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简介

一亿元耶……谁？谁能不心动？吴映洁眼珠转啊转，心儿扑通地跳。

不，她绝不是贪求荣华富贵，为了亲情，她牺牲自己，下嫁痨病鬼。

『逃婚吧！』和她偶遇但相惜的邱胜翊。『不。』她决定信守承诺。

只是婚礼上，性格的病鬼丈夫，竟然不屑地拖着病身离家出走，害她得不到一分报酬。

好呕……等一下！这，不会吧？事情演变得也太令人惊讶，怎么可能嘛……

正文 楔子

傅氏财阀董事长傅枭，是个强悍阳刚的男人，但在情感上，却道道地地属于“只爱美人，不爱江山”。在与其爱人沈樱嘤结婚后，他放弃财团的经营权，舍弃商场龙头的位子，与樱嘤逍遥海外，过着人人羡慕的鸳鸯生活。

傅枭将其位传给弟弟──傅鹰。

傅鹰是个柔情似水，自称风流但不下流的男人。

他扬言──

等台湾反攻大陆再结婚。

以及──

除非得到家中爱犬的认同，否则他甘心一辈子与爱犬旺旺相依为命。

最后，旺旺帮他挑选了一个老婆──一个总认为自己是“寡妇之命”的女人。

她就是吴家的大千金──吴怡君。

所以，傅鹰也心甘情愿地走进礼堂。

吴家有三千金。老大──吴怡君；老二──吴映洁；老三──吴筱婕。

吴家的企业，遭有心人士的破坏，在一夕之间全垮了。吴家负债累累，为了还债，为了不要让大姊与妹妹受苦。

老二吴映洁，选择了──

以一亿的现金交易，与一个身患肺痨的男人结婚。

正文 第一章

吴映洁站在桥上望着黑光粼粼，阒寂又深不见底的河流，她的脑中一片空白。

夜半时分，吴映洁决定搭出租车直奔台南未婚夫家。烦乱的思绪令她一路坐立不安，无法休息。望着窗外天色由黑转明，景物由都市丛林变为绿油油的稻田，一夜未曾合眼的映洁己显露出疲惫与憔悴。

现在她就在未婚夫廖俊杰家门口，她静静凝视着廖家雕刻细腻的大门，思虑却不断飞奔──

她是如此深爱着俊仁，可是却与他无缘。她必须要与他解除婚约。

这一切都怪她父亲宠信小人，如今吴家垮了，风光不再，甚至可说是一蹶不振了。

所以她就更没有资格与廖家这种大地主、南部旺族的独生子结婚。

廖俊杰正在当兵。想当初，她还日夜盼望只要等俊仁退伍，她就可以与他共结连理，做他的妻子了。

而如今，才不过一年的光景，竟有如此叫人意想不到的惊人变化。

回想过去的种种，泪水不禁流下，心中的怅然是言语无法形容的。

到底站了多久，映洁自己也不知道，直到天空大白，路上行人渐多之际，她才如梦初醒。是该面对一切的时候了，映洁告诉自己。

她鼓起勇气去面对即将来临的狂风暴雨，她用力按了廖家的电铃。

在见到廖俊杰的母亲之前，映洁己恍若身在严寒无比的冰窟中；而廖母说出来的话，更是令她心如刀割般的痛苦。

“你没有资格再嫁给俊仁。”廖母一副“狗眼看人低”的不屑神情。

“吴家垮了，你再也不是什么千金小姐了；你只是一位“贫民”，一位毫不起眼的下阶层人家，你高攀不起廖家。”

这些日子以来，映洁真的是受够了众人对她的冷嘲热讽，那些不堪入耳的话语，她总是一笑置之；但她的心却不断在啜泣。

“我知道。”她以最高贵倨傲的一面出现在众人面前，尽管她再也不是豪门公主了，但她仍有属于自己的尊严与骄傲。她告诉自己，她永远是高高在上、冷傲自负的“冰山美人”。

“我是来告诉你们，对不起，我无法与俊仁结婚。”她一字一字缓缓道出。

廖母一听立即火冒三丈，恼羞成怒的霍地起身，嚷道：“放肆！你这是什么态度！什么不要脸的话！记住，是我们廖家不要你，是你配不上俊仁，你别净往自己脸上贴金。”

廖母狠啐道：“我们廖家世代清白，俊仁又是我们唯一的儿子，原来我们也欣然接受你，你跟他也算是门当户对。你富有的家世背景，再加上出众的外貌，对俊仁日后事业的发展，可说是如虎添翼；但是现在你带给我们的不止是拖累，还有不幸。我们真是瞎了眼，当初才会答应这桩婚事。真是对不起廖家的列祖列宗，今天还落得要解除婚约的田地，我们廖家的脸全都被你丢尽了。”廖母感慨地跌回椅子上。

“吴映洁，你真是对不起我们廖家。”

“这桩婚事就到此为止。为表明你是心甘情愿主动提出解除婚约，你必须──”廖母抿着嘴，久久不发声。

“你知道廖家丢不起这个脸，若是告诉别人解除婚约的事──”她犀利地望映洁一眼。“反正这一切的过错，我要你一个人负全责。我要你－－向廖家的列祖列宗谢罪忏悔！”

为什么要我一个人承担？

只因为我再也不是豪门千金？

望着廖家列祖列宗的牌位在远方老宅矗立着，映洁跪在大门口外，三步一拜的，三步一拜地缓缓前进，泪也因屈辱而流下，直到神牌前。

映洁在心中不断告诉自己，你应该大声反驳，大声回绝这种不合理的要求，因为这一切实在是太荒谬了。

你并没有做错任何事，是廖家不要你，是他们瞧不起你，你为何还要将过错往身上揽？

因为你知道，一切都变了！你再也不是那个人人捧在手掌上呵护的天之骄女，只是一个落拓人家又身负巨债的贫穷女孩。

为了证明我人穷志不穷，为了不要让人家瞧不起，为了能坦荡荡地离开，更为了廖俊杰──

我愿意，我心甘情愿如此牺牲，我无怨无悔。

已是半夜，映洁又怎会到这座桥上？

她的膝盖仍不住地颤抖，今天所受的折磨实在是够多了！膝盖上的瘀血全是被那些小石头及凹凸不平的地面所戳伤的。

这是哪里？

吴映洁一点也不在乎，至少她已离开廖家那人间地狱。

但她能肯定自己正在一座桥上，上头空无一人，没有路灯也没有人家；只有黑漆漆的夜伴着她。

她一人伫立在这桥上，隐约能听见淙淙的流水声，她知道下方是茫茫无际的深水。

她的心思还完全陷在今天在廖家所发生的一切。而最叫映洁心痛的是──她永远失去心爱的廖俊杰了。想起这种种屈辱，她有股想跳入水中的冲动，希望这水能清洗一身的不幸。

这不是我的幻觉吧？邱胜翊镇定地思忖。

凌晨三点半，他居然会看到一名身着白洋装的女子独自站在桥上。

两年多来意志消沉的生活，今日邱胜翊总算是有些“真正”清醒了。

她是鬼？还是人？

这座桥叫做“无名桥”，是一座默默无名的桥，它只是一条单纯对外联络的管道，让人们的交通更顺畅、更迅速。

也许因为这座桥上连个灯都没有，所以有许多女子在此自杀殉情。据说，凡在此桥上自尽过的女人，都会在三更半夜，同一时间、地点“历史重演”一次。

事实上，邱胜翊并不怕鬼，过了两年黑暗不见天日的靡烂生活，他认为有什么比失去爱人还更能让他震慑的事？

这桥上的“女鬼”，倒是两年来唯一能吸引他注意的，他好奇地想一窥究竟。

今天正好是农历七月半，俗称鬼月，而这时辰正是阴气最盛的时候。

依常理判断，正常人现在当然会拔腿就跑，他也明白自己应该快骑着管家老吴那辆破摩托车绝尘而去。不过，一股不知名的力量竟驱使他向前进。

他蹑手蹑脚一步一步地越来越靠近那名“女鬼”。

南部的天气真是好！今晚天空无云，星光灿烂，月儿高挂，星月的光辉直射那名神秘女子的脸庞。

她在哭泣？两行泪珠滴在她宛若白玉一般的脸上，更显动人心神，楚楚可怜。

不管她是人或是鬼，邱胜翊都相信她一定有着极伤心而无法排解的事，所以才会有自杀的念头。

邱胜翊静静地站在她斜后方，仔细凝视着她，猝不及防，邱胜翊在千钧一发之际，突然恢复神智，一把抓住了正要跳入水中的她。

他的手臂就这样紧抓着这女子的两肩。

他居然救了她！

他们中间隔了一条宽约五十公分的石护栏，这女子是背对着她，所以邱胜翊只能看见她一头乌黑亮丽的秀发。

尽管他发挥了“人溺已溺”的怜悯心，但他能够感觉到这女子散发出一股强烈无比的怨气，她一点感恩之心都没有。

一碰触她灼热的身躯，邱胜翊已知道她是人，活生生的女人，而不是什么阴魂不散的鬼魂。

“小姐，生命是很可贵的，千万不要轻生。”邱胜翊好心地劝告。

结果，出乎他意料之外，他居然听到对方充满不屑的声音。“谁说我要投河自尽，我只不过觉得全身黏黏的，想跳入河中洗个澡而已。”

这女人真跩！

邱胜翊总觉得自己已经是全世界最可怜的人了，安娜拋弃他跟别的男人跑了，就在他们曾经那样海誓山盟后。如今他更加肯定，这女子所经历的一定比他可怜上千倍万倍，否则不会连命都不要了。

唉！明明心念与行为完全不同，却死鸭子嘴硬，只怕若她真死了，到阎罗王那儿都还不会承认自己是自杀。

“好，就算你跳下去是要“洗澡”，但你很可能会被水鬼抓走，知道吗？”他试图与这位冷傲的女子说理。

只可惜，映洁直盯着墨黑的河水，一点反应也没有。

邱胜翊提醒自己得小心点，他从未碰过这种“生死一线间”的事，搞得不好，这女子铁定会赔上一条命。

尽管自己长得高大壮硕，孔武有力，但他的力量也渐渐在消失，尤其是面对这个毫无求生意志的女人。她浑身软趴趴的任邱胜翊抓着，不管邱胜翊如何使劲拉，她似乎故意让自己往下掉。最后，邱胜翊居然反被她的重量拉出石护栏外，与她的头碰在一起。

“我拉你上来，好吗？”他憋着气道。

“不要，我还是想下去洗澡。”她自以为是地说道，无视于邱胜翊惶乱慌张的心情。

这女人怎会如此拗？直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

软的不行，只好使用“激将法”了。

他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你的脾气真坏！怪不得你的男朋友会不要你，你一定是被拋弃，才会伤心欲绝想自杀。”

他发现因自己的口拙，反将事情越搞越糟，突然这女子狠狠咬住邱胜翊的胳膊。

“哇！”邱胜翊痛得尖叫。“你不想活了是不是？”好象在验证这句话似的，那名女子一点也不松口，邱胜翊的手臂己汨汨流出血，映洁也感觉有一些血流入她的嘴中。

最后迫于无奈，他只得狠心松手，就这样，“扑通！”一声，她掉入河中。

“呸！”邱胜翊啐道。“疯女人，真是好心没好报，你想洗澡，就好好洗吧！”他叫嚷着：“疯子！”

他的手臂隐隐作痛。“可恶！”他双眉纠结在一起。

须臾间。“救命！救命！”邱胜翊往桥下左顾右盼，喔！该死的！是那女子在河中大喊。

他不顾一切地跳下桥，在水中寻找那女子的身影，终于看到她在他的正前方，她似乎已无力挣扎了。

“救命！救命！”映洁虚弱地喊。

邱胜翊奋力地游过去，终于抓住她。拚命地，努力地，游过草丛，抵抗逆流，他们摇摇晃晃游到岸边。

经过这番生死的挣扎，待他终于喘过气时，邱胜翊暴躁地说：“怎样？洗这种澡的滋味够刺激吧！”

他们全身又臭又脏，毕竟在台湾想找一条清澈干净的河流，只怕是天方夜谭。

映洁狠狠地瞪着眼前这个与她一样满身污臭的男人，泪水簌簌滑落。

邱胜翊实在是满同情她的。

“到底有什么大不了的事，逼得你一定得走上绝路？”他实在不明白。“我的爱人弃我而去，整整两年，我过得是人不人、鬼不鬼的生活，但我──”邱胜翊两手一摊。“还是活下来了！我并没有傻到轻生。”

这番话竟让映洁扑倒在这陌生男子的怀中，她哀嚎着，哭得肝肠寸断。她卸下平日坚强、冷漠孤傲的假面具，把这段日子所埋藏的委屈一股脑全发泄出来。

邱胜翊轻轻抱住她，这时的映洁再也不是众人眼中那冷若冰霜、狂傲自负的“冰山美人”，她只是一位柔弱无助的小女人。

大概是泪流干了，映洁也累了，所以她静静靠在这陌生男子的胸膛上。

陌生男子说话了。“你──有什么心事，可以说出来。”他说出颇有哲学意味的话。“我不认识你，你也不认识我，我俩只是萍水相逢；正因为这样，我反而是你的最佳听众，你可以放心地倾诉一切。”

映洁显然还有些举棋不定，有些犹豫。

邱胜翊微笑道：“我也是满腹苦水想找人发泄，既然今日我遇见你，表示我俩有缘。女孩，愿不愿意听我发发牢骚？”

“好。”映洁道。“我不相信你的事情会比我还倒霉。”

“我老爸逼我娶一个我根本就不认识的女人。”邱胜翊讪讪地道。“没有感情的婚姻，你能忍受吗？”

“你这算什么？”映洁反唇相稽。“为了还债，我必须嫁给一个已经快死的肺痨鬼，而且还得为他生小孩。”

邱胜翊大笑。“想不到，我们还真是同病相怜，同是天涯沦落人。”他指着她。“我太高兴了，天下居然还会有比我更可怜的人。”

听他这么一说，映洁的双眸又蒙上一层雾气。

“对不起，姑娘，我──”他赶紧道歉。“请不要在意我的疯言疯语。”

“很可笑，是不是？钱真是可以逼死人。”映洁可怜兮兮道。

邱胜翊不再说什么，望了她一眼。“冷吗？我们都湿透了。”他自嘲地一笑。“这真是美妙的一夜。”

湿答答的衣服黏在女郎玲珑有致的娇躯上，她直打着哆嗦。

“愿不愿意换个地点聊聊？”邱胜翊幽默道。“这里显然不是聊天的好地方，不但有蚊子、杂草，也许还有──水鬼？”

映洁被他这么一说，吓得不由自主地拉住他的手。“那我们……走吧！”

邱胜翊格格一笑，带着她爬上堤防，走到小径上，他的破摩托车就停在桥的另一端。

机车后绑着一大袋行李，邱胜翊把行李打开，拿了一件薄衬衫套在她身上。“台南很热，待会儿你的衣服就会干了，可千万小心别生病了！”

他自己也拿了一件背心，当着映洁的面，毫不羞赧地换上。

映洁的双颊绯红，不过在天色蒙眬之际，邱胜翊根本没有发现。

“走吧！我们骑到市区去，找个地方好好倾吐彼此可怜的遭遇。”邱胜翊坐上驾驶座。

就这样，他们共骑着那辆破摩托车，离开这座无名桥。

自己怎会如此随便？映洁坐在这陌生男子的身后，她不可思议地想。摩托车呼啸驰过，景色一一从她眼前掠过，但忧愁却挥之不去。

就在这啤酒屋里，她的思绪正一点一滴地凝聚起来。

今夜发生的事，从跳河自杀到骑摩托车，进啤酒屋；这都是她生平第一次的经验。

实际上，以映洁平日心高气傲，又自命清高的个性，她当然不可能随随便便搭乘陌生男子的机车，更遑论一起上啤酒屋畅谈彼此的心事。

映洁反正已觉得人生没啥希望──她就要嫁给一个肺痨鬼。所以，她反而想开了许多事，不再拘泥于小节。现在的她与一夜前的她，真有天壤之别。

唉！一切都无所谓了。反正，她是一个没有任何希望的“活死人”。

“对了，你为什么随身带那么多衣服？”理理思绪后，她岔开话题问。

“我离家出走，准备逃婚。”在说这项重大“决定”前，邱胜翊还特别清清喉咙，喝了一口啤酒。

“逃婚？”映洁的眼睛瞪得好大。“你──要拋弃未婚妻？”她惊讶他竟如此无法无天胆大妄为。

“没错。”邱胜翊并没有因这美丽女子“蔑视”的口吻而觉得惭愧，他依然自在地吃着炸豆腐。

“你的行为是很严重的错误，你──有罪！”映洁大声反驳。

“我──”邱胜翊指着自己。“我何罪之有？”他嗤之以鼻。“都什么时代了！我为何要当我老爸的傀儡，我是有自主权的。”

他虽说得冠冕堂皇，但映洁仍声色俱厉地指责他：

“你太自私了！你可曾想过，你的未婚妻要孤零零地站在礼堂外，一个人忍受众人对她的冷嘲热讽，你要她的脸往哪儿摆？你要她如何在你的家人及众多亲友面前抬起头来？”

“难道你要我娶一个自己不爱的女人，实现我老爸的心愿，然后把她丢在家里独守空闺，而我在外寻花问柳，花天酒地？也许最后我会有情妇，有外遇。”他激烈地驳斥。“请问，你能容忍你的丈夫这么做吗？”

映洁没有答腔。

“选择逃婚是目前最好的方法。我不希望两人的结局是以悲剧收场。”

这男子毕竟也是经过一番深思熟虑的。映洁思忖着。“你──哎！说穿了，我还满佩服你的。至少你能当机立断，哪像我，畏头畏尾，不敢改变事实。”

“为什么？你的情况到底怎样？”

“我拿了人家的钱，允诺与他的儿子结婚。”她说得很严肃。“君子一言九鼎。”

“笑死人了！”邱胜翊哼一声。“什么时代了！还有你这种傻女人坚守孔子那一套。”他拚命摇头。“像你这种女人铁定已是稀有动物。”

“就是因为有你们这种人，社会道德才会败落，所以上帝才要惩罚世人。你看，天灾、地震频传，就是要警告你们这些恶人。”映洁振振有辞地教训他。

“哇！不得了！还搬出上帝呢！”邱胜翊还是一脸悠哉。“我是烂，但你又好到哪？自命清高，自认严守旧礼教就是道道地地的好人，结果呢？”邱胜翊调侃道：“你居然还要嫁给你不爱的人？以金钱为交易，要替肺痨鬼生小孩，这就是你忠诚的下场？”

映洁的脸一阵黑、一阵白，这些话正说到她的心坎里，她从未想过，自己也会有凄惨可怜的一天。

也许是发觉自己的话太过伤人，邱胜翊赶紧弥补。“对不起，你就当我是愤世嫉俗的人吧！”

“是的，我作梦也没想过，我家居然垮了！我的丈夫会是个肺痨鬼──”说到她的伤心处，一阵鼻酸，她又想哭了。

“他们付多少钱“买”你？”邱胜翊很好奇，究竟对方花多少钱才买到如此动人美丽的女子。

映洁比个“一”的手势。

“一百万？不可能，太少了！一千万吧！”邱胜翊微蹙着眉。“一千万，是不是？”

她摇头。“一亿！”

“一亿！”桌上的啤酒差点被震翻。“那你不就是“一亿新娘”？”他嗤之以鼻。“哇！你的夫家真有钱。”

“我并不爱钱。钱害垮我家了，害我的父亲死了，也害我──”映洁的眼神好遥远。

“它是不是也害你无法与心爱的人结婚？”邱胜翊释然道。

“在我家未垮以前，我有一个未婚夫。”映洁苦涩道，但她还未能说完，这男子已帮她接下去了。

“你一定很爱他，只不过现在“门不当户不对”，他的家人一定会嫌弃你，再加上你又必须还债，所以──”

“我们分手了。”她直接表明，但双眸有很深的怅然。

邱胜翊并没有忽略她的痛苦，他感伤地说：“真是人间悲剧，无法与相爱的人在一起，这就是“恸”。”

映洁莞尔一笑，等于是默认。“向你吐吐苦水，心情舒坦多了！现在，我较能去面对不可测的未来，谢谢你！”

“不客气。”邱胜翊喝了二、三口啤酒。

“你呢？”她试探地问。“你的故事呢？”

“我在美国时，有一个很好的女朋友。”他并不避讳他的过去。“我很爱她，我们同居了三年，一切都如此美好！我们还计划等她毕业那天就结婚。”

“然后呢？”映洁接口问：“你们为何分手？”

邱胜翊沉浸在回忆中，一段不堪的过去。“我为她牺牲很多，我滞留在美国，与老爸翻脸，就为了与她厮守。谁知道──”他的双眸迸出怒火。“就在她毕业的那天早上，我看到桌上的纸条──”

“写些什么？”不知为何，她紧张地问。

“她嫌我穷，养不活她，跟人跑了！”他简单地说。“我恨死她了！”

“那表示你还爱着她。”映洁语意深长道。“爱之深，责之切。”俊仁的影子又浮上她的心头。“俊仁是不是会像你一样地恨我？”她心悸着。

“现在还有时间，你可以学我，逃婚吧！”邱胜翊趴向前，他与映洁面对着面。

“不！”她苦笑。“我不能背信忘义。”她又在强调古老的“教条”。

“喔！拜托！”他叫嚷着。“你已经拿到钱就可以跑了。”

“不！这是道义。”她仍然仗义直言。“这是道义！”

他无可奈何地看着她。“真是个冥顽不通的女人。”但他还是佩服她。“像你这么内外兼美、秀外慧中的女孩，真不知那个肺痨鬼上辈子做了多少好事，真便宜他了！”

“谢谢你的赞美。”映洁的嘴角上扬。“我并没有你说得那么好，我有很多缺点，像我的脾气，哎！”

他的嘴角一撇。“你能为家人牺牲，这已经是难能可贵的事。”邱胜翊自我解嘲。“不像我，一个大男人，反而不敢面对事实，选择逃婚。”

“所以，你更要回家。”她鼓励着。“也许，事情并没有你想的糟，也许你的未婚妻是一位如花美眷喔！说不定你第一眼看到她就会爱上她。”

“喔──”他呻吟着。“第一，她是一位名副其实的丑女，我十分肯定。她的头发枯黄像稻草，满脸的红豆，眼睛小得像芝麻，鼻孔大得像两个探照灯，身材活像个洗衣板──”

他话未毕，映洁已笑得歪倒在桌底下。“我……不相……信，世界上……会有………如此……丑陋的……女人。”她结结巴巴着。

“是真的。”邱胜翊抓住她的手臂，正经八百道。“这全是奶妈告诉我的。我的奶妈不会骗我，她真的见过那个可怕的女孩，所以她才会要我逃婚。”

看他如此惊慌又无奈的模样，映洁也不好意思再笑。狐疑道：“你的奶妈？”

“是的，她从小就照顾我，一直没结婚。她是我母亲当年陪嫁的丫头。”他解释着。

“看样子，你的老婆实在是丑得可以。”她不禁同情他。“不过──”

邱胜翊扬手制止她再说下去。“没有不过，我反问你，你会爱上你的肺痨丈夫吗？”

映洁不敢言语。

“我替你回答──不会。”邱胜翊振振有辞道。“我也同样不会爱上她。”

“我知道。”她耸耸肩。“但是，我实在满同情她的。恐怕她将要过着没有丈夫的日子。”

“不是恐吓，是事实。”他纠正她。“这个丑女人，竟还能博得我父亲的欢欣，她一定是心怀鬼胎、不怀好意。”而且，她一定觊觎我家的财产，这句话，他并没有告诉映洁，毕竟他们只是萍水相逢。

“瞧你，把自己的老婆说得一无是处。”映洁顿觉世人好无情，就因为那女子长得像丑小鸭？

“不说了！都是一堆垃圾。”邱胜翊把自己的老婆说成垃圾。“换你了，你的决定真的不改变？”

这时的她，脸上不自觉抽动着。

“怎么了？”

“脚疼。”她简单道，伸下手按摩自己的膝盖。

“怎么回事？”他不明白。

“没什么，只是昨天跪了一下午。”她无一丝保留地把她在廖家所受的折磨，一五一十告诉他。

“真是欺人太甚！”邱胜翊火冒三丈。“有钱就能逼人做这种“惨无人道”的行为吗？实在太过份了！”他不可置信地问：“你就真的从大门口外，三步一跪，跪到他们家的祖先牌位前？”

“是的。”她不以为意。“这没什么嘛！忍耐一下就好了。”

真是个令人匪夷所思的女子！

邱胜翊思忖着：从他在桥上碰到她的剎那间，他就知道，这女人执拗得很，她的自尊心强烈到否认她的愚痴行为──跳河自尽。

可是，她却又可以为了一个男人，委屈求全地跪地忏悔、认错。承认那些明明是富豪人家“欲加之罪”的行为。

邱胜翊一点也不懂她。

夏日的清晨总是来得特别早。很快地，一抹淡阳己从窗棂隙缝射入，阳光把玻璃内的麦酒，染成一片金黄。

“你知道吗？我从来不喝酒的，今儿真是破例呢！”映洁自嘲。

“人在绝望中总是会做出连自己都难以理解的事。”他一语双关道。

她当然明白，他指的是无名桥上的事。“没错。”她承认着。“谢谢你救了我。虽然我的未来吉凶未卜，不过我还是很高兴；起码我还活着。”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他安慰她道。

晨曦，在这女子的脸庞抹上一层晕光，使她看来宛若一位从天而降的天使。

她真的很美！邱胜翊赞叹。真是“天妒红颜”，这么美丽的女人，为何竟会有如此悲惨的命运？

他看看表。“离早晨六点还有十分钟，你还可以选择逃婚。”他又在鼓励她做“坏事”了。

“还有十分钟，你可以选择回家娶你的妻子，不要在外游荡了。”她回敬道。

“喔！我真服了你。”邱胜翊佯装头疼。“我衷心希望你的“执着”能带给你好运。”

“我不会在意好运或恶运。”她领悟了。“就当我是为自己积福就行了。”

“好！”邱胜翊举起大拇指赞美，他嘻皮笑脸地头往前仰。“需不需要我教你一些“毒夫术”。”

“毒夫术？”

“是啊！”他低语着。“怎样不留痕迹地把丈夫毒死──”

“你实在是坏得可以。”她恶心道，强烈地做出“不”的姿势。“我不需要。因为只有两年而已。”

“两年？”

“在这两年内，我为他生下孩子。两年期满后，我就可以走了。从此我与他们家再也毫无瓜葛。”

“就这样？有这么简单？”他才不相信，有钱的人铁定会耍花样。但他有自知之明，他不愿再多说任何话，以免眼前这女人又把他的人格贬到最下流的地方，也许还以为他是撒旦转世呢！“好！”他举起酒杯。“祝福你，两年后重见光明。”

“谢谢！”映洁也举酒干杯。

墙上的老式闹钟中的鸟儿突然站出来，咕咕叫──

六点了！

分手的时候到了！

听着钟声，邱胜翊和映洁竟有依依不舍的感觉。

可是，又能奈何？

他和她，只是彼此生命中的过客而已。

正文 第二章

“我们走吧！”邱胜翊起身道。

映洁点头，两人并肩走出啤酒屋。

这一刻，映洁才发现，身边的男子长得真俊──

只有“帅”字可以形容，他很健硕，而且看起来很酷，他不笑时，脸上的表情，倒似希腊神话里的太阳神。

尤其，他特立独行，脑后扎了一绺马尾，给人一种放荡不羁、时髦流行之感。

留着长发的男人！？

平心而论，那一头长发总是让人无法接受，映洁也是其中之一。她为他感到可惜，如果他不留长发，铁定会成为众多女人追求的对象。

因为外表粗犷的他，带给女人一种特殊的安全感。不过映洁也不否认，留着长发的他，也散发着迷人的魅力。

“你是不是很喜欢音乐？”她猜着。

“你怎么知道？”他眉开眼笑。“简直是爱死了！在美国时，摇滚及蓝调总是伴着我。”

这完全与映洁相同，她也是个“乐痴”。看着他欣喜若狂的神情，映洁也笑了，她猜得一点也不错；留着长发的男子多半是音乐狂徒。

或许，他们都喜欢标新立异，走在时代的尖端。

映洁很喜爱音乐，但她喜欢的是贝多芬、莫扎特、萧邦、柴可夫斯基、孟德尔颂等古典音乐家的演奏曲。吴家风光时，她还是大学音乐系的高材生哩！

但是现在的她，再也不会如此想了。自吴家垮后，她才深深明白，自己不是什么“音乐才女”，一切都是显赫的家世、金钱的堆积，造就出她的名气。她一直被蒙在鼓里，背后不知有多少人在嘲笑她的天真与无知。

“看你的马尾，还有新潮的打扮，我就猜到了。”映洁告诉他。

“嗯！聪明的女孩。虽然我们并不熟，但我们真的满投缘的。”邱胜翊认同道。

“送到这里就好了吗？”他们到了台南车站，正是清晨七点。

“是的，我可以自己搭火车到高雄。”她感激道。“无论如何，我还是要再说一次，谢谢你救了我，我才能再次站在这块土地上。”

“没什么，这是我应该做的。”邱胜翊想再次确定道：“你──不反悔？”

“不！”她莞尔一笑。“我才不会像你那样拋妻弃父。我会好好地侍奉“他”，陪“他”度过“他”的余生。”

这里的“他”，邱胜翊当然知道指的是她的肺痨先生。

“你这样勇敢，反让我惭愧不已，觉得自己好懦弱。”他实在羞愧。“我不是个大丈夫。”

“你有你的选择，我没话说。”映洁抬头望着铁轨，火车正从远方缓缓驶来，她道：“火车来了，我要走了！”

“祝你幸福！”这是他仅能说的。“再见！”

“再见！”她跃上火车的阶梯。

她很想问他的姓名，却迟迟不好意思开口。

他也想进一步认识她，但是却不敢有所行动。

因为一切都是“偶然”。

他有属于自己的世界，他相信这女子只是他这辈子一个美好的回忆，她不会再出现在他的生命中。

他凝视着她，她也注视着他。

火车鸣声响起，两人相视一笑。

邱胜翊正好瞥见一个卖花的欧巴桑，她蹲在角落旁，花篮里有各式各样的花，其中有一簇是铃兰花。

邱胜翊跑到欧巴桑面前，俯身拿了几朵铃兰，付了钱，他交到映洁的手中。“送给你，我觉得这花很适合你。”

“铃兰花？”这花真适合我？它代表了什么意思。她不吭声。“谢谢你，再见！”

“再见！”

看着火车走得不见踪影，邱胜翊才若有所思地离开。

到了傍晚，邱胜翊才回到高雄。

这一趟台南之行，可把他搞得全身无力。尤其在大热天里骑摩托车，真是把他整惨了。

机车是佣人老吴的，邱胜翊使了些手段才借到的。他骗老吴说要帮他带礼品回他台南老家，老吴不疑有诈，乖乖地把车子借给他，邱胜翊才得以有“离家出走”的机会。

但他确实履行了诺言，真的用二轮车跑了好远，礼品安全送达后，才回他私人小窝。

当然，在旅途中，他万万也想不到，竟发生一段小插曲──在无名桥上救了一位美女。

他走进一幢气派的名人华厦，按了电梯十楼。

这层二房一厅的房子，可是他私底下背着老爹偷偷买下的，为的是安娜。当初，他很怕与安娜在美国结婚后，若回到台湾老爸不接受安娜，把她赶出家门，这间房子将是他们爱的小屋。

这就是所谓的未雨绸缪，以备不时之需。

但是他绝对没有想到，这是多此一举。因为安娜居然离开他。而现在，两年后的今天，他居然又会利用它来遮风避雨，这可真是太讽刺了，当初是为了“结婚”，却在“逃婚”时派上用场。

世事本难预料！

人们见邱胜翊整日无所事事，行为放浪不拘小节，扎马尾，穿著内衣外出。他毫不在乎让人嘲笑他是个“米虫”。

但他的背景，可不容许任何人忽略。

因为连锁店遍及全省的“高雄乳品大王”，就是他的父亲姚金。

姚金据说有数不尽的祖产，包括土地、山地、农地，像木栅有名的猫空，那好几座山就是他的。

邱胜翊是姚金的独生子，也是将来产业的继承人。所以，邱胜翊从小就被严格训练，他大学毕业后，便到美国念书及工作。

学习是首要的，这包括读书及打工。邱胜翊选择到工作最辛苦的餐厅去打工吸取经验。凭他的聪明及姚金的资助，他在美国搞过豆腐冰淇淋，不但弄得有声有色，也赚了不少钱。

所以，这房子也是他自己挣来的。

这房子并没有花邱胜翊多少钱，因为南部人不习惯这种大厦房子，还是喜欢住在透天厝，说是脚踏实地，所以才便宜卖给他。

与安娜分手后，今年三十二岁的他，过去二年的生活，宛若活在炼狱里。

想着两年来的生活，他用力甩甩头试图忘掉。他拿起话筒，拨电话给他的好友－－宋耀。

宋耀的身世背景更是显赫，不但事业遍布全世界，而且宋家的每个人都是极其神秘的人物。

“喂！我是邱胜翊。”

“邱胜翊，好小子，你跑哪去了？”李铨不明白地问。“我打了好几次电话找你，你家的人都说你不在。”

“我──在我家。”他困窘道。

“你──在你家？”李铨恍然大悟。“你跟你爸闹翻了？离家出走了？”对方又一尖叫。“哇！你准备逃婚？”

“是的。”他坚定地说。“我只爱瀞怡，除了她，我再也不会爱上其它的女人。”

“你真的很爱她？”李铨再次问道。

“是的。”他十分肯定地宣告。

“那真是你的不幸。”李铨无情道。“人家都不要你了，而且现在不知道躺在哪个男人的床上，只有你这个傻瓜，还对她念念不忘，也只有你这种白痴，才会要那种下贱的女人。”他一点也不觉得邱胜翊失去瀞怡是个损失。

“住口！我不准你批评她！”邱胜翊光火道。

唉！每次都这样，稍微“点醒”他，他就反应激烈，真是个无药可救的爱情傻瓜，李铨思忖着。“好，就当我没说过好了。”他识趣道。

李铨可不愿意为了一个坏女人，毁了他与邱胜翊多年的友谊。

“算了，不跟你计较。”邱胜翊讪讪道。

“你不告而别是不负责任的行为，你当真要把你未过门的妻子，狠狠丢在礼堂门口？”李铨担心着。

“为什么不？我要等瀞怡回来。”

“疯子！”李铨实在受不了邱胜翊的“滥情”。“搞清楚，她已经跟人跑了！”他吼叫着。

“她这么爱我，一定有不得已的苦衷，才会弃我而去。”邱胜翊为自己编织“谎言”。

实在是不能小看女人的力量，李铨感叹着。

女人这种可怕的动物，只要略施伎俩，多少英雄豪杰真会栽在她们手中，永无翻身之日。邱胜翊就是最好的例子。

一个瀞怡，就把他搞得形容枯槁，甘愿过着非人的生活。现在的他，只有个“烂”字可形容。

谁会想到以前的邱胜翊是个风度翩翩、意气风发、器宇轩昂、事业有成的青年才俊。

哎！只有一句话，女人真是祸水。

“我无话可说。”李铨讲得很简单。“有空时我再去高雄找你，好自为之吧！朋友！”

映洁回到高雄的饭店，首先去好好冲了个澡。

除去了一身恶臭，再换上一套简单的休闲服，她觉得自己已是一个新人。

她看着放在外套上的铃兰花，竟不自觉发起呆来。

那个陌生男子一定不晓得，他是第一个送花给她的男人。

俊仁从不送花给她。他总是说：花儿容易凋谢，不能够象征我俩天长地久的爱情。所以，俊仁永远只送她永恒的珠宝──钻戒。

但是，收到花儿的她，心里却别有一番滋味，暖暖温馨上心头。映洁情不自禁地想着：铃兰花！一朵铃兰花，能给她什么启示？

哎！再想，又能想出什么？

这个未曾谋面，一身都是病的丈夫，他好吗？

他长得如何？

他会对我好吗？

映洁就这样茶不思，饭不想。铃兰花在她的眼前渐渐模糊，又渐渐清晰，时间就这样流逝。

她想开了！

起码，她认为她想开了！

为了道义，她的决定，绝对！绝对！不会改变。

为了“契约”，她嘲讽一笑──

她会是个好妻子！好媳妇！

如果，来得及的话，她会为他生下一个小孩。

反正，只有二年的时间而已。

现在，任何形容词都不足以解释映洁的心情。她注视着镜中的自己，她穿著一袭粉红色的套装，看起来高贵而典雅。她用力在柔细的秀发上刷了好多下，把头发梳得发亮，又猛地扯着发梢，以遮掩她混乱的心情。

镜中的她，看起来苍白憔悴。她看着手上的表，只剩三十分钟，她的命运就决定了。

姚金，这位富豪，在与她通过电话得知她人在高雄之后，立即说要把她接回家，而婚礼呢？就是明天。

但她却一口回绝，她道：就今天下午好吗？

因为多一刻的等待，对她而言，就如多一刻的折磨。她害怕自己会做出“不应该”的举动。

她绝不容许自己有反悔的余地，绝对不行。

姚金并未多言，只说：我会派人与你联络，婚礼一切事宜完全由我一人负责。

不久，一辆黑色的奔驰车就在饭店的门口停下，司机小王及佣人老吴，带着映洁离开。

离开饭店直接到了摄影礼服公司，映洁才恍然大悟，来接她的人不止两个，车子的后头还跟着三台奔驰车，上面有好多人，应该有十来人吧！这些下人都很恭敬地称呼她：“少奶奶！”

之后，她洗头、上妆、换礼服，她没有一般新娘特有的欣喜笑容，她忧郁、悲伤，好象要参加丧礼似的。

她的心思一直处于恍惚中，但一些嘲讽的话语却不时飘入她耳中。

“想不到她竟是姚金的媳妇？”

“她就是少爷的妻子？”

“真是个傻瓜，进得了礼堂才怪！？丈夫都……”

“你看她一点笑容都没有，好象在守丧。”

左一句，右一句的，但是当映洁回头时，每个人都假装在忙碌。

为什么进不了礼堂？难不成肺痨鬼已……

映洁不懂，不过她心底倒真是盼望这婚礼举行不了。

逃婚？

这两个字让映洁失去一切知觉。她一个人站在礼堂上，靠仅有的意志力让自己不昏倒。

她的脑中只重复一件事──她的新郎官居然“逃婚”？

礼堂上，每个来宾都对她投以幸灾乐祸的眼光，他们全是一副嘲笑的脸。

她立即告诉自己：吴映洁冷静一点，别让那些存心看笑话的人称心如意。

她恨死了那个肺痨鬼。

她一直不知道她丈夫的名字是什么，只知道他姓姚。

到了婚礼上，她才清清楚楚看见红联上的字──邱胜翊。

邱胜翊！邱胜翊！你真够狠！竟弃我于不顾！

这种羞辱使她发誓──今生绝不会饶恕他。

应该过很久了吧！礼堂彩绘玻璃的光芒没有了，换来的是黑阗阗的星空。

映洁的耐力真是惊人，她依然佯装对一切无动于衷，睫毛连眨也不眨一下。

邱恒裕坐在角落里，对于这个媳妇的表现，他打一百分，他相当相当地满意。

他不是不知道邱胜翊早就“跑”了，可是为了要得到映洁，也为了试探她，他只好来个知而不告。

他倚着拐杖，缓缓欠身面向大家，铿锵有力道：“很抱歉！今天的婚礼让大家失望了。新郎官临时有事无法出席，所以，邱家的婚事择日再办，对不起！”

众人一阵喧哗，这原是预料中的结果，他们没有异议地逐一散去。最后，只剩下邱恒裕及映洁，连神父也离开了。

映洁从头到尾没有掉一滴眼泪，她的勇气着实令人钦佩。邱恒裕伴着她步出礼堂，坐进车厢里。

“你──好吗？”邱恒裕小心地开口。

映洁闷不吭声，她的拗脾气在此时完全表露无遗。

“我明白你一定很恨我。不过，我真的不知道邱胜翊居然──”他虚心道。

映洁三缄其口，沉默地抗议。

“不管如何，当初契约就写得很清楚，反正这两年你就是邱家的人，我不管邱胜翊心里怎么想。”

映洁怒目瞪视着邱恒裕，心里却在盘算如何“复仇”。

“我不会限制你的生活及行动，你可以做一切你想做的事，比如念书或出去工作──”

“工作？”她的双眼发亮，心思快速转动。

“但是，一切都要以邱家少奶奶身分出现，以你是邱胜翊的妻子身分出现。”邱恒裕深沉狡猾地看她一眼。“原谅我，我必须如此做，因为我不允许你败坏邱家门风，或者让我和邱胜翊丢脸。”

“是吗？请问，今天到底是谁丢脸？”她反唇相稽。“是你儿子不要我的，邱先生。”

邱恒裕咧嘴一笑。“说错了，该叫我爸爸。”

映洁脸色铁青，双拳微握，她有丝愠怒，但又莫可奈何。

“对于邱胜翊的荒唐，我在此向你说声对不起。他若回来，我铁定打断他的狗腿，让他跪在地上向你忏悔。如何？”邱恒裕道。

映洁并不在意他的话，她只关心自己的未来。“只要我待在这里两年，过了两年，我是不是真的就自由了？”她再次询问着。

“我不是说过了吗？不要管我儿子，你就好好过这两年，之后你就可以走了。”他再次保证。

“如果，邱胜翊──”她说到“邱胜翊”两字时，神情实在是骇人。“如果他两年内都不回来呢？是不是我依然单身？这个婚姻就不成立，我也不用为他生孩子？”

“是的，但是，记住，无论如何，这两年，你是邱家的人，你要以已婚的身分出现在任何场合。”他再三叮咛。

从现在开始，她会每天祈祷，希望邱胜翊永远不要回来，至少在这两年内。

映洁灿烂一笑。对着邱恒裕，恭敬柔声说：“爸爸！我们就这么说定了！”看着这甜美的笑容，邱恒裕一定想不到，映洁是笑里藏刀；因为邱胜翊今天太令她难堪了，映洁决心报复。

邱恒裕露出慈爱愉快的笑容。“是的，我的乖媳妇。”

邱家很有钱，可以媲美吴家风光时。罗马式的别墅，上千坪的草地，精心修剪成各种动物的树木，以及花园中间一个人工喷水池，这里使南台湾的夏日，不再令人感到炎热烦闷，反而如置身于幽雅的度假山庄。

三辆奔驰车在花圃前停下，司机立即下车，礼貌地为老爷及少奶奶开车门。

“少奶奶，这边请。”小王道。

越过长廊，仆人们整齐地排列着，表示欢迎映洁。邱恒裕一一介绍仆人的名字，大约有十来个，她根本无法完全记得，倒是一个自称王嫂的妇人，以仇恨的眼光看她，令映洁印象特别深刻。

我见过她吗？还是，我得罪过她？不然，为何她如此仇视我？映洁敏感地思忖着。

女仆们带她到一间宽敞的更衣室，为映洁褪下衣服，又为她卸妆，她看着她们把新娘礼服吊在衣柜里，映洁迟疑道：“这礼服不是租的吗？应该要退回去才是，何必挂在上头？”

“不！少奶奶！”一个名叫小花的佣人开口了。“这是老爷买来送你的，听说是法国进口的，一件要好几十万呢！”小花以极羡慕的口吻说。

原来，是老爷买来送她的。邱恒裕对她真是好，只可惜，这礼服只能穿一次。讽刺的是，她的丈夫邱胜翊，却无缘见这“飘洋过海”的昂贵礼服。

走进浴室，女仆已为她放好热水，她躺在浴槽中，让热水温润她的肌肤，这还是按摩浴缸呢！水气弥漫中，她彷佛回到了往日集众人宠爱于一身的娇贵生活中。

这阵子，所有的不幸、所有的折磨，好象都不存在了，她还是众人所欣羡的公主。

不！映洁猛摇头，现在的她不再是千金了，她现在应该算是“贵妇人”了。喔！也不是“贵妇人”，说是“寡妇”还差不多。因为，她根本没有老公。

一般人会因没有丈夫而伤心落泪，而映洁，她巴不得她的肺痨丈夫能病入膏肓，一命呜呼哀哉！

她保证，她一定会额手称庆、拍手叫好，以泄他对她所造成的伤害。

她披了件浴袍，用头巾包里她一头长发，走出浴室，遣走了女佣，独自一人面对这空空荡荡的卧室。

她看见一件低胸透明的蕾丝睡衣，正放在那张豪华双人床上。

映洁自嘲着，看样子邱恒裕什么都为她准备好了，只差……也许他自己也万万想不到，半途居然会杀出个程咬金──新郎官演出一场“逃婚记”。

既然是“爸爸”的一番心意，她也不好拒绝，既来之，则安之。她换上这件透明的睡衣，在隐约晕黄的灯光下，她不知道自己此刻是多么地诱人！

她傻里傻气地望着镜中的自己，不觉扮了个鬼脸，突然爆笑出来。

今天是她的新婚之夜？

只有她孤独一人？

也许她应该要伤心，记得看过电视演的一出“鬼丈夫”，剧中的女主角嫁给“牌位”。新婚之夜，她就是垂泪到天明。但是，映洁却完全相反，她跳到床上，在上头发疯似的弹跳，直到她笑歪了肚子，又差点摔下床为止。

睡觉前，她不忘祷告──邱胜翊，希望你的肺赶快烂掉，赶快蒙天父的召唤；唯有你死，我才能重见天日。如果，可能的话──

让我回到廖俊杰的怀中。

在睡眼朦胧之际，她还是念念有词，脑中还滑过了许多“计谋”。

她是最晚下床的人。

当她盥洗完毕，慵懒地走下楼，佣人早已各自回归工作岗位上。在大厅落地窗前，映洁看到了邱恒裕，他正欣赏窗外的风景。

“爸爸！早安！”她羞愧一笑。“对不起，我睡太晚了！”

“没关系。”邱恒裕沉沉开口。“你昨晚是累坏了！”

“真是满累的！化妆、试穿、又站在礼堂上看尽人家的笑脸，更不幸的是，还被丈夫放鸽子。这辈子，我第一次感到心力交瘁，无地自容是何滋味了，这全拜邱胜翊之赐了！”管他三七二十一，映洁一股脑儿把不满一泄而尽。末了，她竟然脱口而出：“我恨死他了！”

想不到，邱恒裕反而哈哈大笑，一点火气都没有。“小霜，这是人生的不如意；也将会是你一生中都难以忘怀的记忆，是不是？”

“直到我死，我都不会忘记──”她信誓旦旦。“我一定要报复。”

“哈哈哈，看样子邱胜翊有危险了。”邱恒裕格格直笑。

“没错。所以，从今以后我每天都会向上帝祷告──”她嘻皮笑脸着。

“祷告什么？”邱恒裕很好奇。

“你想听吗？”她一副贼样。

“当然，为什么不？”他催促她。“快点说吧！”

“我祈祷邱胜翊永远不要回来，或者异死他乡，这样我就自由了。”她的祷告内容真的很可怕。

结果，邱恒裕居然还大笑，宏亮的笑声充满整个房子，显得一切事物都洋溢着生气。

映洁铁青的脸，邱恒裕并没有忽视，他洋洋得意道：“小洁，你故意想惹我生气，这招对我是没用的，我这人常学习弥勒佛的“肚大能容天下事”，所以笑口常开。“生气”这二字，是不会出现在我的字典中。”

接着，他甚至吟了一首“莫生气”的打油诗：

“……为了小事发脾气，回头想想又何必。别人气死我不气，气出病来无人替。我若气死谁如意，况且伤神又费力……”

她的诡计，看样子是发挥不了任何效力。

原本以为，只要能与邱恒裕关系破裂，邱恒裕一定会赶她出门，她就可以光明正大地离开，根本不用等到两年。

但是，她的“诡计”显然被看穿了，未能得逞，映洁忿忿不平地想。

“吃饭吧！小洁！”邱恒裕招呼着，根本无视于映洁的横眉竖眼。

邱恒裕就这样看着她用餐，他的双眸是慈祥而柔和的。

映洁心浮气躁地哼着，冲口道：“为什么你要对我这么好？你知道吗？我甚至诅咒你那肺痨儿子快点死！”

邱恒裕闷笑一声。“是我儿子对不起你，你当然有理由生气，甚至咒骂！”他耸耸肩，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映洁一听，反而有些心虚，也许，她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他岔开话题。“你现在是邱家长媳，这里就是你的家，待会儿带你去四处看看，熟悉一下环境。”

基于礼貌，映洁表面是应允，实际上，她可是意兴阑珊。邱恒裕手持拐杖，一跛一摆，映洁跟随在后，他们走遍这幢富丽堂皇的宅子。

到了三楼，大理石地板上铺着红色的地毯，穿越长廊，他们进入一间透明玻璃屋。

这个玻璃屋被太阳光照射着，显得无比宽敞清静，中间一架演奏用的超大型钢琴，令映洁双眸发亮。

“钢琴？”她低喃着，她努力克制自己跃跃欲试的心情。

“这是我儿子的，他是个音乐迷。”老人意有所指道。

映洁没有答腔，她的注意力全集中在那架钢琴上。

邱恒裕对映洁的反应，是瞧在眼里，笑在心底。“我的儿子既然不在，以后，这里的一切全都属于你；你可以随心所欲地使用。”

“我──”她的眼中噙着泪水，她太感动了！这阵子的苦难与折磨，把她对音乐的执着与热爱消磨殆尽。而这一刻，她彷佛身在梦中，她又可以再度与音乐为伍了，老天！这对她无异是天大的恩赐。

“谢……谢……你。”她泪流满面。

“应该的。”邱恒裕道。“都已经是一家人了，我不会让你把你的兴趣与天赋埋没，那对你太不公平了。”

“为什么──对我这么好？”明知道这是“白痴”问题，但在这节骨眼，她不死心地再问一次。

结果，答案还是相同的──“你是我的媳妇，我不对你好，对谁好？”

映洁觉得事情没有那么单纯，可是，她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或许，她被这玻璃屋给迷惑了，根本无心去追根究底。

她迫不及待地坐在钢琴椅上，打开琴盖，她完全沉醉于音乐世界中。她的手指伶俐地舞动，乐声就这样飘散出来。时而幽幽哀怨，时而磅礡云天，音乐在这玻璃屋里萦绕、回旋。

映洁弹得浑然忘我，忘了一切烦恼、一切仇恨。阳光洒在她身上，巴哈的“船歌”，德尔拉多的“回忆”，柴可夫斯基的“胡桃钳”华尔滋，一一在她的手指弹奏下，跳跃、飘舞。

她不知道邱恒裕什么时候离去，不知道邱恒裕伫立在门外倾听音乐时泪水不住滑落。她更不知道，躲在暗处里，有一双怀恨怨怼的双眸在注视着她……

直至十指发麻，动不了了，映洁才回过神来，回到苦闷的现实世界里。

几点了？她抬头凝视墙上的猫头鹰时钟。

天啊！晚上九点，她居然弹了整整九个钟头的钢琴？

这真是破天荒的事，映洁爱不释手地抚摸着琴，今天真的把过去两个多月来，没有接触音乐的日子通通弥补回来。

“我爱你！”她情不自禁地低头轻吻钢琴，傻傻地笑着。

从今以后，她一定要“加强”祷告，只要邱胜翊一直不出现，她就能“永远”地待在这玻璃室里。

神经！映洁又骂自己，别忘了，你只能在这里待两年。之后，你就要离开了。

哎！多想无益。不过，她真是爱死了这钢琴。

肚子咕噜咕噜地叫，她发现自己好饿！好饿！她全身无力，昏昏沉沉的下楼，她看到一桌热腾腾的佳肴己摆在餐桌上，邱恒裕正等候着她。

邱老爷等着她，等到九点多都尚未用饭，映洁很过意不去。“对不起！您没叫我，我──”她支支吾吾。“让您饿着了！”

“没关系，你弹得很好，我听得很高兴。”邱恒裕道。“快坐下来吃饭。”

两人默默地吃着饭。映洁实在无法置信，在这里的生活与她所想象的，真有天壤之别。

她一直以为会被囚禁？被虐待？被公公及丈夫欺侮？

而今，在现实中，丈夫跑掉了，公公对她却好得不得了！她甚至保有属于自己的世界，这一切都超乎她想象。

“小洁。”邱恒裕沉沉开口了。“那间玻璃屋全是我儿子设计的，那里是他的天地。邱胜翊的思想、情感，全都放在里面，我想──”老人似乎有所保留道。“透过音乐，你应该可以了解邱胜翊的特质及感情世界。”

“我干么了解他的世界？”她讪讪地放下碗筷。“他不回来就算了！我何必要对一个只有灵魂，而无实形的男人费心研究？”她直言不讳。

“小洁，你认为，音乐只有灵魂，而无形体？”邱恒裕的话很玄。

“我──”她傻住了。

音乐，是什么？爱情，又是什么？两者之间又存在什么奥妙的关系？映洁不想讨论。

“邱胜翊是个很棒的男人，在音乐的领域里，我敢打包票，他绝不会输你。而且，他经商的头脑，不是我自夸，他可是一级棒的！”老人夸赞着。

“你的话我才不相信。”映洁讥讽道。“一个病恹恹的男人，事业会有成？”她瞪大眼睛。

“爸爸，常言道：“有健康的身心，才能拥有成功的事业”，您的儿子，邱胜翊──”她慧黠一笑。“他的身体──”她嘴角下垂，表明不以为然。

“从没见过这种妻子，开口闭口都不忘损自己的丈夫。”他笑着。

我是故意挑衅，但是，却从未能如愿地激起他的怒火。为何他总是不生气？映洁沮丧极了。

“好吧！我也不多说了，邱胜翊的人生，全在玻璃屋里，一切就靠你多多挖掘了。”

“我没兴趣！”她一口回绝。“这种连家都不要的男人，也不会是什么好东西，我绝不会想去认识他的。”她气冲冲地欠身。“对不起，我要休息了。”

“小洁。”邱恒裕叫住她。“不管你对邱胜翊或这个家有什么成见，你还是可以去玻璃屋内弹钢琴。”

映洁实在很想大声对邱恒裕说：我──不──会──再──进──那──一──扇──门。但是，她并没有勇气说出这句话。因为，可以欺骗别人，却骗不了自己，她再也离不开那间玻璃屋了，因为那里有她最心爱的钢琴。

每天除了与邱恒裕聊聊天、散散步，她几乎足不出户，把全部的心思都放在音乐上面。

音乐伴她度日，伴她入眠，每天临睡前，她几乎都是抱着音乐书籍才能安然入睡。

玻璃屋内的音乐藏书，令她目不暇给，爱不释手。也许邱恒裕真的说对了，她的肺痨丈夫与她相同，都是音乐痴，这种微妙的感觉使她越来越好奇──邱胜翊，到底是怎样的人？

两人的嗜好相同，对音乐的执着与狂热完全不谋而合；他们一定会是很好的音乐伙伴，映洁万般肯定地思忖。她当然不会觉得他们是丈夫与妻子。

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她曾偷偷翻箱倒柜地找寻有关邱胜翊的照片，无奈一无所获。她不死心地在有意无意间向下人们“打听”，但他们口风紧得很，一律推说不知道。

映洁更觉得诡异，邱家的大少爷，下人岂有不知晓的道理？但在邱恒裕面前．她还是装着一副漠不关心的德性。

邱恒裕当然是得到下人的“情报”，但他佯装不知情，以免映洁觉得尴尬，又会暴跳如雷，口出“狂言”──要置邱胜翊于死地，像这之类的恶毒话语，邱恒裕可是吃不消。毕竟，他就这么一个宝贝儿子，若邱胜翊真出啥差错，他可无法想象。

就这样，两人都在“演戏”，日子就这样流逝了……而映洁浮动的心也愈发地高涨、难耐。

每晚，映洁当然是孤枕而眠。大床上，只有一边有着被褥的睡痕；而另外一边永远是那么平整、冷寂。

这种单调，乏善可陈的夜晚，使她更怀念与廖俊杰在一起的快乐时光。她越来越无法遏止地想念他。

她不是不知道，自己早已嫁作他人妇，俊仁也不再属于她了。可是，她又不甘心。

你不是早就料到这样可怜无助的结果？映洁告诉自己。但是，她却万万没有想到，她竟是一个人孤独无依地生活，过着宛如寡妇般的日子。

正文 第三章

也许是终日无所事事，毫无目标的日子过得太久了，映洁年轻的心，再也无法忍受这单调、枯燥又一成不变的生活。今天她终于爆发了，她大声道：“我讨厌这里，我好无聊，我要出去！”

没想到，邱恒裕居然没反对。“出去走走有益身心，你太苍白了，应该多晒晒太阳。”

还不忘掏出一张信用卡给她。

映洁对邱恒裕的宽容，有些震惊。

她自嘲地想：是否，我今天告诉他，我要离开，只怕邱恒裕也会应允，会吗？她好疑惑。但她还是佯装若无其事地收下信用卡。

她不会用它的，映洁倔强地告诉自己，为了不要引起无谓的争执，也为了弥补刚刚自己无礼的行为，她还是收下了信用卡。

虽然邱恒裕一再强调：邱家的一切，映洁可自由享用，这当然包括司机及车子。但，映洁坚持要自己一个人出去逍遥，她才不要有被“监视”的感觉。

邱恒裕也不勉强她，一切全凭映洁的意思。但他还是担心地递给她邱家的住址及电话。

就这样，她漫无目的地游荡，走了好长一段路，直到腿酸才上了车，也不知道公车要把她载到哪。

也许是心血来潮，也或许是这一带的街景吸引她，映洁糊里胡涂就拉铃下车。

高雄很少下雨，今天她难得出门一次，却突然淅沥淅沥地下起雨来，一下子就把她淋成落汤鸡。

这场雨来得急且大，映洁只好冲到屋檐下躲雨，望着行色匆匆的路人，湿漉漉的街道，她竟发起呆来。

天色渐渐暗了。

雨不曾停止。

公车来来往往，不知过了多少班了。她知道无论是公车或是出租车，任何一种交通工具，只要她愿意，马上可以回到邱家，不用站在这拥挤的街头。

但是她根本不想回去，那一室的冷清，漫漫的长夜叫人无法忍受。她宁愿用这陌生的喧哗来慰藉她孤寂的心。

屋檐下的店，随着时间越晚越加热闹起来，客人络绎不绝，映洁抬眼一瞧──红宝石酒廊。

对邱胜翊的恨，对俊仁的情，此时都交缠纠葛她的心，她只想发泄心中的苦。

看着红宝石酒廊的霓红灯闪烁不已，似乎在向她招手，就这样，她不假思索地走进去。

“你说什么？小姐，你别开玩笑了。到酒廊却不点酒，只要求唱歌。这里又不是卡拉ＯＫ！”李主任听了映洁的要求，几乎快笑掉大牙。

“拜托！就这一次，我不收钱。我是音乐系的高材生，我的歌喉很好，没问题的，求求您。”她恳求着。

这还是李主任第一次看到有女子这样地“毛遂自荐”，或许她真的很需要工作，他

的恻隐之心油然而生。

另一方面，这女子美丽迷人，全身又散发着一种说不出的哀怨特质；深深吸引着他，

他岂有不动容、不答应的道理？

“好吧！”他想，反正我们也没有损失嘛！“你要以什么名字出现？”李主任问道。

“洁洁！叫我洁洁好了！”

“好，我就叫你洁洁小姐。”

于是，利用中场空档的时间，经由李主任的介绍，“洁洁”就这样上台了。

映洁选了一首邓丽君的歌──我只在乎你。

她满脑子都是廖俊杰的影子，她唱出了足以令人心碎的歌声。

“……

任时光匆匆流去我只在乎你

心甘情愿感染你的气息

人生几何能够得到知己

失去生命的力量也不可惜

所以我求求你别让我离开你

除了你，我不能感到一丝丝情意……”

她甜美幽怨的歌声，竟感动了所有酒廊的客人，不论是在饮酒畅谈，或是私语者，都忍不住把眼光投注于舞台上。

她到底是谁？这声音也同样惊扰了他──这酒廊的老板张钱开，一位已婚且事业有成的男人。这动人的歌声，令他赶紧找来现场李主任追问：“她到底是谁？”

李主任的回报，只说她名叫“洁洁”，其余一概不知。他要定她了，张钱开告诉自己。

映洁完全沉没于歌词的意境中，所以，当她结束最后一个音符，台下震耳欲聋的鼓

掌声，才令她如大梦初醒般回过神来。

“再来一首！”

“再唱一次！”

酒廊里人声沸腾，所有的客人毫无保留他们的热情，完全接纳映洁的歌声。

她颔首微笑，随即琴声扬起，她继续唱：

“如果有那么一天

你说即将要离去

我会迷失我自己

走在无边人海里

不要什么诺言

只要天天在一起

我不能只依靠

片片回忆活下去

……”

映洁这段日子以来的寂寞心情，经由这首歌表露无遗。她尽情地诉说衷肠，那份情真意切，令知音者同感心有戚戚焉。

这女子一定有着伤心的往事，否则，怎能把歌曲诠释得如此好，如此传神？张钱开心里心着。

她唱到最后一个转折音，再一回声，倏地停止。台下客人的疯狂掌声，映洁视而不见，依然故我，猛地一鞠躬，她结束了歌唱。

观众的叫嚣声频传。“安可！安可！”。不过，映洁只是轻轻地摇头，傲然拒绝。

真是个高高在上、冷若冰霜的美女？

唱了这两首歌，映洁的心情轻松多了。她告诉自己：以歌寄情就够了，人不能要求太多，尤其在感情方面。

在众人的掌声中，她优雅高傲地欠身，离开了。

在大门口前，张钱开正守候着。

“小姐，你的歌声很棒。”张钱开道。

映洁不发一语，她想拉开门把，但却被张钱开挡住。

映洁双眉轻蹙，依然闷不吭声。

这女子的冷傲着实令张钱开大开眼界，活了四十年，他还是第一次碰到。

“我是这里的老板，我叫张钱开。”他掏出名片自我介绍着。他想把名片递给映洁，映洁却不接手。

他自知没趣地收到口袋里。“我希望你能在这工作？”直觉告诉他，坦白直接，也许是最好的方式。

映洁终于开口说话了，这话却是──“请让路好吗？”她冷漠道。

张钱开摇头苦笑。“对不起，也许我用错方式了。我的意思是，你有一副好嗓子，再加上良好的音乐底子，你不该被埋没，你应该站出来，让所有的人分享你的歌声。”

他口沫横飞道。

“然后呢？”她的话很短，很简洁。

“到这儿工作，把忧伤喜乐跟大家分享。”

映洁还是不答腔，只是静静注视着眼前的男人。

他，中等身材，小腹微凸，双须已白，但目光锐利，明显见过世面，应该是个城府很深的中年人。

“我没办法。”她还是那一副让人心痒痒的傲慢样子，张钱开有些愠怒了。

“你真是又冷又傲，我说这么多，还是无法打动你？”他彻彻底底地打量这名女子，他嘲讽道：“我想，你一定是富豪贵族的女儿，是不是？”

“你有一股特殊的气质，那只有豪门千金才会有。这种特别的傲气，不论在何时何地，总是不经意表露出来，尽管你是在这俗不可耐的酒廊里。你的自以为是、旁若无人却更加明显，只不过也叫人感到“造作”。”张钱开“批判”她。

“你──”她虽然尽量佯装无动于衷，但她的眼神却透露出事实。

张钱开相信他的猜测八九不离十了。

“你今天会来这儿，一定是有苦无处泄，到这儿上班，相信我，你会找到一个发泄

的地方。”

映洁没有反击他。因为，这位陌生男子说中一切。现在的她，什么都没有了，仅有

的，就是“自尊”。“明天开始。”她怔忡道，双眸却有些不服输的意味。

“好！明天见！”张钱开喜怒不形于色道。

映洁嘴角微扬，走了出去。

张钱开望着那女子的背影，冥思好久。

对于邱恒裕，映洁实话实说。

“我要去酒廊驻唱。”

她想邱恒裕一定会反对的。反正，这样的结果对她而言，倒是个“翻脸”的好机会。

若是能够让邱恒裕大发雷霆，那她就有借口离去，而且也不用去酒廊驻唱。

谁知道，邱恒裕居然拍手赞成。他与那个酒廊经理说的一模一样。“你这么有音乐天分，是应该站出来让大家分享你的歌喉！”

映洁沮丧地跌回椅子上。

为什么你不反对我的所作所为？为什么你永远只有点头？

真是个奇怪的老人，她甚至觉得邱恒裕比自己的父亲吴振华好，他对她，比任何人都好上千倍、万倍。

这太教人起疑了，不是吗？

不过，邱恒裕有一个要求──那就是不能透露身分，虽然，他是以开玩笑的口吻说：“我怕人家一知道你是邱家的媳妇，把你“绑架”了，我怎么办？”

映洁完全明白，邱恒裕是介意她败了邱家的家风。她有自知之明，毕竟，谁都不愿有一个“卖唱”的媳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