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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转+1次PO完】可喜娘(翊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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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1次PO完】可喜娘(翊洁)

小说简介

身为顺承郡王爷的二子,胜翊本该受尽众人拥戴,可事实却非如此,

因为拥有与生俱来的能力,可以预知每个人的吉凶祸福和过去未来,

他在一夕间成了王府中人眼中避之唯恐不及的不祥之人——包括自个儿的阿玛。

为了不让他继续出口“诅咒”、“加害”他人,他被阿玛禁锢起来,

一关就是五年,直到那个名义上该唤一声九姨娘的善月偷偷救他离开王府,

他才终于重见天日,可他不懂,他们明明是陌生人,

她为何要对他这般好,还想尽理由留在他身边照顾他?

虽然无法否认她带给他许久未曾有过的温馨和愉悦,然而,他们之间……有可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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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楔子

大清皇朝如日中天的「康干盛世」在干隆朝末年由盛转衰,匆匆逝去了。新帝登基未久,全国各省便接二连三地发生了严重的大饥荒,饥民流徙八方,白莲教乘机群起作乱,更使得盗匪四处横行,民不聊生。

某年冬,大雪封天,北京城一夜之间冻死近万名乞丐,城中大小寺庙和道观忙着收埋尸首,并诵经超度亡魂。

这天,城郊「正觉寺」的小沙弥做完早课后,照平日惯例打扫寺庙各大殿,打扫到了「天王殿」时,小沙弥不知怎地楞了一楞,下意识抬起头来,呆呆盯着立于流苏缨络后方的四大天王尊像。

持国天、增长天、广目天和多闻天这四大天王尊像,是小沙弥日日都要拂拭三回的,自然十分熟悉四尊神像的形貌和神态,因此今日才一进殿,他便立即察觉到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了。

小沙弥疑惑的目光在高大威猛的护世四王尊像上来回环视着,当他终于发现不对劲的真正原因时,整个人骇异过度,惊慌得丢开扫帚,一路喊叫着狂奔出殿。

「快来人吶!不得了了--法器不见了!天王手中的护国法器全不见了--」

消息传出后,京城中各大小寺庙也陆续传出异象,所有「天王殿」里由四大天王手持象征「风调雨顺」的法器全都凭空消失了。

佛教有四大神将,各坐镇一方世界,守护三十三天,九山八海,祈求茫茫红尘,千秋万世风调雨顺。

东方持国天王,名多罗刹,手持琵琶。因其有听觉之毒,凡是被祂听闻到声音者,必受伤害,为不伤人故,手弹琵琶避听音声也。所持琵琶法器为风调雨顺中之「调」。

南方增长天王,名毗琉璃,横眉怒目,神态冰冷,百鬼见之皆惊,其威力在触觉,故手持出鞘宝剑,使人不能近身。所持宝剑法器为风调雨顺中之「风」。

西方广目天王,名毗留博叉,手缠一赤龙,为诸龙之王,由于前额有一目,故称广目天,能以净天眼观察世界,护持閰浮提众生。因其能镇伏龙王,故手绕赤龙为风调雨顺中之「顺」。

北方多闻天王,名毗沙门,手持宝幡,用以制伏魔众,统治诸夜叉。手持宝幡法器为风调雨顺中之「雨」。

如今,持国天手持的琵琶、增长天手握的宝剑、广目天手绕的龙和多闻天手持的宝幡都消失不见了,是否意味着护世四天王不再护持国家「风调雨顺」?

百姓奔走相告此一异象,议论纷纷,恐怖的气息渐渐弥漫开来,流窜在北京城里,挑起满城百姓畏怯的颤抖。

全城寺庙中数以千计的法器是如何在一夜之间消失的?

没有原因、没有理由,得不到答案。

因此人们都相信这是「天谴」,是不祥的灾兆。

异变的消息传到了新帝耳里,新帝自然也受到极大的惊吓,但为了安抚百姓的惊恐不安,也为了平息凶兆谣言,新帝立即下诏全城大小寺庙重新雕制遗失的各式护国法器。

皇命下达后,忙坏了全城雕刻匠,虽然仅短短一个月就将所有遗失的法器修补完毕,但是这个异变仍在百姓心里留下了难以抹去的阴影。

冬去春来,天灾人祸依然不断,大清皇朝依然风不调、雨不顺,新帝忧心如焚,镇日惴惴不安。

满朝百官深信「每逢乱世,必出奇人」之说,便开始探寻身怀异能的佐国良将,因而逐渐地听到一些早在街巷胡同中流传甚久的惊奇故事,这些故事大都与四个男人有关,人谓「四大奇人」的故事慢慢传入宫里,送进了新帝耳中,引起新帝浓厚的兴趣,也带给面临危难的新帝丝微的兴奋和期待。

他隐隐觉得这「四大奇人」与凭空消失的护国法器有着神秘莫测的关联,这些奇妙的关联也许能帮他走出眼前险恶的困境,助他安定天下。

这日早朝,新帝缓缓步下盘龙金椅,远远望向阴沉沉的苍穹深处。

「这是上天要为难朕,朕岂能害怕!」

殿上大臣们齐齐跪地,屏住呼吸。

「朕的江山社稷岂能风不调、雨不顺!」新帝微眯着眼。「去找!把『四大奇人』全都找出来,朕要见见他们!」

「臣遵旨!」臣子们齐声大喊。

殿外,厚重的浓云静静移到皇城上方,冷眼看着无助的君臣,像是一种恶意的嘲弄。

新帝极目远望,静静等候他的天下何时会出现第一道曙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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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章

好安静。

映洁悄悄扬起长睫,偷望着四周,触目皆是喜色的红。

碧纱屏风后人影朦胧,有些窸窸窣窣的声响,她隐约瞧见两个婢女正在为王爷宽衣。

想着自己从今夜起便要成为王爷的侍妾,后半生只为王爷生儿育女,尽管心里有千万个不愿意,都还是得乖乖服从郡王府的命令,静静忍受命运的支配。

侍女从屏风后步出,手脚俐落地替她脱下厚重华丽的嫁衣,再以最快的速度在红丝缎的被褥上铺好一块白绸巾,然后恭恭谨谨地退出去。

一切更安静了。

映洁低着头直视地面,端坐不动。

沉稳的脚步声慢慢踱到她身前,她看见了月白色绸衣底下的酱色家常鞋,一颗心立刻提到了喉咙口,紧张得几乎透不过气来。

这是她最害怕的一刻,而这一刻终于要来了。

「把脸抬起来。」说话的声音威严淡漠。

穿著一身精绣鲜红嫁衣,脸上未罩红帕的映洁,依言抬起头来,看见了一个蓄须的中年男子,剑眉星目,直鼻方腮,双鬓已经有些斑白了。

她的心微微一沉,这年近五十的郡王爷将成为她的丈夫,外貌看上去比自己的阿玛似乎还长上几岁,她真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态度来面对他才算合适。

「你的皮肤够白净,模样也比我心中所想的年轻标致许多。」郡王爷伸手端起她的下巴,满意地审视着托在手中的绝色面庞。

映洁有些不知所措,不知道该接什么话。

「害怕吗?」威严的声音中多了几分温柔。

映洁老实地点点头,一双弯月眉微微轻蹙着。

「没什么可怕的。」郡王爷淡淡地说。「等你为我生下了阿哥以后,你在王府里的地位便不只是这样了,你将会得到你这一生都得不到的尊荣富贵。」

相同的话,映洁在进府之前就已经反复听阿玛和额娘说过很多次了。生一个阿哥真能改变她此生的命运?而改变之后的命运就会是她想要的吗?她心中其实并不这么认为。

「上床。」一个简单的命令。

映洁微微一颤,慢慢抬手轻解衣扣。她知道自己今夜该做些什么,额娘昨儿夜里都对她清楚说过了。

生下阿哥,是她入府唯一的目的。

艳红色的肚兜缓缓滑落,露出圆润雪白的颈肩、如玉的酥胸,她上床躺下,紧紧闭上眼睛,长而浓的睫毛像两把羽扇般覆盖着,瑟瑟颤动。

「不要像只待宰的羔羊一样,看你脸上那副视死如归的表情,本王的好兴致全让你打坏了--」郡王爷的话忽然被几下急促沉闷的敲门声打断。

「王爷,宫里来了人传皇上口谕,说皇上有急事即刻要见王爷!」婢女在屋外头喊道。

映洁错愕地睁开眼,看见郡王爷脸色骤变。

「快进来替我更衣!」郡王爷没好气地大喊。

两名婢女捧着袍靴开门进屋,动作飞快地为他换穿袍服。

「传皇上口谕的人是谁?」郡王爷蹙额低声问婢女。

「是养心殿的高公公。」

郡王爷面色阴沉了几分。

「快去备轿!」他一面整理衣冠,一面大步往外走,两名婢女跟在他身后飞跑出去。

一忽儿,人全走光了,映洁还躺在床上怔楞着,半晌回过神后,才意识到自己衣衫半褪,连忙拾起肚兜、嫁衣,一件件又穿回身上去。

「九姨太太,奴婢叫雪燕,王爷让奴婢过来侍候您。」身材高大的侍女推门而入,恭谨地垂手而立。

「侍候我?」映洁微怔。

「皇上忽然传唤王爷入宫见驾,不知何时才能回府,王爷要九姨太太先宽衣歇息,不用等他回来了。」雪燕面无表情地传话。

「好……」她有些无措地点点头,笨拙地呆坐着。

「那么,请九姨太太起身,好让奴婢给您宽衣。」看上去年近三十的高龄侍女神情淡漠地提醒着芳龄十八的小新娘。

「喔。」映洁连忙起身,比她高出一个头的雪燕居高临下地盯着她看,沉重的压迫感让她尴尬得手脚都不知该如何摆放才好。

雪燕无视于小新娘的无助和不安,动作俐落地替她脱掉一身厚重华丽的嫁裳,留下只身着肚兜的映洁站在原处,径自转过身走到红木衣柜前,捧出一套绣着牡丹、镶着银丝金线滚边的红色软缎绸衣,再慢条斯理地走回来准备侍候她穿上。

「还是让我自己来吧,我实在不习惯让人服侍。」早已尴尬得满脸绯红的映洁怯怯地接下绸衣,微偏过身自己穿上。

「九姨太太,您如今已经是顺承郡王爷的人了,身分既然不同,很多事情都要试着去习惯才好。」雪燕微扬起下巴,低着眼看映洁,神态仿佛映洁是婢女,而她自己才是九姨太太。

「是。」映洁不自主地咬着唇缩了缩肩。

「九姨太太,您是主子,奴婢是下人,哪有主子对下人唯唯诺诺称『是』的?要是教外人瞧见了,还以为奴婢不知怎么欺负您了呢!这罪名奴婢可担待不起!」雪燕傲慢地冷哼一声。

「喔,那么……我知道了。」映洁挺直了背脊,勉强摆出一点像主子的样子来。「我累了,你就先下去吧,不用在这儿侍候我了。」

「是,奴婢告退。」雪燕废话不多说,自顾自地转身走人。

映洁呆呆地杵在原地,好半天才垮下肩膀,长长地叹了口气。

「好累人吶……」她抬起小粉拳轻捶着酸痛的双肩,一边忍不住喃喃抱怨起来。「都是那个臭道士,真被他给害惨了!说我是什么天生富贵命、王妃命、生贵子命的,连篇鬼话把阿玛和额娘哄得团团转,连顺承郡王爷也听信这些鬼话,非要纳我当他的第九个妾室不可。阿玛和额娘也真是胡涂,怎么不想想『九姨太太』跟『王妃』差得有多远?连婢女都能给脸色瞧的地位,怎能富贵到哪儿去呀!」

映洁无奈地长叹。在王府中,侍妾的地位几乎等同于婢,也难怪方才的婢女明摆着不把她放在眼里了。

从进府到现在,她才终于有机会看清屋内豪华的陈设,光是六盏悬挂在花厅的琉璃垂花灯,把整个小屋照得通亮,宛如白昼,就能感觉得到属于王府的富贵和气派,但是贴满喜字和红烛的洞房,以及挂满整屋的红彩和红绸帐,没让映洁觉得有半分喜气,反倒让她有种落入火坑的感觉。

「映洁呀映洁,不管命中注定是什么,逃不掉也就只好认了吧!」除了认命,她不知道还能怎么想,才能让自己好过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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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好皇上忽然把郡王爷召进宫去了,至少她可以在这个令她感到羞辱的洞房花烛夜里多喘几口气,也可以多争取一点时间适应令她不安的陌生环境。

她起身四下打量摸弄着屋内别致的摆设物,慢慢踱步到梳妆台前坐下。她不知道郡王爷什么时候会回来?是该上床睡觉还是坐着枯等?

凝视着镜中盛妆的容颜,映洁感觉好陌生,觉得那根本不是自己。

她拿起银梳想卸下细致打理过的发髻钗饰,又怕万一郡王爷突然回来了,见到自己披头散发的模样不妥,犹豫了一会儿,便又把银梳放下,起身坐回缀满红色流苏的喜床。

此时已是夜深人静了,屋内只听见红烛灯芯燃烧的哔剥微响,她坐着,静静呆视积成一滩的烛泪,任思绪晃荡、飘浮……

顺承郡王爷是何等样人,在今夜之前她连一面都没见过,只知道郡王爷的年纪比阿玛还大一些,在朝中颇有些势力,私下听人传说过,说他的正、侧福晋为他生下的三个阿哥全都不幸意外夭折了,所以他才会不断地纳妾,就是非要得到一个儿子不可。

可奇怪的是,郡王爷一连纳了七、八个侍妾,却没有一个侍妾能再为他生下一儿半子,郡王爷年岁愈长,对生不出子嗣的问题也愈感焦虑。

按理说,身为皇亲国戚的顺承郡王爷,怎么也跟出身下三旗、父亲只是宣武门守兵的映洁扯不上关系,偏偏某日来了个游方道士,路经宣武门时,因腹中饥饿又身无分文,便向映洁的父亲化一顿饭吃,并表示愿用一张命书回报饱腹之恩。

映洁的父亲虽然对游方道士的能耐半信半疑,但也觉得听听无妨,想自己和妻子已过了大半辈子,下半辈子能不能好命只能倚赖独生女映洁,于是便把映洁的名字和生辰八字给了道士。

道士推算之后,面露奇异之色,坚持还要看一看映洁的面相后再批,当他一见到映洁,立即惊奇地在命书上批下几语--此女骨相非凡,有王妃之命,且命中必生贵子,一生荣宠,富贵之极也。

这份不知是真是假的命书着实乐坏了映洁的父亲,逢人便大肆炫耀,然而凡听过这件事的人却没一个相信,还当成了笑话传诵,嘲弄这对父女。

笑话传到最后,竟连顺承郡王爷也听闻了,郡王爷的反应与那些嘲笑的人大不相同,许是想要儿子想疯了,对于映洁命书中「必生贵子」那句话采取姑且信之的态度,火速派人扛去黄金千两,并择吉日即刻要映洁过府为妾。

映洁的阿玛是下三旗子弟,靠着身上流的满族血统混吃混喝,带着她们母女三人过着吃不饱也饿不死的贫寒日子,这样的父母亲几时曾见过黄灿灿、明闪闪的刺目黄金?当顺承郡王府浩浩荡荡扛来千两黄金时,当场乐得他们眉开眼笑,开心得嘴都合不拢了。

耀目刺眼的黄金让他们看不见女儿脸上的惶恐和不安,女儿嫁进顺承郡王府能不能幸福这种事也早被他们拋到脑后去了,吉日良辰一到,他们便开开心心地将女儿精心打扮成娇艳无双的小天女,送礼似的送进了顺承郡王府。

自始至终,映洁都没有半点出嫁的心情,只觉得自己是被父母亲给卖了,她甚至都没想过,自己会嫁给年纪比阿玛还大的男人为妾。

府外传来冷冽的梆子声,她细细一听,已经子时正了。

「都已过了子时,郡王爷竟然还没回来。」她对着冷清寂寥的空房困惑地自言自语。

虽然,她宁愿郡王爷永远都不要出现,不过,洞房花烛夜没有新郎也未免太奇怪了一点儿。

当今皇上会不会太不近人情了呢?有什么天大的事情,非要洞房之夜的顺承郡王火速入宫见驾不可?

咕噜--

映洁听见自己的肚子发出一阵饥鸣,这才想起一整天没吃过什么东西,只在上花轿前尝了几个额娘亲手做的饽饽而已。

想起饽饽鲜美的滋味,她的肚子愈发饿得厉害了。

「真糟糕,这时候肚子饿起来,我该到哪儿弄东西吃呀?」她开始后悔刚才怎么没先跟雪燕打听清楚府里的地理环境就将她快快打发走,现在想找个止饥的东西都不知道该上哪儿去找。

「怎么办?饿着肚子睡觉吗?离天亮还早着呢!」一想到要这么捱饿到天亮,她的胃就开始隐隐发疼起来。

「不管了,找雪燕要些东西吃吧!再怎么说我也是王府里的九姨太太,难道还怕她不成。」映洁打定主意,起身下床,蹑手蹑脚地走出内房、花厅,然后推开门走出去。

皓月当空,朦胧的月色照着阒静无声的庭院,幽暗无垠的回廊上悬挂了一排红纱灯,如烟如雾,如她的前景,恍惚不明。

这是一个单独的院落,有个雅致的名字,叫「棠仙苑」,只住着她一个人。在这样万籁俱寂的夜里,仿佛天地间除了她再没有别人了,她忽然感到孤单凄凉,也许是对自己的未来已不抱任何期待,内心的寂寞反而变得特别深、特别重。

一阵风吹过,庭院里树影摇晃,枝叶沙沙作响,像有什么可怖的东西藏在幽暗里头,伺机窜出。映洁顿时感到一片寒意袭上背脊,整个人颤栗了一下,心里很不安宁,偏又说不出个所以然。

一片乌云缓缓移来,吞噬了一轮明月,让夜变得更黑,变得更狰狞。

映洁心中的恐惧逐渐扩张,大到她不愿再面对了。她惶急得往回廊飞奔,总觉得似乎有团看不清的黑雾紧追在她身后,企图掩没她。

她急速奔逃,不想再待在这个地方,不想一个人!

奔出「棠仙苑」后,映洁茫然伫立在一处砌着奇石假山、栽满丛丛鲜花美树的花园中。

婢女房在哪里?什么地方可以找到雪燕?望着这一片偌大的花园和浓荫深深、数不清的重重庭院,映洁整个人傻傻地在原地打转,根本分辨不出方向,也不知道该往哪里去。

她漫无目的地穿过花径,随意乱走,一心希望能遇上府里的仆婢,可惜她的运气太差,王府里少说有仆婢上百人,偏偏就是没让她碰上一个半个。

就在她已经饿得头昏眼花,双腿发软无力时,忽然瞥见树丛后有个很小很小的窄门,那扇窄门小得仅能让一个人通过,她靠近一看,门上的红漆早已斑驳脱落了。在这座豪华巨大的王府中,那扇窄小破旧的小门显得极为突兀,也特别不起眼,若不仔细看,根本不会发现它的存在。

这样毫不显眼的一扇门却引起了映洁强烈的好奇心,她很想知道这扇门后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做什么用途?或者藏着什么东西?

也许是仓库,也许是厨房,也许只是解手的茅厕。她在心中胡乱猜测,犹疑地往窄门慢慢靠近,暗中期待门后面其实就是厨房。

叩、叩!

「里面有人吗?」映洁轻敲门板,小小声地问。

等了半晌,没听见有人应答,见门栓上没有锁,她便大着胆子将门轻轻推开,小心翼翼地朝里望去,当眼前的景象一一映入眼中时,她整个人怔呆住,彻底推翻自己方才所有的猜测。

窄门内是一处封闭的小跨院,院中杂草丛生,正面主屋和两侧厢房残破不堪,但从屋檐梁柱上仍可看出昔日华美的痕迹,只是不知如今为何无人打理,任由荒芜在此,然而最令她震惊的是所有的门窗不知何故全部都用木板钉得密不透风,仿佛在里头藏着什么见不得光的东西。

映洁心中一凛,不由自主地后退一步,意识到自己很可能误闯了这座府邸中隐秘的一块禁地。

突然间,一只老鼠吱吱地从她脚边窜过,她吓得失声惊呼,转身拔腿就跑。

「是谁?」

从封死的正屋内忽然传出声响,映洁猛地停住疾奔的脚步,震愕地回头瞠视那间被黑暗笼罩的破败小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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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听错吧?有人说话吗?

她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听错了,怎么也不敢相信在那间封死的破屋里头竟然会有人。

「是谁在外面?」

声音再度响起,映洁整个人被钉在原地,彻底惊呆了。

她没听错,那屋内确实住着人,而且还是个嗓音听起来低沉悦耳、清冷似水晶的年轻男子。

不对,他真的是「人」吗?万一是……

想到那个字,映洁的背脊仿佛贴上一块冰,几乎浑身发寒打颤起来。

「我忘了,不管我怎么问,你也不可能回答我。」

悦耳至极的嗓音再次传出来,映洁被声音中又深又浓的无奈感震慑住,好象有一把长,重重地扎进她的心坎里,方才的惊惶剎那之间被无限疑惑取代了。

「为什么?」她不自觉地应声。「为什么不可能回答你?我可以回答你的,我的名字叫映洁,你呢?你是什么人?」她不由自主地移动脚步,慢慢朝声音来源处走去。

「你听得见我的声音?」男子清冷似冰的嗓音透出极怪异的吃惊。

「当然听得见呀!我的耳朵并不聋。」映洁觉得他的问话颇奇怪,虽然只闻声没见到人,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她对这个声音有种异样的感觉,就像是遥远记忆里熟悉的声音。

「原来你没有把耳朵塞起来。」男子似有所悟。

「为什么要把耳朵塞起来?」映洁更觉得纳闷了。

「我没听过你的声音,你刚刚说你叫什么名字?」

「映洁。」她不知道关在屋里的男人是谁,只觉得他的嗓音冰冷透骨,连问话的方式都有种贵族式的傲慢。

「映洁?新来的婢女吗?」

「我不是婢女,我……我是王爷新纳的妾。」她轻声低语,不知不觉走到了正屋前,走近一瞧,她看见了门下有个像是专为送饭用的圆形小洞。

「哦,原来如此。」男子突然发出几声冷笑。「你一定才刚入府不久吧?」

「我今夜才入府的。」她好奇地四处打量这间破屋。

「难道还没有人告诉你,这里是不能擅闯进来的吗?」男子的声音中透着一股异寒。

「没有,并没有人告诫过我这里不能擅入。为什么不能擅入?」她不由自主地环抱双臂,怯怯地瞟了眼四周。

「这里是王府禁地,没有郡王爷的允许,不准踏进来一步,至于不能擅入的原因,王府里从上到下是不会有人告诉你的。」

映洁有些不安起来,但是强烈的好奇心又取代了不安。

「没关系,不知者无罪。」她试着想从木板与木板间的隙缝往内瞧,但是屋里没有一丝灯火,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你是不是府里的仆役?因为犯了错才会被囚禁在这里?」

屋内的男子并没有直接回答映洁的问题,静默片刻之后淡漠地反问:「告诉我,你是王爷第几个妾?」

「第九个。」映洁咬着唇答道,对于这个新身分,她始终觉得很羞耻。

「已经是第九个了吗……」男子似乎在自言自语,随即便没有了声息,静默无言。

「你被关在这儿几天了?有人给你送饭吗?」对于王府这种惩罚人的方式,映洁实在很难茍同。

「几天?哈哈……」男子忽然放声大笑。「这五年来准时会有人送饭,没饿过我一餐。」

「五年」映洁震惊得瞠目结舌。

「没错,五年。」男子依然在笑,笑声冰冷得毫无温度。

「你被关了五年!」她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天哪!你到底做错了什么?王爷居然会用这种方式责罚你!」

「做错什么?我也想知道我做错了什么……」男子低沈的冷语中充满了深深的无奈和怨愤。

「你怎么会连自己做错了什么都不知道?」映洁愈听愈觉得不可思议。

「很多事情是无法判定对或错的,我认为做了对的事,旁人看起来却全是错。」男子轻声哼笑。

「这地方如此简陋残破,怎么能住人吶!」不管是非对错,映洁都对屋中陌生男子的遭遇抱以万分同情。「你居然被关在这里五年,这个地方……实在是……王爷真的是……太过分、太残忍了!」

男子不语,仿佛对自己的遭遇早已麻木无感。

「王爷打算关你几年才肯放?」她替他感到难受,不知道他究竟犯下什么滔天大错,得遭到这种非人的惩罚。

男子的沈默有如千百年之久。

映洁不知该如何出言安慰,毕竟在这座王府里,她只是一个小小的「九姨太太」,没有多大的力量能对他伸出援手。

「今夜开始阴寒了。」男子忽然打破沉默。

映洁呆了呆,猜想他日夜被关在不见天日的屋子里,可能已经弄不清时令节气了。

「快要入秋了,天是开始要凉了。」她接口说道,其实她并没有「阴寒」的感觉,反而觉得刚入秋的夜十分凉爽宜人。

「我知道,再过三天就是八月十五了。」

映洁有些惊奇,这男人竟把日子计算得这般清楚。

「王爷此刻是否不在府中?」男子又问道。

「是呀,皇上今夜将王爷急召入宫……」映洁蓦地顿住。「哎呀!糟了、糟了,我已经离开『棠仙苑』太久了,不知道王爷此刻回府了没有?若是发现我不在『棠仙苑』中,他说不定会大发雷霆呢!我想我得快点走了,还有……你放心,我一定会尽我的力量帮你的,有机会我再来看你。」

正当她转身匆匆想走时,屋内轻轻传出男子冰似的低语--

「王爷今夜不会回来了。」

「什么?」映洁愕然怔住,诧异地回身。「你怎么知道?」

「王爷不只今夜不会回来,恐怕以后永远都不会回来了。」

「什么意思?」映洁被男子阴沉诡异的呢喃吓得寒毛竖立。

「说了你也不会明白,总之,你最好在中秋之前逃出府去。」他语气平板,听不出丝毫情绪。

「为什么要逃走?」映洁听得一头雾水,心底却莫名起了一阵颤栗。

「因为今夜郡王爷已遭皇上圈禁起来密审,不会再放王爷回府了。」男子幽幽一叹。「等过了中秋,皇上便会派兵抄了顺承郡王府,府里上下百余口人都会遭到流放的命运。你是今日才过府的小妾,顺承郡王府的劫难你无须承担,趁官兵未来抄家之前快逃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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映洁听得傻住了,男子说的话实在太怪异,这些还未发生的事情,她不知道该信不信。

「你……为什么会知道这些事?」

「这就是我被囚禁在这里的原因。」屋内男子自嘲一笑。

「我不明白。」她满脑子都是疑云。

「因为我是个不祥之人。」

「不祥之人?」映洁微愕。

「人人都认为我是个不祥之人。」

「为什么?」她不自觉地咬住唇瓣。

「因为……听见我说话的人会、死。」男子突然大笑出声,笑得曲折离奇、诡异莫名。

映洁蓦地背脊抽凉,虽然看不见男子的神情,却可以从阴森的冷笑中感觉到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

「九姨太太!」

静夜中传来的一声呼唤吓飞了映洁的魂,她惊慌地倒退数步,险些踉跄栽倒。

「有人寻你来了。」男人冷冽的笑声中多了几分叹息。

「九姨太太,你在哪儿?」喊声又起。

映洁听出了那是雪燕的声音,怕被雪燕发现她误闯府中禁地,因此来不及对屋内的男人说些什么道别的话,就慌忙回头从小门闪身出去,随意拣了条花间小径进去胡乱转了几圈后,再假装被雪燕寻到。

「九姨太太,您在这儿做什么?奴婢到处都找不到您。」雪燕一脸狐疑地打量着她。

「哦,我肚子饿了,想出来找东西吃,没想到会在园子里迷了路,幸亏你出来找我,否则我不知几时才能出得去。」映洁一脸慌乱不安的神色,倒像真的迷了路似的。

「奴婢方才忘了说,下回九姨太太有事吩咐奴婢,只要扯一扯床幔旁的繐子,便会扯响奴婢房里的铃了。」雪燕半信半疑地盯着她。

「是吗?下回我知道了。」映洁完全不知道床边暗藏的机关。

「花园后有间小屋,没有王爷的允许不准擅入,九姨太太才刚入府,最好别随意乱走,免得惹恼郡王爷,到那时大伙儿都要倒大楣。」雪燕正颜厉色地警告。

「好,我知道了。」映洁低头忏悔,主仆角色再度易位。

「九姨太太先回房去,奴婢弄东西给您吃,走吧。」雪燕侧身走人。

映洁连忙跟上去,和雪燕一前一后穿过幽暗的园林,步上悬满红纱灯的曲折长廊。

昏红祥和的烛光柔暖照下来,驱散了盘踞在她背上的异寒,刚才发生过的事宛如一场梦境。

她不自禁地回头,凝视着被墨色笼罩的园林,想起一个男人此刻仍囚在深邃幽暗的某一处,她的内心便感到一阵阵难言的悲伤。

他究竟是谁?为何被郡王爷囚禁了五年?什么时候他才能走出那片浓重的黑暗,得到自由?

她陷入悠远的沉思,想着能不能救他?该怎么救?

正文 第二章

人府第二天,映洁就被郡王爷的侍妾们邀请到「香榭亭」赴宴,说好听是赏花品茗话家常,实则是想瞧瞧「命中富贵之极」的九姨太太究竟是什么模样?

「噢~~你就是那个命中必生贵子的映洁?」

果然来者不善,这一句拉长尾音的开场,足以让映洁头皮一阵发麻了。

「道士的话不见得可信,各位姊姊莫要当真。」映洁低头啜饮香茶,避开一道道咄咄逼人的视线。

「是呀,哪个道士不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想在江湖上混饭吃,自然得挑最好听的话说。」

「不过咱们王爷可是信得很哩!」

「那有什么法子,谁教咱们的肚子不争气,没人有本事给王爷生个儿子出来,王爷逼不得已,才会连道士的胡话也听信了。」

「万一映洁妹妹也不能为王爷生出个阿哥来,付出千两黄金的王爷岂不是当上冤大头了吗?」

「到那时,映洁妹妹她阿玛收下的千两黄金怕是要吐出来了,呵呵……」

听着侍妾们讥诮的谈笑,映洁始终保持沉默,知道自己最好什么话都别说,免得伤了彼此的和气。她明白在那些伤人的言语之下,藏着的是对未来生活的惶惑和不安,刚入府一日的自己尚且感受得如此深刻了,这些早她入府的侍妾们,遭遇必定更为堪怜,所以对她态度不友善也是情有可原。

大家不过是一群同病相怜的女人罢了。

「咱们姊妹平日是这样说笑的,映洁妹妹听了可别介怀。」极美艳的一个侍妾不怀好意地斜睨着她。

「我不会。」映洁摇摇头,悠然浅笑。

侍妾们对映洁平静淡然的反应很是意外,彼此悄悄互望着,怀疑她是不是听不出她们话中的明嘲暗讽。

「咱们姊妹们刚才说的话,妹妹听了不恼吗?」苍白纤瘦的侍妾楞楞地看着她。

「不恼呀!」映洁出自真心地说。「日后要和姊姊们天天在一处呢,把姊姊们的话往好的去想,大家才能相处得和谐融洽。」

侍妾们讶然,原本想给这位新来的九姨太太一个下马威的,这下子因引不起对手战火,只好迅速息兵了。

「倒是看不出你小小年纪竞能这样想。」侍妾们看她的目光已不再带有挑衅的意味了。

「是应该要这样想的呀!」映洁理所当然地说。她自小住在龙蛇混杂的小胡同里,什么恶毒难听的话没听过,年纪虽小,早已练出超龄的好脾气,懂得凡事不计较才能明哲保身的道理。「我知道,若和姊姊们处不好,将来在府里的日子只会更难捱,我相信各位姊姊都有自己的难处,说的那些话绝不是真有什么恶意。」

侍妾们都傻住了,笑得很心虚,表情各异。

「映洁妹妹年纪虽小,肚量却很大,涵养也极好。」另一个成熟妩媚的侍妾苦笑了笑,语气不再咄咄逼人。

「我不是涵养好,我的个性本来就胆小、懦弱,又很伯事,所以才会连进王府当侍妾这件事都没有反抗的勇气,再如何讨厌还是顺从了阿玛的意思。」映洁天真地坦承心情。

「只要被郡王爷看上了,由不得你喜不喜欢的。就算再有勇气反抗,到最后都还是得乖乖听令。」

「咱们姊妹几个,没有人给郡王爷生出个阿哥来,想母以子贵都没办法,这辈子注定只有当小妾的命了。」

「只要郡王爷如愿得一位阿哥,说不定能大发慈悲,让咱们几个姊妹离开王府,否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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侍妾们争相吐露心事,陷入了自怜的情绪中,想到渺茫无望的前景,一个个黯然神伤。

映洁原也是对未来充满悲哀怅然之情的,但昨夜的一个意外发现,转移了她的注意力,被囚男子清冷悦耳的嗓音总是一直萦绕在她耳边,勾住她所有的心思,尤其是要她在中秋以前逃离王府的一番话,更是让她彻夜难以成眠。

「姊姊们可曾听说后花园有个封闭的小院落?」她忍不住低声探问。

「知道呀!郡王爷吩咐了,任何人都不能靠近那儿。」

「后花园那一块地种了一片绿竹,阴森阴森的,除了打理花草的仆役,谁会想去那儿呀!」

「我讨厌竹子沙沙的声音,也不爱去那儿,映洁妹妹没提起,我都忘了后花园还有那么一个地方呢!」

「是呀,我也不喜欢竹子,一根一根杵着,看起来傻不隆咚的,不过竹笋我倒是爱吃极了。」

侍妾们喝茶的喝茶、嗑瓜子的嗑瓜子、吃蜜饯的吃蜜饯,映洁提起的那个封闭院落似乎没引起她们多大的兴趣,话题反倒全绕在竹子上头打转。

映洁完全不想讨论竹子这玩意儿,因此试着把话题重心拉回来。

「那里头关着什么人?姊姊们可知道?」

「那里关着人吗?映洁妹妹开玩笑的吧?」侍妾们你看我、我看你,脸上全写满了茫然困惑,纷纷惊问。

「我是最早进府的,来了快四年也没听说过后花园那儿关着什么人吶!」说话的侍妾一脸「你可别胡说八道」的表情。

映洁暗忖,那男子说他自己被囚禁了五年,而从这些侍妾们的反应中,很明显看得出来她们根本没有人知道这件事情,若想从她们口中探出那男子的身分怕是不可能的事了。

「映洁妹妹为何突然这么问?」有侍妾不解地问道。

「没什么啦,因为郡王爷不准任何人靠近那儿,感觉上神秘兮兮的,我就以为那儿是不是关着什么人,否则为什么要禁止任何人擅入?」她立刻改口,并绽放一朵天真无邪的微笑。

「果然还是个孩子,亏你想得出这种稀奇古怪的念头!」侍妾们摇头叹笑。

「你倒是说说看,有什么人能关在那屋里?王爷又干么要把人关在那儿呢?」大伙儿兴致来了,一副准备听她胡扯的表情。

映洁努力维持恰然的笑容,想起那男子曾经说过,他之所以被囚禁,是因为他是个「不祥之人」。

什么样的人会被认为是不祥之人?她昨晚想了一夜也想不出一个答案来。

「有可能是犯了错的仆婢,失手打破王爷心爱的古董花瓶之类的吧!」以她对富贵之家的了解,大概只能猜测到这个程度。

众侍妾们一听,个个笑弯了腰。

「若有仆婢犯下这种错,最多是狠打一顿或是逐出王府以示惩戒,倒是没听说过有人因此被关起来的。」

「是呀,被关起来的仆婢什么活儿都不必做了,还有人按时送饭,你想想,哪有这么轻松容易的事。」侍妾们一致推翻映洁的猜测。

「我觉得被关起来也不轻松,关的时日久了,正常人都会疯的吧?」映洁细声反驳。

「这么说也没错,换成了我是一定会疯的。除了犯下弥天大错,否则不该随随便便就把人关起来。」有侍妾点头认同。

「有一种人最有可能被关起来。」另一个侍妾神秘微笑。

「哪一种人?」众人疑问。

「给郡王爷戴绿帽的小、妾。」

原本众人脸上轻松自在的笑意一瞬问消失了,气氛突然变得僵凝起来,陷入一片长久的沉寂。

映洁曾经听父母亲批评过住在隔壁胡同的一名艳妇,说她跟卖豆腐的男人有染,给自己的丈夫戴了绿帽,所以知道那其实是「红杏出墙」的意思,戴绿帽是一种较粗俗的说法。

「谁敢给王爷戴绿帽呀?那可是关系了整个家族宗室的血统。」艳若牡丹的侍妾微勾唇角,神情显得讳莫如深。「一旦被抓到了,恐怕不是只有被关起来那么简单而已,关个几年还算是有人性的惩罚,冷酷一点就是直接逼你走上绝路,最可怕的是幽禁起来一辈子,逼疯了你,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映洁被这些话激起了莫名寒颤,纵使天清气爽,她却被突然袭来的阴沉气氛冻得遍体生寒。

「再过两天就是中秋佳节了,王府里一年难得热闹几回,碰巧就让映洁妹妹赶上了王府的团圆家宴。」好半天的沉寂后,才有人开口把大家从令人窒息的话题中转开来。

中秋!映洁不禁又想起那男子的话来,他说的没错,郡王爷打从昨夜进宫之后,就真的没有再回来过了,难道郡王爷此时当真在宫里接受皇上密审?

如果一切都如那男子所言,接下来顺承郡王府就要被皇上下令抄家了,到时候她该怎么做呢?就算想逃又要怎么逃?离开王府后又能逃到哪儿去?

映洁脑中不断浮起那男子对她说过的字字句句,众人说笑的声音离她愈来愈远了,她一面恍惚响应,一面任思绪狂飞乱舞。

中秋前夕,月色明亮。

映洁再度悄悄来到那幢封闭的破屋前。

郡王爷进皇宫已经整整三天了,中秋佳节将至,郡王爷一直没有回府来,王府上上下下都不知该不该准备中秋夜宴,悄悄派人人宫打探,却一直探问不到郡王爷的消息。

这种情形从来不曾出现过,因此造成了王府内从上到下人心惶惶不安,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许多奇怪的耳语猜测也逐渐在王府中蔓延开来。

男子说的事情已经应验了,映洁感到异常焦虑恐惧,有些话、有些事情她必须再找这男子问个清楚明白。

「你还没走吗?在等什么?」屋内男子恣意冷笑。

「已经过了整整三个昼夜了,郡王爷确实如你所说的不曾回府,也没有人知道他的消息。」映洁的语气透出一丝惊慌害伯。

「然后呢?」

「然后?!」映洁愣了一愣。

「你是特地来告诉我,经过你的查证,原来我确实没有胡说八道吗?」他傲慢地调侃。

「不是这样,我本来就不认为你的话是胡说八道呀!」她很认真回答他的问题。「我只是从那夜以后就一直在想着你说过的话,明天就是中秋了,王府真的会被皇上下令抄家吗?」

「信不信由你,不管你再问几次,我说过的话一样不会改变。」

「那么……为什么你会说自己是个不祥之人呢?」她下意识绞着衣袖。

「我不是说过了吗?听见我说话的人会死,这样的人还不算是不祥之人吗?」他笑得很张狂。

「我听见你说了很多话,到现在也还好好的没死呀!你不必故意说这种话来吓唬我,我不相信有人会凭声音就杀死人的。」她又不是三岁小孩,怎么可能会被这种莫名其妙的话吓倒。

「世上本来就存在许多不可解的事情,聪明人会去思考为什么,可是笨蛋却会把这些无法理解的事情做出另一番更荒谬可笑的解释,所以我最讨厌愚昧无知的人了,偏偏这个世上又大多是这类人在控制着,对于不合常理或是拥有超凡异能的人,不是奉若神明建庙膜拜,就是视为妖魔打入地狱永不得超生。」男子的声音听起来极其悦耳,说出口的话却字字引人寒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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映洁整个人陷溺在他诡异的谈话中,无法反应。

「看起来你的脑袋还算聪明灵活,有资格听我说出真相。」

虽然男子的语气冷傲轻慢,但是映洁并不介意,屏息等待着听他说出所谓的「真相」。

「我能看得见每个人命运中的吉凶祸福。」

听似云淡风轻的一句话,却令映洁惊讶不已。

「真的?!是真的吗?」她倏地掩口低呼,语气中没有畏惧,反倒是充满了兴奋之情。「我的天哪!你有这样的神通,真了不起!可是为什么会被说是『不祥之人』呢?」

「就因为我铁口直断。」男子狂傲地大笑。「当我说的话全都一一应验,开口断哪个人会死,他就一定会死在我所说的那个时辰,谁见了不会认为我是个一出口便诅咒人死的不祥之人?」

映洁睁大困惑不解的双眸。

「我不明白,为何有这能力便成了不祥之人?很多道士、命相师也都能算出每一个人的吉凶祸福呀!怎么他们就不是不祥之人呢?」她真的不懂。

「他们确实不是,以天地阴阳运行和人身形象八字推人算命的相术,很多只是江湖卖弄的小把戏罢了,他们只挑人们爱听的话说,只报喜不报忧。」男子的冷笑听起来极为空灵渺茫。

「那么……你不替人算命,又是如何知道的呢?」映洁愈听愈迷糊。

「我刚刚说过了,我『看得见』每一个人的吉凶祸福,『看得见』每一个人的过去未来。」他重重强调。

映洁这下终于听懂了。

他不替人算命,但是他「看得见」每个人的命运!

她的一双杏眼倏地光芒耀现。

「那么……你也能看见我的过去未来吗?」

「你不怕我说出你并不想知道的事?」

「不怕。」她十指紧紧交握。「你说王府就要被皇上下令抄家了,那么当初游方道士给我批的命书根本就是一派胡言了,他说我的命盘有多么尊荣富贵,命中必生贵子等等的鬼话,把我阿玛和额娘骗得团团转,连郡王爷也听信了他的谎言,害我莫名其妙当上了郡王爷的九姨太太,我这一生全让他毁了!无论如何,我一定要揭穿那道士,怎能任他继续招摇撞骗!」

男子淡淡哼笑。

「只可惜此刻的我心有余而力不足。」

「为什么?」真是奇了,他不是能「看得见」吗?

「我想看一个人的过去未来,必须无触碰到对方的身体才能看得见,这也就是为什么这间屋子要钉满木板的原因了。」

「只要隔绝你和人的接触,你便只是凡人了吗?」映洁大为吃惊。

「说我是不祥的凡人更为恰当。」他自嘲。

映洁愈想愈觉得可怕,为何人心如此恶毒,将一个无辜的灵魂囚禁在地狱里整整五年。她试着去体会他这段岁月所经历的痛苦煎熬,渐渐明白为何他的言谈问总是充满鄙弃的冷笑,用字遣词也满是讥嘲叛逆的味道。

「原来如此,我都明白了……」

「我不需要你的明白,也不需要你的可怜。」他并不领情,也不觉得这世上真的会有人相信他、了解他。「王府厄运将至,正好是你脱离这道枷锁的最好机会,你若不把握住,一旦过了明天便要后悔莫及了。」

「那么你呢?你怎么办?」她很担忧他的未来。

「我的事与你无关。」他冷硬地回答。

「怎么可能与我无关?不如我把你放出来,你也一起逃吧!」映洁打定了主意,脑子里便开始盘算思索该用什么方法才能救他出来。

「你应该看见了,这里的门窗全都是钉死的,凭你一人之力撬得开那些木板吗?你要走便走,我的事不用你多虑!」他的语气多了几分不耐。

「可是……你让我知道了这些事,我怎么还能狠心不管你的死活?」她不是那种自私下讲义气的人。

「别把话说得太漂亮了,一旦到了生死关头,每个人都会变得自私无情,你还可能在乎我的死活吗?」他早已看透了人性,他的生命,在别人眼中不过是极轻贱的东西而已。

「我不是那种自私无情的人,我真的会救你,也不会不管你的死活--」

「够了!你非要这么啰嗉不可吗?我的事情与你无关,到底要我说得多明白你才听得懂?」他没好气地吼。

「我是不懂你在闹什么脾气,既然是大好的机会,难道你不想飞出这个牢笼吗?」她耐着性子劝他。连小鸟都想得到自由,何况他是人。

「不想,我一点儿都不想去外面那个虚伪无情的世界!」他的语气激动了起来,原本始终冷言挑衅的悠哉不见了。

「别逞强了,我不相信你不想离开这个鬼地方!外面的世界就算虚伪无情,也肯定比这间暗无天日的破屋好。」

「你不可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把我救出去,要是惊动了府里的仆役,到时连你也逃不了。」他出言吓唬她。

「你说的没错,有什么方法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把你救出来呢?」她没被吓到,反而更绞尽脑汁地想如何救他的方法,甚至握拳试着敲击木板。

「你在干什么?」

「这些木板好象没有我想象中的坚硬耶!可能是经过了五年的日晒雨淋,木板的质地已经变得很松脆了。」她惊喜地告诉他这个发现。

「那又怎样?」

映洁没有回答他,径自四处寻找适合敲击的东西,当她看见墙角边倒着一支没有柄的铁锄时,立即惊喜地捡拾起来,放在手中试了一试。虽然铁锄已经生锈了,但是重量足够敲破木板。

她举起来,试着用五成的力量猛敲横钉在门上的木板,果然如她预料的,木板很容易就被她敲破了一个大洞。

「太好了,木板破了!」她惊喜地继续敲。

「你走你的,用不着多管闲事--」男子在敲击声中大喊。

「你别怕,不是每个人都会伤害你的,至少我就不会呀--」一片片木板在映洁手下成了残破的木屑。

「没有人能伤害得了我,是我自己根本不想离开这里,你别再敲了!」

当几块大木板重重震落,映洁发出开心的叫喊。

「行了行了!看哪!你已经可以出来了!」

她兴奋地继续将木板一片片敲破,直到整扇门都露出来以后,看见门上闩着一把很大的锁,但是经过了这么多年的时间,锁已经锈得相当厉害了,她只拿铁锄用力敲两下,锁便应声断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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映洁使劲推开门,五年来,这扇门首次开启,在寂静的深夜中发出了剌耳尖锐的声音。

「我把门打开了,你可以出来了!」她掩饰不住内心的兴奋之情,对着黑暗的屋内四处张望,可是除了听见黑暗中传出沉重、微乱的呼息声以外,根本什么也看不见。「喂,你在哪里?快出来呀!」

「我说过我不想出去,你难道听不懂吗?」水晶般悦耳的嗓音冷冷地从黑暗的角落里传出来,隐隐微颤。

「你一定是被关太久了,对外面的世界产生畏怯才会说出这种自欺欺人的话。反正不管你怎么说都没用,既然门已经打开了,我就一定要带你离开这里!」映洁坚定地往黑暗中走去。

「别过来!我的模样太久没打理了,可能会吓到你……」戒慎犹疑的声音急切地阻止着。

「被关了五年的人,模样当然好看不到哪儿去,我现在心里有准备了就不会被你吓到,快点出来吧!」映洁轻声诱导。

男子在黑暗中深吸几口气。

「外面的光,让我的眼睛很痛。」由于太久没有见到光了,即使是屋外照进来的淡淡月光,都令他刺眼得几乎睁不开眼睛。

「一定是太久没见光了,眼睛需要时间慢慢适应。我这儿有手绢,你先把眼睛遮起来。」她抽出绣帕,伸长手递出去。

等了好半晌,才从黑暗中慢慢伸出一只手将绣帕接过去,只不过剎那间的一瞥,映洁不由自主地倒抽一口冷气。

那是一双好苍白、好苍白的手,指甲未经修剪,长到了至少有一寸多长,乍看之下,倒像极了妖魔之手。

「你既然看见王府将遇祸事,为什么一开始不想办法让人警告王爷呢?」映洁喘口气,试着用说话的方式转移他一些注意力,好减轻他心理上对走出习惯的黑暗所产生的不安。

「你以为我不想吗?」男子冷漠地淡笑。「所有接近我的人因为怕被我说的话克死,全部用棉布把耳朵塞起来了,每个人都害怕听见我的声音,也不想和我说话,你觉得我有多少机会可以发出警告?」

「但是……你不是在被关起来以前就知道王府会遭此厄运吗?」

「在那之前我才十五岁,关心的都只是至亲的健康安危,但是大哥、小弟的死……」他蓦然顿住,不再往不说。

屋内太黑了,映洁虽然看不见他脸上的表情,却可以深深感受到手足之死带给他的伤痛。

「就算我告诉大家王府即将发生惨剧,也不会有人肯相信我,又何必多此一举。」他的嗓音又回复了冷冽淡漠。「反正,所有的人都不相信我所说的话就是即将会发生的事实,而都认为我是恶意出言诅咒人死的,我虽想救人,但那个人却认定我就是要害他,我又何必自作多情。」

男子的语气寒淡如水,但映洁却听得心酸莫名。

「我相信你。」她由衷地对黑暗中的他说。

男子一径沉默。

「来吧。」她耐心等他从黑暗中走出来。

终于,她看见一双长腿慢慢移进淡淡的月色下,然后渐渐看见上半身,直到男子的容貌出现在月光中。

映洁霎时失了神,原以为会看见一个全身骯脏不堪的可怕男人,但是这男子虽然头发脏乱了些、衣衫陈旧了些、下颚长着不太浓密的杂乱胡髭,双眼上还蒙着手绢,仍然掩不住他极为年轻绝俊的面部轮廓,以及浑身自然而然散发出来的谜一样的气质。

「你……看起来还好,不吓人,真的……」她想让他放心,可是不知为何,话说得语无伦次。

「多谢你的安慰。」他不以为然地勾起唇角。

映洁终于知道他是用什么方式冷笑了,那种冷冷的微笑出现在他薄薄的嘴唇上时,竟然别有一种勾魂摄魄的魅惑力,她很庆幸他此刻蒙着双眼,看不见她脸上无法克制的绯红。

「走吧。」映洁刻意避开视线,呼息被悄悄打乱了。

他往前跨步,不小心被门槛绊了一下。

「小心!我扶你。」映洁急忙扶住他的手臂。

一触到映洁的手,男子震了一震,脸上忽然出现难以置信的表情。

「怎么了?」和他靠得太近,映洁的心跳更乱,差点咬到舌头。

「没什么。」他的脸色很快回复平静。「你有地方可去吗?」

「没有。」虽然京城里还有阿玛和额娘,但是她没有勇气带着一个不知是何来历的人去投靠他们。「你呢?你有没有亲人可以投靠?」

「没有。」

「那……怎么办?」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了,她一时还无法厘清混乱的思绪。「不管这么多了,先离开这里再说。」

映洁扶着他慢慢走出去,瞥见他的一双手,忍不住笑了笑。「喂,离开这里以后,我帮你剪指甲。」

男子的唇角露出一抹似有若无的笑。

「我叫胜翊。」

「呃?」映洁看见他淡淡的笑容多了几分善意,又莫名地脸红了。「弼、尔,雅,很不错的名字。」

「我阿玛取的。」

「你阿玛是谁?能去投靠他吗?」她眼中闪现一丝希望。

「不能。」他的声音里不禁流露出一丝哀伤。「他就快要死了。」

「啊?怎么会呢?」映洁呆掉。

「我阿玛就是顺承郡王爷。」

他平静的一句话对映洁而言宛如石破天惊。

「什么?!你阿玛、你阿玛……那你、你是……」她惊愕得说不出话来。

「我是顺承郡王爷的二子,胜翊贝勒。」

映洁被他的话吓得目瞪口呆,整个人受惊过度,连怎么呼吸都忘记了,呆滞得像尊木头人。

正文 第三章

怎么可能?

为什么?

怎么会?

他竟是顺承郡王爷之子,胜翊贝勒!

映洁楞楞地傻站着,试图从他身上寻找可能的证据。她发现他身上所穿的玄色衣袍虽然看起来脏脏旧旧的,但是仔细看清楚,才发现那是极为上等的绸料,这种上好的衣料不可能是仆役穿得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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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震惊吗?」胜翊淡淡一笑。

映洁赫然从惊呆的情绪中回过神来。

「当然震惊,我光想到郡王爷就是将你囚禁了五年的人,我就完全不能接受!你是贝勒爷,是他的儿子,他是你的生身父亲不是吗?他怎能这样对你!」她激动得比手划脚。

胜翊只扬扬嘴角,神色木然平静。

「外传……郡王爷的二子早已暴毙身亡了……」映洁楞楞地凝视着他,心中疑云急涌,无法相信顺承郡王爷竟然会将自己的亲生儿子囚禁了五年,还对外宣称他的儿子们都已经死了。

「是吗?」胜翊微微蹙眉,似乎也感到难以置信。「原来阿玛是这样处置我的,原来……我在阿玛心里早就已经死了。」

映洁不敢接腔,从胜翊语中深切感觉得到其中满含的悲伤和创痛。

「既然如此,我不离开王府也不行了,这里已没有我立足的地方。」他蓦地往前迈步,映洁急忙扶住他一同前行。

「外面的世界大得很,不怕没有地方可去。你放心,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一定会陪你的。」她好心疼他的遭遇,情不自禁脱口而出。

胜翊侧过脸「看」她,他双眼蒙着她的手绢,她看不见他的眼神,看不见他真正的情绪。

「我不会相信你。」他的声音冷得没有一丝温度。「连亲生的阿玛和额娘都能背弃我了,这世上还有谁的话可信?」

映洁愕然呆住,瞅着他,无言以对。

「出府以后,你就是自由身了,想去哪里都可以,你我之间没有任何关系,你没有责任一定得陪着我。」胜翊又回复了对她冷漠的态度。

映洁怔然听着,对眼前这个身心饱受折磨的男人心生怜悯起来,她无法就这样拋下他不管。

「名分上,我算是你的九姨娘,对你总要负起照顾的责任。」她试图找理由攀关系。

「别往自己脸上贴金了,想当我娘?等下辈子吧!」他丝毫不领情,径自往前走。

「欸,胜翊,我们就这么走了好吗?」映洁连忙跟上去。「王府里头还有这么多人,要不要通知他们逃命呀?」

「他们只会当你妖言惑众!」他的冷笑如严冬风雪。「更何况王府里的二贝勒早已经死了,我胜翊与这座王府里的人又有什么关系?我真心想救的人只有我的额娘而已,但是她两年前就已经死了,这里已没有我想救的人。」

「可是……那此一都是人命……」

「那些人只会被流放,不会被杀头,真正会被处死的人只有我阿玛和他的子嗣!虽然我阿玛当我已经死了,可是朝廷一旦追查出我的身分来,你以为我能逃得了吗?如果你想看见我和阿玛一起被处死,那么你尽管去敲锣打鼓好了!」他怒喊,把压抑在心里的愤恨全发泄在她身上。

映洁噤声不语,她完全没想到这一层,郡王爷若遭皇上降罪,他的子孙当然不能幸免。

「我们快点走吧,先离开王府再做打算!」她霍然握紧他的手,拉着他急切地住外奔。

有人希望他从世上消失,她便无论如何都要他活命;他曾经被至亲遗弃,她就绝不能遗弃他。他在黑暗中孤独了五年,现在需要的不是同情和怜悯,他要的是真心的陪伴。

映洁不知道自己能为他做些什么,但有一点她一定做得到,就是陪伴他,不让他再尝到孤独的滋味。

胜翊看不见前面的路,也看不见天际微露的曙光,但是他清清楚楚感觉得到她牵引着他的手很柔软、很纤滑,也很坚定。

他深吸口气,嗅到了晨曦清新洁净的空气。

直到此刻,他终于确信这一切并非梦境,他是真的离开了囚禁他多年的腐败牢笼。

在一双他看不见未来的小手牵引下,他的生命似乎才真正要展开。

天还未亮透,街市上好些卖早食的店铺已经启市营业了,空气中冒着一阵一阵朦胧淡烟,食物的香气诱人垂涎。

在清晨的微风中,映洁牵着胜翊的手快步穿过市集。

一个衣饰光鲜亮丽,如含苞待放的花样少女,一手紧牵着一个穿著黑袍旧衣、蒙着双眼的骯脏男子,行色仓皇地出现在清晨的街市上,这突兀的景象难免惹来不少惊疑好奇的目光。

「早呀,小姑娘,刚蒸好的包子馒头,好香的,要不要来两个?」卖包子的小贩高声招徕。

饿了整整一夜的映洁不禁停下脚步,看了一眼热腾腾的白馒头,受着诱惑。

「胜翊,你饿吗?」她转过身悄悄低询。

胜翊只蹙了蹙眉,没有任何表示。

「那……你身上有铜钱没有?」她挨近他,小小声问。

「我怎么会有那种东西!」他哼了哼。别说囚禁的五年中用不到银钱,就是被囚之前的日子里,他不管走到哪里也都有人打点侍候,从不曾亲自使过钱。

「那可不妙了,我身上也一分钱都没有。」映洁绝望地盯着无法到口的包子馒头,咽了下口水。

「这个能换钱吗?」胜翊把右手抬起来问她。

映洁细瞧一眼,见他右手大拇指上套着鲜绿欲滴的翠扳指,通体翠绿,流光溢彩,顿时吓了好大一跳。

「这是……玉吗?」她只看阿玛戴过金镶银的扳指,既穷酸又俗不可耐,这种名贵的玉制品她可从不曾瞧见过,就算见到了也分辨不出等级好坏来。

「是翡翠。」他记得额娘是在他十五岁那年给他套上的。

胜翊,这件翡翠扳指,你要不离身戴着,不管额娘到了多远的地方,你戴着它便会想起额娘了。

这只翡翠扳指的出现,仿佛是不祥的预兆,接下来便是一连串厄运的开端,他拥有了它,却再也见不到深爱他的母亲。

「翡翠是不是很贵重啊?」映洁盯着他手上的玉扳指猛瞧,十足一副不识货的反应。

「这东西应该够换几顿饭吃吧?」胜翊对这只带来厄运的扳指毫不留恋。

卖馒头的小贩距离他们很近,望见了胜翊手中翠绿的扳指,立刻大步踱至他们身前,狠眼大嚷。

「喂!你这叫化子手里怎么会有如此贵重的东西?是从哪儿偷来抢来的?最好从实招来,否则把你抓到官府问罪!」

「大叔误会了,他不是叫化子!」映洁将身子挡在胜翊身前。

「你当我眼瞎啦!这副德行不是叫化就是流民,翡翠扳指是王公贵族把玩之物,怎么会是他这种人能有的?分明不是偷就是抢!」小贩不客气地恶骂。

「这本来就是我的东西!」胜翊冷哼。

「哎呀!好你个叫化子,干坏事还敢狡辩,我倒要问问有哪家贝子、贝勒爷是你这副德行的?走,我拉你到官府去,这翡翠扳指是哪位爷遗失的立见分晓!」小贩一把恶狠狠地扯住胜翊的手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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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这样!大叔真的误会了,有话好说嘛……」映洁又急又慌地阻挡。

胜翊忽地反抓住小贩的手,小贩不由自主地震颤了一下。

「你名叫丁英二,浙江温州人氏,五岁随爹娘进京,因为长着癞痢头,所以小名叫小癞子。你十七岁成亲,妻子名叫淑兰,元配一连给你生了三个女儿,其中一个女儿是个六爪儿,你很烦恼她将来没有好人家可嫁,而昨天你看上了柳家的姑娘,正准备纳她为妾,可有此事?」

在胜翊清冷淡漠的叙述中,小贩听得双眼都瞪傻了。除了他的爹娘以外,连他的妻子都不知道自己幼年时的小名叫小癞子,而眼前这个看似叫化子的蒙眼男子居然能将自己的过去说得分毫不差,甚至昨日才在心中暗暗打算纳妾但还未曾说出口的想法,这个人竟然也都知道!

「你……你是怎么知道这些事的?」小贩的手微微在抖,不可思议地盯着胜翊。

映洁这是初次见识到胜翊的能力,脸上尽是惊喜敬佩的光芒。

「我劝你别纳妾。」胜翊慢慢放开小贩的手臂。

小贩惶惑地看着他。

「你命中无子,就算纳妾,你的小妾也会难产而死。」

「什么?!你敢咒我命中无子!」小贩动了怒。

「要不要相信随便你,不过你娘方才在家摔了一跤,跌得不轻,你还是快请大夫回家瞧瞧你娘的伤势吧。」

小贩正犹豫着到底该不该相信时,远远就看见妻子急急忙忙地跑了过来,他的心口瞬间震了一震。

「当家的,快收拾收拾,娘摔伤腿了!」

「果然是真的!」小贩只觉得一阵头皮发麻,诡异地瞟了胜翊几眼后,匆匆包了几个热馒头递给映洁,便赶忙和妻子推着摊子没命地奔回家去。

「太好了,我们有馒头吃了!」映洁欣喜若狂,饿得顾不了许多,抓起一个馒头就大口大口地吃起来。「胜翊,快点趁热吃,好吃极了!」

胜翊微微发怔,感觉着掌中烫手的温度。

「你真行,几句话就换来饱餐一顿。」映洁很单纯地开心着。

「我原想吓跑他而已,想不到他居然给我们馒头?」胜翊凉凉一笑,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道。

「是该这样的呀,替人看相断命本来就该付钱。当人们日子过得很不顺遂的时候,多半会花点钱请算卦人指点迷津,通常相得准一些的算卦人可是贵得很呢!你把那位大叔算得如此神准,才给几个白馒头算他赚到了。」映洁两颊塞得鼓鼓的,专心填饱空胃。

「是吗?」他不解。既如此,何以他在王府里会被当成一个不祥之人?人心未免太矛盾了。

「我看见官兵了,快躲起来!」映洁远远看见一长列兵丁,吓得如惊弓之鸟,拉起胜翊的手急忙闪进胡同里。

「用不着紧张,没有人知道我们是谁。」胜翊神色平静。

「说的也是。」映洁耸肩一笑。

街上行人渐渐多了,经过他们身边的人,都会忍不住惊异地多看他们几眼,然后低声晶头论足,甚至有人在经过胜翊身旁时,还嫌恶地皱眉捏鼻。

映洁讨厌那些古怪的目光,替胜翊觉得难受。

「咱们快走吧!」她真庆幸他此刻蒙着双眼,可以不用看见行人对他不友善的反应和态度。

「去哪儿?」

「在我们找到容身之处以前,得先找个客栈把你打理干净,要不然……」她轻笑着。「你这副脏兮兮的尊容,难保不会又被误认成流民或乞丐了。说不定呀,看见你跟我在一起的人,还可能误以为你是个强抢民女的大坏蛋唷!」

映洁偏着头边说边笑,如银铃般的甜笑声,渐渐冲淡了胜翊心底深埋已久的抑郁。

「你最好回家去,我没有钱可以养你。」虽然有个人陪伴的感觉不错,但是他不想连累她。

「我不用你养,我有能力养活我自己。」也许还能养活他。

「那更好,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

「那怎么可以,我得留在你身边照顾你,如今我可是你唯一的亲人吶!」她不放心拋下他一个人走,就怕依他的出身和曾经遭受非人境遇的成长过程,很可能会因无力照顾自己而真的变成叫化子了。

「笑话,你凭什么身分当我的亲人?」胜翊不屑地轻哼。

「凭我是你阿玛的妾室,凭你得唤我一声九姨娘。」为了能理所当然地留在他身边,她什么借口都用上了。

「要我唤你一声九姨娘?别作梦了!」他狠狠泼她一盆冷水。

「我明明就是郡王爷娶的九姨太太,干么不肯承认事实?」所有的理由和借口都不及这个来得冠冕堂皇。

「我阿玛已经死了,你最好也接受这个事实。何不趁现在还年轻的时候另觅良缘?」他可不想跟父亲的小老婆纠缠不清。

「我周遭的亲朋好友谁不知道我进了王府当郡王爷的九姨太太,试问有谁敢娶被抄了家的王爷侍妾?我要到何处另觅良缘?」

「那你可以回家侍奉双亲啊!」他的火气快要压不住了。

「我既然进了王府,这辈子就是顺承郡王府的人了,我有责任照顾王爷的孩子,怎么能让你一个人流落在外。」看胜翊一脸没辙的模样,她忽然发现这个几天前还厌恶至极的身分非常好用。

「你到底要缠着我到什么时候?」他真的对她没辙了。

「等你有能力独立自主的时候。」她诚恳纯稚地轻笑着。「到那时你若还嫌我讨厌,非要赶我走,我便一定会走,不再缠你。」

「我额娘都没有你婆妈!」他没好气地哼了哼。

「真的吗?你额娘是什么样的人?说给我听听!」她好奇得不得了。

「不想说。」他冷冷拒绝。

「好吧,不说就不说,反正日子长着呢,等你心情好的时候总会说的,走吧!」她开开心心地牵起他的手。

胜翊有太长的时间不曾与人相处了,虽然仍不清楚映洁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女子,但是至少她率真的性情和热情的个性,对他而言都是新鲜的体会。

而且最重要的是,她不怕他。

所有的人都避他唯恐不及,可是她却想尽各种理由留在他身边,他不懂她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但是也不能否认她给他带来了许久未曾有过的温馨和愉悦。

最奇怪的一点是,他从未遇见过看不见过去未来的人,而她却是他第一个看得见过去,却无法看见未来的人。

他很想弄清楚,为什么他看不见她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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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去、去!有没有搞错啊,叫化子也想进来投宿?门儿都没有!快走快走,别吓跑我的客人!」

客栈掌柜的像赶苍蝇似地挥赶着他们。

胜翊的性子哪受得这种气,二话不说,转身便要走人。

映洁紧抓住他不放,一面笑吟吟地对客栈掌柜说道:「亏您还是开门做生意的大掌柜,怎么连这点识人的本事都没有?您睁大眼睛瞧瞧这位公子爷,他什么地方像叫化子的?」

客栈掌柜的眯起眼上下打量着胜翊,看出他眉宇间的确有着非凡气韵,再仔细端详,确实发现脏污的外表掩盖了他优雅出色的形貌,看起来颇像是出身于良好世家的贵冑子弟,脸上原本嫌恶的神情明显有了动摇。

「恕小的眼拙,既然是位公子爷,怎么会做出这身……打扮来?」掌柜的态度客气了许多。

「是我们家二爷太顽皮了,扮叫化子捉弄他的朋友哩!瞧这身打扮是不是得在回府之前弄干净了?总不能让老爷瞧见了挨一顿骂呀,您说是不?」

映洁纯椎甜美的笑容化解了客栈掌柜的戒备心,再看看她穿著一身用料讲究的绣花衣裳,又称那男子「二爷」,感觉并不像在诳骗他,便马上将他们延请入内,并给了一间干净上房。

胜翊很讶异映洁如此轻而易举就解决了问题。

「小二,马上送洗澡水来,要两大桶,剪刀、剃刀一道送过来!」一进屋,映洁立刻把窗子全部关上。

「好的,姑娘!」

胜翊听着映洁和店小二流利自然的对话,忽然间明白了她说「等他有能力独立自主」这句话的意思。对于王府以外的世界,他的确缺乏适应的能力,相较之下,映洁就很懂得应对进退。

「胜翊,窗子我全关上了,一会儿你试试把手绢解开,看眼睛见了光还疼不疼。等会儿店小二会送热水来,你自己慢慢梳洗,这段时间我先出去给你买几件衣服回来。」

「你哪来的钱买衣服?」他诧异地问。

「你放心,我会有办法的。」映洁盈盈一笑。「在我还没回来之前,你可不许乱跑喔!」

胜翊还想追问钱的来处,可是映洁已经开门出去,脚步轻快地下楼了。

她会有什么办法?

凭他对外面世界贫乏的了解,实在想不出答案来。

店小二很快送来了两大桶热水,映洁吩咐的剪刀和剃刀也一并送到了。

他取下蒙住双眼的手绢,小心翼翼地睁开眼睛,虽然屋内十分昏暗,但是透过窗屝的淡淡光线还是令他畏光的眼瞳无法立即适应,尝试了好半天,模糊的视线才终于慢慢变得清晰了。

他环视一眼屋内简单的陈设,然后呆站在冒着氤氲水雾的两桶热水前许久许久,不知道该从身体哪个部位开始着手洗起,好象怎么洗,顺序都不对,忽然间,他懊恼地发现--他根本不会梳洗。

在被囚禁起来以前,他的生活起居有四个婢女侍候,举凡用膳、沐浴、更衣,无一件例外,即使被囚之后的前两年,他的额娘也会因为心疼他而偷偷派贴身侍女为他梳洗换衣、剪发梳头,直到额娘病逝,他才真正与人隔绝。

仔细想想,他到世上这二十年来,竟不曾自己梳洗过一回。

到底该从哪里开始着手?他思索了半晌,决定先从脸开始。

他拿起剃刀,走到梳妆台的铜镜前,一看到镜中映出的脸孔,他惊讶得无法相信镜子里那个头发又长又乱、骯脏不堪的可怕男人是他自己!

「你不是胜翊。」他冷冷瞪视着镜中的「他」,缓缓从右颊剃下第一道,当柔软的胡髭飘然落下时,就好象是把充满恨意的「他」从心底剃除,不留余地。

再要刮第二道时,一个不慎,锐利的刀锋划破了脸颊,他盯着一道细细的鲜血流淌而下,当场呆住。

不过是最基本的生活起居打理,他却已经觉得麻烦大了。

笨拙地刮完了脸以后,他懒得去管脸上留下多少大大小小的伤,决定继续处理未完成的部分。

就在水花声大作,屋内开始淹大水的时候,映洁回来了,她推开门看见眼前惊人的景象,差点没昏过去。

「胜翊,你在做什么?」她不可置信地看着好象才刚从水里被人捞出来的胜翊。

「洗头发啊!」这么明显的事情,她看不出来吗?

看起来是很像在洗头发没错,可是正常人不会把热水舀出来往头上猛浇就算是洗头发吧?看热水像条小河般从他头上流下来,在他脚边形成一个小湖泊,映洁真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我的二爷,等会儿叫我该怎么收拾善后?而且你光洗个头发就把两大桶热水浇光了,等会儿用什么洗澡呀?」她气急败坏地上前阻止他。

「你回来了正好,快来帮我洗。」乱发像道黑瀑般湿漉漉地挂在他面前,连眼睛都睁不开了。

映洁急忙替他拨开眼前的湿发,一边嘀咕着。「我的天哪,你没把头发梳开就洗吗?碰了水的头发会更容易打结的,你--」

一双小手蓦然僵住,黑发上的水顺着她的指尖、手心、皓腕,一路滑下。

映洁早就已经隐约看出胜翊有张清秀的脸孔了,只是没想到面目整理干净之后的他,更为绝俊慑人,尤其是她第一次看见他的双眼,很诧异竟与一般人的黑眸不同,他的眼瞳接近黄褐色,宛如一双虎眼石,闪动着奇异的动人光泽,仿佛什么事都能看穿一般,深邃、晶透而且神秘。

胜翊知道她正在看着他的眼睛,他刻意垂眸,不想看见她脸上出现那种错愕甚至骇然的表情。

「你的脸怎么了?」她突然凑近,惊讶地察看。

胜翊呆了呆,他原以为她会和一般人一样,对着他的眼睛问东问西,没想到问的居然是他脸上的伤。

「刮伤的。」他不由自主地抬眸凝视着她。

「你太不小心了。」她把一张藤椅拉到澡盆旁,推他坐下。「先帮你洗完头发再上药。你也真是的,把自己搞得一场胡涂。」

胜翊仰躺着,被动地闭上眼睛,感觉到她将一道清凉的液体倒在他的头发上,然后用指腹和缓有力地推揉按摩着他的头皮。

「我常这样帮阿玛和额娘洗头发,他们都很喜欢。」她得意地笑了笑。

胜翊闻到了薄荷淡雅的馨香,虽然婢女们也是这样侍候他沐发,可是映洁的指尖却像和煦的春风,让他感觉到无比温柔舒服。

「胜翊,我觉得有件事很奇怪。」她轻柔地替他拭干头发上的水渍。

「什么事?」

「你刚刚应该是第一次看见我才对,可是我觉得你好象早就知道我长什么样子似的,为什么呢?」她俐落地替他打发辫。

「我在看我阿玛的未来时,就已经看过你了。」只不过,留在他脑海中的印象极为模糊,也没有刻意想记住她,刚才清楚见到她时,才发觉她远比记忆中的模样更显得娇巧可爱、灵洁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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