝節最是漂亮,快馬加鞭的話一趟不過只是半個時辰的功夫。所以她身旁只帶了個侍衛,丫鬟婆子甚麼的也都暗中甩掉了。後來不小心同侍衛分散,她也沒急著尋人,一個人在大街上玩得不亦樂乎,直到後來被一個滿嘴絡腮胡的大漢抓住才慌了,那大漢和同行的人說甚麼「年紀小小就生得如此美貌,出門在外又是這副打扮,怕是哪個富商家的姑娘,賣去遠些的地方,好生調教調教,又是一個頭牌。」

  頭牌的意思張甯兒當然知道,那些青樓女子公主府的人也有說過,語中不是同情就是鄙夷,若她堂堂一個郡主被賣到了那種地方,此生就算是毀了。她著急地哭了出來,只恨自己為甚麼要跑到溫陽城,就算在自己家的臨水城也要好些啊。

  慌張中她隱約知道此時並不好把自己的身份抖落,不然激起那人更壞的心思就不妙了。眼見自己就要被打暈帶走,她心中絕望之時,一位身著紫袍的青年站立在幾人面前,手搖一把折扇,噙著笑意,面如冠玉,儀態瀟灑。

  他似乎對大漢有所懷疑,問了幾句話後轉向張甯兒,「小姑娘,這人真是你叔叔嗎?」

  張甯兒被灌了藥不能開口,大漢握著她的手十分用力,幾乎都要把她骨頭捏碎,她十分害怕,但一想到如果真的被賣走怕是此生再無望。熱血上涌,也不知從哪來的勇氣,用靴尖狠狠碾了那大漢腳趾,又迅速咬他一口,趁他吃痛不防備之際就往青年懷中撲去,眼含淚花嗚嗚嗚叫喚。

  就算要賣,被這個姿容甚美的男子賣掉也比被那絡腮胡大漢賣要好啊!

  形勢明朗,青年不再猶豫,直接命身旁侍衛將這幾人圍起來,押送去官府。

  由於她不能說話,青年問不出甚麼,采用搖頭點頭的方式說了幾句後,便決定陪她在街上等,等她家中人來尋。

  後來侍衛尋到他們,對青年自是千恩萬謝,希望他能一同去臨水城,夫人必有重賞。

  青年婉言推拒,只輕輕一拍她腦袋,看了看她的手,再觀她面向,微笑道:「小姑娘出身尊貴,命途不凡,此次小劫已過,今後必有大運,不必害怕。」

  侍衛當他是安慰自家郡主的,又是幾番感謝。

  張甯兒只能傻傻地望著他離去的身影,心中滾燙,似有所動,自此留下了青年的烙印。即使,她和這位青年一句話都沒說過,甚至也不知道他的姓名。

  從此後,她對於有著美人尖、丹鳳眼的少年都極具好感,但對青年卻敬謝不敏,可能下意識認為無人能與他相比。

  直到與吳思賢重逢,又多方打聽過他早些年歷練時的去處時才能確定,當初救下自己的正是吳思賢,也無怪她之前第一次見到他就那麼入迷。

  吳思賢聽罷才恍然大悟,「原來那小姑娘正是郡主。」

  「可不是。」張甯兒笑瞇瞇道,「宜樂對吳大人那時的英姿,可是念念不忘啊。」

  吳思賢難得紅了臉,「郡主莫取笑吳某......」

  張甯兒搖頭,起身踱了兩步,莞爾道:「所以吳大人也不必一直對此事耳耿耿於懷,本郡主救你,也不過是還多年前的恩情,別無他意。至於拿龍紋玉牌救你,其中另有內因,不過不方便對吳大人道出。」

  「吳某明白。」

  張甯兒頓了頓,接道:「若吳大人為京中某些流言所擾,像方才那般美人垂淚,到時也可直接同我說,本郡主當面去證明。」

  她說的顯然是最近京城傳的正盛的「宜樂郡主看上了吳思賢」一事。

  「不必。」吳思賢正色道,「我於郡主不過舉手之勞的小恩,郡主對我卻是大恩,以死相報尚不足惜,又怎能因為這種小事麻煩郡主。清者自清,流言止於智者,這事我已和詩涵解釋過了,她也不會誤會。至於其他人等的想法,與吳某並無關係。」

  張甯兒眼眸一亮,很快黯下去,「吳大人果然豁達,如此本郡主就不必擔心了。」

  吳思賢何等聰慧,哪能看不出她今日來說這些話全是為了自己。但他並不能表現出來,只能以後尋機報答恩情,此時若他表示了一絲觸動,對郡主,對詩涵都是不公。

  「那......」張甯兒退後兩步,目光不自然地望向他處,「我就先預祝吳大人三日後的安然出獄了,還望吳大人今後行事能夠謹慎些,不要再做這種糊塗事。」

  「郡主所言,謹記於心。」

  張甯兒匆匆離開大牢,沒回自家娘親那,她現在氣還沒消呢,自己又偷偷跑出來,見著肯定又要被訓一頓。思來想去,她乾脆去尋映潔玩兒。

  映潔沒有在披帛,苦惱地望著手中的畫,總覺得還有哪裡不對勁。

  南陽郡主喜愛她在畫道上的天賦,每次布置的任務都古怪刁鑽,讓她總要苦想半天。

  「映潔寶貝~」張甯兒忽然進來,湊上去就在映潔臉上吧唧一口。

  「呀!」映潔嚇一跳,捂著臉蛋水汪汪地望她,小模樣可口極了,讓張甯兒恨不得再狂親幾十下。

  「在作畫?」

  「嗯。」映潔晃著小腦袋,無力地趴在桌上,「先生布置的功課,好難呀......」

  「怕甚麼。」張甯兒隨意拿起一塊桂花糕,毫無形象,「你家皇上不是很厲害麼?讓他指點一下不就可以。」

  「唔......」想到這映潔就鼓起臉頰,「皇上說這是舞弊,不能隨便告訴我。」

  「可憐見的。」張甯兒同情地望著她,「要不那披帛你就別送給他了,我教你,轉送給我吧。我不介意大了,反正修修就好。」

  映潔沖她皺皺小鼻子,顯然是拒絕的。兩人處了兩月多,性情上大致都了解了,彼此經常開點無傷大雅的小玩笑。

  「要不我再教你一招。」張甯兒來了興致,放下啃了一半的糕點,「你去求你家皇上,他肯定會答應。」

  「咿,怎麼求?」映潔呆呆望著她。

  「哭呀。」張甯兒輕笑,「以前有人教過我,這男子嘛,最怕美人垂淚。嗯......你雖然小了些,但皇上那麼疼你,效果也差不多了。」

  映潔歪著腦袋,好奇道:「哭過。」

  「你那怎麼能叫哭。」張甯兒擺手,理了理髮飾衣衫,「看著我,美人淚,為何叫美人淚?就是因為哭起來也是一番別有動人的風景,能揪住人的心腸,叫人忍不住心軟,覺得美人甚麼都是對的,然後不禁應了美人所有的要求。像你那樣小孩兒似的哇哇大哭,當然不行。」

  映潔嚴肅點點頭,繼續聽她下文。

  張甯兒說著,低下頭,再緩緩抬首,此時那雙眼眸中神情已經變了,似含了無限深情,欲語還休,她輕聲解釋,「首先,再讓他明白你的委屈,你的請求,你對他的渴慕和請求。」

  漸漸的,一滴晶瑩剔透的淚珠自眼眶慢慢凝結而出,張甯兒柔柔一眨眼,那滴淚便泫在了縴長的睫毛上,淚盈於睫,楚楚動人。

  「這是第二步,讓他知道,並非你有意哭出來的,你其實在強忍淚水,但實在忍不住濕了眼眶。」

  「然後你就可以慢慢將緣由說出,讓他自己去思量,不要過多說自己的委屈。」

  她再一眨眼,滾燙的淚水便自眼睫滴落,滑過姣好的臉龐。她微微側過臉,神情顯得憂傷而堅定,口中輕語,「最後甚麼都不要說,也不要大哭大鬧,保持這般姿態。他若不應,你直接走就是,他自會愧疚難當,就算這次沒答應你,下次必定會補償。」

  映潔眨眨眼,突然湊上去輕輕拭去她臉上的淚痕,熱乎乎的小手滿是暖意,擔憂道:「甯兒姐姐是真的想哭嗎?」

  「嗯?」張甯兒匆忙擦乾淚水,好笑道,「我這是示範啊,小呆子。」

  小姑娘神情顯然不相信,想了想,「是為吳叔叔嗎?」

  映潔也聽過京中傳聞,昨天還聽太后和嬤嬤說了姐姐拿玉牌救吳思賢的事,但不大能理解其中所謂的男女之情,只能改了下書上看過的話兒安慰道:「翩翩君子,美人好逑。吳叔叔確實很漂亮,甯兒姐姐喜歡也沒甚麼。」

  「喜歡?」張甯兒托著側臉,「確實,喜歡是沒甚麼。但是如果喜歡的東西得不到呢?本郡主自小到大,還從沒有過愛而不得的東西。」

  「可是阿嬤說,喜歡的東西並非一定要在手中才是最好。比如阿嬤喜歡的牡丹花,如果摘下捧在手心,不出多久就會枯萎,倒不如讓它安安樂樂地待在花圃中。」

  張甯兒笑了,「這個我當然知道,但是這可不同。」

  映潔疑惑不解,清澈的眼眸讓張甯兒知道眼前的小姑娘是多麼稚嫩。

  她不知是輕鬆是遺憾地嘆口氣,低聲道:「如果早在當初遇見時就把他留下,不對......如果我自小在京中長大與他相識,那就......只能說,恨不相逢未娶時吧。」

  吳思賢是張甯兒心中的一個綺念,綺念有可能成真,但在知道他有自小定親並且感情十分深厚的未過門的妻子後,她就知道自己絕不能讓這種綺念變成執念。

  若那位洪詩涵自私些倒好,偏偏她是個願意和吳思賢同甘共苦的好姑娘。張甯兒自認對吳思賢的感情沒有她那麼深,也不可能強行讓吳思賢做郡馬,今後兩人過著「相敬如冰」的日子。

  她可是要遊遍美景,賞遍美人的人。

  「映潔,若你今後有喜歡的男子。」張甯兒含笑,「一定要第一時間讓他知道,並趁有機會時拿下。否則今後再後悔,可就來不及了。」

  「甯兒姐姐說的喜歡......」

  「當然不是你那種喜歡。」張甯兒輕敲她小腦袋,「是情竇初開時整天念著的人,用膳時在想他,就寢時夢的是他,碰見任何事腦中都會浮現出他的身影。如果他笑了你會開心,他皺眉你會擔憂,他受苦你會恨不得以身代之,他若對你好你會恨不得以百倍報之,他若對你不好......」

  張甯兒轉了臉色,凶巴巴道:「若對你不好,還是直接讓你家皇上宰了吧。這種人與其留在世間讓自己難受,不如早了結早好,沒必要去作踐自己。」

  映潔聽著認真,感覺這一項都和自己腦中的身影符合,兀自繃著幼嫩的嬰兒肥臉蛋思索片刻,「可是阿嬤說,皇上三年後就要成婚了,那映潔十一歲能嫁給皇上嗎?」

  張甯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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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章  算計

  張甯兒不知道小姑娘說的是真是假,可能連她自己也未必分得清。畢竟映潔自小跟在宣帝身邊長大,孺慕之情肯定少不了。張甯兒最為慶幸的還是自己果斷把龍紋玉牌歸還給了皇上,先不說殺身之禍的問題,她家娘親當初可還抱著用龍紋玉牌當嫁妝以求得她的皇后之位的想法呢。

  皇后一位是尊貴無匹,卻也拘束頗多,在張甯兒心中完全沒有郡主這個地位來得快活自在。

  她乾笑兩聲,拍拍映潔肩膀,「這個你就要去問你家皇上太后了,選皇后的是他們,如果他們答應了,誰反對都沒用。」

  映潔微眨眼眸,不再說甚麼,低頭專心改畫。

  三日后,吳思賢如約被從大理寺中釋放,才回家中簡單梳洗換了身乾淨衣裳,便接到宣帝傳他進宮的旨意。心中一嘆,就知道會有這麼一著。

  遞過令牌,吳思賢對周遭侍衛宮人們的打量全然無視,鎮定走進殿內,甩袖叩首,朗聲道:「微臣參見皇上。」

  宣帝正背對他負手而立,凝神盯著懸在牆上的一幅畫,半晌才回過神般,「起吧。」

  「謝皇上。」

  宣帝轉過身,沒有沉著臉,但也無甚表情,「這幾日在牢獄中,思賢可是受苦了?」

  「雷霆雨露俱為君恩。」吳思賢面不改色,淺笑道,「皇上讓微臣在獄中待幾日,不過是小懲大誡。清靜的環境下,也更容易讓微臣想清一些事情,明白自己的過錯,今後才能更加為皇上盡忠盡職。」

  宣帝略一頷首,「思賢有如此心思,朕甚是欣慰。」

  話鋒一轉,他沉下語氣,「但思賢可明白,此次回京述職中,犯了哪些錯?」

  「微臣明白。」吳思賢收斂笑意,謹慎開口,「濫用公權,私放罪囚,此為一大罪;玩忽職守,辦事不力,此為一小罪。」

  「不錯。」宣帝坐回龍椅,居高臨下俯視他,「宜樂郡主已用龍紋玉牌免去你的牢獄之災,則大罪可消。但大罪能解,小罪難逃,朕若對你全無責備,恐怕眾怒難消,民怨難平。」

  「微臣明白。」

  「宜樂郡主已為你請命官復原職,朕也應了。」宣帝緩緩道,「但若要真正服眾,這自然不夠,思賢可願戴罪立功?」

  吳思賢心中一顫,既嘆宜樂郡主的傻,也嘆他們這位皇上的精明。早在當初果斷應下郡主請求時,皇上就應該想到了後招吧,若非自己也是才知道與郡主的往事,吳思賢甚至懷疑皇上是不是利用郡主對他的情義來收回玉牌了。

  「微臣願效犬馬之力,戴罪立功,為皇上分憂!」

  「好。」宣帝唇角終於彎起一個小弧度,「此事不難,說起來,還是思賢最為合適。」

  在宣帝不緊不慢的述說中,吳思賢這才知道吳久回京城見了族叔一面後,就直接逃竄出了宣朝,出海去了比海清國還要南的一個國家。那國名為大石國,地域寬廣雖不及宣朝,但比海清、五寶、多羅三國要大上不少。民風善勇好戰,幾次躍躍欲試來我宣朝領海刺探,都被當地官府派兵斥回。

  和宣朝相比,大石國與海清國顯然更近,當初三國來朝時海清國就表現得不大尋常,在京中四處走動游說,試圖結交大臣。如今有人查出,其實這二國早已結盟,私制劣質海鹽換取宣朝官鹽一事也早有圖謀。當初的林興尚且都只是一個小卒,更別說林興的副手吳久。

  只是沒想到吳久還能和大石國那邊的人搭上,並逃到了那處。依宣帝的安排,是要讓吳思賢以逃犯的名義逃去大石國,並混進其中,打聽出大石國和海清國的謀算,將情報傳回宣朝。吳思賢是放了吳久的人,如果他正是因為私放吳久而得罪落獄,想必和吳久接觸起來就更為容易。

  這件事情交給吳思賢來做,確實再合適不過了。

  吳思賢一口氣還沒嘆完,就聽得他們皇上續道:「朕給你三年時間,若三年後毫無進展,可回京,朕不予降罪。若三年內已打聽清楚,也可提前回來,朕重重有賞。」

  「多謝皇上寬宏大量。」吳思賢俯首,知道這是自己該做的。

  宣帝持筆寫了些甚麼,又頓住,似漫不經心道:「朕記得思賢有一位自小定親未過門的妻子?」

  「是。」

  「十八年華,她已等了你六年,也不好再繼續辜負人家。」宣帝將聖旨遞給安德福,溫聲道,「朕便親自為你們賜婚,十日後成親,新婚燕爾,再給你一月時間,一月後就得啟程前往大石國,如何?」

  「不過一月後,你將會成為我宣朝逃犯,除去洪、吳兩家,再無任何人知曉。」

  吳思賢苦笑,心中唯有折服。皇上還真是擅長打一棒子再給個棗,然後繼續來一棒。讓他這麼快和詩涵成婚,既是賞賜也是威脅。如果他起了異心,不想再為宣朝辦事,那起碼也要考慮到自己在京中的父母兄弟和剛過門的新婚妻子。另一方面,也是給他時間讓他能盡早留下一後,畢竟混進大石國做探子是件危險重重的事,這也可謂是皇上的一片仁慈了。

  假使這次他能成功歸來,那才能回到從前皇上最為信任的臣子的位置。若不能......吳思賢呼出一口氣,無論如何,皇上肯給他機會將功折罪就好,總比干待在獄中聽後發落要來得痛快,他就不信,以他的智謀,還不能辦好這件事。

  見他確實毫無埋怨,心甘情願地應下此事,宣帝不免憶起往日君臣間的交心。眉目稍為柔和,他起身步下玉階,一拍吳思賢的肩,語重心長道:「五年之內,恐怕我宣朝與其必有一戰,思賢是朕信任之人,此事......唯有托付給你了。」

  聽出宣帝語中的感慨戰意,吳思賢心中熱血上湧,沉聲回道:「臣萬死不辭!」

  讓安德福送走吳思賢,宣帝坐在龍椅上揉了揉額頭,面色一片沉凝。大石國與海清國狼子野心昭然若揭,宣朝不懼與其對戰,但如果它打著無賴的主意,每次只有臨海城市騷擾一番,那就比較麻煩。畢竟他們宣朝將士大都只擅長陸上作戰,河海作戰卻是很少,看來有必要令人再去訓練一批水性好的將兵了。

  墨竹等人也被遣退,此時勤政殿中只有宣帝一人,許是近日思慮太過,他微闔上眼眸於龍椅上小憩,不知不覺竟真的沉睡過去。

  等宣帝再度睜眼時,旁邊便多了個在為他小心打扇的小姑娘,小姑娘邊打扇眼眸邊滴溜溜轉著,也不知在看甚麼,半天都沒發現他醒了。

  宣帝不由一哂,輕聲開口,「已是八月轉涼,不用給朕打扇。」

  這不大的聲音唬得映潔手抖了一下,轉頭吐舌笑,「雖然開始轉涼,但還有餘溫啊,剛才來的時候皇上額頭都還有汗呢。」

  她伸手輕輕一探宣帝額頭,上面濕意全無,這才小大人般放心地嘆了口氣,「怪不得阿嬤總說皇上不會照顧自己,睡覺都不知道回榻上去睡。」

  宣帝微微搖頭,溫和望著她。映潔便又順勢爬上了龍椅,眨巴眨巴眼睛與他對視,「皇上的眼睛紅紅的。」

  「過幾日便好。」

  「皇上衣裳變大了。」

  「過幾日便好。」

  「皇上傻傻的。」

  「過幾日便......」宣帝頓住,故意沉下臉色,「來找朕何事?」

  映潔當然是有事的,但看宣帝這副模樣就甚麼都不想說了,心思一轉,露出小酒窩,「來找皇上睡覺的。」

  宣帝一怔,「嗯?」

  「最近夜晚都睡不好。」映潔可憐巴巴望著他,揪著他胸前的衣襟,軟軟道,「要皇上陪著。」

  「你已經是......」宣帝未說完就被映潔擋住,小姑娘鼓著臉頰,「才不是呢,只要在皇上和阿嬤面前,映潔永遠都沒長大。」

  宣帝心中一柔,方才的愁緒都不知飛到了何處,只覺得小姑娘暗耍小心機來關心他的模樣可愛極了。

  他略點頭,映潔就雀躍地跳下龍椅,拉著他往裡面走,「正好裡面有張小榻,皇上現在就睡吧。」

  小姑娘堅持的事情那可誰都勸不動,宣帝無法,似無奈似縱容地任她推到榻上,還貼心地為他解下腰帶和外裳,幫他蓋上薄被,最後直接自己一躺,窩在了他懷中。

  自映潔六歲後,就很少再和宣帝睡在一起了。懷中多了這麼個暖呼呼的小身子確實很舒服,宣帝環住她,當真閉上眼安心睡了起來。

  映潔小心仰頭瞧了瞧,見宣帝熟睡的模樣不由露出帶著小得意的笑容,天馬行空地想了些旁的事情,便也入了夢鄉。

  等安德福終於回來時,一入內殿,看到的便是宣帝擁著映潔熟睡的場景,兩人俱是睡顏安寧,周圍縈繞著淡淡的溫情。安德福會心一笑,輕手輕腳地退回,沒發出任何動靜。

  一轉又是五日時光,宣帝生辰已至,皇宮上下都忙碌起來。

  依宣帝的意思,本是只想像往年那般請信王等人在宮中辦個小宴就行,架不住大臣們太過熱情,說是皇上這些年都沒怎麼辦過生辰,今年無論如何也要讓臣子們為其一同慶祝一番。

  當然,慶祝的同時他們也會帶著自己未出閣的女兒一同,畢竟家屬肯定是可以帶的嘛。

  生辰這日正是桂花飄香時節,宮中隨處可聞的是淡淡柔柔的梅花香,細碎鵝黃的小花兒馥郁芬芳,在地上鋪落成一層花毯,給向來顯得有些孤寂冷清的皇宮添了幾絲暖意。

  因太后一人主持生辰宴太過操勞,信王妃便提前進宮幫忙,連帶著邱瑞迪、邱宇辰一塊。邱瑞迪還是那般從容模樣,老神在在地坐在敬和宮中看書賞花,邱宇辰當然耐不住,一得了自由便跑去絳雪軒準備找映潔玩兒。

  黃瀞怡和張甯兒正在一同給映潔打扮,都把映潔當成了自己的瓷娃娃一般。只是兩人眼光不同,一個喜好飄逸靈動,一個喜歡華美大氣,爭吵得十分激烈,夾在中間的映潔左右看看,唯有嘆口氣,撐腮發呆。

  邱宇辰還沒到,剛從敬和宮主殿出來的宣帝倒是聽到了裡面的爭吵聲。沒有讓人通報,宣帝立在窗邊往裡面一瞧,就知道所為何事。

  安德福在他示意下輕輕咳一聲,立刻吸引了映潔注意,看到宣帝小姑娘驚喜地瞪圓了眼,而後看見宣帝手勢更是趁張甯兒兩人不注意偷偷溜了出去。

  「皇上。」小姑娘一見著他就滿腹委屈,哀怨道,「阿嬤把我丟給了瀞怡姐姐和甯兒姐姐,讓她們幫我選衣裳,可是從早晨睜眼起,就換了不下十件,她們還沒選好。」

  宣帝揉揉她小腦袋,看著小姑娘蔫蔫的模樣略有心疼,「不必理會。」

  說完牽著她往宸光殿走去,他早就讓墨竹幾人備好了她今日穿的宮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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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  生辰

  太后正和信王妃一同接見宮內各處總管,忽然道:「皇上可走遠了?哀家忽然想到一件事兒還沒同他說。」

  「早走遠了。」連總管得了消息回道,「聽郡主說還順便將姑娘給帶走了,晚上出宴的宮裝都沒換上呢。」

  「是嗎?」太后微露出笑意,不置一詞,「那就算了罷。」

  「母后。」信王妃拿著名冊輕蹙娥眉,「今夜容親王也會帶家眷一同參宴,若按這位置,本該和榮壽大長公主只相隔一桌,但公主似乎與容親王有些誤會,是否該將這座再調整下?」

  太后頷首,「是該調一調。」

  兩人脾性都不大好,萬一真在皇上生辰上鬧起來了,誰都不好看。

  敬和宮中有條不紊地安排事宜,宣帝帶著映潔回到宸光殿中,早有墨竹等人候著,身後跟著一排亭亭玉立手托方盤的宮女,上有宮條、披帛、玉鐲、香薰球和各式玉質佩飾。

  映潔拿起托盤上的一條精美的包銀玉鎖,好奇地端詳,安德福笑著解釋:「這是皇上前陣子著人特意為姑娘打造的『長寧鎖』,寓意姑娘一世安樂長寧。」

  映潔眨眨眼,覺得有些奇怪,明明是皇上的生辰,怎麼反倒是皇上送自己禮物?

  乖巧地任墨竹她們給自己再度沐浴一番,映潔披散著長長的濕髮,把玩手中的玉紋花鳥梳。宸光殿是宣帝住所,本不該有這些東西,自然都是為她備的。

  「姑娘可要抹點口脂?」墨蘭輕笑,令人擺了一桌顏色略有差異的口脂,「這些都是用的香酒、香料煎制而成,香味各異,有甦合香、零陵香、白檀香......姑娘喜歡哪種?」

  映潔動動小鼻子,沉醉於縷縷清香中,苦惱道:「用膳時不小心吃進去了怎麼辦?」

  墨竹輕笑,為她髻上靈巧貼上一片蝴蝶玉,「姑娘不必擔心,這些吃進去也無事。您可不知道,墨蘭她啊,有事無事還偏愛吃自己嘴上的口脂呢......」

  話未說完,她就被墨竹輕捶一拳,臉色羞紅,「叫你再在姑娘面前胡說。」

  映潔吐舌,任她們點上些許極淡的胭脂口脂,盛裝款款,再施施然被牽至宣帝面前。

  宣帝同樣換了一身墨金長袍,袖口瓖有龍紋玉扣,下繪五寶祥雲紋,頭束玉冠,面色沉穩,氣質疏朗,此時正任內侍整理腰帶。

  「皇上。」小姑娘蹦蹦跳跳躍至他身前,輕巧雀躍地轉了個圈兒,裙擺的百花蝶舞栩栩如生,似真有百蝶環繞映潔而舞。

  「好看嗎?」一歪腦袋,映潔期待地望著宣帝。

  不得不說墨竹幾人十分心靈手巧,又很了解宣帝眼光。小姑娘被打扮得清麗至極,簡單的幾件玉佩飾恰到好處點綴出她這個年紀該有的精靈活潑,不顯繁重,也不至於簡樸。

  將人帶到後,墨竹和安德福等人識趣退到屋外聽候吩咐,宣帝微俯身,將映潔髮間的一只蝴蝶扶正,微含笑意,「好看。」

  不知是否因為今日生辰緣故,宣帝今日神態與平時略有不同,聲音亦多了幾分溫和,剛剛湊近映潔耳邊說的二字極為低沉,帶著男子特有的渾厚磁性,讓小姑娘呆了一呆,總覺得剛才的感覺和以往都不一樣。但具體不一樣在哪裡,她也不知道。

  映潔臉上有兩處淡淡的暈紅,那是墨竹她們為她抹的胭脂,更顯膚色雪白晶瑩。宣帝伸手輕輕戳了下她無識露出的小酒窩,牽過小手,帶著還在發呆的小呆子上了御輦。

  殿中華燈溢彩,觥籌交錯,浮香渺渺,眾人你敬我回,正寒暄時就聽得報皇上駕到,還沒來得及起身,餘光先瞥到了皇上身旁那位約莫八九歲的小姑娘。

  這位小姑娘他們都很熟悉,畢竟每年年節的宮宴上都能見著,皆知她是皇上和太后面前的寵兒。但、但以往不都是和太后一同參宴,攙扶著太后的麼?怎麼這次竟然是和皇上一起出來,而且......只微落後皇上半步?

  諸位大臣在內心倒吸了一口氣,身體倒是照常行禮,心中都在琢磨著皇上此舉到底是何意。如果是無意,只是為了表彰對這位吳姑娘的寵愛就罷了,怕就怕是......咳咳咳咳,這個想法實在太荒唐了!

  心思各異地坐下,想的簡單的人轉眼就沒把它當回事,想的多的人卻是抓心撓肺地止不住要把目光往首位龍椅上瞄,就想知道他們皇上到底在想甚麼。

  咦,那位吳姑娘的座位居然就在皇上後面?

  嗯......皇上回頭和吳姑娘說話了,吳姑娘伸出小手,皇上就遞給她自己腰間的玉佩了,呃......

  皇上又回頭了?這次是親自把自己的杯盞遞給了吳姑娘,吳姑娘嘗了一口,被辣著了,遞回來了......皇上還接住又接著喝了?!

  吳姑娘指著下面,是想下來玩兒嗎?但是被皇上拒絕了,吳姑娘覺得委屈了?皇上那表情,是在安慰人嗎?

  吳姑娘......

  皇上......

  …………

  殿中起碼有一半的大臣都沒心思繼續同周圍的人寒暄交談,都在暗暗注意上方動作,邱宇辰覺得他們的神情不對勁,一瞧樂了,推了推旁邊的哥哥邱瑞迪,「大哥,你看他們的眼神,像不像之前在財莊見過的斗雞?」

  邱瑞迪老神在在喝了杯茶,順便拿點心堵住弟弟的嘴,「娘說了讓你少說話。」

  邱宇辰忿忿拿下糕點,狠咬一口,「不就是皇叔對妹妹好點嘛,少見多怪,他們那是沒看見皇叔哄映潔妹妹睡覺的時候呢。」

  就完就被邱瑞迪笑著敲了一記,「點心也堵不住你的嘴?」

  「堵,堵得住......」邱宇辰慫了,他最怕的就是自家娘親和大哥,大哥簡直完美繼承了娘親的性格,笑面虎......

  這場小小的風波直到太后姍姍來遲才慢慢平定下來,因為映潔隨之便坐到太后身邊去了。

  帶了女眷的大臣也不好再像之前想的那般拉自家女兒孫女特意在皇上太后面前露個臉,這些都是活成精的人,只要有一絲不對,就不會輕舉妄動。

  重要的人都到齊了,宴會如常開席,太后笑盈盈應對上來拜見她敬酒的各位命婦王妃等人,輕聲對身旁原嬤嬤道:「哀家怎麼瞧著這氛圍有哪兒不對呢?哀家來之前皇上可是發落過誰了?」

  「誰都沒發落。」原嬤嬤莞爾,將方才宣帝親自帶著映潔進入殿中的情形敘述一遍,「怕是被皇上嚇著了,都在猜皇上這到底甚麼意思呢。」

  太后忍俊不禁,不緊不慢淺啜一口,「皇上如今,越來越會使壞了。」

  說完她不經意往下一瞥,望見映潔胸前的長寧鎖便愣住,「酣寶兒。」

  「呀?」映潔仰起小腦袋,腮幫中撐了兩顆葡萄,鼓鼓的,似乎被這突然一叫受了驚嚇,兩只眼睛瞪得圓溜溜,口齒模糊道,「阿嬤?」

  太后微一俯身,輕輕持起她胸前玉鎖,柔聲道:「這是皇上今日讓你給你戴上的?」

  映潔點點頭,好不容易將葡萄吞下,高興地露出酒窩,清脆道:「皇上說這是『長寧鎖』。」

  「長寧......一世安寧。」太后低低思索著這幾個字,似乎帶幾分懂了這個兒子的心思,小心將玉鎖放置回原處,「這是皇上送咱們酣寶兒的禮物,可要好好保存,不能丟了。」

  映潔認真應聲,語中的嚴肅讓太后失笑,拍拍她不再言語。

  這長寧鎖她當然認得出來,正是宣帝兒時戴了許久的長壽鎖,還曾為他擋過當胸一箭,那箭若刺下去不至於沒命,卻也要休養數月。後來那玉鎖被宣帝取下,太后還以為要被永遠珍藏起來,沒想到今日竟將它改小了些做成「長寧鎖」轉送給了映潔。

  等大臣們差不多都獻完了禮,宣帝自前面龍椅側身轉來,輕輕一笑,那劍眉便入鬢而去,「母后往日最愛飲葡萄釀,今日這壺是兒子派人特地去五寶國快馬取來,沉釀三月,正值美味。」

  太后微微點頭,見他這少有的模樣好笑道:「皇上醉了。」

  「母后說笑。」宣帝面色如常,似十分沉穩,「朕怎麼會醉。」

  太后挑眉,回憶了下,好像還真沒怎麼看過這兒子喝醉的模樣,不過,若不是醉了會是這種神態嗎?

  映潔也溜了過來,伏在椅邊撐腮望著宣帝,觀察了會兒肯定道:「皇上醉了。」

  「哦?」宣帝垂眸看著她,眼中似乎有著興味,換了個坐姿,擋住下面人投來的視線的同時,也更加好整以暇地與小姑娘對視,「映潔從哪裡看出來的?」

  映潔機靈地眨眼,「這個先生教過我,只要問皇上幾個問題,看答案真假,就可以確定皇上有沒有醉了。」

  宣帝輕輕嗯一聲,修長的手指彈去映潔鬢邊沾到的桂花,「問吧。」

  映潔眼眸滴溜溜轉了下,看周圍人都是一副好奇的模樣,乾脆讓宣帝低下頭湊到他耳邊去小聲詢問,宣帝便也低聲回答。聲音太小,連最近的安德福都聽不清,害得眾人都愣是豎直了耳朵,連太后也沒例外。

  兩人你來我往答了幾次,不知映潔說到了甚麼,宣帝忽然一愣,隨即眉目含笑,聲音略帶沙啞,「那自然是......」

  「是甚麼?」映潔急急地湊過去,輕軟的氣息灑在宣帝側臉,讓他壞心地勾唇,沒有回答卻忽然起身,「諸位愛卿。」

  殿內瞬間靜下,眾人面色各異地望來,只見宣帝面色微有紅潤,眸光仍和平時一般從容,「朕一時貪杯,偶感不適,恐要提前離席。諸位今日是來為朕賀喜,還需開懷暢飲盡興玩樂才是,莫因朕而掃了興致。」

  眾人你言我語,「豈敢豈敢,皇上龍體為重,臣等必不負所望。」

  雖然說是皇上的生辰,皇上提前離席是有點說不過去。但皇上從未做過這種事,又難得親和地解釋了一遍,他們又不是不識好歹之人,當然不會多加置喙。

  宣帝略一點頭,大步邁出殿外,帶走了安德福墨竹等一班宮人。

  宣帝雖退,太后和信王等人卻還在,宴會氣氛不至於冷下。

  得了太后應允,映潔也趁眾人不注意時偷偷溜了出去,一路小跑,終於在宸光殿門口追上了宣帝。

  小姑娘氣喘吁吁地揪著宣帝衣袍,宣帝也就任她這樣扶著。等她好不容易平復下來,鼓起兩腮看著他,「皇上剛才還沒回答呢。」

  「回答甚麼?」宣帝明知故問。

  映潔跺跺腳,氣呼呼的,「皇上耍無賴。」

  「是嗎?」宣帝話剛出口,忽然出其不意地將小姑娘抱了起來,還是如小時候一般的姿勢,讓映潔驚叫一聲下意識環住他脖子,隨後拍拍胸口,「皇上嚇死我了。」

  宣帝一笑,感覺這小身體還如幾年前那般輕軟,他甚至都不需要用甚麼力氣,正是因此,他更加能夠感受到自己和面前這個嬌嬌弱弱的小姑娘的區別。

  吳思賢再度進宮拜見時的話還歷歷在耳,「皇上是吳姑娘的貴人,吳姑娘注定少時多災,有早夭之象,若非碰到了皇上,恐怕早已......如今吳姑娘身染紫氣,福澤深厚,卻也同皇上脫不了干系,若日後......」

  再往後,宣帝便是半信半疑了。

  他大映潔十九,十九年的時光,足夠他從正當風華的壯年邁向垂暮老者,也能讓映潔從一位懵懂稚童長到燦若春華的年紀。這就是兩人的差別,這差別可大可小,可如天塹,也可一步跨過。

  自少年經歷驪妃一事後,宣帝便對男女之情看得極淡,所以一直也沒對選后選妃提起興致,更遑論對映潔這麼個小姑娘起異樣心思。

  宣帝自認對映潔不過一片拳拳愛護之心,但,若真如吳思賢所說,他當然也不會抵觸那既定的結果。

  不過,一切還是要看映潔的意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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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章  南巡

  初夏小雨綿綿,絲絲縷縷飄落,霏霏直入江湖,蕩起一圈又一圈細小漣漪。此處正是江南榆城最有名的蓮湖,蓮湖為榆城外雲陽江的一條支流,匯入其中,便有了榆城幾十里綿延不絕的荷花。

  入夏不久,荷花尚未完全盛開,但荷葉已生長得亭亭如蓋,成片片如綠寶石瑪瑙般點綴在湖面,又被來往游船劃槳掀起的波瀾驚起陣陣躁動,來回起伏,於連綿細雨中漂泊不定。

  目光掠過荷葉,再往南,便有一艘小船停在拱橋下,似在避雨。小船很是簡陋,船頂釘的木板,再用稻草覆蓋,是蓮湖上隨處可見的載遊人百姓在湖中小戲的船只。

  船上只有三人,身披簑衣的船夫,身著紫袍氣質蕭疏的青年,和一位靈動活潑的小少年。

  「蓮花復蓮花,花葉何重迭。葉翠本羞眉,花紅強如頰。」身著月白寬鬆長袍的小少年望著滿面荷葉和花苞清脆念出聲,滿臉好奇,將手探出船外接雨,被青年眼神不輕不淡地一瞥,就自發地收了回來。

  船夫樂呵呵望著他,停了搖槳,「兩位公子別擔心,這雨不出一刻便會停,很快就能回岸邊的。」

  「反正我們不急。」小少年應聲,湊到船夫身邊道,「船夫爺爺,你一年四季都在這蓮湖上搖槳載人嗎?」

  光是看這位小公子通身的氣派穿著便知家世不凡,但這一聲清脆的「爺爺」卻不含一點架子,極為親切,當真甜到了船夫心中,神色更為和藹,「當然不是了,咱們榆城蓮湖雖美,四處都有慕名而來的人,但也只適合春夏兩季遊玩,到了秋冬便只剩下孤零零的水,哪兒還有甚麼景色。這兩季蓮湖上搖船的人大都會去榆城外的雲陽江捕魚,秋季江魚最為肥美,冬季鮮嫩,到哪兒都能賣個好價錢。」

  小少年點點頭,「那船夫爺爺每次載人,都是這個價嗎?」

  「當然也不一樣。」船夫將槳一伸,便把不遠處一朵剛開的荷花撥來,熟練地摘下上面的菱角,笑呵呵道,「小公子可要嘗嘗?這新鮮的菱角可最嫩最甜。」

  宮中有蓮池,小少年當然也親自摘過菱角吃,偷偷一瞧青年,見他沒有反對,便放心地剝開菱角,「謝謝船夫爺爺。」

  「這載人遊湖的價兒啊,當然也是根據這些人想去的遠近和時辰長短來定,像小公子您二位這般的,小公子就只需要付五文銀錢,另一位公子十文便可。」

  小少年眨眨眼,五文,十文,他知道一兩銀子等於一千文,也就是說......真的好便宜啊,在心中換算了下,小少年覺得眼前的船夫很是實誠辛苦,載人遊了這麼一圈才賺十幾文錢。

  聽了他這誇獎的話,船夫笑笑,「其實這些還要多謝咱們知府幾年前頒布的律令,本來這蓮湖上亂得很,每到遊玩盛季,上面的遊船幾乎都被那幾家包了,咱們這些小老百姓是不能放船進來的,一進來就會被連人帶船扔出去,告去官府也沒用。但後來咱們這從京城派來的新知府一上任啊,就......」

  小少年認真聽著,不時點頭,一副與有榮焉的模樣,畢竟她可知道這些律令都是他們皇上想出批准的,這些人感激知府,實際上就是在感激皇上嘛。

  青年見他這全神貫注的模樣,不由微微一笑,本是在看雨,現如今目光全都落在了眼神閃閃發亮的小少年身上。

  「勝翊哥哥!」片刻後小少年撲來,趴在他胸前笑盈盈舉起一塊剝好的菱角,「嘗嘗,這個好甜。」

  青年順勢俯首含過那白嫩嫩的菱角,卻嘗到小少年指尖涼意,微皺眉頭,「外袍呢?」

  「在......在安福那兒。」想起自己上船前機靈地把外袍丟給了安德福,小少年忍不住偷笑,下一刻就被輕輕敲了下腦袋,「雨停了,上去吧。」

  「嗯。」

  得了吩咐,船夫起手搖槳,小船平穩劃入湖中心,水流輕輕撥開兩旁不時靠攏而來的荷葉,案邊早立有一眾人高馬大的護衛等候。為首的是一個白面無鬚的微胖男子,見了兩人忙迎上來,「主子淋濕了沒?還是快回去換身衣裳喝杯姜湯吧。」

  微胖男子聲音略尖,眉目常帶一股柔和笑意,正是自宮中跟隨宣帝南巡至榆城的安德福,而他口中的兩位主子自然就要宣帝和映潔了。

  此時距那次宣帝生辰微醺已過了一年多,次年春季南方多處知府總督合力奏請宣帝南巡,道是近年在宣帝治理下,江南等地愈發繁盛,民盛物豐,懇請宣帝臨幸南巡。宣朝早有南巡慣例,況且江浙地廣人稠,本就應親自前去考察一番民情戎政,問民疾苦,加之其他等諸多因素,宣帝便應允下來,於三月春花爛漫時北辭南巡。

  此次南巡準備了兩月,車馬和巡幸人數數以萬計,加之造車船、興建行宮,耗費銀錢數目巨大。不過其中多半都由江南豪紳富商義舉捐獻,為的就是博一個名聲和牌匾,以求福澤後代,這等互惠之事宣帝當然不會反對。

  太后早年隨先帝南下過兩次,對江南興趣寥寥,便未曾隨行。信王自然還是被留在了京中監國,每過十日快馬加鞭傳報至江南,無法定奪之事再交由宣帝決定。

  除此外,宣帝此次南巡仍帶了不少朝臣,如幾位救習的幾位太傅,內閣數位大學士,四部尚書,南陽郡主、容親王等,這些人又各自帶上了家眷,加上宮女內侍侍衛等人,浩浩蕩蕩,隨意動作幾下,用山呼海嘯形容半點也不為過。

  之前映潔已經和宣帝巡行過了湖陽和雨灣城,如今才到榆城,小姑娘就迫不及待拉了宣帝私服出來遊玩。

  宣帝這兩年愈發地縱容她,就連太后有時都忍不住讓他別太寵著小姑娘,宣帝面上應了,轉頭仍是百般順從,叫太后只能搖頭輕嘆。

  映潔這次南巡都是作的少年裝扮,因為這兩年五官長開,面目愈發有了少女柔美,每次出行還會讓憐香惜玉二人微微易容一番,使輪廓稜角更為分明深刻。這樣看來容貌雖然依舊有些漂亮得過分,但好歹不會一眼就讓人瞧出是個女孩兒了。

  等安德福給船夫付過銀子,映潔被宣帝牽著,一會兒就湊到安德福面前雀躍道:「安福,是不是特別便宜,才要十五文。」

  安德福一聽,忍不住噗哧一聲,「小主子覺得十五文很便宜?」

  「難道不是嗎?」映潔疑惑望著他,睫毛輕輕抖動。

  「這蓮湖平日用這種小船遊玩,小孩兒只需一文,大人三文。就算如今正值節日將近,旺季遊玩,兩位主子加起來應該也不會超過十文,這船夫要了十五文,分明是看您出身不凡,出手豪奢,根本不會在意這點小銀錢,故意訛咱們的呢。」

  映潔頓時呆了,停在原地,小聲不確定道:「那皇上也甚麼都沒說呀?」

  「皇上自然是知道的。」安德福暗暗瞄了眼宣帝,領會了其中意思,含笑道,「但俗話說吃一塹長一智,這是讓小主子親身領會,給您買個教訓呢。」

  「可是那個船夫看起來明明就很好。」小姑娘有點不甘心。

  「您可是要讓他賺雙倍銀錢的人,能對您不好麼?」安德福繼續笑,「不過這也不光是這榆城,無論哪處,只消聽出您是外地來的,便免不了遇見這種事兒。這些百姓也都有分寸,無非是多收那麼幾文錢,也就對著您這種看起來好說話的小公子才敢如此。」

  映潔聽出了安德福話中的潛意思——「也就對著您這種冤大頭他們才敢如此」,所以,她是冤大頭......

  小姑娘蔫了,虧她還以為是自己的人格魅力征服了船夫,沒想到只是因為那多出的幾文錢而已,她可憐巴巴地扒著宣帝手臂,「勝翊哥哥......」

  勝翊為宣帝表字,少有人喚。第一次聽到映潔喚「勝翊哥哥」時安德福差點沒噴出來,直在心中道:難道不是叔叔麼......不過轉眼瞧見他們皇上的臉色,就甚麼都不敢說了。

  宣帝面無表情的臉沒繃住,漾出一絲笑意,輕輕一彈映潔額頭,「船夫爺爺,嗯?」

  叫旁人叫得那麼歡,將他拋在一旁只和船夫不停搭話,宣帝早就略有不滿,不過經此一事也能讓小姑娘知道了,不是所有對她面帶笑容的人都一定會對她好。

  「勝翊哥哥我錯了......」映潔埋進他胸前蹭著,雖然還有一點郁悶,很快就拋去腦後,仰頭道,「我們現在就回去嗎?」

  「嗯。」宣帝揉揉她,「下午還有事,看會兒書,晚上再帶你出來。」

  「好~」只要晚上還能出去玩兒,映潔就心滿意足。

  榆城早在先帝時就建有行宮,如今宣帝出巡,修葺一番便又有了用處。和京城當然不能比,風格本就不同,由於地處江南,其亭台樓閣間更多凸顯的是江南的溫柔小意,一如大家閨秀和小家碧玉,無可比擬。

  回到行宮,映潔還想去找張甯兒玩兒,卻得知她早就和邱宇辰帶了幾個侍衛溜出來了,這一路都是如此,姑佷兩人玩得不亦樂乎。畢竟映潔時常同宣帝待在一起,他們可不會自找沒趣地硬上去插一腳。

  習慣性地想再找雪寶兒玩,才發現自己這次跟著南巡沒有將愛寵帶來。映潔轉頭去了南陽郡王那兒,但南陽郡王正在安靜看書,映潔見狀正想偷溜,被郡王一把叫住,「映潔。」

  「先......先生。」

  「怎麼不在皇上身邊?」南陽郡王頭也沒抬道。

  「皇上正在接見其他人,讓映潔自己玩兒。」

  南陽郡王輕哂,「那便不要亂跑,在這兒看書吧。」

  「唔......嗯。」映潔還是比較聽這位先生的話兒,乖乖坐下來,無趣地翻著書一目十行。

  南陽郡王為她選的是一本專述江南風景的詩集,皆是優美詩句。

  「春未老,風細柳斜斜。試上超然台上看,半壕春水一城花,煙雨暗千家。」

  「折花逢驛使,寄與隴頭人。江南無所有,聊寄一枝春。」

  …………

  待看到那句「魚戲蓮葉間,魚戲蓮葉東,魚戲蓮葉西,魚戲蓮葉南,魚戲蓮葉北」時,映潔忍不住笑出聲,「這也可以為詩嗎?」

  「當然可以。」南陽郡王輕放下書,細思一番,「映潔可玩過飛花令?」

  「看旁人玩過。」映潔托腮淺笑,「以前席間經常看濠全哥哥他們玩兒,但他們說我年紀小,會的詩太少,和我玩兒總是欺負我。」

  南陽郡王一笑,「如今你所學詩句可不少,榆城夜間常有花船邀行人遊玩,多用飛花令行獎懲,別有一番風味。」

  「花船?」映潔略有疑惑,「是嬤嬤們曾經說過的那種花船嗎?」

  「是也不是。」南陽郡王起身從盒內取出一條深紫護額,「下次可讓皇上帶你去遊玩一次。」

  映潔點點小腦袋,接過護額,已經打定主意晚上要拉皇上去蓮湖上花船。

  好不容易等到天黑下來,再度換了身衣裳,戴好護額,映潔在鏡前照了又照,自覺是個玉樹臨風、風度翩翩的美少年,這才滿意一笑,急急跑去宣帝那兒,在門口時剛好一個趔趄撲到來尋她的宣帝懷中。

  「冒冒失失。」宣帝不輕不重斥了句,轉瞬神色就柔下來,「可要用晚膳?」

  「不用。」映潔被宣帝牢牢握住,笑出小梨渦,「聽說街上有很多好吃的,皇上我們現在就去吧。」

  想了想她覺得不大對,又雀躍道:「勝翊哥哥我們現在去吧。」

  安德福暗笑,這小主子可真會討好人。

  宣朝並未實行宵禁令,因此夜間各處都是一派繁華景象。

  安德福跟在兩人身旁,後面還有十來個侍衛分散在人群中,都相距不遠,此處人多雜亂,他們更是小心謹慎。

  映潔沒有先去有名的榆城西街,徑直拉了宣帝到蓮湖邊,選中一艘最大最為華麗的花船就要上去。

  見三人穿著氣質皆是不凡,船首的花娘笑得合不攏嘴,「幾位公子可是第一次到我麗娘的花船上來?今日你們來得可巧了,我們青芷今日破例,行花令選出一位才學最為出眾的公子,可親自去屏風後與我們青芷一聚,若有幸,還可一親美人芳澤......這滿榆城蓮湖中,誰不知我麗娘花船上的青芷姑娘最為出名,當初一曲......」

  花娘仍在念叨,映潔和宣帝都已經沒再繼續聽了。

  小姑娘早在聽到「行花令」和「與美人一聚」時就眼眸亮起,興沖沖牽著宣帝往裡走。宣帝則是臉一黑,沒來得及反對,也捨不得用力掙脫,就這樣被小姑娘拉進了船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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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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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九章  意外

  花船上來往之人身份性情複雜不定,早在映潔拉著宣帝上去的同時便有兩名侍衛飛快閃至兩人身後,作為護衛一同登船。都是作的低調青衣裝扮,腰配刀劍,花船上的人便未曾阻攔。

  蓮湖花船與別處畫舫有相似之處,卻也不盡相同,畫舫精巧布局更為大氣,花船精緻更重細節上的裝飾。物如其名,麗娘這艘花船船頂船身都縈繞了一圈細小潔白的花兒,但船內芳香並不馥郁,反而極淡極清。

  船分三層,宣帝二人被引至中間一層,兩邊是由香木制成的鏤花小窗,四角綴有繪彩琉璃燈,正中放置八方小桌,桌上各擺有精美點心和玉勾連雲紋燈。八方小桌的上首是一座美人卉湘繡屏,隱約可看出屏風後此時並無人,但兩旁木制鳥獸嘴間含的碩大夜明珠流動閃耀的溫潤光澤讓見者無不暗暗稱嘆。

  一艘小小的花船就能顯現出如此財力,顯然背後並不那麼簡單,這也是在告誡上船的人,切勿恣意鬧事。

  宣帝和映潔落座,周圍也漸漸坐滿各式來遊湖的公子哥,表面看去個個皆是家世不凡,身後至少跟了一二僕從。不過跟著帶刀護衛的還是少數,是以宣帝這桌不免收到了幾道隱晦投來的打量目光。

  映潔自小不知參加過多少宮宴,自然不會膽怯,只是此時極為興奮,臉蛋都激動得紅撲撲的,目光灼灼望著屏風後。

  宣帝對此事興致缺缺,不過全陪映潔罷了。在外時他較宮內要慵懶幾分,幫映潔剝了幾顆果子,視線漫不經心掃過斜對方一人,立刻讓那人收回目光,心中惴惴,直道這人氣勢逼人,也不知是甚麼身份,莫不是這次隨皇上南巡而來的某個王公貴族。

  「青芷給諸位公子見禮了。」屏風後終於有了一道身影,娉娉裊裊低身一福,光看那玲瓏有致的身段再細聽柔媚嗓音,便知定是位美人,正是這蓮湖上極為出名的青芷姑娘。

  眾人紛紛回道;「青芷姑娘多禮了。」

  「知諸位來意,多餘的話青芷便不多說。」青芷緩緩坐下,令船內婢女給眾人倒茶,「方才麗娘也和大家稍有解釋,不過,青芷此番要行的卻不是簡單的飛花令。」

  見無人置喙,青芷一笑,「此令,青芷將其命為,飛花折葉令。」

  「何為......飛花折葉令?」

  青芷柔柔回道:「無葉,何來花?顧名思義,此處首行葉令,再行花令,具體如何,有小芙向諸位解釋。」

  屏風後的婢女走出,不徐不緩地解說。原來不過是在原來花令的基礎上多行一令,再打亂順序。船內坐了七桌,比如由青芷出題,題名為三,桌為六,則由第六桌答題,需在二十息內答兩句詩詞,第一句第三字需含葉,花在葉後,第二句第四字需含花。兩句過後,還要當場再背或作一首同時帶有「花」和「葉」的詩詞。若沒答出,罰酒三杯。若第六桌答完,則得一葉一花,再由其隨機點名第幾桌續答,以此類推。

  最後得花葉最多者勝出,若花葉總數量一致,則其中葉數多者獲勝,若仍一致,則二者再行飛花折葉令。

  此令確實比原來的飛花令難度增加了些,但對真正飽讀詩書之人仍只是小意思罷了。不過這種時候喜好來花船遊玩的人中,真正的才子畢竟少有,所以飛花折葉令一出,瞬間有幾桌皺了眉頭,只恨沒多帶幾個參謀來。

  映潔快速在腦中回想了下含花含葉的詩詞,覺得並不是很難,目光轉向身旁宣帝,見他正在垂眸望著自己,不由好奇道:「勝翊哥哥看著我做甚麼?」

  宣帝輕哂,「在看一只小花貓。」

  說完用食指抹去映潔腮邊的糕點沫,動作輕柔,讓映潔頓時紅了臉。她小時候用點心都從沒這麼沒形象過,剛才肯定是想詩詞想得太入神了沒注意。

  眼眸微轉,映潔夾起一塊點心,沾了醬遞去,笑得像只狡詐的小狐狸,「勝翊哥哥。」

  宣帝一怔,還是張開嘴任她餵了過來,果然唇邊也隨之沾上了醬汁,他不由失笑,小姑娘還真是愛面子。

  旁邊幾桌瞧著兩人動作,雖有詫異也不明顯,畢竟兩人看起來就如兄弟一般,就算親密些也只能說明兄弟感情好。

  安德福笑盈盈遞上帕子,映潔接過,卻是用指尖一抹,狀似可惜道:「這醬不知是誰調的,甜而不膩,就這樣被勝翊哥哥浪費了。」

  說完就要低頭輕舔,被宣帝眼疾手快攔住,他沉著臉不知是急是怒,不輕不重敲了她一記,親自拿過手帕幫她擦拭,「等會兒記得淨手。」

  映潔任他擦手,眨眼疑惑地看著他,不知道為甚麼宣帝這麼大反應,心道只是想小小捉弄一下皇上而已。

  只有站在兩人身後的安德福眼尖瞧見了宣帝微紅的耳背,暗暗搖頭,他們那向來泰山崩於頂而面不改色的皇上啊,這形象遲早要毀在姑娘手裡。

  好在青芷終於開始出題,船中安靜下來,只聽見她柔媚入骨的嗓音,「題五,第二桌。」

  映潔不知是慶幸是惋惜地呼出一口氣,他們在第三桌。

  第二桌是個面容清秀著白衣的公子,身後只跟了一個隨從,他很有自信,輕搖折扇,僅三息便道出詩句,「落入花盆葉作塵」,「一汀煙雨杏花寒」。

  屏風後沉默片刻,小芙躬身續道:「是小芙的錯,方才小芙未將規則說清,青芷姑娘吩咐過,前二句詩中,不得同有『花」、『葉』二字。」

  那公子皺眉,很快舒展開來換了一句,「殷勤謝紅葉,好去到人間。」

  「可。」

  白衣公子微笑,從容念出含花葉詩句,這關已過,得了一花一葉,隨後點名「五桌,題二。」

  飛花折葉令在花船內如火如荼展開,映潔如願輪了兩次,都是輕鬆答過,他們桌上便也多了兩花兩葉。但隨著時辰推進,最容易想到的詩句都被說出,眾人思考的時間越來越長。

  映潔卻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樣,每次都從容答題,不一會兒桌上的花葉便累計為七桌中最多,叫旁人直側目望來。他們這桌答題的一直都只有映潔一人,宣帝從未開口過,叫他們有點懷疑又不大確信,心中直道,這麼點大的小子,莫不是也想得青芷姑娘青睞。

  第七次答題時,映潔一瞧旁邊幾桌的公子,或多或少都有了醉意,似乎只有自己還滴酒未沾了。

  這次是題三,映潔小腦袋一晃,張口便來,「棠梨葉落胭脂色。」

  剛落便有人道:「不行不行,下句的『蕎麥花開白雪香』中含花,換,換。」

  映潔一愣,下意識道:「冷紅葉葉下塘秋。」

  眾人起哄,「這句更是不行了,三四都為『葉』。」

  他們倒也並非惡意,純粹是看映潔年紀這麼小卻詩詞滿腹覺得很是驚奇,所以才這般為難她。屏風後的青芷沒做聲,似默認了眾人說法。

  這兩次駁回,映潔便有些急了,腦中越來回想,卻發現許多帶葉的詩句中都含了花,眼看都要急出汗來,身旁宣帝終於開口,「垂柳覆金堤,蘼蕪葉復齊。」

  場中人皆是一愣,他們看向這桌時都有意無意避開此人,只看那位漂亮的小公子,這幾刻鐘下來差點都要忘了小公子旁邊那位目光清冷風姿雋爽的男子。

  映潔眼神亮起,激動地當即抱住宣帝脖子湊上去吧唧一聲,「謝謝勝翊哥哥!」

  清脆的聲響回蕩,宣帝略有詫異,但倒沒像之前那般黑臉,只無奈揉了揉她腦袋,「坐好。」

  在眾人看來這不過是幼弟向兄長撒嬌罷了,都善意哄堂一笑,聽映潔繼續答題。

  情緒平復下來,映潔就不急了,不慌不忙道:「月朧朧,一樹梨花細雨中。」

  「綠雲剪葉。低護黃金屑。佔斷花中聲譽,香與韻、兩清潔。勝絕。君聽說。是他來處別。試看仙衣猶帶,金庭露、玉階月。」

  又得花葉,至此映潔桌上已有七花七葉,場景寂靜一時,小芙去屏風後和青芷輕聲低語,片刻後眾人便察覺青芷起身去了花船第三層,頓時艷羨目光都朝映潔投去。

  小芙滿臉喜意走來,「這位小公子,今次飛花折葉令勝者為第三桌,請問是您還是另一位公子去和我們姑娘一聚呢?」

  自然是映潔前去,宣帝見她興趣頗盛便沒阻攔,只吩咐其中一名侍衛跟上。等映潔跟著上去後,麗娘便再度出現,並帶來了一眾其他容貌嬌美的女子,陪無緣得見青芷的另外六桌公子飲酒。

  至於宣帝這裡,由於他神色太冷,加上身旁侍衛也是一副守門神的模樣,也就無人敢靠近。

  花船第三層較第二層要小些,裡面被布置成了女子香閨模樣,正中燻著清淡的甦合香,輕煙裊裊,直飄入內間。

  映潔被領到外面小桌上,這次離那位青芷姑娘更近些,只是隔著珠簾依舊看不清模樣。

  「小公子博聞強識,才華橫溢,青芷佩服。」青芷語中含笑,縴細玉手拈前一張白紙遞來,「小公子可否將名寫下?」

  映潔一想,提筆寫下三字遞去,青芷柔聲念道:「邱宇辰,好名字。」

  映潔露齒一笑,才要做甚麼,便見眼前珠簾被徐徐撥開,眾人皆使出渾身解數也想與之一見的青芷面容便呈現在眼前。映潔目光一亮,總算知道了詩中所繪的「雲髻飄蕭綠,花顏旖旎紅」為何意。

  面前的女子雙眸如秋水,十指如青蔥,眼眸僅輕輕巧巧一瞥,就讓映潔沉進了她的美貌之中。

  青芷見了她也是一愣,掩唇輕笑,「青芷還道是何時有幸得了這麼一位滿腹經綸的小公子青睞,卻原來是易釵而弁,是個漂亮的小姑娘。」

  映潔露齒淺笑,沒想到被人一眼就認出了,落落大方道:「青芷姑娘不要生氣,我只是好奇,並無惡意。如果青芷姑娘覺得這不能算數,可......」

  「自然不會。」青芷起身,一陣香風襲來,嫣然輕笑,「青芷出題時又未規定只有男子可以參加,即便是個小姑娘,勝了便是勝了。若讓下面那些人知道,指不定得有多羞愧呢。」

  許是因為映潔身份,她反倒更加輕鬆自在,一時說了許多話兒,叫下面的宣帝都覺得有些不尋常,著安德福去麗娘那一問,卻見麗娘意味深長微笑,「公子莫急,這時間愈久啊,說明咱們青芷姑娘對小公子愈是滿意。小公子雖然年紀小了些,不過嘛......」

  話未說完,宣帝便起身徑直朝花船三層走去,讓麗娘驚道:「公子您可不能去,青芷姑娘說了只有勝者才可......」

  前去攔人的打手都被侍衛拿刀擋住,安德福遞給麗娘一錠銀子,溫和道:「麗娘莫急,主子並非要做甚麼,只是府中還有事務,小公子不好多留,主子只是去叫人罷了。」

  宣帝步伐穩健但速度極快,小芙還來不及驚訝便覺一陣風帶過,人已經到了三層,打開了里間小門,裡面的映潔正坐在凳上同人說話,而青芷正柔柔俯身一副似要親吻映潔的模樣。

  聽到聲音兩人同時回頭,皆一臉詫異,都還沒反應過來,不知怎麼的,下一瞬映潔已經到了 宣帝身後,而青芷仍半蹲在原地,姿態頗為尷尬。

  映潔一臉問號,被宣帝環在臂下,「勝翊哥哥?」

  青芷輕輕一咳,起身狀若無事地捋過鬢前髮絲,「公子這是何意?」

  「無意。」宣帝看也沒看她,帶著映潔就往下面走,以夾小孩兒一般的姿勢,讓小姑娘覺得極為羞赧,不住掙扎,「勝翊哥哥,你放我下來——」

  「我和青芷姐姐甚麼都沒做啊......哎呀!」

  宣帝恍若未聞,等出了花船才往映潔身後一拍,意有所指,「朕若沒去,就不一定了。」

  連「朕」都出來了,顯然是氣糊塗了。

  映潔瞪著圓溜溜的眼睛,捂住後面,沒想到皇上居然打自己屁股。還沒感慨完,又是一掌下來,映潔顧不上氣憤了,只有羞惱,小腳蹬來蹬去想下地,奈何這力道於宣帝來說就如蚍蜉撼樹,紋絲不動。

  讓安德福另租了一艘小型花船,宣帝帶著人上去,由侍衛掌舵,安德福在外面看著,進了船內,他才將人放下。

  映潔眼眸滴溜溜轉了一路,現在又不惱了,見宣帝神色湊上去笑盈盈道,「皇上生氣了?」

  見她臉上有斑駁灰塵,宣帝用指腹抹淨,卻沒回答,但神色很明顯是「朕生氣了,該如何看著辦吧。」

  想到方才和青芷對這位「兄長」的討論,映潔湊上去想先習慣性討好地親一親,卻不想宣帝剛好偏頭,柔軟的嘴唇恰好滑過嘴角,不止映潔,連宣帝也愣住了。

  嘴唇還印在上面,兩相對視,映潔也不知在想甚麼,片刻後居然伸出小舌頭舔了一圈,「唔......甜的?皇上偷吃點心了?」

  宣帝渾身一震,眼見臉色越來越沉,黑得幾乎能滴下水來。映潔一個激靈抖了一下,以前所未有的反應速度蹦開,再往外面竄去,「皇上我錯了,別打我——」

  「吳、映、潔!」身後傳來低沉充滿怒火的聲音,叫安德福都忍不住顫了下,邊扶住這小主子以防她掉進湖裡,邊琢磨著,姑娘這是又做甚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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