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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轉+自改+完] 少爺請保重 (鬼王)
紫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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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自改+完] 少爺請保重 (鬼王)

邱家二少爺邱勝翊從小就是個藥罐子,被無微不至地照顧著,

他幾乎大門不出、二門不邁,與世隔絕般地住在邱家大宅裡。

趁著常年跟邱家做生意的百安堂藥鋪老闆過六十大壽,他得以到京城一趟,

因而認識了吳映潔這個姑娘,他才知道自己也可以開懷大笑,

活了二十四個年頭,他初次嘗到了心動的滋味。

但他這副病弱的身子,能給她什麼幸福,他只好隱忍著愛意避著她。

然而眼見她遭遇危難,他才知道──比起死亡,他更害怕失去她,

害怕她從此不在身邊,也才明白他願意用盡一切力量,

只求身子安好,因為他想長長久久、跟她共度一生。

就在他有勇氣想給她幸福時,她卻不肯嫁他,

因為她覺得自己有副難聽的聲音,配不上他。

逼得他打算從小白兔變成一頭狼,先將她吞吃入腹,

到時她要想不嫁他也不成了……

[ 本帖最後由 紫夢 於 2017-7-25 13:05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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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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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1)

  霜降,寒氣肅凜,草木黃落,蟲皆垂頭而不食,入冬眠。

  「二少爺午寐醒了嗎?」寢房外傳來耳熟的中年婦人詢問聲,知道這個主子夜裡容易心悸失眠,所以得靠午寐來養神。

  游移在半睡半醒之間的邱勝翊慢慢地掀開眼皮,挪動了下清瘦身軀,還沒開口,就聽到伺候自己的小廝壓低音量回答——

  「二少爺還在睡,蘭姨把東西給我就好了......」說著,小廝就要伸手接過對方手上的食案。

  邱勝翊掀動兩片淡粉色的嘴唇,揚聲告知對方,自己已經醒著了。「蘭姨找我嗎?」

  在這座大宅內,蘭姨在身份上雖是當年跟隨母親陪嫁過來的婢女,不過自然雙親在他十一歲那年因意外過世,就負起照顧幾個小主子的責任,還幫忙看管邱家的生意,所以在情分上,就像是第二個娘,已經超過了主僕的分際。

  聽到他的聲音,年紀不到五十,卻因為操煩過度已經滿頭銀絲的瘦小婦人,跨進了門坎,笑吟吟地說道:「沒有吵到二少爺吧?」

  「沒有,只是方才看書看得累了,才稍微合一下眼罷了。」年方二十四的邱勝翊因為長年都待在屋內,臉龐顯得沒有血色,只見他烏木般的頭髮在頭頂梳成簡單的髻,讓整個五官完全展露出來,即便帶了幾分病氣,卻無損他的俊美。「蘭姨找我有事嗎?」他溫和地笑問。

  蘭姨走到桌旁,先將食案擱下。「我剛剛讓廚房燉了盅雞湯,還照著周大夫說的,在裡頭加了幾樣清肺補氣的藥材,這天氣開始變冷,更得要調養身子。」

  「謝謝蘭姨......咳、咳。」話才說著,他便用袖口掩唇,想止住喉間的搔癢,因為這一咳可是會驚動不少人的。

  「怎麼了?是哪兒不舒服?」蘭姨緊張地對小廝說。「你快點去請大夫......還有找個人去跟大少爺說一聲......」

  邱勝翊就知道會這樣,只能找個理由敷衍。「我沒事......只不過吞嚥時不小心被唾沫給嗆到了,真的沒甚麼,蘭姨千萬不要讓大哥知道,免得他又大驚小怪,連生意都丟下不管了。」

  「真的沒事?」蘭姨再確定一次。

  他依舊笑不離唇的,好藉此安撫眼前的中年婦人,因為每當自己的身體稍有不適,兄長便寢食難安,實在不想再讓他操心。

  「真的沒事,我怎麼會欺騙蘭姨呢?現在只要想到大哥和賬房姑娘......對了!該改口叫未來大嫂才對,想到再過半年他們就要成親了,我比誰都還要開心,身體有甚麼不適也都消失不見了。」

  原本邱勝翊見兄長對這位新來的賬房姑娘有意,正打算想個辦法撮合他們,卻沒料到紅線早就繫在兩人的身上,這位賬房姑娘居然就是「揚州周家」的大小姐,而且邱周兩家還曾經有過口頭上的婚約,老天爺早就安排好讓他們相遇,一切都已經注定好了。

  「二少爺真是貼心......」蘭姨一面盛著雞湯,一面安慰道:「其實只要能讓你的身體健康起來,就是大少爺最大的心願了。」

  聞言,邱勝翊緩緩地掀被下榻,彎下身穿好氈靴。「這一點我再明白不過了。」兄長為了邱家,還有為他們這幾個弟妹付出太多,而自己卻甚麼忙也幫不上,心裡總是覺得愧疚,如今兄長即將擁有屬於自己的幸福,他的心中只有誠摯的祝福。

  見主子從溫暖的被窩裡起身,小廝已經眼捷手快的將保暖的斗篷披在他肩上,把他裹得密不透風。

  「唉!緣份就是這麼一回事,該你的怎麼也跑不掉,相信老天爺對二少爺也會有所安排的。」蘭姨臉上堆滿笑意地說。

  邱勝翊淡淡一笑。「我這樣的身子,能給人家的閨女甚麼幸福呢?」他連自己能活多久都無法確定,成親也只會害苦了對方。

  「我不喜歡聽二少爺說這種喪氣話。」蘭姨難得對這個從小就最乖巧聽話的主子板起臉孔來。「快點趁熱把這盅雞湯給喝了。」

  「好。」邱勝翊不想拂逆她的好意,執起白瓷瓢羹兒,舀了口雞湯吹涼,也因為有蘭姨在旁邊盯著,便多喝了幾口才停下來,免得她又叨念了。「對了,再過一個多月就是吳伯伯的六十大壽,大哥有想好要送甚麼禮嗎?」

  蘭姨「啊」的一聲。「二少爺沒說,我都忘了要提醒大少爺這件事,吳老闆的六十大壽都快到了,得想想要準備甚麼禮才好。」

  由吳家經營的百安堂可是京師順天府最大也最有名氣的藥鋪,至今已有一百多年的歷史,不只升斗小民,就連皇親國戚都喜歡上那兒抓藥,甚麼貴重禮品沒見過,所以挑選起來得更慎重些。
  「吳伯伯和咱們可是有三十多年的淵源,就連爹娘在意外中過世,他還是堅持百安堂的藥材一定要跟『杭州邱家』買,多虧了這份堅持,才讓咱們在最艱困的時候稍稍穩住腳步,來往的商家才沒有全部棄邱家而去,所以這禮更不能馬虎。」邱勝翊在心裡盤算著說。

  聞言,蘭姨點頭如搗蒜。「這是當然的了,我得趕緊去跟大少爺說,說不定大少爺會走一趟京師,親自去為他祝壽。」

  這番話讓邱勝翊腦中生起一個念頭。

  「蘭姨,大哥在府裡嗎?能不能請他過來一下,就說我有事要跟他商量。」邱勝翊心裡有了主意地說。

  「剛剛有見到大少爺,應該還在府裡才對,我這就去找他。」蘭姨忙不迭地起身出去了。

  待門扉輕輕關上,邱勝翊一面喝著雞湯,一面想著該如何說服兄長,這才是最困難的地方。

  沒過多久,聽說二弟有事找他,就算有天大的事,邱濠全也會先丟在一邊,馬上來到邱勝翊居住的院落。

  「蘭姨說你有事要找我?」頭戴唐巾,身穿藍色直裰的邱濠全在桌案旁的圓凳上坐下,身形高大魁梧的他望著僅小上自己一歲,卻是體弱多病的二弟,表情和語氣透著關懷和慈愛。「甚麼事?」

  邱勝翊擱下白瓷瓢羹兒,沉吟一下。「方纔我還在跟蘭姨說,再過一個多月就是吳伯伯的六十大壽,咱們總要準備份大禮送去才行。」

  「原來是為了這件事,蘭姨剛剛已經跟我提了,我還在想要派誰送去比較好。」他搔了搔腦袋。「四弟前兩天才去了揚州,七弟做事又不牢靠,看來只有我走一趟京師,親自去向吳伯伯祝壽,也能表示咱們的誠意......」

  「大哥,讓我去吧!」不等兄長把話說完,邱勝翊便正色地說。

  邱濠全臉色一變。「你在胡說些甚麼?」

  「我想大哥也捨不得離開未來大嫂那麼多天,而三弟雖然人在京師,不過如今的他是皇上身邊的親信,又身為都察院的監察御史,總有公事要忙,或許還分不開身來,更不能讓九妹和十妹兩個姑娘家出這一趟遠門,那麼就只剩下我了......」邱勝翊聲量很輕,還有氣氛的,但也聽得出口氣十分堅定。

  「我不答應!」邱濠全不想聽任何理由,沉下粗獷的臉孔喝道:「到京城有一大段的路程,這舟車勞頓可是相當辛苦,你的身子又怎麼頂得住?說甚麼我都不會答應,你只要好好待在府裡就夠了。」

  聞言,邱勝翊歎了口氣,因為兄長的反對早在他預料之中。「這二十多年來,我幾乎很少出門,連這座杭州城,都還不曾看遍,就因為這個身子,不知道還能再撐上幾年,可也因為這樣,才想趁這會兒精神還算不錯,還有體力可以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邱濠全不想被二弟的神情和話語給動搖。「就因為你的身子不好,需要有人隨時在身邊照料,要是真的上京師去,也會給吳伯伯增添麻煩和困擾的。」希望這麼說能打消他這荒謬的念頭。
  「我可以住在三弟那兒,不會去打擾吳伯伯的,大哥,這輩子從來沒求過你任何事,這是唯一一次,就請你答應我吧。」邱勝翊近乎懇求地說道。

  「你要大哥怎麼點這個頭?」邱濠全咬了咬牙根,著惱地從凳子上跳起來。「萬一你在半路上有個甚麼,教我怎麼對得起死去的爹娘?」

  看兄長紅了眼眶,邱勝翊眼圈也熱了。「從小我就一直夢想著自己有副健康的身體,能夠搭一回船、或者騎一次馬,去看看外頭的世界,而不是鎮日關在這間狹小的寢房,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靈魂被困在這樣一具瘦弱的軀體內,不管怎麼掙扎都逃不出去,我已經受夠這種沉重的無力感......」

  「二弟......」邱濠全從來不知道他有這樣的感覺,以為這個弟弟性子溫順如水,即使有了病痛,也不曾埋怨,如今才明白他內心有多麼痛苦不堪,喉頭頓時梗住,怪自己從來沒有去設想和體會這種心情。

  邱勝翊很快地整理了下瀕臨崩潰的情緒,微哂地凝望著兄長。「大哥,請你原諒我的任性,讓我去冒一次險,無論結果是好是壞,我都不後悔。」

  「我......」邱濠全胸口窒了窒,從來不曾拒絕過二弟的任何要求,可是這個要求又讓他無法點頭答應,真的是天人交戰。「讓我考慮一下......」

  說完,邱濠全有些狼狽地奪門而出,心想自己這個兄長當得真是失職,以為只要多關心二弟,想辦法調養好他的身體就足夠了,卻不知道二弟的心承受著比身體更大的折磨。

  該答應他嗎?邱濠全左右為難地思忖。

  就在整整考慮了兩天兩夜之後,邱濠全總算勉為其難地點頭答應了,對他來說,何嘗不也是個痛苦的決定。

  「我會先捎封信到京師,勞煩吳伯伯多多關照,另外也要知會三弟一聲,要他為你安排吃住,要是哪裡不舒服,一定要說出來,千萬不要太過逞強......」邱濠全不放心地再三叮嚀。「還有我會多派幾個奴才跟著,當然也要請周大夫一塊去,他是最瞭解你身體狀況的,這樣我才能放心。」
  「我聽大哥的就是了。」邱勝翊清楚兄長已經做了最大的讓步。

  「你要是真能這麼聽話就好。」他歎氣地說。

  「讓大哥為難了。」邱勝翊不禁內疚地說。

  如果可以的話,邱濠全多希望能把自己的健康分一半給他,不過也明白這是不可能的事。「只要能讓你開心,大哥願意為你做任何的事。」

  「我知道。」兄長的話讓他為之動容。

  邱濠全推緊拳頭,再怎麼樣的忐忑不安,還是得放開二弟的手,因為他有權利決定自己的人生要怎麼走下去。

  就這樣,三天後,邱勝翊坐上了前往京師的船隻,即便不知道未來將會如何,可是這一刻他的心卻是飛揚雀躍的,因為這是二十四年的生命當中,第一次也是最大的一次冒險。

  經過將近二十天的航程,船隻沿著運河來到了京師順天府。

  已經到了嗎?

  邱勝翊想要開口詢問身旁的小廝,他用意志力硬撐到現在,就是不想在到達目的地之前倒下,可是他發現自己快要陷入昏迷狀態了。

  不行......

  他不能暈厥過去......

  「......這位就是咱們二少爺,坐了這麼多天的船,身子快要撐不住了,小的剛剛怎麼叫,二少爺就是睜不開眼睛,正在想該怎麼辦才好,沒想到你們就來了,真是太好了......」看到有幫手出現,小廝這才如釋重負地吸了吸氣,拼命用袖口抹著淚水,而這番對話也將邱勝翊漸漸渙散的思緒拉了回來,有些好奇地想要掀開眼皮,看看他是在跟誰說話。

  吳映潔望向躺臥在眼前的邱家二少爺,聽說他從小身子不好,更不曾出過遠門,想不到這回卻千里迢迢的從杭州前來京師為爹祝壽,這份心意委實令人感動。她不由得仔細打量對方,只見邱勝翊一頭檀木般的黑髮披散在枕上,瘦長的俊美臉孔上嵌著兩道濃密的長眉、挺直的鼻樑,和兩片略顯沒有血色,但又弧形好看的嘴唇,更增添了一股柔弱的美感。

  在一旁關切的周大夫見身旁這名頭戴網巾,身穿深色短褐,卻生得眉清目秀的「少年」似乎看二少爺看得都呆住了,忙不迭地清了清喉嚨。「咳、咳,咱們還是先帶二少爺下船再說吧。」

  「呃,我知道了。」吳映潔這才回過神來,逸出唇瓣的卻是粗啞的嗓音。「阿緯,你來背邱家二少爺下船。」

  是誰?

  邱勝翊在意識飄忽之間掙扎著,聽到說話的人嗓音像是磨在沙子上一般難聽,卻不像是老人該有的,分不出是男是女、多大年紀,兀自猜測著對方的身份,身子在這時忽然騰空,讓人背了起來。

  隨侍在側的小廝連忙取來斗篷,覆在主子的身上,以免著涼了。

  周大夫忽然想到了甚麼事。「不過二少爺說不方便上貴府打擾,打算住到三少爺那兒,我想三少爺應該也有派人來接才對。」

  「可是我爹說邱家二少爺難得來京師一趟,當然要住在咱們府裡,而且也準備好住的地方,你們就不用太客氣,回去之後再派個人去通知邱家三少爺一聲不就得了。」吳映潔繼續用粗啞的聲音說道。「阿緯,咱們回去吧!」

  邱勝翊從對話中聽出對方的身份,心想自己要是記得沒錯,吳伯伯膝下有一兒兩女,那麼「他」應該就是吳伯伯的公子了。

  待邱勝翊感覺到自己被人背下了船,走了一小段路,接著安置在一輛有著寬敞篷車的馬車上,裡頭還有軟墊和被褥,多半是特地為自己準備的。

  「可以走了。」吳映潔等伺候邱勝翊的小廝也上了馬車才說。

  聞言,劉俊緯頷了下首,垂下布簾,不讓外頭的冷風吹進篷車裡頭,接著抽動韁繩,驅車前進,隨著車輪的轉動,馬車上下震動著。

  那粗啞的聲音又在他耳畔響起。「很不舒服嗎?」

  「還好,不打緊的,你是......吳伯伯的公子吧?」他微弱地說。「真是太麻煩你們了。」

  吳映潔頓了一下,沒有多作解釋,因為她現在是男裝打扮,加上任何人聽到聲音也都會以為自己是名男子,這種誤會已經習慣了。「一點都不麻煩,我爹知道你親自來為他祝壽,可是開心得不得了,所以不用跟咱們客氣。」

  「比起吳伯伯為邱家所做的,這點小事算不了甚麼......」就是因為這樣,邱勝翊才不想去增添他們的困擾。「還是請你送我到舍弟那兒。」

  「我都說不用客氣了,要說幾遍你才聽得懂,一個大男人這麼囉哩囉嗦的。」吳映潔啞聲地啐道。「出門之前,我爹還千交代萬交代,一定要請你到府裡作客,你可別害我挨罵了。」

  「......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邱勝翊還是生平頭一遭被人這麼數落,因為在府裡,沒人敢對他說半句重話,奴僕們對待自己更是小心翼翼,都當他是易碎的花瓶,彷彿輕輕一碰就會倒地不起,就連嘴巴最壞的四弟也不曾用挖苦嘲諷的口氣跟自己說話,心想吳伯伯這個兒子說話還真是率直,可是也因為這樣,讓邱勝翊感覺自在許多,不再覺得自己是個說不得、罵不得的病人。
  說著,邱勝翊便想坐起身,他已經躺膩了、躺煩了。

  「要是真的不舒服就好好躺著,不要勉強......」雖然篷車內光線昏暗,不過吳映潔還是能看見身影的晃動。

  邱勝翊不期然地聞到一股濃濃的中藥味,不過並非自己身上長年累積的,而是當「他」靠近時,從「他」身上飄過來,因為家族經營藥鋪生意的關係吧,反倒有種親切感,整個人也放鬆下來了。

  「我這會兒已經好多了,坐著沒關係。」邱勝翊喘了口氣,才又開口問道:「周大夫和其他人呢?」

  「他們坐在另一輛馬車上,就跟在後頭。」吳映潔朝在外頭駕駛馬車的年輕人嚷道。「阿緯,速度慢一點!」

  說完,馬車果然漸漸慢下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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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2)

  「咳、咳。」邱勝翊忍不住咳了幾聲,一隻柔軟的小手立即伸了過來,探測自己額頭上的溫度,讓他腦中不禁閃過一絲困惑,因為這種觸感不像是男子所有。「不要緊的,請不要擔心......咳,我自己的身體自己最清楚......」

  「通常頑固的病人都是這麼說,我可是見多了,等到知曉病情嚴重時,再來哭得呼天搶地也已經太遲了。」吳映潔哼道。

  邱勝翊輕笑一聲。「這倒也是。」

  「我是在罵你。」還笑!

  「我知道。」他唇畔的笑意又深了些,因為邱勝翊分得出是惡意還是好意,只有感激,豈會不高興。

  吳映潔橫他一眼。「你這人是真的沒脾氣,還是太會忍氣吞聲?」

  「應該都有吧。」邱勝翊淡淡一哂。「只因為不想帶給別人麻煩,造成身邊的人的困擾,所以......才會拼命壓抑自己的情緒。」他也不明白為甚麼會對個初次見面的人說出心裡話,這是連對親手足都不曾說過的。

  吳映潔索性過一下當大夫的癮。「把你的左手給我。」

  聞言,邱勝翊納悶地把左手伸了過去。

  「讓我看看......嗯......」吳映潔有模有樣的掐著他的脈搏。「依我的判斷,你生的不是甚麼大病,而是氣鬱、多思慮,這種人易招心脾肝虛症,要先讓氣血調暢,所以藥方得以清肝瀉火為主。」

  邱勝翊嘴角不自覺地微微上揚。「你還是個大夫?」據自己所瞭解,吳家的祖先原本只是走街串巷行醫賣藥的郎中,之後開了間小小的藥鋪,因為開的藥方有效,讓無數病人吃了藥到病除,百安堂的名聲才因此傳開,如果「他」懂得醫術也沒甚麼好奇怪的。

  「呵、呵。」吳映潔逸出粗啞的笑聲,將手指縮了回去。「可惜不是,只不過鎮日待在藥鋪裡配藥,再看咱們百安堂的坐堂先生為病人把脈看病,解說病情,聽多了自然也會說上幾句。」自己雖然也想過要當大夫,偏偏就是少了慧根,光是望聞問切這門學問怎麼也學不會。

  「原來如此。」邱勝翊笑不離唇地說。

  吳映潔不忘學坐堂先生的口吻,對病人說起教來。「如果心情太過壓抑,反倒容易鬱積成疾,切記要放寬心,心寬了,病自然也就會好了。」

  「是,謝謝大夫。」邱勝翊笑得太用力,馬上摀住唇,一陣劇咳。

  「二少爺......」小廝連忙撫著主子的背。

  「不打緊。」他又咳了幾下,總算順過氣來。

  聽他似乎咳得很難受,讓吳映潔不禁有些歉意,不該跟邱勝翊說這麼多話才對。「就快要到了,再忍一忍。」

  果然不消多久時間,馬車便已經停在吳府外頭,吳映潔率先掀起布簾,一躍而下。

  「阿緯,你過去幫邱家二少爺,我進去跟娘說一聲。」說完就先上前敲門,門房來開了門之後,人便進去了。

  這時,邱勝翊也在小廝的攙扶下,從馬車上下來了。

  「二少爺,還是讓我來背你吧。」劉俊緯走過來說。

  邱勝翊望著眼前體格粗壯、一張方正的臉孔,約莫二十的年輕人,原來他就是方才背自己下船的人。「無妨,我可以自己走。」只要他還能動,寧可靠自己,話才說著,目光自然而然地搜尋周圍的臉孔,像是在找人似的。

  「二少爺,咱們快點進去吧。」小廝只想讓主子能夠好好歇著。

  「嗯。」邱勝翊伸手將斗篷攏好,然後很慢很慢地往前走。

  在劉俊緯的帶路下,邱勝翊住進了一處僻靜的院落,雖然不是吳府內最好的,卻因為有個小廚房,也方便周大夫煎藥,以及煮食,所以才會安排讓邱家主僕住進這裡。

  「吳伯伯真是設想周到。」聽完劉俊緯對環境做了簡單的介紹,正在讓周大夫把脈的邱勝翊感激地說。

  周大夫先觀察了邱勝翊的氣色,把過脈之後說:「我這就去幫二少爺煎藥,你先躺下來歇會兒。」吳家開的是藥鋪,臨時需要什麼藥材,也不怕沒有。

  「我得先去跟吳伯伯和吳伯母兩位老人家請個安。」邱勝翊懂得禮數,既然來人家府裡作客,總得先跟主人打聲招呼才不會失禮。

  「老爺要到晚上才會從百安堂回來,他有交代要二少爺先歇著,把這兒當成自己的家,不要客氣。」劉俊緯照著老爺的話說。

  「那麼吳伯伯的公子呢?」他忘了問對方該如何稱呼。

  劉俊緯愣了一下。「公子?」

  「就是方才跟我坐在同一輛馬車上的那位。」對邱勝翊來說,除了親人和府裡的奴僕之外,他不曾有過朋友,難得跟「他」相談甚歡,說不定兩人可以結為好友,這是連自己都不知道的渴望,渴望有一個志趣相投的知己,能夠一塊品茶,一塊談天說地。

  「呃......她......應該馬上就來了。」劉俊緯欲言又止地說。

  邱勝翊不疑有他,頷了下首。「那我就先睡一下。」清楚自己的忍耐已經到了極限,無法再硬撐。

  聞言,小廝扶著主子坐在床榻上,然後蹲下來幫他脫去氈靴,邱勝翊才躺在床榻上,可比睡在船上舒適多了,幾乎一沾枕便睡著了。

  「噓。」小廝比了個噤聲的手勢。

  周大夫點了點頭,示意大家有話出去再說。

  沒有聽到房門被人順手帶上的聲音,邱勝翊很快地跌進一個很深很黑的夢境當中,夢境中的他伸手想要抓住東西,讓自己不要再往下墜落,可是下墜的力道太強,又什麼也抓不到,這樣的恐懼是自己最熟悉的。

  我不想死......

  誰來救救我......

  邱勝翊想要叫,卻發不出聲音來,因為他不能叫,如果叫出聲來會讓兄長更加憂心操煩,所以只能把所有的驚懼害怕都咽進肚子裡去。

  冷不防地,他抓到了什麼,也不再往下掉。

  他得救了......

  「唔......」邱勝翊成功的掙脫了夢境,緩緩地掀開眼皮,這才知道自己真的伸手想要抓住東西,而此刻正緊緊地握住某人的手不放。

  待邱勝翊定睛一看,映入眼簾的是個身形纖細修長的「少年」,有著一張秀雅的瓜子臉,嵌著兩道彎彎的柳眉、一雙黑白分明的炯亮瞳眸,眉宇之間帶著些許屬於男孩般的英氣爽朗,此刻正用著坦率直接,又閃動著關心的眸采,瞬也不瞬地凝望著自己......

  「是不是作惡夢了?」吳映潔輕啟紅唇,用著粗嗄的嗓音問。

  這個聲音?

  「你......」邱勝翊聽到這個極為特殊的嗓音,馬上猜到「他」是誰,只不過眼前的「少年」約莫十六、七歲,而吳伯伯的公子年紀應該比自己大才對,不禁有些疑惑,而「少年」雖頭戴網巾,身穿短褐衣褲,一身男裝,但從五官看來,卻又像極了姑娘家。

  「你是吳伯伯的......女......」邱勝翊不太確定的喃道。

  「沒錯,我是他的女兒。」吳映潔知道他想說什麼,很乾脆地道出真相,反正早晚都會知道的。

  「呃......」邱勝翊面頰一熱,本能地鬆開手掌。「失、失禮了。」

  「不用太在意,你又不是故意的。」吳映潔見他露出靦腆的神情,害她也跟著不自在起來,連忙換個話題。「剛剛看你好像在作惡夢,所以才想叫醒你,是作了什麼可怕的夢?」

  邱勝翊挪動身子,好坐起身來說話。

  「我已經忘了,或許是因為頭一回出遠門,心裡有些不安所造成的。」他三言兩語的帶過。

  「是這樣嗎?」吳映潔沒有追問下去,走到桌案旁倒了杯熱開水過來。「聽阿緯說你找我?」

  「謝謝。」邱勝翊接過茶杯,聽她這麼問,心想如果事先就知道「他」其實是「她」,絕對會保持距離,就連像這樣單獨面對面說話都是不合宜的。「沒事,只是想跟你道聲謝罷了。」畢竟男女有別,是無法做朋友的,更何況他也不想和對方過於接近,引起不必要的誤會。

  吳映潔瞪著斜倚在床頭的年輕男子半晌,然後兩手環胸,跟他把話說白了。「咱們剛剛在馬車上的時候,你說起話來還比較老實,這會兒知道我是個女的,就變得有所保留,一點都不坦白。」

  「不是這樣的......」他試圖辯解,卻也明白對方說得沒錯,因為自己不習慣跟人吐露心事,即便是親手足也一樣,而在馬車上,因為光線昏暗,加上以為「他」是男的,一時沒有防備,才會道出心裡話。

  「因為你顧慮到我是個姑娘家,像這樣孤男寡女共處一室的,要是傳揚出去,擔心會有人說閒話對不對?」吳映潔自然猜得到他的用意。「是你想太多了,我爹交代我要好好招呼你,他都不擔心,你有什麼好顧慮的。」

  「話不是這麼說......」邱勝翊還是認為不妥。

  「更何況根本沒人當我是個姑娘家,連我爹都快以為自己有兩個兒子,所以也不會有什麼人在背後說三道四的。」吳映潔故作輕鬆地說,雖然嘴裡說不在意,但是偶爾還是會有些失落感。

  「就算你穿上了男裝,也不可能當你是男子。」邱勝翊不解地說。

  吳映潔大方地在床沿坐下。「還不是因為我的聲音......小時候每個見到我的長輩都會露出同情和惋惜的眼神,然後摸摸我的頭說,明明生得這般可愛,為什麼聲音如此粗嗄難聽,將來長大怎麼找個好婆家,聽得我的耳朵都快要長繭了,乾脆換上男人的衣裳,之後不認識的人都當我是個男的,也就不再用那種可憐的眼光看我,久而久之便不想換回來了。」這世間對女子總是過於嚴苛,對男子反倒諸多的縱容,真的很不公平。

  「你的聲音......應該不是天生的才對。」邱勝翊不禁心有慼慼焉,因為他何嘗不是同樣討厭別人用憐憫的眼神來看待自己。

  「當然不是,這是在我七歲那一年,因為聽我爹說了神農氏嘗百草的故事之後,決定要傚法他的精神,就跑到百安堂,每一種藥材都偷偷拿出來嘗嘗看,結果......差點把自己給毒死。」

  說到這裡,吳映潔忍不住大笑,似乎把這件事當作笑話來看,並沒有在心中留下任何陰影。

  「還好最後被救活了,卻也在催吐當中傷了喉嚨,聲音就變成這樣了,不過我倒是一點都不後悔幹出這種蠢事,因為讓我更想要學會如何分辨藥材,現在連我爹都誇我比咱們藥鋪裡的夥計還要厲害,上千種的藥材,我都能分得出來,也叫對名字。」

  邱勝翊因她的樂觀態度而笑彎了眼,即便氣色不好,但天生俊美的五官也因這抹笑意而更加迷人。

  「咳。」吳映潔險些又被他的「美色」給迷住了,心想病人就該有病人的樣子,不該生得這般好看才對。「總而言之,你就跟其他人一樣,直接叫我映潔,當我是個男的就好了。」她豪氣地說。

  「映潔?」原來這是她的閨名。

  吳映潔用力頷首。「你難得出一趟遠門,有空的話我會帶你到處走一走,咱們京師可有不少好玩的地方,所以不必太過拘謹。」

  「可是......」邱勝翊為難地說。

  「你就不要學那些讀書人,滿腦子迂腐淺陋的想法,咱們就趁這機會交個朋友,下回換我上杭州玩,你可得要好好招待我。」吳映潔有些半強迫,不容許對方說個不字。

  喀!喀!

  邱勝翊才要開口說話,房門就被人輕敲了兩聲,接著小廝便端著剛煎好的湯藥進來。

  「那我先出去了,晚一點我爹會來看你。」說完,吳映潔便旋身往外走。

  邱勝翊看著房門片刻,才慢慢地收回視線。

  明明知道吳映潔是個姑娘,要如何當她是男子?邱勝翊在心中歎了口氣,加上他也不想和任何一個女子扯上關係,除了擔心壞了人家閨女的名節,也因為自己連想要負責,只怕都沒有資格。

  不過最重要的是他無法否認欣賞吳映潔的性子,即便才剛認識,但是她不會用看待病人的方式來對待他,邱勝翊一直以來最希望別人這樣對待自己,而且她有話直說,生性又開朗,和她相處起來十分愉快,忍不住要想,如果她是個男子,兩人一定可以結為莫逆之交,但……偏偏她是個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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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1)

  當晚戌時——

  「邱家二少爺都安頓好了?」雖然即將過六十大壽,吳建州卻是保養有方,只有兩鬢多了幾綹白髮,身子更是硬朗得很,外表看起來就像是只有四十來歲,不見一絲老態。

  府裡的奴才點了下頭。「老爺,都安頓好了。」

  才剛進家門的吳建州頷了下首。「我這就去看看他。」

  「老爺,讓邱家二少爺住在咱們府裡真的好嗎?」年約五旬的吳夫人范瑋琪樣貌端莊美麗,平日行善不落人後,此時卻對邱家的做法頗有微詞。「邱家的人想親自來幫老爺祝壽是好事,不過為什麼要讓二少爺來,萬一......」

  「不准胡說!」吳建州低斥。

  「我也不希望有那種事發生......」范瑋琪歎了口氣。「咱們也知道『杭州邱家』這位二少爺打小身子差,平日都不出門,再過幾天老爺就要過六十大壽了,我是擔心會有晦氣......」只要是人都會有私心的,不能全怪她會這麼想。

  「什麼晦氣?你這是婦人之見!」吳建州又是一陣斥責。「就是因為知道勝翊那孩子從小身體就不好,卻願意大老遠的來為我祝壽,這份心意比什麼都還要重要,我歡迎都來不及,才非要把他留在咱們府裡作客,你可別在他面前亂說話。」

  范瑋琪被夫婿這麼訓誡,也不敢再多說下去。

  「爹!」吳映潔聽說父親回府了,於是過來找他。

  見到最小的女兒進門,吳建州讚許地說:「邱家二少爺這件事你辦得很好,爹就知道交給你沒錯。」

  「那是當然了。」得到父親的誇獎,就是給吳映潔最大的鼓勵。「我也派了個人去邱家三少爺那兒,讓他知道二少爺住在咱們家的事,免得他接不到人,以為出事了。」

  「很好!很好!」吳建州拍著小女兒的肩,笑得合不攏嘴。

  「老爺還真把小潔當成兒子看待了,她再怎麼說也是個姑娘家,讓她穿上男人的衣裳,整天待在藥鋪裡拋頭露面也就算了,這會兒還要她負責招呼邱家二少爺,要是傳了出去,將來怎麼嫁人?」雖然小薰和小潔這對姊妹是側室所生,並不是她的親生骨肉,不過范瑋琪憐她們一出生就沒了親娘,於是打從襁褓開始就一點一滴的帶大,早就視如己出,自然關心她們的終生大事。

  吳映潔親熱地倚著雖非生母,卻視同親娘的范瑋琪。「娘,我不嫁人的,要一輩子留在爹娘身邊,以後幫大哥打理百安堂。」

  「小潔不嫁人也好,將來百安堂就交給她和小傑,繼續把咱們吳家濟世救人的家業傳承下去。」吳建州撫著下巴的鬍子笑說。

  范瑋琪輕輕打了下女兒的手背。「姑娘家怎麼能不嫁人呢?說什麼娘都要幫你挑個好婆家。」

  「那幫姊姊找就好了。」吳映潔早就決定要當個老姑娘,不想勉強地嫁了人之後,將來又被夫家嫌棄自己有這樣難聽的聲音,見不得人,那豈不是更難堪?她不想讓自己過得那麼淒慘。

  「兩個都得嫁!」這點范瑋琪絕不退讓。

  吳建州擺了擺手。「好了!我先去看看勝翊那孩子,你們母女慢慢聊吧。」說完便走了。

  「娘不跟爹一塊去嗎?」吳映潔被母親拉著坐下來。

  「你爹一個人去就好了。」她對邱家多少還是有那麼一些怨懟。「那位二少爺是不是病得很嚴重?」要是在這兒有個什麼,要怎麼跟邱家交代。

  吳映潔搖了搖螓首。「倒也不是,除了外表看起來蒼白虛弱,人也瘦了些,走路需要有人攙扶之外,其實也還好。」

  「那麼招呼的事就讓阿緯去就好了,你一個姑娘家在男人住的地方進進出出,總是不太方便。」范瑋琪不忘囑咐一聲,就怕女兒的名節受損。

  「娘......」吳映潔並非想要違背母親的意思,而是對於這位邱家二少爺,就是情不自禁地想多關心他,不是因為同情,或是可憐,就像看待那些來百安堂看病抓藥的病人一樣,而是一種說不出來的感覺。

  「誰來救救我......我不想死......」

  她不由得想起邱勝翊在惡夢中的囈語,也許他本人不記得自己喊了什麼,可是吳映潔卻聽得一清二楚,甚至相當瞭解那樣的恐懼,因此內心最柔軟、最女性的部分被觸動了,不禁心軟了,也......心動了。

  吳映潔憶起父親曾經說過的話,邱家二少爺經歷過兩次生死交關的時刻,花了多少心力才熬過來,或許就是因為他們同樣面對過死亡,更能夠感同身受,對他也就多了份憐惜,無法視而不見。

  「答應娘!」見女兒不回答,范瑋琪板起臉孔。

  「我知道了。」吳映潔不得不先點頭。

  翌日——

  「二少爺醒了?」趴在桌案上打盹的小廝聽到床榻上有動靜,連忙起來察看。

  邱勝翊嗯了一聲。「什麼時辰了?」

  「都巳時了,二少爺難得睡得這麼晚,而且夜裡也不曾驚醒過,這還是小的頭一回看到。」小廝見主子能夠得到一夜好眠,高興得眼圈都濕了。

  「這有什麼好哭的?」邱勝翊溫和地笑了笑。「先來幫我梳洗一下,總不能整天都是這副病懨懨的樣子,這是住在別人府裡,不是在自個兒家中,凡事都不能太過隨便了。」

  最重要的是吳家要辦的是壽宴,府裡卻住了個病人,總是觸霉頭,這個道理邱勝翊自然懂得,只不過昨晚見到吳伯伯,才開口說要離開,他老人家還很生氣,說是不是嫌他招待不周,讓邱勝翊想走也走不了。

  小廝依著主子的吩咐,趕忙去端了洗臉水進來。

  「昨天沒見到吳伯母,得去跟她請個安......」邱勝翊看著銅鏡中的自己,口中低喃著,小廝也已經熟練地幫主子梳好髮髻,戴上唐巾,最後穿上寬袖右衽的深衣,紫色的布料上還繡有吉祥圖案,總算讓他看來精神許多,原本俊美的面相,也在衣裝的襯托下,散發出溫文儒雅的氣質。

  才這麼想,周大夫便來了,還有......仍然是男裝打扮的吳映潔。

  「你今天的氣色可比昨天好看多了。」吳映潔只是來打個招呼,盡盡主人的義務,不打算待太久,這樣也不算違抗母親的話。

  邱勝翊客氣又疏遠地笑了笑,心想還是避避嫌,這樣對雙方都好。「這都是托二小姐的福。」他也是昨天從吳家的奴才口中得知的,原來吳映潔是吳伯伯的兩個女兒中最小的那一個。

  「你叫我二小姐,那我是不是也要稱呼你為二少爺,這樣才叫公平?」吳映潔橫睨著他問。

  「這是該有的禮數。」邱勝翊輕道。

  吳映潔撇了下嘴角,沒有說話,因為周大夫已經在幫他把脈,於是靜待診斷後的結果。

  「二少爺今天覺得如何?」周大夫一面把脈一面問道。

  邱勝翊微微一哂。「比起昨日,精神已經好上許多,還勞煩周大夫這一趟陪我到京師來,有你在也安心多了。」

  「哪兒的話,大少爺可是有付我豐厚的出診費用,所以二少爺不要放在心上。」說到這兒,周大夫便專注在病人的脈象上。

  「如果周大夫不反對,我今天想到外頭走一走。」邱勝翊望著窗外,雖然已經立冬,不過除了冷了點,還沒開始下雪,他可不希望來到了京師,卻還是整天關在寢房裡頭。

  周大夫過了半晌才收回手指。「二少爺不用心急,再休息個兩天,狀況都穩定之後自然就能出門了。」雖然贊成他出去透氣散心,但也不必急在一時,免得弄巧成拙了。

  聞言,邱勝翊多少有些失望。「我明白了。」

  這位邱家二少爺可是他遇過最合作的病人,周大夫點了下頭。「那我去煎藥,二少爺用完午膳之後再喝。」

  「......好。」邱勝翊真想任性一次,說他不想喝。

  待周大夫步出房門,另一名隨行的奴才正好端了幾道清淡的飯菜進來,一一擺上了桌,然後出去了。

  邱勝翊這才抬起俊首,注意到吳映潔似乎還不打算離開,輕聲地問:「二小姐還有事嗎?」

  吳映潔自然也聽見邱勝翊和周大夫剛剛的對話,自顧自地拉了張凳子坐下來。「其實你很想出門,為什麼不老實的說出來?就只會一味地忍耐,把話悶在心裡,日子久了不生病才怪。」

  「謝謝二小姐的關心,周大夫說得也沒錯,還是等過兩天......」邱勝翊把笑意固定在唇畔,不想這麼容易被看穿了。

  「不需要否認,這不就是你甘冒風險,一路從杭州來到京師的目的,就是想要在死之前看看外頭的世界。」她能夠體會這樣的心情。

  被吳映潔一語道中了心事,而且還道出了從來沒人敢當著他的面說的「死」字,邱勝翊的臉色倏地刷白了。

  「你......說什麼死不死,我家二少爺會活很久......會長命百歲的......」小廝氣急敗壞地嚷著,巴不得將她轟出去。

  「我說對了是不是?」吳映潔沒有理會小廝的叫囂抗議,直勾勾地望著面白如紙的邱勝翊。「當我誤食了有毒的藥材,那幾天一直都是昏迷不醒,可是卻能聽到爹娘以及姊姊的哭聲,還有大哥就站在床榻旁猛歎著氣。雖然當時年紀還小,卻已經意識到自己可能會就這麼死了,我真的好害怕,一直大叫救命,希望有人來救我,卻沒有一個人聽見……心裡只想著我還沒有孝順爹娘,還沒有跟家人道別,還有好多好多事想要去做,至少要等把那些事都做完再死也不遲。」

  她是第一個瞭解自己在想什麼的人,邱勝翊胸口倏地繃緊,長久以來,他總是習慣去掩飾自己的喜怒哀樂,不想讓人知曉他心中的恐懼和無助,但是吳映潔這番話卻擊潰了這層偽裝。

  「那麼你都做到了嗎?」邱勝翊喉頭緊縮地問。

  「我很盡力去做自己想做的事,雖然不是完全都辦到了,但是至少要在嚥下最後一口氣時不會覺得後悔。」吳映潔說到這兒,噗哧一笑。「這些話我可沒告訴過任何人,就連家人都不曾,因為他們都很忌諱我說那個字,說不定還會狠狠地罵我一頓。」

  邱勝翊看著眼前男裝打扮的姑娘,秀雅明朗的小臉上充滿生氣勃勃,即便面對死亡這個話題,也能毫不逃避,侃侃而談,心頭有著從未有過的悸動,跟吳映潔相比,自己顯得太過軟弱了。

  「我想出門。」他道出心中最渴切的話。

  「沒問題,這件事交給我來辦!」吳映潔漾開笑靨,拍了拍胸脯。「你先把肚子填飽,我去準備一下,很快就回來。」說完,她便衝出房門了。

  小廝一臉憂心忡忡地說:「二少爺真的要出門?可是周大夫說......」

  「不要讓其他人知道。」邱勝翊叮嚀一句,此刻已經有了胃口,端起碗筷,兩、三口就把半碗白飯吃完,還多要了半碗,這樣的食量可是少有的。

  過了好半天,吳映潔才又折了回來。

  「周大夫還在煎藥,暫時不會過來......」吳映潔連忙要小廝把保暖的斗篷取過來,將邱勝翊整個人團團裹住,又要他將唐巾換成浩然巾,可以用它來擋風。「馬車已經在大門口等了。」

  「二小姐......」邱勝翊感激地啟唇。

  吳映潔也跟著他喚道:「二少爺還有什麼事?」故意加重前面三個字。

  「沒有了。」他笑著搖頭。

  她橫睨了一眼,然後在房門口往外探頭探腦。「外頭沒人,快點走吧。」

  在小廝的攙扶之下,邱勝翊展開他來到京師的第一次冒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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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2)

  待三人踏出大門,就見劉俊緯已經在馬車旁邊等了。

  劉俊緯不太放心地問:「小潔,這樣真的好嗎?」像這樣帶著病人到處亂跑,要是出事誰扛得起責任。

  「有事我自會擔待,不會連累二小姐的。」邱勝翊心想周大夫那兒,等回來之後再來跟他解釋。

  「凡事擔心這又擔心那的,什麼事也不用做了。」吳映潔瞪了劉俊緯一眼,阿緯是兩歲時被人遺棄在百安堂店門外,而讓爹帶回家來養,並親自為他取名,兩人不只是主僕,也是青梅竹馬的玩伴,所以私底下都直呼她的閨名。

  「只要是你想做的事,誰也攔不了。」劉俊緯歎了口氣說。

  吳映潔笑得一點都不愧疚。「要是娘問起我來,你就跟她說我去藥鋪了。」母親不希望她跟邱勝翊太過接近,還是先瞞著再說。

  說完,她便坐上駕駛座,確定邱勝翊主僕都進了篷車內,於是甩動韁繩,讓前頭的馬匹緩緩前進。

  「你想先去哪裡?」吳映潔朗聲地問著坐在後頭的年輕男子。

  邱勝翊揭開布簾的一角,說道:「都好。」因為對他而言,京師的一景一物都是新鮮的,只要能出門,哪裡都是有趣的。

  「那你要不要瞧瞧皇帝住的地方長什麼樣兒?」說著,她已經讓跑在前頭的駿馬轉個方向了。「雖然沒辦法到裡頭參觀,不過咱們可以在外頭繞上一圈,瞧瞧到底有多大,然後再帶你去一家店舖,他們賣的京糕是最好吃的,保證你吃了之後胃口大開。」

  「那就有勞二小姐了。」邱勝翊心情也跟著興奮激昂了。

  「駕!」吳映潔已經懶得再去糾正他的稱呼,用力甩動韁繩。

  半個時辰還沒到,周大夫已經煎好藥,卻找不到該待在寢房裡的人。

  「二少爺呢?」周大夫急急地詢問其他幾個隨同而來的奴才。

  「怪了!方才二少爺還在房裡......」

  「阿良也不在?會不會去見吳夫人了?」

  「先找找看再說。」周大夫把藥碗擱下來說。

  奴才們趕緊在附近尋找邱勝翊的蹤影,不過整個院落都翻遍了,還是沒有找到,最後自然也驚動了范瑋琪。

  「他並沒有來我這兒。」范瑋琪滿臉詫異地看著周大夫,心想要是邱勝翊在府裡出了事,那可就真的對不起邱家了。「好端端地,人怎麼會不見了?我再多派幾個人去找找看好了......」

  就在這時,劉俊緯發現人群的騷動,驚疑不定地過來。

  「阿緯,你來得正好,邱家二少爺不在房裡,你快帶幾個人到府裡其他地方找一找。」范瑋琪馬上將他叫到身前來。

  劉俊緯神情有異。「呃......邱家二少爺......他......不在府裡......」

  「不在府裡?」范瑋琪端詳著可以說是自己看大的孩子,有沒有說謊,一眼就能看出來。「那他上哪兒去了?」

  「他......說要出去走一走......」劉俊緯吶吶地說。

  范瑋琪盯著他片刻,開始警覺到有些地方不對勁了。「是誰帶他出去的?該不會......是小潔吧?你給我老實說!」

  「小......二小姐也是一番好意,請夫人不要怪她。」劉俊緯就知道紙包不住火,這下真的糟了。

  「真的是那丫頭?」范瑋琪一臉氣惱。「居然把答應我的事都忘得一乾二淨了,等她回來,非好好的教訓一頓不可。」明明要女兒別跟那位邱家二少爺太親近,居然不聽她的話,不禁有了不好的預感。

  劉俊緯很想為吳映潔說情,不過見范瑋琪正在氣頭上,也只能把話吞回去,希望他們快點回來。

  就這樣,又過了半個多時辰,馬車折回來了。

  「你還好吧?要不要緊?」吳映潔掀開布簾的一角,問著斜倚著身子,緊閉眼皮的邱勝翊。

  小廝用手心探過主子的額頭。「二少爺好像在發燒?」

  「我、我沒事。」邱勝翊連說話都很吃力,氣自己這麼沒用,才出去這麼一會兒,身子就支撐不住。

  「你們在這兒等我一下......」說著,吳映潔已經著急得跳下馬車,然後進去找劉俊緯來幫忙了。

  沒過多久,劉俊緯邁著大步跟著她往大門口走,嘴裡不斷叨念著。「夫人已經知道你偷偷帶邱家二少爺出門的事了,還說要教訓你一頓,你還是趕緊去賠個不是,免得挨板子......」

  「娘那兒的事待會兒再說,你快點背他進去吧。」吳映潔眼下只關心邱勝翊的狀況。

  劉俊緯拿她沒轍地搖了搖頭,不過還是先把邱勝翊背回寢房內了。

  見到他們回來了,急得像熱鍋上螞蟻的周大夫很生氣地開口責備道:「二小姐不該連說都不說一聲,就私自地把二少爺帶到外頭去,你要知道一點小小的風寒,都有可能會讓他大病一場......」

  「不要罵她!」好不容易躺在床榻上的邱勝翊又掙扎地坐起身來。「是我拜託她這麼做的......誰都不許怪她......」

  吳映潔聽他這麼袒護自己,有些窩心,也有些生氣。「你是傻子嗎?誰讓你把錯都往自己身上攬的?明明是我說服你,當然是我的錯了。」

  「不是......是我......」邱勝翊不想害她遭到他人的責備。

  「好了,先不要說這些,讓周大夫幫你看看。」吳映潔有些粗魯地將他按回床榻上。「你只要給我躺著休息就夠了。」

  邱勝翊在她的強勢主導之下,有些無奈地笑了笑,只能乖乖地躺著讓周大夫為自己把脈。

  「你還是快去見夫人,要不然她真的要處罰你了。」劉俊緯將吳映潔拉到一旁催道。

  「好吧。」她又看了床榻上的邱勝翊一眼,見他臉上泛著不尋常的紅暈,不禁有些後悔做事太過莽撞,沒有多深思熟慮些。

  待吳映潔做好了挨罵受罰的心理準備,這才來到雙親居住的院落。

  「娘。」走進小廳,見到坐在屋裡的母親板著臉孔,馬上低頭認錯了。「是我不聽話,惹娘生氣,您打我板子吧。」

  范瑋琪拍了下桌子。「你是怎麼答應娘的?娘不讓你跟邱家二少爺太接近,也是為了你好,你到底是個姑娘家,名節重於一切......」

  「這些我都知道,可是......我就是沒辦法不管他,當作沒看見。」吳映潔說出連自己也想不通的事。「我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

  聞言,范瑋琪呆了呆,心想難不成她最擔心的事發生了,這丫頭真的情竇初開,對那位邱家二少爺動了心?不成!她不能讓那種事發生,絕對不可以,自己非制止到底不可。

  「娘不要生氣,下次我一定會先跟您說的......」吳映潔擺出懺悔的姿態,只求母親快快息怒。

  「還有下次?」范瑋琪難得厲聲地責罵。「娘不准你再靠近那位邱家二少爺,聽到了沒有?」

  「娘何必在意別人的想法,我只是想要和他交個朋友,有誰會說閒話?」  吳映潔不假思索地表達自己的看法。

  「娘說不准就不准!」范瑋琪堅持地喝道。

  「娘!」她索性就跪在母親面前,希望得到允許。

  見狀,范瑋琪氣呼呼地從從圓凳上站起來,瞭解這個女兒脾氣有多倔,從來不為任何人下跪,這會兒為了邱家二少爺不惜這麼做,讓她更是憂心忡忡,一定要阻攔到底。

  「你這丫頭怎麼變得這麼不聽話了?娘這麼做都是在為你著想......好!既然你這麼愛跪,那就這麼跪著,不要起來。」見女兒就是不明白她這個當娘的苦心,讓她更加氣苦。

  「娘......」吳映潔望著母親步出小廳,真的不想傷她的心,可是又無法照著母親的意思去做,實在不知道該怎麼辦。

  於是,她只能繼續跪在小廳內,想要等母親心軟,開口叫自己起來,說不定還會收回成命,不會再反對她去找邱家二少爺了。

  酉時——

  外頭天色都暗了,邱勝翊才昏昏沉沉地醒來。

  「二少爺醒來了正好,藥還熱著,快喝下去吧......」周大夫把藥碗交給小廝,由他來伺候。

  「我睡了多久?」邱勝翊讓小廝扶坐起來,喉頭有些干。

  「二少爺大概睡了一個多時辰了......」小廝小心翼翼地將白瓷瓢羹兒湊到主子的唇畔,慢慢地餵他喝完。

  入口的苦澀藥汁讓邱勝翊的腦袋稍稍清醒一些。「她......周大夫別怪吳家的二小姐,是我要出去走走,才會請她幫忙的。」

  周大夫歎了口氣。「我不是不瞭解二少爺的心情,可是也不要急於一時,咱們既然到了京師,有的是機會,慢慢來。」

  「是,我明白。」邱勝翊勉強地笑了笑,他不是急,而是希望能有一次可以照自己的心意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這個時候,房門響起一聲輕敲,接著劉俊緯便進房來了。

  「二少爺沒事吧?」劉俊緯心想要是病情嚴重,得去百安堂通知老爺。

  邱勝翊輕扯了一下沒什麼血色的唇瓣。「勞你擔心了,喝了藥之後應該會好些......對了!二小姐呢?她沒挨吳伯母的罵吧?」

  「她......」劉俊緯不知該不該說。

  「怎麼?吳伯母很生氣嗎?她是不是怪二小姐自作主張,私自帶我出門?」邱勝翊也很後悔沒有思慮得更周全,這才會害了吳映潔。

  劉俊緯反過來安慰他。「夫人向來疼愛二小姐,不會那麼狠心讓她跪太久的,等老爺回來就會叫她起來。」

  聽到吳映潔正在罰跪,教他怎麼還躺得住,這麼一想,邱勝翊便不由分說地掀開被褥,作勢要下榻。

  「二少爺要做什麼?」小廝見主子要起來,趕忙伸手扶住他。

  周大夫也開口制止。「二少爺的燒還沒退,要多休息才行。」

  「我必須去跟吳伯母解釋......」禍是他闖的,他才是元兇,怎麼能讓吳映潔代為頂罪,邱勝翊於是咬緊牙關,氣喘吁吁地站起身來。「幫我拿袍子來......」要罰也要兩個人一起罰。

  「是。」小廝匆匆地轉身,把袍子拿來,幫主子穿上。

  邱勝翊確定自己都穿戴整齊,靠著小廝的攙扶,步履艱難地往房門口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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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1)

  而另一頭,范瑋琪終究還是心疼女兒,捨不得讓女兒跪太久,在寢房裡坐了好一陣子,這才又回到小廳來。

  「現在肯聽娘的話了吧?」范瑋琪俯視著跪在冰冷地面的女兒,心想她應該想通了才對。

  「娘......」吳映潔跪到膝蓋麻了,都快沒有知覺,卻還是不肯起來。「邱家二少爺是個正人君子,您連見都沒見過,為什麼這麼討厭他?」

  「娘也不是討厭他,只是......」范瑋琪不知該如何跟女兒解釋,就因為邱勝翊是個藥罐子,加上那副虛弱的身子,誰也沒把握他能捱幾年,要不然她也不反對跟邱家結為兒女親家。

  吳映潔頻頻地為邱勝翊說著好話。「其實他也跟娘一樣顧慮到我是個姑娘家,怕人家會閒話,所以連跟我多說句話,都有所顧忌,他真的是個好人,是個君子,不能因為他是個男子,我是個姑娘,就連朋友都做不成。」

  「如果只是單純做個朋友,也不是不好,娘就怕......」

  聽母親話說到一半就不說了,吳映潔一頭霧水地問:「就怕什麼?」

  范瑋琪看著女兒對於男女情愛還沒完全開竅,至少還來得及阻止,別等到她愈陷愈深,那時就太遲了。「總而言之,就是不准你再去找他。」

  「就算我現在答應娘了,難保還是會忍不住跑去找他,所以......」她滿是歉意地說。「娘,對不起。」

  「你這丫頭......」范瑋琪為之氣結。

  就在這當口,劉俊緯已經帶著邱勝翊主僕朝這個院落而來,當他們跨進小廳,就見范瑋琪舉起右手,恨不得一巴掌把女兒給打醒,不過終究還是捨不得打下去,只是做做樣子。

  「吳伯母請手下留情!」見到吳映潔跪在一名婦人跟前,邱勝翊不用問便猜到她的身份。

  吳映潔倏地轉過頭去,見到面龐泛著熱氣,連說個話都氣喘吁吁的邱勝翊被劉俊緯和小廝攙了進來,因為太過心急,嗓音也就更嗄啞了。「你這傻子跑來做什麼?都已經病成這樣,也不好好休息,還這麼愛逞強,快點回房躺著......阿緯,趕緊帶他回去......」

  「吳伯母,一切都是我的錯,是我......是我一再拜託她帶我出去散心,所以要怪就怪我,請不要過分責罰她......」邱勝翊把目光定在婦人身上,乞求地說。

  「你在胡說什麼?這根本不關你的事,是我硬帶你出去的......」吳映潔可不希望母親更討厭他,想要攬下所有的錯。

  邱勝翊凝睇著她的目光柔和下來。「傻的是你,若我不願意的話,你又怎麼有辦法將我架上馬車,何必撒這個謊呢?」

  「我快被你氣死了!」她著惱地吼道。

  此時的范瑋琪怔怔地看著邱勝翊,不像夫婿曾經多次前往杭州,和邱家的幾個孩子都相當熟稔,這是她第一次見到邱勝翊。

  「你......」原來眼前的年輕男子就是邱勝翊,確實生得一表人才,性情又好,更不是個會推諉責任的人,也難怪女兒會對他動了心,如果這位邱家二少爺身體跟正常人般健康,她絕對不會反對兩人來往的,范瑋琪十分惋惜地忖道:「小潔不顧你的身子,就這麼帶你出去吹風,當然要處罰她了......」

  「那麼也連我一塊處罰吧。」說著,邱勝翊屈下雙膝,跪在吳映潔的身邊。「我才是那個始作俑者。」

  吳映潔又急又氣,用力地扯住他的袖子,要將邱勝翊從地上拉起來。「你是不是連腦袋也燒糊塗了?快點起來......」

  「你們兩個都給我起來!」范瑋琪氣到快說不出話來。「阿緯,馬上帶邱家二少爺回房去。」

  劉俊緯立刻伸手攙起身子已經搖搖欲墜的邱勝翊,吳映潔也慌忙地想扶住另一邊,卻忘記自己雙腿早就麻了,整個人跟著往前撲倒,膝蓋也撞到地面。

  「好痛......」吳映潔拚命揉著膝蓋。

  邱勝翊馬上忘了自己快昏倒了,著急地問:「怎麼樣?是不是很疼?」

  「還、還好。」她苦笑地說。

  范瑋琪看著他們在言談舉止之間,也不忘關心彼此,覺得事態更嚴重了,決定等夫婿回來,要好好地跟他商量,別再讓邱家二少爺繼續住在府裡頭。

  「阿緯,快送二少爺回房,要什麼藥材儘管說,馬上到藥鋪去抓。」范瑋琪只想快點將邱勝翊和女兒分開來。

  「謝謝吳伯母,那麼小侄就先回房了。」邱勝翊氣若游絲地啟唇,然後在劉俊緯和小廝的扶持下步出小廳。

  吳映潔一面揉著自個兒的膝蓋,一面對母親解釋。「娘,我只是去看看他的情況,不會待太久的......」說完,就忍著疼痛追上邱勝翊他們了。

  「小潔,你給我回來......」范瑋琪見女兒頭也不回地走了,更是堅定自己的決心。「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不知道母親的打算,吳映潔才追上走在前面的人,就見邱勝翊已經意識不清,讓劉俊緯背著走了。

  「你做什麼讓他出來,不阻止他呢?」她氣沖沖地質問劉俊緯。

  劉俊緯開始加快腳步。「二少爺知道你被夫人罰跪,堅持一定要來,咱們根本勸不動他。」

  聽到邱勝翊這麼關心她,吳映潔心口一甜,嗔惱地低喃:「只不過是罰跪,又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犯得著拿自己的身子開玩笑嗎?沒見過這麼笨的男人,有夠傻的......」

  雖然嘴裡是這麼罵著,吳映潔還是小跑步地跟上去,很快地回到撥給關家主僕居住的院落。

  周大夫早有心理準備會變成這樣,馬上要劉俊緯讓病人在床榻上躺下,然後幫他把脈,久久沒有說話。

  「情況很不好嗎?到底怎麼樣了?」吳映潔在旁邊急道。

  「小潔,你先安靜一下,不要吵周大夫。」劉俊緯低喝。

  她撇了撇嘴角,這才乖乖的閉上。

  片刻之後,周大夫已經開好了藥方子,直接交給了吳映潔。「就麻煩二小姐照這上頭配三天的藥。」

  「我知道了。」吳映潔又將藥方子遞給了劉俊緯,要他立刻去百安堂,因為她想要待在邱勝翊身邊。

  當劉俊緯出去,她站在床頭,看著昏睡不醒、呼吸略顯急促的邱勝翊,自己的心也跟著難受起來了。

  「他......不會有事對不對?」吳映潔目光須臾不離邱勝翊泛紅的臉龐,見他兩道眉頭皺攏,嘴巴更閉得死緊,就是不讓口中的呻吟逸出來,都已經意識不清了還是習慣隱忍著痛苦,讓她眼眶都紅了。「我只是想讓他高興,別老是把話悶在心裡不說,這樣活著一點都不快樂。」

  我真的做錯了嗎?她不禁問著自己。

  周大夫深深地歎口氣。「不用擔心,二少爺一定不會有事的,他可比外表還要來得強韌多了。」

  「我今晚可以留在這兒陪他嗎?」吳映潔轉過頭,哀求地詢問,一半出於責任,一半也是希望能在必要的時刻叫醒他,不要讓邱勝翊陷在噩夢當中,再也回不了頭。

  「這......恐怕不太方便,二小姐還是等明天一早再來看他比較好。」周大夫委婉地拒絕。

  吳映潔失望的垮下肩頭,不得不依依不捨地再覷了下床榻上的邱勝翊一眼。「萬一有什麼狀況發生,一定要讓人來通知我。」

  「我明白。」他應允地說。

  「我明天一早再來看他。」說完,吳映潔只能懸著一顆心出去,不過也知道今晚大概怎麼都睡不著了。

  熬到了大半夜,邱勝翊在喝下藥之後,狀況總算穩定下來,而跟著劉俊緯一塊回府的吳建州這才擱下壓在心頭上的大石。

  「老爺,怎麼樣了?」范瑋琪也尚未就寢,見夫婿終於進房,連忙問道。

  吳建州頷了下首。「應該沒事了。」

  「老爺,依我看......還是請邱家三少爺來把他接回去吧?」她知道夫婿會生氣,不過還是得這麼說。「唉!要不然我實在很擔心。」

  「要不是小潔把勝翊那孩子帶到外頭去,他也不會染上風寒,還好這次病情不算太嚴重,不然怎麼跟邱家交代?等天亮之後,得好好的說說她不可。」吳建州是在聽了劉俊緯說明之後,才知道女兒做出這麼衝動的事來。

  范瑋琪自然袒護著女兒。「我已經罰過她,老爺就別再生氣了,不過我擔心的倒不是這個,而是......小潔對待邱家二少爺的態度不太一樣,我真怕那丫頭喜歡上人家了。」

  「小潔跟你說的嗎?」他錯愕地問。

  「是我看出來的,我要小潔別跟那位邱家二少爺太過接近,她就是不聽話,萬一真被我料中了,那該怎麼辦才好?」范瑋琪是萬萬不會答應將女兒嫁給一個無法給她幸福的男子為妻。

  吳建州想著女兒向來大而化之的個性,笑著搖了搖頭。「我看是你想太多了,小潔從小就跟阿緯玩在一塊,也沒聽你說過什麼。」

  「那不一樣。」她反駁地說。

  「小潔的個性跟男孩子沒什麼兩樣,說不定根本沒想到那個地方去,是你老愛胡思亂想的,只怕是看錯了。」吳建州並沒有把妻子的話放在心上。「我也累了,想先歇著。」

  「老爺......」見夫婿才躺下來,就開始打呼,范瑋琪只能急在心裡,又拿不出點主意來。「希望是我看錯了,那就什麼事也沒有。」

  這個晚上,范瑋琪輾轉反側,睡睡醒醒的,怎麼都不安穩。

  而除了她之外,吳映潔也是一樣的狀況,就是不敢睡得太沉,只等著天色一亮,就可以去看邱勝翊了。

  就在吳映潔合上眼皮沒多久,遠處就傳來雞啼,她馬上驚醒過來,看到窗外還暗著,氣溫雖低,她還是毅然決然地離開被窩。

  「他應該沒事才對......」因為沒有人來通知她,就表示病情穩定,吳映潔在心中吁了口氣,先洗了把臉,穿好衣服,便悄悄地開門出去,就怕吵到睡在隔壁寢房的姊姊。

  吳映潔在天色將亮未亮之下,很快地來到邱勝翊居住的院落,在門扉上敲了兩下,負責守夜看護的小廝揉著惺忪的睡眼來開門。

  「二小姐這麼早就來了?」小廝看清門外的人是誰,不禁驚訝地問。

  吳映潔往裡頭探了一下頭。「我睡不著,你們家二少爺沒事吧?」

  「燒已經退了,不過還沒醒來,待會兒還得再煎一帖藥給二少爺喝。」小廝一面說,一面忍不住打起呵欠。

  「你去煎藥,我來看著他就好了。」說著,吳映潔便跨進房門,嘴裡催著小廝。「快點去!」

  小廝不由得左右為難,想到周大夫半個時辰前才回房歇著,這會兒只怕還起不來,實在沒人可以接手,只好照吳映潔的話去做了。「那就麻煩二小姐幫忙看著我家二少爺,小的這就去煎藥。」

  待房門關上,吳映潔藉著桌案上的油燈所發出的光芒,走到床榻旁,慢慢俯下身去,好看個清楚,見邱勝翊的眉頭似乎舒緩開來,不再那麼痛苦,她的心情也跟著放鬆了。

  「你要快點醒過來,要不然我......我......」她只覺得自己的心臟彷彿被只無形的手掐住,快要喘不過氣來了。「我會很難過的。」

  還在昏睡狀態的邱勝翊依舊一無所覺。

  眼看他一時半刻不會醒來,吳映潔便在桌案旁的凳子上坐下來,一手支著下顎,閉眼假寐。

  又過了三刻左右,邱勝翊擺脫了混沌的意識,感覺全身不再發熱,腦子也漸漸清朗,四肢終於可以動了。

  「阿......阿良......」他困難地蠕動唇瓣,喚著伺候多年的小廝。

  聽到床榻上傳來說話聲,吳映潔馬上衝上前去。「你醒了?你真的醒了?」見邱勝翊總算掀開眼皮,她是欣喜若狂,一放下心,喉頭不禁梗住了。「我還在想要是再不醒來,該怎麼辦才好?」

  邱勝翊沒想到張開雙眼第一個看到的是她。「你......怎麼會在這兒?」周大夫他們不該讓吳映潔待在自己的房裡。

  「你就這麼不想看到我嗎?」當然是因為關心才來,吳映潔半嗔半罵地問。「也不想想讓人家有多擔心......」

  「你......哭了?」聽她帶著濃濃的鼻音,邱勝翊心口一緊。

  「我這是太高興了,才不是哭......」她用袖口抹著眼皮,不過淚水反而掉得更多,連自己也嚇了一跳。

  「我沒事......真的沒事了......」邱勝翊咬著牙根,用手肘撐起自己的上半身,好不容易才坐起身來,本能地朝吳映潔伸出右手,這才意識到自己在做什麼,連忙縮了回去。「讓你操心了,真是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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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2)

  吳映潔吸了吸氣。「我才不是在為你操心,而是怕你真要有個三長兩短,你的家人說不定會來找我報仇的......」

  「不會有那種事的......」他哭笑不得地回道。

  「糟糕!你大哥會不會要我......」吳映潔用手刀往自個兒脖子上一抹。「自刎謝罪?」

  邱勝翊知道自己不該笑的,可是當笑聲自然而然地滾出喉嚨時,已經來不及嚥回去了。「咳咳......」開懷大笑的結果就是引來一陣劇咳。

  「我的話有這麼好笑嗎?」她啐道。

  「不是......呵呵......咳咳......」邱勝翊用袖口摀住唇瓣,可是依舊又笑又咳,宛如被人點了笑穴,怎麼也停不下來,笑到連眼角都不禁泛濕了,原來開懷大笑就是這樣的滋味,彷彿整個胸口都舒展開來了。

  吳映潔伸手幫他拍背。「笑得這麼激動做什麼?有沒有好一點?」

  「你......謝謝,我已經好多了......」邱勝翊一臉困窘地婉拒她的好意。「咳,真的沒事了......」

  「你真的確定?不是在騙我?」她知道這個男人向來很會忍耐,不會輕易跟人訴苦的。

  「我確定,也沒有騙你。」兩人獨處一室已經是不應該,要是再有肢體上的接觸,那他可是要負責的,邱勝翊順過了氣,這才問道:「阿良呢?」

  吳映潔已經走到桌案旁,想幫他倒杯熱開水。「你的小廝嗎?他去幫你煎藥了……這開水都冷了,我去端壺熱的來。」

  「這種事不敢勞煩二小姐......」邱勝翊喘著氣,很吃力地把話說完。「二小姐還是請回吧。」

  不想聽邱勝翊又老調重彈,吳映潔踅回了床榻前,一向說話就不喜歡迂迴,於是直接跟他挑明了。「就算真有什麼閒言閒語,我也不會硬賴著你,非要嫁給你不可。」不知怎麼,當她這麼說時,心裡居然有些酸酸的,不懂這種莫名其妙的滋味是什麼,只知道很不好受。

  儘管身體虛弱,邱勝翊聽到她這麼說,才知道自己還保有臉紅的力氣。「我不是......絕對沒有嫌棄的意思,你千萬不要誤會了......」其實是自己沒有資格賴上她才對。

  「我只想做自己想做的事,不想欺騙自己一點都不關心你,因為明明就擔心你擔心得整夜都沒睡,卻什麼都不做,那違背了我的個性。」吳映潔的這番坦白讓邱勝翊不由得怔住了,硬是要築在兩人之間的圍籬也出現了鬆動。

  「你......」邱勝翊多希望她不要花任何心思在自己身上,該離他遠遠的,因為自己實在無法回報,可是卻開不了口拒絕,也許自己的潛意識裡正渴望著得到這樣的感情。

  吳映潔清了清喉嚨,有些羞窘,但又不太明白為什麼會覺得難為情,趕忙換了個話題。「你應該餓了,我去廚房看看早膳準備得怎麼樣,人是吃五穀雜糧的,光是喝藥,病不會好的。」

  瞥見吳映潔開門出去,他使出所有的力氣坐起身來,又捂著胸口咳了幾聲,此時此刻,邱勝翊更加痛恨自己有這麼一副虛弱沒用的身軀,如果他跟正常人般健康,或許他和她......

  不!他不能有這樣的期待和奢求,若是縱容自己的心去喜歡她,又能給她什麼呢?邱勝翊這麼告誡自己,必須將剛剛冒出芽的感情壓下去。

  直到天色大亮,吳建州便偕同妻子一塊前來探視。

  「......能夠退燒就好,我這顆心才能放下。」吳建州口氣和藹慈祥,沒有半點不耐煩。「當年之所以堅持和『杭州邱家』繼續做買賣,不單是因為看在跟你爹娘多年的交情,而是因為佩服他們做生意講求的是信用,還有責任感,供應的藥材絕不會偷斤減兩,而且還是給最好的,那已經不是用金錢可以衡量的,就因為這樣,我才不能置之不理,幸虧你們這幾個孩子都很爭氣,相信他們在天之靈,也可以瞑目了。」

  邱勝翊鼻頭不禁泛酸。「我和大哥這些年來都牢記著吳伯伯的恩情,只要有咱們能做的,請儘管吩咐。」

  「你們有這份心意,我就已經很高興了。」吳建州見他這麼懂事,相當欣慰。「還有於情於理,我都該派個人去知會三少爺一聲,讓他知道你目前的狀況,所以方纔已經讓人去了。」

  「讓吳伯伯和吳伯母操心了。」邱勝翊臉上盛滿了歉意之色,不過他同時也觀察到一件事,那就是相較於吳伯伯的熱絡好客,吳伯母就顯得冷淡許多,對於這種事他可是很敏感。

  范瑋琪自然也要說些客套話,表達關切。「你就好好養病,想要出去走一走,也得等身子好了再說,到時我會叫阿緯陪你,男人跟男人總是比較方便,不會有什麼閒言閒語傳出來。」

  最後兩句話讓邱勝翊先是一怔,接著若有所悟。

  原來吳伯母的態度全是因為不希望女兒跟自己走得太近,邱勝翊不禁在心中苦笑,他該早點想到才對。

  「是。」邱勝翊溫順地回道。

  吳建州也聽懂了妻子話中的涵義,不滿地橫了她一眼。「好了,咱們出去吧。」不想當著晚輩的面跟她發生爭執,打算私下再好好溝通。

  目送兩位長輩出去之後,邱勝翊知道不能繼續在這兒叨擾下去,得想個好理由離開才行。

  就在吳建州夫婦走後,同樣待在寢房內的周大夫才開口問:「二少爺現在覺得如何?」

  「好多了。」邱勝翊收回心思,溫溫一笑,只要有人這麼問,他都是如此回答。「折騰了大家一個晚上,真的很過意不去。」

  「二少爺就別這麼客氣,這都是我該做的,也幸好這次染上的風寒來得快去得也快。」周大夫仔細的望聞問切之後,決定在藥方上再加幾樣藥材。「方纔聽阿良說,二少爺早膳沒吃多少,要把身子養壯,得先要有體力才行。」

  「這個我知道。」

  邱勝翊蒼白的唇角漾開一抹極淺的笑意,接著又下意識地望了房門一眼,只有自己明白是在期待誰走進來。

  「二少爺有事?」周大夫注意到了他的目光,有些疑惑。

  「沒、沒什麼。」她還是離自己遠一點好,邱勝翊搖頭笑了笑,卻不知道這笑看起來有多苦澀。「我想再睡一下。」

  「那等二少爺睡醒,藥應該也煎好了。」周大夫扶他躺下來說。

  邱勝翊又跟他道了聲謝,這才掩上瞳眸,不想讓眼裡的惆悵被人窺見了,就算對吳映潔真的動了心,甚至也喜歡上她,都得把這份感情藏好,這也全是為了她著想。

  他唯一能做的就只有這個。

  在沉進黑暗夢境的那一瞬間,邱勝翊有了這樣的決定。

  這一覺,睡到了下午。

  「二哥總算醒了。」一個醇厚的男子嗓音在耳畔響起。

  「三弟?」邱勝翊萬分驚喜地看著許久不見的弟弟就找了張凳子,坐在自己的床榻邊,不由得喜出望外。「怎麼不叫我呢?你來多久了?」

  邱家三少爺邱奇煜馬上從凳子上起身攙扶。「才來了一會兒,見二哥難得睡得這麼熟,當然不能吵你,能多睡一會兒總是件好事。」

  「如果公務繁忙的話,可別因為我耽擱了。」邱勝翊靠坐在床頭,望著比自己小上一歲,外型和五官介於大哥和自己之間的三弟,身上還穿著官服,多半是來不及換下就跑來了。

  「這幾天因為有太多事要處理,知道二哥住在吳伯伯這兒,也就安心不少,沒想到卻聽說二哥昨晚發燒了,當然得趕緊走這一趟,要不然讓大哥知道我沒把你看好,可是會打死我的。」話才說著,邱奇煜已經取來斗篷,披在兄長的肩上,對這位二哥可是呵護備至。

  邱勝翊笑睇著穿起官服來威風八面的三弟,有著說不出的驕傲。「周大夫的醫術好,也多虧有他在,所以不會有事,只不過……」

  「只不過什麼?」邱奇煜等著兄長說下去。

  「如果方便的話,我還是住到你那兒去吧。」想說三弟正好來了,邱勝翊便乘機提出自己的想法。

  「這當然沒有問題了,不過......」說到這兒,邱奇煜畢竟在朝為官,又跟在皇帝身邊,雖然時日還不算久,但已經懂得察言觀色,推敲別人的心思,自然隱約察覺背後似乎另有隱情。「二哥在這兒住得不好嗎?」

  「當然不是。」邱勝翊馬上否認。「吳伯伯和吳伯母都待我很好,也一直希望我能住下來,是我不想太叨擾他們了。」

  邱奇煜深深地覷著兄長,不過沒有再追根究柢。「既然這樣,我明天一早就派馬車來接二哥,咱們兄弟倆好久沒見面了,也可以像孩提時那樣,睡在同一張床榻上,聊上一整夜。」

  「嗯。」他微哂地頷首。「晚上我也會跟吳伯伯說,就說......咱們兄弟倆難得見面,想要多相處些時候。」這麼一來,吳伯伯應該也不會繼續堅持要自己留在府裡作客了。

  而事情也如同邱勝翊所料,吳建州當晚回府之後,聽他這麼說,也不便再挽留下去。

  吳建州一面頷首,一面捻著鬍子。「說得也是,你們兄弟倆一年難得見上一面,是該好好聚聚才是,你也要好好地保重身子,有任何需要,隨時跟吳伯伯說,千萬不要見外。」

  「我會的。」邱勝翊打從心底感謝身旁有那麼多關心自己的人,所以要更堅強的對抗病魔。

  待邱勝翊讓小廝攙扶回房,吳建州便把他的決定告訴妻子。「多半是聽了你白天說的話,不好意思再住下去。」

  「老爺,我說得或許過分了些,但也全是為了小潔著想,你總希望她能有個好歸宿吧。」范瑋琪委實鬆了一大口氣,心想這下子女兒不會再老是把心思放在這位邱家二少爺身上,自己更不用再提心吊膽了。

  吳建州歎了口氣。「夫人,有些事要看緣分,要是小潔真的喜歡勝翊那孩子,又何嘗不好呢?」

  「我是絕對不會答應的!」她依舊堅持己見。

  見妻子這般固執,吳建州也不跟她爭辯,一切只能隨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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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1)

  當吳映潔從劉俊緯口中得知邱勝翊隔天早上就要離開的事,因為劉俊緯奉命擔任護送的任務,要平安地將人送到邱家三少爺的府邸,即便亥時都快過了,她還是無法等到天亮,決定馬上去問個清楚。

  「二小姐,這麼晚了還有事嗎?」小廝納悶地問著杵在房外的吳映潔。

  她跑得上氣不接下氣的,吞嚥一下唾沫才說:「我有事要見你們家二少爺,麻煩幫我通報一聲。」

  小廝回頭瞧了房內一眼,不希望吳映潔打擾到主子的睡眠。「我家二少爺已經在休息了,二小姐有事,還是等明天再說吧。」

  「可是我......」吳映潔知道沒得到答案,今晚鐵定又睡不著。

  房內的邱勝翊還沒有睡著,聽見兩人的對話,於是將長袍又穿了回去,再披著斗篷下榻。「阿良,請二小姐進來吧。」

  「是。」小廝應了一聲,把門扉開大些,人已經先回到主子身邊伺候了。

  吳映潔立刻跨進了門檻,三步並兩步地來到邱勝翊跟前。「你......我聽說你明天要走,這是真的嗎?」

  「二小姐就是為了這件事來的?」坐在桌案旁的邱勝翊披著一頭黑髮,讓臉形看來更為瘦削。

  「不是住得好好的,為什麼要走?」她急切地詢問。

  邱勝翊知道自己的口氣必須強硬一點,好顯示他的決心。「因為舍弟和我許久不見,有很多話要說,自然是住在他那兒較為方便。」

  「如果是因為這樣,他隨時都可以來這兒找你,咱們會很歡迎的,你也沒必要搬過去......」吳映潔氣呼呼地問道:「還是覺得咱們待你不好?」

  「當然不是。」他很快地澄清。

  吳映潔口氣頓時變得有些遲疑。「那麼......是因為我的關係嗎?因為我老是來找你,難免會引起別人的誤會,而你又擔心會壞了我的名節,所以才想離開,是不是為了這個原因?」

  「二小姐說得沒錯,我的確是有這層顧慮在。」邱勝翊坦白地回道。

  「我不在乎的,嘴巴長在人家身上,他們愛怎麼說,就隨便他們說去,只要咱們行得正坐得直,自然什麼都不用怕。」吳映潔就是不希望他礙於世俗的眼光而離開。

  他下顎抽緊,硬起了心腸說:「可是我沒辦法不去在乎,更不想和二小姐扯上任何關係,引起大家的誤解,這點還請見諒。」

  聞言,吳映潔彷彿挨了一記耳光,面頰熱辣辣地。「我......不是已經說過了,只是單純地想跟你交個朋友,難道這樣也不行?」

  「男女有別,咱們還是避嫌的好。」邱勝翊不許自己心軟地說。

  吳映潔臉色倏地由紅轉白,勉強地擠出了抹笑來,以掩飾心頭的難堪。「意思是說我的臉皮太厚,是我在自作多情,卻不知道給你添了這麼大的麻煩......原來是這樣,這下子我都明白了,其實......你該早點說才對,造成你的困擾,我真的很抱歉......」說到最後一句,聲音已經快哭出來了。

  「是我的錯,該老實的告訴二小姐,這點還請原諒。」邱勝翊聽到她的聲音在顫抖,喉頭緊縮了下,努力保持客氣疏離的口吻說道。

  吳映潔嘴角兀自抽搐著。「不,該說原諒的人是我,我不該憑借自己的想法,就硬纏著你不放,還以為自己很瞭解你,多少可以幫得上忙,沒想到卻惹得你心生厭煩,現在回想起來真的好丟臉......是我太沒有自知之明了......」

  「......謝謝二小姐的體諒。」他很困難地把話說完。

  「打擾你休息了,那我......先出去了。」說著,吳映潔便在自己哭出聲來之前,奪門而出了。

  聽到房門砰的一聲,被用力關上了,邱勝翊咬緊下顎,強行要將自厭的情緒按捺下來,他知道自己說的話有多傷人,簡直是把她的一番好意給擲回對方的臉上,這是多麼可惡的行徑......

  但是他只能這麼做。

  邱勝翊是這麼告訴自己,可是他的心卻好難受,明明是做了對的事,卻是這麼痛苦,為什麼會這樣?

  他的右手緊緊攥著自己的襟口,咬緊了牙關,想要將這心如刀絞的滋味給壓制下來。

  「呃......」他才站起身來,想要回到床榻上躺著,嘴角已經逸出疼痛的呻吟,整個身子也彎下來。

  「二少爺怎麼了?是不是舊疾復發了?」小廝失聲地嚷道。「小的這就去請周大夫過來......」

  他從齒縫中進出聲來阻止。「不要......我沒事......扶我躺下來......」

  小廝只好又折回來,半扶半抱的將主子攙到床榻上,讓面色慘白的邱勝翊慢慢地躺下。「二少爺,還是讓小的去請周大夫來吧......」

  「我不想再喝藥了......」邱勝翊背過身去,被褥下的身軀整個蜷縮成一團,獨自忍受著巨大的疼痛,其實他知道這不是胸痺心痛之症復發,而是因為傷害了吳映潔所引起的自責、內疚和不忍,所以得去承受這份後果。「很快就沒事了......不用管我......」

  「二少爺......」小廝只能急在心裡。

  邱勝翊緊閉著眼皮,用意志力來對抗痛楚,直到昏昏沉沉地睡著為止。

  而在此刻,吳映潔快步的在光線不明的長廊下走著,不停地用袖口拭去滑下面頰的淚水,可是怎麼也擦不幹。

  為什麼會這麼難過?是因為被拒絕而感到不堪嗎?吳映潔快要看不清眼前的路,還差點絆倒。

  「男女有別,咱們還是避嫌的好......」

  其實邱勝翊這麼顧慮也沒錯,這也是為了她著想,可是他那避之唯恐不及的態度卻很傷人,活像......他壓根兒就不想跟自己扯上一丁點關係,以免要負責,所以才會用那種聽起來委婉,實際上卻無情的口氣來拒絕,這個想法讓吳映潔不由得停下心亂的腳步,在電光石火之間,總算想通了。

  原來自己之所以會流淚、會難過,是因為......邱勝翊一點都不喜歡她,更怕會被迫負起責任,不得不娶她為妻。

  吳映潔用力地抹去臉上的淚痕,又哭又罵地說:「我又不會拿刀架在他脖子上,硬逼著他拜堂成親,根本不需要跑得這麼快......我又沒想過要嫁給他......犯不著怕成這個樣子......」

  是啊!她這輩子都不嫁人的,就算遇到喜歡的男子,也不會改變初衷,這個想法讓吳映潔宛如遭到雷殛,腦子豁然開朗,領悟到了最重要的關鍵。

  「我喜歡上他了......」吳映潔怔怔地喃道。

  以前總認為所謂的喜歡就像她喜歡藥鋪裡的那些夥計,就像她喜歡阿緯,如今才明白那種喜歡是親人之間的感情,而對邱勝翊的那種喜歡......卻是會心痛的,會不知不覺地想哭。

  她更沒想到喜歡上一個人會這麼快,會這麼的讓人毫無所覺,事情就這麼發生了。「可是他不喜歡我......」這才是吳映潔心裡最在意的,淚水跟著撲簌簌地往下掉了。

  奔回居住的院落,吳映潔推開一扇房門,屋內的燭火已經熄了,床榻上的人也睡得正熟,她顧不了那麼多,踢掉了鞋,便鑽進被窩裡去。

  「嗯......小潔?」被這個突來的動作驚醒的主人,用著挾著困意的溫軟嗓音問道。「睡不著嗎?」想到妹妹已經好多年不曾跟自己睡了。

  她抱住同胞所生的親姊姊。「我今晚......可以睡在這裡嗎?」吳映潔只是想要有個人陪自己說話,也能夠讓她撒嬌。

  「當然可以了......」聽見妹妹的聲音似乎怪怪的,不過吳瀞怡並沒有起身,點燃燭火來詢問原因,只是伸臂回抱。「有什麼煩惱也可以跟我說。」

  「小薰......」吳映潔喚著姊姊的閨名。

  輕拍著妹妹的背,這才柔聲地應道:「嗯?」

  吳映潔喉頭一哽。「他討厭我......原來被人討厭是這麼難受......尤其是自己在意的人......我真的有這麼令人討厭嗎?」

  「既然這樣,就別理對方了。」吳瀞怡詫異地聽著一向開朗自信的妹妹居然說出自我否定的話來,暗暗地在心中琢磨著原因。

  「可是......我辦不到......我就是沒辦法不去理他......」要是自己能做到就好了,吳映潔嗚咽地說。

  沉吟了半晌,吳瀞怡才輕啟紅唇。「即便會讓對方更討厭你,你也還是打算繼續理他嗎?」

  「應該是吧。」吳映潔用力吸了吸氣。「就算他討厭我,不喜歡我,我還是想要再見到他,跟他說說話......還跟神明祈求他的身子快點好起來,可以像健康的人一樣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聽到這兒,吳瀞怡不需要多問,也猜得到妹妹說的人是誰了。「你的個性就是這樣,想做什麼就去做,即便撞得頭破血流也不在乎,那麼就不要讓自己後悔,照著自己的心意走吧。」

  「你不會笑我這麼愛哭吧?」她難為情地問。

  吳瀞怡笑歎一聲。「我怎麼會笑你呢?你可是我最寶貝的妹妹......快點睡吧,等明天天亮,所有的傷心難過都會消失,再說我的妹妹可沒那麼脆弱,一定會勇敢的去面對所有的困難。」

  「嗯......」有了姊姊的安慰,吳映潔幾乎才閉上眼皮,就馬上睡著了。

  感覺到妹妹的身子放鬆,顯然已經睡得很沉,吳瀞怡反倒相當清醒,睜著雙眼盯著帳頂,想到母親曾對她提起的事,那些擔憂果然成真了,小潔確實喜歡上那位邱家二少爺。

  這件事到底該如何處理?

  終於天亮了,邱勝翊渾渾噩噩地醒來,他不知道昨晚有沒有睡著,只覺得頭很重,不過心如刀絞的滋味已經緩和下來。

  邱勝翊面無血色地讓小廝伺候自己梳洗更衣,又簡單地用了一點早膳,周大夫才進房就見他氣色極差,趕緊坐下來把脈,不過被他拒絕了。

  「我只是昨夜沒睡好,不需要擔心......」邱勝翊迅速地把手腕抽回去,他已經厭煩這些看診的動作,也不想再喝藥,連半口都不要。「阿良,去看看三少爺派來的馬車到了嗎?」

  小廝速速去了。

  「二少爺心情似乎不太好。」周大夫從來沒見過他如此煩躁的模樣。

  「這樣才像個病人該有的反應不是嗎?」邱勝翊淡嘲地回了一句,旋即失笑。「不過這比較像是四弟說話的口氣,而不像我的。」

  周大夫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其實這樣也沒什麼不好,以前我就想這麼對二少爺說了,情緒如果能獲得適當的宣洩,對病情也會有好處的。」

  「我知道。」邱勝翊苦澀地喃道。

  「你就只會一味地忍耐,把話悶在心裡,日子久了不生病才怪......」

  吳映潔是第一個跟他這麼說的人,就因為她跟其他人不同,不怕話說得太重會傷著了他,才讓他分外感動,只是以後很難再聽到了。

  「二少爺,馬車已經在大門外等了。」片刻之後,小廝回來了。

  他頷了下首,在小廝的攙扶之下,步出了住了好幾天的寢房,先去向吳建州夫婦辭行。

  當邱勝翊跨出大門門檻,就見外頭停了兩輛馬車。

  劉俊緯走到他面前。「老爺交代要我護送二少爺到目的地。」

  「有勞你了。」邱勝翊輕哂地道謝。

  就在邱勝翊要爬上馬車時,身後傳來一陣跑步聲,有人從屋裡衝了出來,讓他心頭一凜,不該期待再見到她,卻偏偏無法控制自己的心,奢望著能再瞧上一眼也好。

  「等一下!」吳映潔嬌喘吁吁地跑出來,揚聲叫道。

  邱勝翊迅速地整理好情緒,才轉身面對她,見她眼皮微腫,顯然昨晚哭了很久,胸口不由得一窒。

  「二小姐。」他連嗓音都哽住了。

  「我不會打擾太久的,只是有樣東西昨天忘了交給你......」吳映潔目光湛湛地看著他,就算邱勝翊討厭她也無妨,她只想照著自己的心意去做,不希望將來後悔了。

  「什麼東西?」邱勝翊困惑地問。

  吳映潔將握在手上的香囊遞給他。「昨天下午我去廟裡幫你求了張平安符,就放在這個裡頭,你要天天帶在身上,相信菩薩會保佑你身體快點好起來的。」

  聽她這麼說,邱勝翊眼眶倏地發熱。「二小姐,承蒙你的關心,可是......」他又怎麼能收下她這份心意呢?

  「不要跟我說你不需要,就算你不想跟我扯上關係,但是這個香囊請你務必要收下......」說著,吳映潔便將東西硬塞到他手中。「這也是目前我唯一能為你做的事,如果你真的不想要,那就......等我沒看見時,你再把它扔了吧。」

  聞言,邱勝翊鼻頭跟著泛酸了。「那麼......我就收下了。」他必須用所有的意志力,讓語調聽起來很正常。

  「那你多多保重,要好好地照顧自己,我爹六十大壽那天,你一定要來,不然他會很失望的。」吳映潔努力笑著,就是不想露出半點難過的神情。「我就不送了,再見。」

  說完,吳映潔在這瞬間淚水已經盈眶,可是她想要用笑容來送邱勝翊離開,而不是哭哭啼啼的,於是轉身奔進大門內。

  「二少爺,上馬車吧。」小廝的話讓邱勝翊回過神來。

  「嗯。」他手上緊握著香囊,待坐進了篷車內,更是將它按在心口上,心臟霎時又一陣陣地抽痛起來。

  片刻之後,馬車動了,開始往前行駛。

  邱勝翊清瘦的身軀斜倚在軟墊上,怔怔地看著週遭的昏暗,直到感覺面頰上有了涼意,才知道自己落下淚來了,而當意識到達了腦中,滾燙的淚水接著又翻湧而出,即便在瀕臨死亡的當口,面對親人的呼喊,他也是用微笑來安撫,不想讓他們知道自己有多怕死,有多恐懼,更不曾掉過一滴淚,可是這一刻,他卻阻止不了......任由淚水決堤了......

  他這一生能期待擁有吳映潔這個姑娘嗎?自己能夠有這樣的奢望嗎?

  邱勝翊問著自己,如果自己生來就是個健康的人,必定立即請媒婆上吳家提親,可是......就因為這般的喜愛她,才不想害她年紀輕輕就守寡,那麼他在地下有知,也不會原諒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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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2)

  過了十日——

  外頭下起雪來,街上的行人也變少了。

  在京師順天府享譽盛名的百安堂,藥鋪夥計們卻跟往常一樣忙著幫客人配藥,沒有因為氣候的關係而冷清下來。

  「小哥,照這藥方子幫我抓三天的藥,這可是我家老爺要喝的,絕不能出錯。」一名唇上蓄著兩撇鬍子的中年男子來到店門外,先用手拍去肩上的雪花,這才跨進門檻,來到吳映潔面前說。

  吳映潔接過對方手上的藥方子,先看了一遍列出的藥材,然後朝對方頷首。「請你稍等一下,很快就好。」

  「沒關係,我可以等。」說著,中年男子便找了個位子坐下來。「晚一點雪應該會下小一點才對。」

  她也跟著看向外頭。「希望如此,那您就先坐一會兒。」

  中年男子沒有在聽她說話,只是撫著唇上的鬍子,心事重重地看著外頭,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而對於配藥這份差事,吳映潔一向都很謹慎,因為她嘗過吃錯藥的後果,所以當她一一從藥櫃裡拿出需要的藥材來秤重,到了最後,也一定會確認三次,確定自己都沒有拿錯,才能安心地讓病人服下。

  「您的藥都包好了。」她親自拿到中年男子面前。

  那名中年男子道了謝,付完藥錢,眼看雪依然沒有變小的跡象,還是撐起油紙傘走了。

  「映潔,明天就是老闆的六十大壽了,你要不要回去幫忙,這兒交給咱們就好了?」一個藥鋪裡最資深的夥計見店內沒有客人,於是大家閒聊了起來。

  「想到明天晚上有很多好吃的,就忍不住流口水......」

  「你就只想著吃......」

  幾個藥鋪夥計笑鬧著說。

  吳映潔也跟著大家一塊笑。「不用了,反正我也幫不上什麼忙,張羅的事有小薰就夠了。」姊姊可比她能幹多了。

  「怎麼能交給大小姐呢?」

  「是啊,大小姐可是大家閨秀,不能隨便拋頭露面......」

  她佯裝不高興地瞪著他們。「意思是說我不是大家閨秀,就算拋頭露面也沒有關係?」

  「映潔怎麼看都不像個大家閨秀......」其中一人說出眾人心底的話。

  一聽,大家忍不住哈哈大笑。

  「你們這些人真是把我給瞧扁了,我只要打扮一下,也可以媲美天仙......」想不到吳映潔這話才出口,所有的人笑到喊肚子痛,讓她氣鼓了頰。「明天晚上不准你們去吃宴席!」

  「怎麼可以這樣?」

  「映潔比天仙還要美麗,大家說是不是?」有人馬上見風轉舵。

  「是、是、是。」大家點頭如搗蒜。

  吳映潔哼了一聲,才要罵他們現實,眼角卻瞥見一道眼熟的身影走了進來,那是邱勝翊身邊的小廝。

  「阿良!」她著急地叫道。「怎麼來了?是不是你們二少爺......」

  「我家二少爺沒事,只是周大夫要我來配藥回去,讓二少爺平日調養用。」小廝連忙解釋。「這是他開的藥方。」

  「沒事就好、沒事就好。」吳映潔撫著心口,真是捏了一把冷汗,以為邱勝翊又病倒,否則怎麼會派人來抓藥。「只要他好好的,我就放心了。」

  就算她曾想過去邱家三少爺的府裡找他,可是要用什麼借口呢?吳映潔一面配藥,一面歎氣,而且娘又盯得緊,就是怕她偷偷跑去找邱勝翊,不過明天是爹的六十大壽,應該就能見到他,想到這兒,精神就振奮起來。

  小廝看著她配藥的動作,搔了搔頭。「其實我要感謝二小姐,多虧了二小姐送的那個香囊,這幾天都讓我家二少爺一覺到天亮。」

  「他......還留著?」還以為邱勝翊早就扔了,吳映潔忍不住又驚又喜,很高興他沒有拒絕自己的心意。

  「我家二少爺都要握著它才睡得著,多半是因為香囊裡放了有香味的藥材,能幫助入眠。」小廝還以為是這個因素,卻不知道因為是她送的,主子才會如此珍視和依賴。

  吳映潔眼眶熱熱的。「那真是太好了,至少我還能幫上一點忙,只要夜裡睡得好,他的身體自然會跟著好起來。」

  「我也是這麼想。」小廝心有所感地說。

  「......藥都包好了。」吳映潔將配好的幾包藥交給他。「回去之後,跟你們家二少爺說一聲,就說請他千萬要保重,只要能夠下定決心,無論是什麼樣的困難都會克服的。」

  小廝接過藥包,頻頻點頭。「我這就回去跟二少爺說。」

  望著小廝的身影消失在視線之內,吳映潔才落寞地垂下眼簾。「沒關係,等到明天就能見到他了......」

  吳映潔也不奢求什麼,只要能見到邱勝翊,說上幾句話,見他好好的,自己就很滿足了。

  於是,她懷著這樣的想法,總算等到了第二天。

  由於百安堂的好名聲,還有吳建州夫婦倆多年來樂善好施,結了不少善緣,所以從早上開始,就有不少人送來各種壽禮。

  吳建州在前廳親自招呼前來祝壽的貴客,加上攜同妻子和兩個兒子回娘家探望岳父、岳母的長子吳俊傑一家人也在今天返回家門,見到了寶貝孫子,讓他的心情也就更好了。

  「......小薰,幫我看看穿哪一件好看?」吳映潔來到姊姊的房裡,從衣箱中找出一件又一件的衣裙,徵詢著意見。

  吳瀞怡還是頭一回見到妹妹主動想換上女裝,不禁揣測著原因。「你不是嫌穿女裝很麻煩,行動又不方便?」

  「呃......那是因為今天是爹的六十大壽,為了幫他祝壽,當然得穿得慎重一點。快來幫我挑挑看,穿哪個顏色比較好看?」從小到大,她穿女裝的機會真的少之又少,實在沒什麼主意。

  「依我看,應該不是為了爹,而是......女為悅己者容吧?」吳瀞怡淺笑盈盈地戳破妹妹的謊言。「為了喜歡的人,才想要打扮。」

  吳映潔馬上脹紅了臉。「我哪有什麼喜歡的人,你......不要亂猜。」

  「不知道今天那位邱家二少爺會不會來?」望著妹妹心虛的模樣,吳瀞怡斜睞地笑問。「不然就看不到你穿女裝的樣子了。」

  「他一定會來......啊!」吳映潔這才發現上當了。「我換上女裝才不是為了要給他看。」

  「還說不是?咱們是親得不能再親的姊妹,你那點心思哪騙得了我。」她笑睨一眼。「我已經讓彩荷去前廳看看,要是邱家二少爺來了,趕緊來通知咱們一聲,我也想看看他長什麼模樣,怎麼把你的心勾走的。」

  「我就說不是為了他。」吳映潔臉紅地嚷道。

  吳瀞怡見妹妹害羞的模樣,在心中輕歎。「就算喜歡又如何,那位邱家二少爺的身體狀況你也清楚,他並不是個托付終身的好對象。」

  「我......又沒說要嫁給他,喜歡歸喜歡,跟成親是不一樣的。」說完,她還是忍不住為邱勝翊說幾句好話。「再說他除了身子虛弱了些,不管是外表還是人品、性情都很好,也比任何人都來得強。」

  「那又如何?」吳瀞怡表情一整。「說難聽一點,除非有姑娘想早一點當寡婦,否則誰也不會想嫁給他。」

  「小薰!」聽到姊姊這麼說,吳映潔難得對她大吼。「你要再這麼咒他,我要生氣了。」

  她正色地瞅著妹妹半晌,決定換個話題,免得為了一個不相干的男人,姊妹倆鬧得不愉快。「好了,就穿這一套吧,我先幫你梳發。」

  「嗯。」吳映潔也有些後悔對姊姊這麼大聲。「小薰,對不起,我不是故意要凶你的。」

  吳瀞怡讓妹妹坐在銅鏡前,佯怒地說:「因為我比你早一刻出生,所以才想乘機報仇。」

  「才不是。」她噗哧一笑。「我很高興你比我早出生,有姊姊的感覺真好,還可以讓我撒嬌。」

  「你能這麼想就好。」吳瀞怡寵溺地笑說。

  沒過多久,吳映潔已經穿上衣裙,頭上梳起了高髻,見姊姊要幫她戴上鑲嵌著各種金玉花飾的頭箍,這麼華麗的裝扮,自己看了都覺得彆扭。

  「這樣就好了,戴那麼多東西,頭好重......」她把繁複的裝飾拿下來,還是簡簡單單比較適合自己。

  「好吧。」吳瀞怡沒有勉強她。

  吳映潔看著銅鏡中的姑娘,不像本來的她,心想邱勝翊見了這副模樣,會是什麼樣的表情,會喜歡嗎?會認為好看嗎?轉眼之間,她又垂頭喪氣起來,總覺得這麼患得患失,根本不像原來的自己。

  就在這當口,房外傳來腳步聲,接著婢女推門進來了。

  「彩荷,邱家二少爺來了嗎?」吳瀞怡問著伺候她的婢女。

  婢女不知道該怎麼說。「回大小姐,邱家二少爺沒來,是邱家三少爺來了。」

  「怎麼可能?」吳映潔急急地追問。「你確定?」

  「奴婢曾經見過邱家三少爺一回,所以不會認錯的,而且聽其他人稱呼那個人一聲『邱大人』,就去問了阿緯,阿緯也是這麼說。」婢女很肯定地說道。

  吳映潔還是不死心,便提起裙擺,衝出了房門,想要親眼確定。

  待她來到了前廳,偷偷躲在一旁,在眾多的賓客當中,尋找那抹瘦削的男性身影,可是怎麼也找不到。

  「小潔?」劉俊緯一眼就認出她,不禁失笑地問。「怎麼這身打扮?」因為大小姐絕對不會跑到這兒來,而且還做出偷窺的舉動。

  「邱家二少爺沒來嗎?」吳映潔抓著他的手腕問。

  劉俊緯點了下頭,然後指著站在另一頭的年輕男子。「是邱家三少爺來了,還送給老爺一隻江南制壺名家親手做的紫砂茶壺當壽禮,老爺高興得合不攏嘴,因為那是他一直想要的東西。」

  「他為什麼不來呢?是不是病了?」她口中喃道:「還是……」故意避著我?這個念頭讓吳映潔的心沉進了谷底。

  「小潔?」劉俊緯見她失魂落魄地走了,開口喚道。

  吳映潔沒有聽見他的叫聲,只覺得自己胸口好悶、好難過,難過到好想哭,腦中只有想一件事——

  他真的這麼不想見到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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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1)

  兩天後——

  接近午時,一輛馬車停在邱府外頭。

  一身男裝的吳映潔看著眼前的朱色大門,儘管剛下過雪,她卻不覺得寒冷,在經過一番煎熬之後,還是決定來了。

  砰!砰!

  聽見外頭有人敲門,門房很快地來開門。

  吳映潔對他道出身份和來意,門房便請她稍候,然後進去通報。

  「呼。」她在掌心上呵了幾下暖氣,就等門扉再度打開。

  過了片刻,門房來請她進去了。

  「二小姐是來看我家二少爺的嗎?」邱勝翊的小廝奉主子的命令出來帶路。「請跟小的來!」

  她深吸了口氣,快步跟上,想著待會兒見到人之後,話要怎麼起頭。

  經過了曲折的迴廊,吳映潔穿過紅色拱門,踏進一座院落,來到邱勝翊居住的地方。

  小廝率先進房,跟主子說了一聲,這才回頭請她進去。

  坐在几案旁看書的邱勝翊在聽到門房說吳映潔來訪的事,心情五味雜陳,想到吳伯伯六十大壽那天,他還是拜託三弟親自將壽禮送去,因為他怕……怕見到她,怕見了會無法壓抑自己的感情。

  「二小姐......」邱勝翊正要說些客套話,卻被她的叫聲打斷了。

  「邱勝翊!」吳映潔太生氣了,索性連名帶姓的對他吼。「我爹六十大壽那一天,你為什麼沒去?」

  「我......」邱勝翊被她吼得怔愕住了。

  「你要走的那天,我還叮嚀過你一定要到,如果你不想去,就早點說,不要讓我像個傻瓜一樣癡癡地等......」她愈說聲音愈哽咽了。

  「那是因為......」邱勝翊辭窮了。

  吳映潔淚水在眼眶中凝聚了。「因為你不想看到我,覺得我很煩人是不是?這些你早就告訴我了,我也知道你不喜歡我,可是這些都沒關係......只要我喜歡你就好了......」

  這番直截了當的告白,讓邱勝翊傻了、呆了,說不出話來了。

  「反正我的個性就是這樣,是自己要喜歡的......就不會要求別人回報......更不會勉強你喜歡我......可是......至少不要避著我......好像我染上瘟疫似的......」她愈說愈傷心,淚水更是猛掉。

  一旁的小廝走也不是,留下也不是,不曉得該如何是好。

  「我真的沒有這麼以為......」邱勝翊喉頭像是梗著硬塊。

  「我怎麼一直掉眼淚?」吳映潔用袖口猛力地抹著濕漉漉的雙眼。「我不想哭的......哭是最懦弱的行為......」

  「對不起......」邱勝翊慢慢地走到她面前,想要伸手觸碰吳映潔,最後還是沒有這麼做。「我從來不想這樣傷害你的......」就是因為不想讓她哭,才要遠離她,結果還是失敗了。

  吳映潔誤解他的意思,以為邱勝翊向她道歉,是因為他無法喜歡上她。「你不喜歡我,那也是沒辦法的事......我不會生氣的......」

  「我......」是喜歡你的,而且好喜歡、好喜歡。可是這些話不能說,關軒雅提醒自己,必須理智些,不能感情用事。

  她抹乾了面頰的淚痕,也已經哭夠了。「好了,把話通通說出來,心裡總算舒服多了......放心吧,以後你不會再看到我了。」

  聞言,邱勝翊心頭驀地揪緊了。

  「那我回去了,你多保重......」雖然吳映潔已經哭紅了雙眼,卻還是對他露出笑靨。「再見。」

  邱勝翊僵立在原地,聽著房門關上,凝聽著她的腳步聲漸行漸遠,直到再也聽不見了,面容也更加慘白。

  「二少爺!」小廝見主子快要倒下來,連忙衝過來扶他。

  「她走了嗎?」邱勝翊無力地問。

  小廝頷了下首。「應該是走了。」

  這次連開口說話的力氣也沒有了,邱勝翊被扶到床沿坐下來,伸手從衣襟內找出香囊,然後緊緊地將它攥在胸口,用來撫平此刻的心痛。

  連下了幾天的雪,今天終於稍稍停歇了。

  「映潔,怎麼無精打彩的?是哪兒不舒服嗎?」在百安堂內負責幫病人把脈看病的坐堂先生,已經打量著呆呆望著門外的吳映潔好半天,見她不像平時那麼活潑開朗,不免關心地問。

  她搖了搖螓首。「沒有,我很好。」

  坐堂先生擺了擺手。「反正也沒客人,你到裡頭休息一下。」

  「好,那我進去喝口水。」吳映潔也擔心自己注意力不集中,待會兒萬一包錯了藥可不好。

  「快去!快去!」坐堂先生催道。

  不過吳映潔才走了兩步,就聽到店門口傳來一陣騷動,本能地回頭,想看看是怎麼回事。

  冷不防地,只見好幾名官差跨進門檻,個個像是凶神惡煞,活像是來緝拿朝廷要犯似的。

  「幾位差爺......這是......」坐堂先生驚疑不定地問。

  「到底是讓誰配的藥?」帶頭的官差回頭問跟在後頭的中年男子。

  「就是那位小哥!」那名中年男子馬上用食指比著吳映潔。

  「發生什麼事了?」吳映潔見對方比著自己,有些莫名其妙。

  「昨天讓你幫我配的那幾包藥,今天早上讓我家老爺喝下,結果他......卻死了,一定是你配的藥有問題。」中年男子指控地說。

  「我不可能配錯藥......」吳映潔倏地刷白了臉,認出這名中年男子最近幾天的確常來抓藥,也都剛好是自己配的,但是絕對不會發生這種致命的錯誤。

  中年男子一臉憤慨地說:「差爺,一定是他拿錯了藥材,害死了我家老爺......」

  「把人帶走!」帶頭的官差喝道。

  吳映潔滿臉驚慌地嚷道:「你們要做什麼?我沒有拿錯藥......你們要查清楚再來抓人......」

  「差爺......」坐堂先生想要阻止,卻被官差推開。

  幾個藥鋪夥計也慌了手腳。「趕快去通知老闆......」

  其中一名匆匆忙忙地回去報信,就在一團混亂當中,待在府裡的吳建州夫婦已經接獲消息了。

  「老爺,你快去衙門問個清楚......」范瑋琪六神無主地哭道。「怎麼會發生這種事?你要救救小潔......」

  吳建州努力定下心神。「她是我的女兒,當然要救了......小傑,跟爹一起到衙門見大人。」

  「是,爹。」吳俊傑神情凝重地回道。

  父子倆馬上前往順天府衙門,沒想到卻吃了一記閉門羹,連順天府尹的面都沒見到,幸好想到可以使銀子私下打點,這招應該有用才對,結果等了半天,居然被退了回來。

  「這是怎麼回事?」吳俊傑詢問順天府尹身旁的幕友,感到相當不解,因為他們跟順天府尹也算有好幾年的交情,平日又經常送些昂貴的藥材,還有喝酒吃飯,理該通融才對。

  順天府尹身旁的幕友見四下無人,便湊到吳建州耳邊嘀咕。「不是咱們大人不通情理,而是這件事很棘手......要知道死去的這位胡老爺,和宮裡的劉公公私交甚篤,所以我家大人不敢作主。」

  「你是說......劉公公?」吳建州當然知道這號人物了,對方雖是宦官,卻是皇帝最寵信的人物,權勢極大,放眼朝野,沒人敢得罪他。

  「沒錯,所以我家大人說他也無能為力。」他說。

  吳建州瞬間像是老了十歲。「那小女現在......身在何處?」

  「自然是關在牢裡,不過我家大人也知道她是個姑娘,所以另外關了一處,也算對得起吳老闆了。」幕友歎道。

  「請代我謝謝大人設想如此周到。」吳建州老淚縱橫地說。

  「要想救你的女兒,除非能找到比劉公公更有力的靠山,不然等劉公公親自來審問......」他話沒有全部說完,但暗示得很明白了。

  「謝謝,我明白了。」吳建州感激地告辭了。

  吳俊傑看著老父默默垂淚的模樣,自己也是束手無策。「所有的人都知道有時連皇帝都要聽劉公公的話,還有誰的權勢比他還要大?咱們除了順天府尹,也不認識其他官員......」

  「對了!我怎麼忘了他?」吳建州抓到了一線生機。

  「爹指的是誰?」他問。

  吳建州趕忙要長子快點坐上馬車,然後要駕馬車的奴才調頭往回走,轉另外一條路。「......我說的人就是邱家三少爺,那孩子中了探花之後,現在還是都察院的監察御史,聽說深受皇帝倚重,說不定有辦法救小潔......」

  事到如今,也只有求助於他了。

  就這樣,在一片白雪紛飛中,馬不停蹄的直奔邱府。

  當吳建州父子好不容易到達了目的地,問了門房才知道他們家大人要到晚上才會回府。

  「那麼二少爺在嗎?」吳建州又問。

  門房只好先請他們進去。「兩位請稍候!」

  「爹別太著急。」儘管父親身子硬朗,但畢竟年事已高,禁不起這般心力交瘁的折騰,吳俊傑憂心忡忡地說。

  吳建州長歎一聲。「要是早知道會發生這種事,就不該讓她到藥鋪裡幫客人配藥......到底問題出在哪裡?」

  「她配藥向來小心,從沒出過差錯,辨識藥材的能力誰都比不上,我不相信小潔會抓錯藥。」他斬釘截鐵地說。

  「現在說這些也沒用,要劉公公相信問題不是出在她身上才行。」吳建州想到女兒被關在牢裡,一定很害怕,心就像刀子在割。

  不到片刻,他們已經被請到邱勝翊居住的院落了。

  坐在房裡喝著茯苓杏仁甘草湯的邱勝翊見到吳建州父子進來,連忙起身相迎。「吳伯伯......還有這位應該就是吳大哥了?」他們父子長得很像,一眼就能看出來。

  吳俊傑朝他頷了下首,也是同樣第一次見到這位邱家二少爺。「打擾你休息,實在是事態嚴重,才來請你幫忙。」

  「吳伯伯先坐下來再說。」邱勝翊早就注意到這位長輩臉色不對,幾乎可以說跟他一樣蒼白了。

  「勝翊,你一定要救救小潔......我只能靠你了......」吳建州抓著他的手,泣不成聲地說。

  邱勝翊神色倏凜。「她怎麼了?」

  「她被關進大牢了......」吳建州很快地把經過情形說一遍。

  「她比誰都還要清楚吃錯藥的後果,絕對不會抓錯的......咳咳......」邱勝翊一時情緒太過激動,連咳了好幾聲,小廝慌忙過來幫他拍背。「不過三弟還沒回府,等他回府,我會請他想辨法......吳伯伯放心......我一定會盡所有的力量救她,絕對不會讓她出事的......」

  聞言,吳建州已然老淚盈眶。「好、好,有你這句話就夠了......」

  「舍妹的事就拜託你了。」吳俊傑也連聲道謝。

  「我會救她的......」他怎麼能不救她,邱勝翊按著抽疼的心口思忖。「吳伯伯先回府裡等候消息,這件事就交給我。」

  把所有的希望都托付在他身上之後,吳建州父子才離去。

  一直到戌時都過了,邱勝翊才等到邱奇煜回府。

  「......如果和劉公公扯上關係,那就真的難辨了。」邱奇煜聽完了始末,俊臉更為嚴肅。「他那人心胸狹隘、公私不分,而且心狠手辣,對於剷除異己更是毫不手軟,只要得罪他的都沒有好下場,就連我也不想和他正面為敵,怕就怕連咱們邱家都會惹禍上身。」

  邱勝翊一顆心直往下沉。「救不了嗎?難道就不能想想其他的辨法?吳伯伯可是對咱們有恩。」

  「這一點我也明白,所以會盡量試試看。」邱奇煜語氣十分沉重,心想這順天府尹究竟有沒有派人去追查剩餘的藥渣裡頭是否被攙了其他的毒物,如果配的藥沒有錯,那麼就有可能在煎藥途中出了岔子。

  「如果可以的話,能否讓順天府尹答應吳伯伯他們到牢裡頭去探監,她......平時再怎麼堅強勇敢,畢竟是個姑娘家,現在一定很害怕,加上天氣又這般寒冷......光是用想像的,我就......」邱勝翊滿臉痛楚地按著胸口,咬緊牙根地說。「無法忍受......」

  邱奇煜急著讓小廝去請周大夫過來。

  「我沒事......只是心......好痛......」他哽聲地喃道。

  「二哥別著急,我會想出法子的。」邱奇煜知道這次無法逃避,勢必得和劉公公正面交鋒。

  跟兄長再三保證之後,邱奇煜又囑咐小廝好好照顧主子,這才離開寢房,對這棘手的問題得要仔細合計合計。

  「三少爺一定會救吳家的二小姐,二少爺得先頂住。」小廝安慰地說。

  邱勝翊靠坐在床頭,手上緊緊攥著香囊,想到三弟口中的劉公公,若他一味認定是吳映潔的錯,會做出甚麼事來,自己連想都不敢去想。

  不!他必須要有信心,更要相信三弟的能力。

  「一定可以救她的......」邱勝翊合上雙眼,誠心誠意地對上蒼祈求,不是為了自己,而是為了......生平第一次,也是自己唯一喜歡的姑娘。

  直到邱勝翊在恍恍惚惚之間睡著,卻作了好多的夢,夢到吳映潔在冰冷的大牢中,挨在牆角瑟縮著身子,冷得直發抖,讓他又驚醒過來了。

  「原來是夢......」

  他支起上身,瞥了一眼趴在桌案上睡覺的小廝,而窗外的天色還是黑的,不過已經聽到雞啼,於是又躺下來小睡一下,因為必須要有體力和精神,才能撐到救她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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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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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2)

  直到再度掀開眼皮,已經快午時了。

  邱勝翊詢問小廝,知道三弟一大早就出門去了,現在能做的事就只有等待,於是坐下來吃午膳,才吃了兩口,就見周大夫匆匆地進房來了。

  「二少爺……」周大夫正好從外頭回來,知道他很關心吳家的事,所以也不能瞞著不說。「我剛剛出去了一趟,親眼看到……百安堂被順天府衙門給查封了,街上的人都在議論紛紛,卻沒人敢出手幫忙。」

  聞言,邱勝翊手上的筷子掉了。「查封?」

  周大夫表情凝重地頷首。「聽說還是劉公公在背後下的命令,順天府尹也不得不從,更沒人敢吭聲。」

  「劉公公……他上順天府衙門審問犯人去了?」邱勝翊打從心底發冷,對方又會用什麼樣的方式來問案,是誰也無法想像的。

  「聽說是如此。」周大夫歎道。

  他全身顫抖地站起身來。「她到底是個十六、七歲的小姑娘,能挺得住嗎?我該怎麼救她?該怎麼做?」

  邱勝翊多麼痛恨自己的無能為力,這樣的他能為映潔做甚麼呢?不!一定有的,無論要付出多大的代價,他都會為她去做。

  在忐忑不安和心急如焚的情緒交織下,捱到了末時,邱奇煜回府了。

  「三弟,情況......如何?」邱勝翊一顆心提到了喉嚨。

  面色沉重的邱奇煜先讓兄長落坐,自己也跟著坐下。「直到午時,我才見到順天府尹,聽他說劉公公一早就去大牢審問......還動了刑。」

  「動、動刑?」他幾乎吐不出這兩個字來。

  邱奇煜頷了下首。「所以等到劉公公離開,我才能見到順天府尹,他知道我是為了吳家而去的,也很想幫忙,可是又不敢跟劉公公作對......」

  「然後呢?」邱勝翊臉上的血色盡失。「可以讓人去探監嗎?」

  「劉公公臨走之前有交代,不准吳家的人去牢裡......」邱奇煜的話還沒說完,邱勝翊馬上搶下話來。

  「那麼不是吳家的人就可以去嗎?」他問。

  「我也是這麼問順天府尹,他最後勉為其難地答應了,至少不算違抗劉公公的命令。」邱奇煜就是打算親自走一趟大牢,先看過吳伯伯的女兒狀況再說。

  邱勝翊抽緊下顎。「我去!」

  「二哥,大牢之內既潮濕,陰氣又重,你的身子實在不宜......」

  三弟的顧慮並不是邱勝翊此刻最關心的。「我非去不可!就算是要用爬的,我也要去看她。」

  「我終於明白大哥為甚麼會答應讓你來京師了。」這個二哥執拗起來,誰也勸不動。「要去可以,不過不能待太久。」邱奇煜先跟兄長說好。

  「我知道。」邱勝翊用力頷首。「阿良,先去準備些吃的,還有......刀傷藥之類的,能帶多少就帶多少......或許用得著。」想到映潔被用了刑,也不知道傷勢如何,讓他恨不得生出一雙翅膀,立刻飛到她身邊。

  小廝聽了,銜命去辨了。

  順天府衙門——

  半個多時辰後,在官差的帶路下,主僕倆走進了暗無天日的大牢內,邱勝翊鼻端淨是聞到不好的味道,讓他不由得暈眩想吐,但是想見吳映潔的念頭戰勝了身子的不適,讓他再次挺起腰桿往前走。

  「你們不要待太久,否則我家大人不好跟上頭交代。」官差叮囑地說。

  邱勝翊溫聲地說:「謝謝差爺。」

  「帶他們進去見胡老爺命案的犯人。」那名官差對看守大牢的牢頭說道。

  於是,牢頭提著燈籠在前頭引路。「跟我來吧。」

  「二少爺小心腳步。」小廝一面提著食盒和藥箱,一面跟主子說。

  「你也要小心。」他畏冷的拉攏身上的斗篷。

  「就是這兒了。」牢頭用手指比了下。

  「有勞差爺。」邱勝翊迭聲地道謝。

  牢頭先將燈籠交給小廝,然後打開了鎖,便又踱開了。

  睇著一片漆黑的牢籠,邱勝翊一臉憂急地要小廝將燈籠湊近些,然後往裡頭喚道:「二小姐......二......映潔......映潔......」

  蜷縮在角落裡的吳映潔在模糊之間,聽到遙遠的地方似乎有人在叫她,於是吃力地集中精神,想要確定是真是假。

  「映潔......」沒有聽到回應,邱勝翊懷疑她並不是關在這兒。

  「呃......嗯......誰......」吳映潔發出微弱的呻吟。

  「映潔,是你嗎?」他無灼地問道。

  半晌之後,她漸漸地聽出這年輕男子的嗓音是屬於誰的,不禁悲喜交加。「邱......勝翊......是你嗎?」心中的狂喜淹沒了一切,也沒有時間細想邱勝翊喚的是自己的閨名。

  邱勝翊不由分說地推開嘎嘎作響的牢門,鑽了進去,身後的小廝也連忙提著燈籠跟上,好讓主子看個清楚。

  「映潔......」他只看到角落的身影也在掙扎地坐起身來。

  「嗚......邱勝翊......」吳映潔見聲音的主人靠近,馬上撲了過去。「真的是你......我不是在作夢......」

  再也顧不得男女之防,也不在乎有人會說甚麼閒話,邱勝翊一把抱住她,終於確定她還活著,在這一刻,他懂了,也明白了,比起死亡,他更害怕會失去她,害怕永遠見不到她。

  「不是作夢......是我......我來看你了......」他哽咽地說。

  吳映潔不由得嚎啕大哭。

  「我在這兒......」邱勝翊熱淚盈眶地安撫著,感覺到懷中的人全身冰冷,趕忙脫下身上的斗篷,換成裹在她身上。「因為......不准吳家的人來探監,所以我來了......不會有事的......我保證......」

  她哭得好不淒慘。「嗚......哇......我剛剛還夢到你......你就來了......我以為你一點都不關心我......」

  「我當然關心你......」聽吳映潔哭成這樣,他的心都要碎了。

  「我不想這樣哭的......我的哭聲比說話還要難聽......」在邱勝翊面前,她就是想要表現出最好的一面。「不想讓你聽到......」

  邱勝翊不由得流下了一行淚,「你哭......盡情地哭......我不在乎......更不會嫌棄的......」想到她身上或許有傷,不敢抱得太緊,結果不小心碰到她的小手,馬上就疼得她哇哇大叫了。

  「好痛......」吳映潔把小手縮回去。「那個甚麼公公好可惡......他居然讓人用東西夾我的手指......」

  邱勝翊心中大慟。「讓我看看......阿良,把燈籠湊過來。」

  待燈籠些微照亮了吳映潔的雙手,就見十根手指上頭又紅又腫,還有血跡,邱勝翊眼中的淚水又不爭氣地滑下來。

  「我......帶了傷藥給你搽......」他多希望能替她受這些苦。

  小廝轉身把藥箱拿進來,好讓主子幫她上藥。

  「那個臭太監居然用這種卑鄙的手段要我認罪......我又不笨......明明就不是我害死的......才不要認罪......」吳映潔哇啦哇啦的大罵。

  邱勝翊動作很輕柔地抹著藥膏,每抹一根手指,心就痛一次。「這只能暫時處理,等出去之後,得讓大夫瞧一瞧......你能再忍耐個幾天嗎?我已經讓三弟想辨法洗刷你的冤屈,一定可以救你出去。」

  吳映潔一面掉淚,一面點頭。「我知道,我會忍耐......」

  聽她回答得這麼勇敢,邱勝翊卻是淚流不止。

  「你、你哭了?」雖然不是看得很清楚,她卻聽到可疑的嗚咽聲。

  「沒有。」邱勝翊用袖口往臉上拭了幾下。

  「明明就有......不過男子總是愛面子的,我就不拆穿你了。」吳映潔見到他來看自己,身上的疼痛都不在乎了。

  「呵、呵......咳......」她總是能讓他發自真心地大笑。

  她想幫他拍背,卻忘了自己的手指有傷,連忙朝痛處猛呵著氣。

  「手上有傷就別亂動。」邱勝翊攢眉提醒著。「我還拿了幾樣吃的過來......我來餵你吧。」

  「你......要餵我?」吳映潔有些受寵若驚。

  「不然你要怎麼吃?」他端起白飯,用筷子挾了一小口到她嘴邊。「能吃多少就吃多少,這樣才有力氣撐下去。」

  「這應該是我對你說的話......」吳映潔乖乖地張嘴讓他餵。

  邱勝翊又挾了菜和雞肉。「我相信那位胡老爺的死跟你無關,只是究竟是誰在他喝的湯藥中下毒,就是要調查的關鍵。」

  「你真的相信不是我的錯?」他的信任讓吳映潔感動。

  「那是當然了。」邱勝翊又餵她一口白飯。「我相信你幫人配藥,絕對不會馬虎隨便的。」

  這番話讓吳映潔又哭又笑。

  「還要吃嗎?」他問。

  她搖了搖頭。「我吃不下了。」

  「只要再等幾天就好,我可以跟你保證。」邱勝翊伸手輕撫著她垂散下來的長髮。「就算要用我的命來交換,我也願意。」

  吳映潔啐罵一聲。「我才不要用你的命來交換,我要你好好活著......將來好娶自己喜歡的姑娘......兩個人幸福地過一生......」雖然新娘子不會是自己,但是她還是由衷地祝福。

  「你這傻姑娘......」她這麼坦然地對他傾訴心意,而自己卻只會逃避,還算甚麼男人。「這牢裡又濕又冷,斗篷就留著,可不要著涼了。」

  「嗯。」吳映潔聽話地應聲。

  邱勝翊緩緩地起身。「那我走了。」

  「......嗯。」雖然希望他再多陪自己一會兒,不過她也知道不能這麼任性。「再見。」

  他必須強迫自己彎下身,鑽出牢門。

  「我回去了。」邱勝翊再次道別。

  窩在牆角的吳映潔好不容易把哭聲嚥了回去,這才「嗯」了一聲。

  而邱勝翊則是咬緊牙根,迫使自己跨出腳步,才能離開大牢,直到步出順天府衙門,外頭的光亮讓他眼花頭昏,身子先是搖晃了下,總算及時穩住。

  「二少爺!」小廝空出一隻手扶住主子。

  他不能倒下!

  他更要活下去!

  從未有過的求生意志讓邱勝翊昂起下巴,目光跟著燃起火光。「咱們回去吧......」因為只有活著,才能和小潔廝守終生。

  待主僕倆回到府裡,邱勝翊又讓小廝走一趟吳家,將吳映潔的大致狀況傳達給兩位長輩瞭解,不過避重就輕,免得讓他們過於憂慮。

  「二少爺先把這碗人參湯喝了。」這時,周大夫進來,將藥碗遞給他。

  邱勝翊倚著床頭,稍做休息之後,才把人參湯喝下,然後閉眼假寐,周大夫見他似乎很累,又悄聲地退出房外。

  「我要活下去......」攥在掌中的香囊被他握得死緊,彷彿想要從裡頭得到力量。

  此時此刻,就算是閻王爺親自來抓他,他也不會跟著走......

  對於自己的身體狀況,從小到大,他總是認命的居多,也看得很開,只有覺得對不起無微不至照顧自己的兄長,還有賜予生命的爹娘,可是現在已經不同了,他不會再跟命運妥協,一定要活下去。

  他不要再認命了!邱勝翊掀開眼皮,俊眸流露著強烈的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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