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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转+1次PO完】百鸟朝凤(翊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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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1次PO完】百鸟朝凤(翊洁)

小说简介

堂堂一个宝亲王,官大到可以代皇帝出巡,

竟然会偷她的烤白薯吃,而且都敢偷吃了,还怕被人家说是贼人吗?

瞧瞧他那是什么态度,傲慢自大坏脾气,银两一砸就想了事?!

她吴映洁虽然身分低微,但理直气壮,才不怕和他杠上。

不过这宝亲王也真奇,愈是和他杠上,他似乎就愈爱来招惹她,

闹着、逗着,竟然说要娶她当福晋,这事真有可能成真吗?

小小知县的女儿神气什么,居然敢来挑衅一个王爷,

他不过就是吃了她的烤白薯,有啥了不得的?!

银两赔了,难道还要他低声下气地道歉不成?

不过说真的,跟她对招几回,他竟然上瘾了!

说也真奇怪,江南出美女,她也不顶美;

至于江南女子特有的婉约嘛,她更是构不上,

偏偏他就吃她这套,决定就算再难也要娶她进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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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楔子

「糟了、糟了,我的官服究竟收到哪儿去了?」

一个身形瘦小的老翁在窄小的屋内翻箱倒柜着,急得活像热锅上的蚂蚁。

「记得半年前才穿过的呀,怎么就找不着了呢?」妩媚绝伦的美妇人轻蹙着吴眉,有一下没一下地帮着找。

「听说宝亲王南巡已经到了江苏地界,说不准会到咱们青浦县来,要是找不到官服,我可怎么接驾呀!」这急得团团转的老翁正是江苏青浦知县吴天明。

「真要找不到,就找裁缝师傅来再做一件新的吧。」艳冠群芳的吴夫人含笑说道。

「嘘!咱们哪来的钱做衣服!」吴天明紧张兮兮地嘘着娇妻。「再跟洁儿拿钱,我这张老脸要往哪儿搁呀,何况官服一年穿不到几回,干么还要多花那个钱,别说那么多了,快帮我找出来要紧,刚才的话可千万别让洁儿听见。」

「我都听见了。」一个清脆的声音自他们身后响起。

吴氏夫妇吓了一大跳,回头看见一个娇小纤瘦的少女,不知何时已站在房门外头,圆润的脸庞挂着甜甜淡淡的浅笑。

这少女便是吴氏夫妇的掌上明珠映洁,他们膝下无子,映洁是他们唯一的女儿。

「洁儿,你起身啦!吃过早饭了吗?」一看到可爱的宝贝女儿,吴夫人笑吟吟地上前挽住她的手。

「娘,现在都已经过晌午了。」映洁翻了翻白眼,她这个娘永远都搞不清楚时辰。「而且我都已经出门送绣布一趟回来了,刚刚在厨房吃过午饭,现在正要出门采菱去,我是过来跟爹娘说一声的。」

「是吗?都过晌午了?」吴夫人回眸娇嗔地斜睨一眼满头大汗的夫君。「都怪你,一件官服就找了大半天,连午饭都没跟女儿一块儿吃。」

吴天明闻言,顿时手足无措,额上的汗冒得更凶了。

「哎呀呀,女儿,都是爹不好,你每天早出晚归,这么辛苦地挣钱,爹竟然连跟你吃饭这么重要的事情都给忙忘了。」

「忙忘了?」映洁怀疑自己听错了什么,在这座小小青浦县衙里,最忙的人非她莫属,能帮上点小忙的人是她美丽贤淑的娘亲,而最最不忙的人就属她这位不事生产的知县老爹爹了。

「真是新鲜,爹在忙什么?我刚才好象听见爹在找官服是吗?」她探头望了望拉满一屋子的凌乱衣裳。

「是啊,洁儿,你知不知道爹的官服收到哪儿去了?」吴天明转向记忆力过人的女儿求助。

「爹找官服干么?有人击鼓鸣冤吗?」她奇怪地问道。青浦县民风纯朴,尤其在爹这位爱民如子、清廉操守的好官治理下,乡民安居乐业,根本没出过什么大案子。

「不是,京城有个宝亲王代小皇帝南巡来了,爹的官服要先预备着,说不准宝亲王会上咱们青浦县来,到那时候爹要穿起官服来接驾呀。」

「宝亲王?」映洁微微蹙眉。「听起来是个王爷喽。」

「何止是个王爷,他可是辅佐当今皇上的摄政王哩。」吴天明严肃地压低了声音说。

「老爷,摄政王的官位很大是吗?」吴夫人眨了眨美眸轻问。

「皇上颁下的圣旨都得经过宝亲王同意,你说大不大?」

「哎呀!」吴夫人惊诧地低呼。「那不就比皇帝还大了吗?」

「所以妳说我找不到官服能不急吗?」他很有耐心地跟生性单纯无邪的夫人解释,虽说自己只是七品县令,好歹也是他十年寒窗苦读才得来的,可不想为了一件官服而糊涂丢了官。

「什么宝亲王、摄政王的,咱们这种鸟不生蛋、狗不拉屎、乌龟不靠岸的破县衙,他那种矜贵娇养的人物是不会来的啦,爹娘何必穷紧张。」映洁闲凉地轻哼。

「不管来不来,我都要先预备着,总不能为了一件官服招惹出祸事来吧。」他生平无大志,只求平安无事地当他的小小知县就行了。

「好吧,我想想看。」映洁叹口气,慢慢追忆着。「记得好象在半年前,爹慎重其事穿上官服上堂,审理一桩黄牛撞死黑羊的案子,那天天热,退堂后爹就脱下官服丢给刘婆浆洗去了,爹去问问刘婆,看她把浆洗完的衣服收在哪里不就结了。」

「还是我的女儿记性好,爹现在就去问刘婆。」一脸愁云惨雾的吴天明,这下子总算拨云见日了。

「洁儿好聪明呀,真是娘的宝贝心肝。」吴夫人骄傲地伸长手臂将女儿搂进怀里,充满无限母爱。

哎,映洁没力地一叹。虽然她很喜欢被娘拥抱的感觉,可是小女孩长大了呀,十八岁的她个头都快比娘还高了。

尤其是这一阵子,她愈来愈觉得自己的心思比爹和娘还要成熟世故,爹呢,平日根本不干什么大事,只种种花、养养鸟、读读书、写写字而已;而娘呢,个性单纯乐天,总相信天塌下来还有比她高的人去顶,好象从来没什么事可以值得她担心的。幸好从小练就一手精巧的绣艺,闲时能绣些绣品送到布行换些钱回来,不过,才挣这么点钱,根本不够爹拿去救济前来县衙求援的穷苦县民。

爹当青浦知县所领的朝廷俸银不过区区几十两,日常用度都嫌不足,更不用提还要资助县民了,可是爹总说自己是地方父母官,要爱民如子,自己的孩子就要饿死了,他能袖手旁观,不出手相助吗?

于是,爹不只掏光自己的俸银,就连衙役也常常拿不到官饷,到最后,娘开始绣布卖钱,她也跟着娘绣起鸳鸯花草了,不过就算织绣能多挣一点钱,终究还是不够拿来救助穷人几顿饭。

因此,小小年纪的映洁对「钱」特别在意,凡是能让她挣点小钱的事,她都能勤奋地去做,然后把挣来的铜钱全部交给娘,只要听到娘既感动又骄傲地赞美她,她就会感到无比开心自豪。

随着年纪渐渐长大,她挣钱的花样愈来愈多,本事也愈来愈大,凡是青浦县内能够挣得到钱的工作她都肯去做,全没半点官家千金的架子,因此青浦县民也都对她赞誉有加。

其实,映洁并不觉得自己有多么伟大,她这么努力挣钱给爹娘,只是因为不想看见爹愁眉不展,不想看见娘没有好布料做衣裳罢了。

「娘,这是早上送绣布换来的一吊钱,您收着吧,我要到湖边采菱去了。」她把一吊钱放进吴夫人的手心,转身朝外走。

「洁儿,看样子会下大雨呢,雨若是下得太大,你就早点儿回来知道吗?」吴夫人忧心嘱咐着。

「我知道了。」

映洁挥了挥手,快步远去。

吴氏夫妇微笑目送着爱女走出院门。

「夫人。」吴天明忽然想到了什么。「洁儿今年有十八了吧?」

「是啊。」美妻侧眸望向他。

「十八岁了,要嫁人喽。」吴天明长长一叹。

「是呀,老爷得给咱们宝贝女儿物色一个好人家了。」这话一说出口,吴夫人心中便立即涌起百般的不舍。

「可咱们女儿整日在外头拋头露面的,没一点闺阁秀女该有的端庄贤淑,你看她跟衙役说话谈笑的模样倒像半个男孩子似的,及不上夫人你十分之一的温柔婉约,再说咱们青浦县哪一家哪一户不认得咱们洁儿的,可怎么就没人上门来提过亲呢?唉--」吴天明又是长长的一叹。

「那么,这阵子先把洁儿留在家里,让为妻教导她一些三从四德之道,也许性子就会柔顺恭谨些了。」尽管不舍女儿出嫁,但是自幼在母亲严训下成长的吴夫人,品德端庄温良,觉得女人时候到了自然要出嫁,嫁到夫家自然要恪遵妇德,是千古不变的道理。

「好吧,那就有劳夫人了。」

「老爷快别这么说,唉,女儿长大了,终究要嫁人的。」吴夫人幽幽低语,纤指抚摩着留有微温的那一吊钱。

「就不知道该把女儿嫁给谁好?」吴天明哑然无奈地说。

吴夫人轻轻叹息,一向都没什么太大烦恼的她,终于开始为宝贝女儿的终身幸福动起愁虑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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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章

「六爷,总算快到扬州了。」

身形魁梧的廖俊杰,对着闭眸假寐中神情慵懒的胜翊低声说道。

胜翊缓缓睁开俊眸,隔着舷窗往外眺望,只见雾一般的细雨笼在宽阔的河面上,远观苍茫无际,一片水天相连。

「这趟南巡可真够折腾人的,等下了地,定要找间客栈好好睡个饱觉。」面孔白晰清瘦,书生打扮的庄濠全满脸疲惫地伸了伸懒腰。

「各位爷,天候不好,看起来要下大雨了,前面有个旧渡口,先在那儿登岸可成?」撑着长篙的老艄公在船头扯着嗓子大喊。

廖俊杰、庄濠全及身后两名侍从同时望向胜翊,等他决定。

「成,我们不拘哪边靠岸,老船家看着办吧。」胜翊在舱内喊道。

「好。」老艄公吆喝一声,稳稳地撑篙靠向岸。

岸上田畴村落从霾云似的霰雨中缓缓出现了。

庄濠全掏出碎银子递给老艄公,一面问道:「从这渡口下去,到镇上还得走多远?」

「不远不远,走个几里路便是朱家角镇了。」老艄公摇指前方,憨笑着说。

「多谢。」庄濠全拱了拱手。

一行五人下了船,朝老艄公指的方向走,他们沿着田中小径走上大路,不多久便骤然下起倾盆大雨来。

「六爷,前面好象有座小庙,咱们先到那儿避避雨!」廖俊杰边说边脱下外袍替胜翊挡雨。

「那就走吧!」胜翊皱起眉头,这场突来的急雨打坏了他的情绪。

一行人往那小庙疾奔过去,冲进庙后,五个人早已浑身湿透了。

「这是什么破天气,打过了江,这雨就一路下个没完,衣服湿了又干,干了又湿,就是铁打的人也要病了。」庄濠全连声抱怨,一边替胜翊擦拭雨水。

他自小侍候这个少主子,胜翊暴躁、喜怒形于外的性情他早已摸得熟透,看得出这连绵不绝的阴雨天气已经把胜翊惹得异常烦躁郁塞了。

「还不快去生火,想冻着主子呀!」廖俊杰转脸横了一眼身后的两名侍从。

「是!」两名侍从赶忙四下寻找柴炭去了。

胜翊微微抬眸,看见庙前挂着一块破匾,上面写着「五通神祠」四个斑驳不清的大字。

「这里供奉过五通神?」胜翊淡淡低问。

「想必是从前的事了。」庄濠全接下话说。「现今破败成这样,也没瞧见五通神像的影儿,不知道多久以前就没香火了。」

「主子、主子,这儿有个炭盆,还有点星火,主子先过来烤手取暖吧!」两名侍从在残破的神龛前高声喊着。

胜翊闻言,慢步走了过去,果然在神龛前看见一盆留有余温的炭火。

「先头有人用过,底下的炭火还旺着呢。」一个侍从边说边拿着铁筷子轻轻翻动炭盆。「咦!这是什么?」铁筷子挟出了一块焦黑的长形物,说话间,一阵焦甜的香味隐隐约约地飘出来。

「是烤白薯!」廖俊杰、庄濠全和另一名侍从分别围了过来,一个个睁大了眼睛,满嘴馋液。

胜翊微微挑眉,看着侍从从炭盆里捡宝似地翻出了三个烤白薯,浓郁的焦甜香气渐渐飘漾开来,突然间,他的胃部一阵抽紧……

好饿。

然后,他听见古怪的「咕噜」声响,不知道是从谁的肚子里发出来的?

「主子,是奴才的肚子不争气,在咕噜咕噜乱叫呢。」蹲着拨炭的侍从摸了摸肚子赧笑着。

其实这几个大男人都饿了,每双眼睛全盯着地上那三个香味四溢的烤白薯,原本丝毫不值钱的烤白薯,此刻成了顶级佳肴,身价直逼鱼翅熊掌。

「六爷,您也饿了吧?要不要先吃个烤白薯充充饥?」庄濠全拾起一颗焦炭也似的烤白薯,恭恭敬敬地呈到胜翊面前。

好香、好饿--

「不知道是谁烤的白薯,怎么能随随便便就吃了,万一人家回来要怎么办?」即使肚子再饿,胜翊毕竟还是皇室贵冑,自小养成气质,举手投足绝对不会失掉身分。

「这场雨下下来,一时三刻也停不了,烤这白薯的人说不定不会回来了,六爷放心吃吧,真有人回来要这烤白薯,赔他一些银子也就完了。」庄濠全太了解他这位少主子了,明明想吃得要命,但就是放不下王爷的身段。

「是啊,六爷,这东西虽然不登大雅之堂,但是味道十分香甜可口,您只管吃,当真有人回来要,奴才自会打发。」廖俊杰也接着说。

「打发?」胜翊蹙了蹙眉心,淡漠地瞥一眼廖俊杰。「别忘了咱们出京是微服南巡,切记不可仗势欺人。」

「是,奴才不敢。」廖俊杰缩了缩肩。

「六爷,湿衣服穿在身上容易着凉,要不要先脱下来烤干了以后再穿?」庄濠全笑着问。

胜翊点点头,脱下湿外袍丢给侍从去烤火,赤裸着上身坐到炭火盆前。

廖俊杰、庄濠全及两名侍从也陆续脱下湿衣服放在火盆前熏烤。

外头淅沥沥的雨声,里头炭火红红地烧着,而那黑乎乎的烤白薯静静躺在火盆旁,浓郁的甜香诱惑着众人的操守和口水。

胜翊的心一如所有人,受着诱惑。

「这雨不知道要下到什么时候?」庄濠全忍不住还是开了口。「六爷,烤白薯凉了不好吃,依奴才看,烤这白薯的人多半是不会回来了,您还是先吃点充充饥吧,等雨停了,咱们到朱家角镇再好好吃一顿。」

美食当前,胜翊的操守沦亡了。

「好吧。」胜翊微微勾唇一笑。「你们两个也陪我一起吃,一人拿一个。」有事谁都逃不掉。

「谢六爷。」廖俊杰和庄濠全才不担心会有什么事,两人喜孜孜地一人挑了一颗吃,当然,他们一定选最小的,而把最大的留给胜翊。

三个人津津有味地吃着烤白薯,不过那两名侍从就没那么好康了,只能在一旁忙着添旺火盆给胜翊烤干衣袍,最多啃两口怀里的干粮充饥了事。

廖俊杰和庄濠全两、三口就吃光了烤白薯,就在他们满足地擦嘴时,听见一阵细碎的脚步声飞快地冲进庙里来。

众人倏地抬头望去,看见一个小小的身影以大荷叶当伞,低着头冲了进来,一进庙便丢开荷叶,跨步走进正殿,睫毛一扬,整个人陡然怔愕住,呆呆地望着围在火盆旁全都赤裸着上身的五个大男人。

「你们……」清亮的明眸微愕地眨了眨,突然瞥见胜翊手中吃了一半的烤白薯,杏眼立刻瞪得斗大。「你们偷吃我的烤白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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胜翊一听,脸色便沉了下来,俊眸缓缓扫向指控他的纤瘦身影。

好一朵江南小野花,明净透明的脸蛋上有几抹泥污,身上穿着土里土气的粗布碎花衣裳,不是顶美也不是顶特别的姑娘,唯一能够吸引他多看一眼的地方,是她晶莹璀璨的双瞳和浓密的长辫子,她的辫子很长很长,用红绳系住的辫梢直长过大腿,他在京城看惯了浓妆艳抹、高梳发髻的旗女,眼前这脂粉未施、拖着长长发辫的江南小姑娘倒也觉得新鲜。

这朵小野花便是映洁,她采菱采到一半,不料天竟下起大雨来,只好急急忙忙奔回五通庙避雨,正可以顺便吃她预先烤好的白薯,没想到竟遇上了一群偷吃贼,把她的点心全吃光了。

「你们是哪里来的贼人?竟敢偷吃我的烤白薯!」已经饥肠辘辘的她简直快气炸了。

「好放肆!我们哪里是贼人!」廖俊杰和庄濠全站起身斥骂着。「这烤白薯写了你的名字吗?怎么就敢说我们偷吃了你的烤白薯!」

「什么!我放肆?究竟是谁在放肆呀!你们是从哪儿来的?竟敢到青浦县来耍无赖!」映洁一双杏眸气呼呼地怒视着胜翊,胜翊身上有股慑人的威仪,她根本不消多想,也猜得出这几个人之间的主仆关系。

「姑娘,你说话可要客气些,我们哪有耍什么无赖,别胡说了你。」庄濠全说得有些心虚。

「偷吃了别人烤的白薯,还怪人家没在白薯上写名字,这不是耍无赖是什么?」县衙里成天光着胳膊纳凉的衙役映洁看得多了,所以虽然面对着五个赤裸上身的大男人,可身形娇小的她并没有半点畏怯。

「那么你究竟想怎么样?」胜翊缓缓站起身,寒着脸瞪视她。被一个小姑娘接二连三地指控「偷吃」,他几乎要恼羞成怒了。

「我不想怎么样,你们吃了多少烤白薯,就把多少烤白薯还给我。」映洁傲然高抬着一张甜净的脸蛋。

「都吃到肚子里了,怎么还给你呀!」庄濠全没好气地说。

「要还给你也行,我吐出来还你。」廖俊杰伸着食指作势要挖喉咙。

「你们……」她气得咬牙切齿。

「够了,你们两个。」胜翊不悦地斜瞥一眼庄濠全和廖俊杰,再度将视线转向映洁。「姑娘,如果你坚持一定要我们赔你烤白薯,就只好等雨停以后到镇上再买还给你。」

「等雨停」又饿又累的映洁忍不住怒气勃发,她气眯了杏眼,一双小手将背上装着菱角的竹篮卸下,重重摔下地。「我预先烤白薯就是为了采菱回来时好充饥用的,为什么我现在饿得要命却还要等雨停、等回镇上才有得吃?

「姑娘,你若是真的饿极了,我这儿有干粮,你先拿去吃吧!」一名侍从好意拿出他珍藏的干粮。

「我才不要吃那硬邦邦的大饼!」她恼火地回斥。

「那赔你银子总行了吧?要赔多少,你说吧!」胜翊努力保持冷静,不想为了烤白薯跟个小姑娘争得面红耳赤。

「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你给我银子做什么用?银子能立刻填饱我的肚子吗?」有钱了不起啊,她越想越气。「我要我的烤白薯!」

为了才吃一半的烤白薯就被个小姑娘指着鼻子大骂,胜翊曾几何时受过这种气,他自怀中掏出一锭元宝,想也不想就朝映洁扔过去。

「现在没有烤白薯了,银子要不要随你!」他怒声大喝,再也受不了为了烤白薯跟这个臭丫头死缠烂打下去。

庄濠全一看胜翊气急之下丢出了银子,心中暗叫不妙,那银子虽在王公贵族之间广为流通,但却是市面上罕见之物,就盼这小姑娘别因此而认出他们的身分来才好。

「你这是干什么!有钱就可以随便丢银子,想砸死人吗?」太可恶了,映洁火大地抓起地上的金元宝,原想扔回去,但沉沉的重量阻止了这个冲动。

「怎么,舍不得还给我了吧。」胜翊看出她的犹豫,不屑地冷哼一声。「真是可惜我身上没有带够足以砸死人的银两。」

映洁捏紧了手中的金元宝,咬牙切齿地对上目光寒峻的胜翊。

「既然是你赔给我的,犯不着为了赌一口气还给你,我才不是傻瓜呢!」她凉凉讪笑,一面挑衅地拿高那锭金元宝仔仔细细端详着。

胜翊捏紧双拳极力保持冷静,庄濠全则在一旁吓白了脸,胜翊发怒时那种冷峻的眼神不知道使多少王公大臣心惊胆战,然而这小姑娘竟然毫不畏惧。

「这是……」映洁突然怔住,狐疑地盯着金元宝瞧,好歹她是个知县之女,官银还是杂银她还辨识得出来,一眼便认出那是京锭。

「你们是什么人?」她疑惑地调眼望着胜翊,从这锭银子便可瞧出这个人的来头不小了。

「我们是客商。」庄濠全抢先答道。

「说着一口漂亮的京腔,肯定是打京城来的?」她笃定地探问。

「姑娘好眼力,我们确实是京城来的客商。」庄濠全满脸堆笑地说。

「我们这小地方有什么大买卖可作的?」映洁很怀疑。

「姑娘此言差矣。」庄濠全不疾不徐地说。「江南织绣精巧是众所周知的,我们走访江南各城镇,目的是为了找寻织绣佳品,买回京城转卖给喜好织物的达官贵人。」因是微服南巡,所以打从离开京城以后,用的都是这套说词。h1

映洁半信半疑地偷偷打量胜翊,说真的,除去他目中无人的神情和令人讨厌的狂傲脾气,他实在是她这辈子见过最俊伟特别的男人了。

平日见惯了粗鄙无赖、斯文懦弱的男人,她原以为天下男人差不多就只有这几种德行,不曾想过这个从京城来的贵公子会和她平日所见的男人截然不同。

他有张既俊美又颇阳刚的脸孔,还有着北方男人高硕健壮的体格,赤裸的胸膛和臂膀看起来坚实有力极了,再看他的一双手干净修长,一看就知道是只拿笔不干粗活、让人服侍惯了的富家少爷,连他腰间佩带的玉佩和手上戴的指环,看起来都名贵奢华得很,最特别的是,在他身上甚至有股平常人养不出的尊贵仪态。

不过,那双漂亮眼睛里对她的淡淡鄙视,看了着实令她讨厌。

「以贱价买绣品,到了京城再以高价卖给达官贵人吗?这么说来的确是很大的买卖了。」她语气轻淡地嘲讽,一双采菱弄脏的手不由自主地藏到衣襬下。「也难怪这公子出手这般阔绰,随手便拿出一个吃桌山珍海味都绰绰有余的元宝来赔只值几文钱的烤白薯,真是教人大开眼界。」

胜翊冷然斜睨着她,看不出这个文文弱弱还微带着几分稚气娇憨的乡下姑娘,说起话来竟如此机敏犀利。

「姑娘,跟你打个商量。」庄濠全笑着说道。「方才我主子赔给你的元宝,我用等值的碎银子跟你换回来如何?」

「为什么?」映洁不解地扬眉。

「这元宝太大了,你就算拿出去买东西也没几个店家能找得开,而且你一个小姑娘拿着这么大的元宝,说不定会惹出事来,我用碎银子跟你换,将来你要用也方便。」庄濠全解释着。

「谁说我要把元宝用掉了?」映洁拿着元宝仔细端详了好一会儿,浅浅一笑说:「这元宝很稀罕也很少见,我要留着当嫁妆。」

说完,她把元宝小心收进腰间暗藏的绣囊里。

胜翊怔了一怔,多少金银珠宝在他手中流转来去,一锭金元宝算得了什么,然而这姑娘却要把这锭金元宝当成嫁妆!

他不禁深深看她一眼,这一细细观察,才发现这姑娘很有意思,一双明亮眼睛不只是又大又美而已,还十分的慧黠伶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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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姑娘,恭喜妳啦。」廖俊杰哈哈道贺,心想娶了这姑娘的人要是没点能耐还制伏不了她呢。

「恭喜我什么?」映洁微呆。

「怎么,你不是要成亲了吗?」换廖俊杰呆住。

「我什么时候说过成亲两个字了?」她无辜地眨了眨眼。

「咕--噜--」突然,从映洁肚腹中传出一声响,她蓦地红了脸,双手抱住肚子尴尬地一笑。

每个人都听见了她肠胃的哀嚎,不过大伙儿都假装没听见,一个个聚拢到了炭盆边烤衣袍,忽然间忙得不可开交起来。

用不着亲自动手烤衣裳的胜翊,突然间成了最闲的一个,他盯着吃了一半的烤白薯,犹豫着要不要把它给解决掉时,目光情不自禁地微瞥了映洁一眼,恰好映洁也把视线调向他,两人四目相对了一瞬,旋即又闪了开去。

「公子,你手里的烤白薯还要不要吃?」映洁露出一脸乖巧的甜笑。「如果不吃可以给我吃,千万别浪费了。」

「什么?」没听错吧?胜翊不敢相信这个小姑娘会开口向陌生男子要他手中吃剩的东西。

围在炭盆旁几个大男人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落到胜翊和映洁身上,很好奇他们的主子爷究竟会怎么做?

「这半块烤白薯上头已经有我的口水了,你难道不介意?」胜翊唇角微扬。他就不相信一个未出嫁的姑娘敢吃陌生男人的口水。

「公子看起来干净斯文,不像是有病的人,没什么可介意的。」映洁认真地答道,只觉得这男人啰嗦得可以。

「那并不是我想表达的重点好吗?」胜翊一脸啼笑皆非的表情。

「要不是怎样?」映洁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你不会真的饿到了饥不择食的地步吧?」他无意看轻她,只是男女授受不亲,更何况还……间接接吻?光想到这一层,他就浑身不对劲。

可映洁偏偏就没想到那一层,她只觉得胜翊的话听起来很刺耳,分明是看不起她。

「公子出身富贵人家,必定餐餐是珍馐佳肴,自然不会把这便宜的烤白薯看得多重要了。」她强压下难堪的表情,不悦地盯着他。「可我这小老百姓就不同了,这烤白薯就算掉在地上,我还是会捡起来拍干净吃掉,现在不过只是沾了你的口水而已,我实在不明白到底有什么可介意的。」

胜翊听了差点昏倒,两人根本是在鸡同鸭讲嘛,她到底有没有搞清楚「重点」!

他忽然听见身后传出阵阵隐忍的窃笑声。

「好吧、好吧,妳真不介意就给你吃吧,就盼你日后想起来可别后悔才好。」他决定放弃暗示了。

「不过是吃块烤白薯罢了,有什么好后悔的?」映洁只觉得这群从京城来的男人个个都古怪得很,剩下的这半块烤白薯到底要不要分给她吃也要这么婆婆妈妈的,真令她受不了。

「反正我已经把话说在前头了,将来后悔请恕我不负责,拿去吧!」他把烤白薯拋向映洁。

映洁伸出双手接住,莫名其妙地看他一眼。

「好,将来你要是后悔把金元宝赔给我,我也不负责还给你。」她扬起下巴轻哼,然后自自然然地剥开薯皮吃了起来。

胜翊又好笑又好气,看她一口咬在他刚才吃过的地方,表情显得颇不自在,但是映洁的神态看起来甚是率真,浓黑又澄明的双眸偶尔偏过来瞅一眼胜翊,唇边轻浅的微笑看起来毫无机心、不沾凡尘的,可见得在她心中确实并未想到更深的那一层,相形之下,他的犹豫和顾忌倒显得可笑多了。

那半块烤白薯很快就让映洁解决得一乾二净了,她拍拍双手,回眸望了望天色,耸肩一笑。

「雨小多了,我要接着采菱去了。」映洁蹲下身背起了竹篮。「你们是外地来的人,若在青浦县遇上了困难或麻烦,只管上青浦县衙找我爹去,看在这锭金元宝的分上,他一定会帮你们的。」尽管刚才与他们的交手不甚愉快,但他们好歹是客,而且还有机会增进青浦县的繁荣,分手前客气些也是好的。

映洁没想到自己随口说的话,引来胜翊敏感的重视。

「妳爹是……」胜翊微眯双眸。

「青浦知县便是我爹。」映洁微微一笑,弯腰拾起了大荷叶。「各位公子,告辞了!」

望着旋身而去的纤瘦身影,胜翊不禁皱紧眉心。

看在那锭金元宝的分上,吴天明一定会帮他?这句话没什么问题,但是听在胜翊耳里就变得大有文章了。

「这姑娘怎么看起来一点也不像知县千金?」庄濠全讶异地说。

「的确很奇怪,知县千金干么要干采菱这活儿?青浦县难道就穷到这份上了吗?」廖俊杰也不解地说着。

这也正是胜翊感到奇怪的地方,这趟微服南巡,他彻查、惩处了六名贪官,接着轮到扬州了。

有奏折参江苏大小官员从上到下互为朋比,私分库银,通省官员个个出手阔绰,吴天明是否涉案其中?

他缓缓站起身,穿上烤干了的衣袍。

「雨停了,到朱家角镇上查访一下,便可知道青浦知县的官声如何了。」

正文 第二章

「这的确是京锭,洁儿,你该不会是遇见宝亲王了吧?」吴天明翻来覆去地细看那锭金元宝,神情紧张地说道。

「不可能吧,我看那个人才不像呢!」映洁不屑地哼了一声。「他恶狠狠又凶巴巴的,以为丢钱就能了事的态度很教人反感,我倒觉得他比较像是那种被惯坏的执袴子弟。」她喝了口茶,继续低头绣绸布上那双鸳鸯的眼睛。

坐在绸布另一侧,正绣着碧绿湖水的吴夫人,抬起头来看着映洁。

「你又没见过宝亲王,怎么知道他不像?」吴夫人觉得女儿好厉害,要是换成了她一定看不出来。

映洁偏头想了想。

「他太年轻了,看起来顶多二十出头,王爷有这么年轻的吗?」不知从何而来的印象,反正她认为应该要有长长的胡子才像王爷。

「我也没见过宝亲王,不知道宝亲王到底多大岁数,不过去年曾听扬州知府谈到受册封为铁帽子亲王的四大贝勒,听说他的确很年轻。」吴天明是个芝麻小官,根本很难有机会见得到王爷。

「这么年轻就当上摄政王,是应该出来好好历练历练没错,否则怎会知道什么是民间疾苦。」映洁颇有见地的点头说道。

「人家宝亲王十几岁开始就常常奉旨到外省办差,早已历练不知多少回了,这回下江南主要目的并不是来游玩的。」吴天明严肃地压低了嗓门。「听说他这趟南巡查办了不少贪官,咱们江苏可有不少官员吓得睡不好觉呢!」

「哦,扬州知府先前不是给老爷送来一百两银子吗?会不会有事呀?」吴夫人不安地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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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放心,那一百两银子我早命人送还回去了。」吴天明拈着胡子,微露得意的表情。

「爹不肯同流合污,那扬州知府肯定把爹当成眼中钉。」唉,太清高也不好,搞得全家苦哈哈的。

「自从扬州知府上任以来,我早就成为他的眼中钉了。」吴天明无奈地摇摇头。「我知道扬州知府一直想法子要整我,不过我行得正、坐得端,没什么好怕他的。」

吴夫人很骄傲地瞅着夫君。

「我看扬州知府会是宝亲王要抓的第一号贪官。」她最讨厌贪得无厌的狗官了,宝亲王若亲自办了他,她肯定跳起来拍手叫好。

吴天明把玩着手中黄澄澄的金元宝,愈想愈隐隐感到不安。

「我说洁儿,万一五通神祠里的那个人真的是宝亲王,你这么冲撞他,不知会惹来什么祸事?」他摇头叹气,真担心平静的官场生涯就此结束了。

吴夫人看看夫君,又看看女儿,神情迷茫。

「爹娘别穷紧张,那个人不会是宝亲王啦!」映洁一副没啥大不了的表情,轻松自若地说。「他身边的侍从说他们是做织绣买卖的商人,我瞧着也像,那人满身铜臭,德行倒是像极了买贱卖贵的狡猾奸商。」她发出不屑的评语,光想到他扔金元宝的行径,真是嚣张狂妄得非常惹她讨厌。

吴夫人很少听宝贝女儿这么恶评过一个人,所以女儿说的话她全盘听信了。

「哎,真是的,怎么就让你遇上了这么一个坏人,他不是宝亲王也好,不然呀,咱们家肯定是要被他整得人仰马翻了,弄不好说不定还会被抄家呢。」吴夫人纤指轻拍着心口,暗叫好险。

映洁倒没认真想过他客商的身分到底是不是骗她的,他真的会是宝亲王吗?她短暂恍神了片刻,蓦然想起那双轻鄙凉薄的眼神,忍不住又动了气。

「不管那个人是下是宝亲王,还不是一样狗眼看人低,爹娘不知道他看女儿的眼神有多么倨傲无礼,我长这么大,还不曾被一个男人这么瞧不起过呢。」在这个青浦县,哪个人见了她不伸出大拇指称赞一番的,偏那个外来客鄙视的目光气得她牙痒痒。

「你们互不相识,他干么要瞧不起你?」吴夫人纳闷地问。

「女儿呀,你是不是说了什么……让人瞧不起的话?」吴天明小声探问,虽然他很疼爱这个宝贝女儿,但还不至於溺爱到是非不分的地步,很清楚他的爱女不似一般谨守本分的黄花大闺女。

「我没说什么呀,他问也不问一声就偷吃我的烤白薯,是他不对在先的嘛,就算我火大骂了他,他也该虚心道歉才对呀,可是他却大发脾气,还把这锭金元宝丢给我,一副有钱就是大爷的样子,态度很恶劣。」映洁理直气壮地说。

「听起来是他不对。」吴夫人轻点螓首。

「没错,那男人真是没教养。」吴天明也同意地点点头。

听到「教养」两个字,映洁突然心虚地抿了抿唇,默默反省着。

「怎么了?还有什么没说的吗?」吴天明注意到她的异样,猜出还有下文。

「爹、娘……」她隐约觉得自己好像也有不对的地方。「如果他已经用这锭金元宝赔了我三个烤白薯,而我却还跟他要吃剩的半个烤白薯回来,这样算不算没教养?」

「什么!」吴氏夫妇同时愕然惊呼。「你跟他要吃剩下的半个烤白薯!」

映洁被爹娘的反应吓了一跳,娘平常连踩死一只壁虎都能大惊小怪半天,所以娘的反应并不足为奇,不过爹向来是个没脾气的老好人,连他都变了脸色,看来她好像真的占了人家太大的便宜了。

「嗯,是他自己拿在手上爱吃不吃的样子,万一他不吃想丢掉,岂下是太浪费吗?所以我才会跟他要来吃了。」应该没那么严重吧。

吴氏夫妇听完她最后一句话后大抽一口冶气。

「你、吃掉、他、吃剩、的烤白薯!」吴天明不敢置信。

「天哪,洁儿,你怎能吃陌生男子吃剩的东西!」吴夫人双手扶着前额,几乎要昏倒。

「我也许会不小心吃到人家的口水,但那到底会怎么样嘛?又死不了人!」不过是半个烤白薯,那男人大惊小怪就罢了,现在连爹娘也如丧考妣似的,她都快烦死了。

「是不会死人没错,可是洁儿,他是陌生男人,你是未出嫁的女人,即使无奈非得在一起避雨,彼此也要躲远一些才对。」吴天明一脸愕白地向女儿解释。

「是啊,连衣服都不能碰到一下下,更何况是吃人家的口水……天哪,洁儿,你怎会不懂呀,说到底,都是娘没把你教好。」吴夫人急切地说着,忍不住一阵悲从中来,想想女儿会不懂这些男女之事都是自己的错。

「爹、娘,拜托你们别这样好不好?我做错了什么?」映洁就算想破了头,也不知道自己究竟犯了什么错。

「这样下去怎么得了,娘现在要开始好好教导你了。」吴夫人起身,从柜子里翻出两本书来,这是幼年时她的娘要她习读的书。「洁儿,这两本书拿去,你要好好地熟读,不然就算将来嫁得出去,也难保不会做错事情被夫君给休掉呀。」

「有那么严重?」映洁不以为然,随手翻开一页来,喃喃念着书中文字。「行莫回头,语莫掀唇,坐莫动膝,立莫摇裙,喜莫大笑,怒莫高声。内外各处,男女异群。莫窥外壁,莫出内庭。出必掩面,窥必藏形……」

念到这里,映洁惊叹地说道:「这书上写的模样分明就是娘嘛!」

「是啊,你娘知晓礼法、妇德,是很了不起的贤妻良母。」吴天明逮住机会大加赞美妻子。

吴夫人害羞地抿嘴微笑。

「可是娘,我为何要熟读这些?什么喜莫大笑,怒莫高声,这我可办不到,还有什么出必掩面,窥必藏形,我的模样又不是见不得人,干么要这样?」真照书上写的过日子,那活得也未免太痛苦了一点。

吴夫人被女儿几句话问得哑口无言,吴天明在一旁低叹,唉,现在才读这些太晚了。

「洁儿,来,娘跟你说。」吴夫人拉起爱女的手坐到床畔,温婉地微笑着。

「你在爹娘身边想怎么大笑大哭都没有关系,那是因为你是爹娘的宝贝女儿,不管你怎么样爹娘都一样爱你,可是将来嫁去人家家里就不同了,你就要谨守女子应守的妇德,这样你将来的夫君才会敬你、公婆才会疼你,你能明白吗?」

「嫁去人家家里?」映洁呆了呆。去年,住在隔壁的闺中好友突然间「嫁去人家家里」,害她失落了好一阵子,想不到现在也轮到她了。「娘,我要嫁去哪个『人家』家里?」

「爹娘一定会帮你物色一个好人家的。」吴天明以有力的声音保证。

「我嫁了以后你们怎么办?」她突然觉得鼻梁一阵酸楚。

「我们……还是照样过日子啊……」吴夫人也忍不住鼻酸,潸然落泪。

「不要,这书我不念了,我一点也不想嫁去人家家里。」她无法想像与爹娘分开的日子。「娘,我永远待在家里当爹娘的宝贝女儿好了,我不要夫君敬我,也不要公婆疼我,我只要我的爹娘爱我就行了,不要把我嫁出去好吗?」

「洁儿……」吴夫人爱怜地将她抱在怀里,泪流满面地摇头叹息。「每个女人都要嫁人的,你不可能永远待在爹娘的身边。」

「我不要嫁。」她固执地说。

「洁儿,爹娘何尝愿意把你嫁出去,只是不替你找一个厮守终身的伴侣才是害了你呀!」吴天明的语气温柔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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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没那回事。」映洁埋首在母亲温暖馨香的怀里。

「唉——」吴夫人柔柔拍抚着她的头。「洁儿,你要记着,爹娘所做的每件事都是为你好。」

映洁不言不动,她当然知道,要她出嫁最痛苦的人莫过於爹娘了,不管她如何抵死不从,「嫁到人家家里」这件事迟早有一天是会发生的。

她听见娘深深一叹,抱着她轻摇拍抚着,感觉仿佛回到了婴孩时期那段饱受呵护宠爱的时光。

「女儿经,女儿经,女儿经要女儿听,第一件,习女德,第二件,修女容,第三件,谨女言,第四件,勤女工,我今仔细说与你,你要用心仔细听……」

听着母亲轻缓温柔的背诵声,她的眼泪不自觉地流淌着,湿透了母亲胸前的衣襟。

在朱家角镇歇过一晚的胜翊,一早起来见天色清朗无雨,便带着廖俊杰和庄濠全漫步到街上欣赏古镇风光。

江南果然是水乡,处处有小桥流水,纵横於街衢巷肆之间。

胜翊悠闲地走在石板路上,随着熙来攘往的人潮走进繁华热闹的街上。

街道两旁全是店铺,绸布庄、当铺、鞋庄、古玩店、绣晶店、茶馆,揽客之声不绝於耳。

「客倌,进来瞧瞧吧!这儿有真正的好绸,新到的货儿!」

「胭脂水粉、木梳丝线,快来买呀!」

「六爷,这儿好热闹。」庄濠全东张西望。

「嗯,你们有没有发现这个镇有点不一样。」胜翊微偏过头,低声说。

「哪里不一样?」廖俊杰立刻敏感地握住腰间的弯刀。

「不是那种不一样。」胜翊白了他一眼。「你们没发现吗?我们走了这么久,一路上连个乞丐都没看见。」

「对耶。」两个人若有所悟地点点头。

「的确奇怪得很,咱们一路南下,每到一个市镇就必定会有乞丐靠过来讨钱,可是这儿居然没见着半个。」庄濠全困惑地搔了搔头。

「难道是青浦知县知道六爷要来了,怕六爷看了会不高兴,所以特意赶走乞丐,好给青浦县藏拙?」廖俊杰没头没脑地瞎猜。

「我看不像,乞丐是无论怎么赶也赶不完的,而且一个地方有没有乞丐盘踞,仔细观察便能看得出来,把眼睛睁大一点。」

「是。」庄濠全和廖俊杰两人立刻睁大了双眼,很认真很仔细地「观察」着周遭环境。

胜翊重重叹了口气,很后悔应该带脑袋灵光点的侍卫出门才对。

经过一间药铺,胜翊听见里头有个粗沈的声音说道:「记着,药一定要按时煎给你娘吃,用武火煎至三分,再用文火煎三刻即可。」

「丘大夫,这药多少钱?」衣衫褴褛的小少年抱着药怯怯地问。

「药钱记在帐上,以后再说。」

「可我娘说我们已经欠你太多药钱了……」

「别罗嗦,等你长大挣钱了再还也不迟,你现在身上那点钱拿去买只鸡给你娘补补身子比较要紧,快去吧!」

「是,多谢丘大夫。」小少年低着头定出药铺。

胜翊转头望了一眼坐在药铺柜台内的丘大夫,那位丘大夫也看见了胜翊,微微地回以一笑。

「真是个好人。」庄濠全竖起大拇指。

一行人再往前走,胜翊忽然瞥见一道十分熟悉的身影,长长的辫梢闪进一间店铺内。

是她!

胜翊抬起眼,看见店铺外挂着一块写着「东来绣品店」的古意招牌。

「唷,映洁姑娘来了,今天送来什么绣品呀?」店内的中年男子眉开眼笑地招呼着。

原来她叫「吴絮」?「梨花淡白吴色青,吴絮飞时花满城」的吴絮?

胜翊定晴打量她,唔,这姑娘今天乾净多了,少了泥污的脸蛋显得十分白净剔透,身上穿着一袭轻盈的嫩藕色绸衣,长发依然结成辫,却在脑后多绾了一个可爱的小髻,他万没想到,昨天那朵江南小野花,今日竟会变成了水灵灵的俏佳丽,倒是人如其名了。

「大叔不是说『鸳鸯戏水图』最好卖吗?所以我跟娘就绣了这幅给你卖,如何,绣得还不错吧?」映洁笑吟吟地说。

胜翊忽然被她灿亮的笑容吸引住。

「你们母女的手艺是没话说的,不管绣什么都好卖,呐,这是卖『倦鸟知返图』的钱,算个整数,一两银子给你吧。」

「大叔先帮我收着,我一会儿还要去放生桥,带着钱不方便。」

「好,你先去,要回家的时候再转过来拿。」

「好哇,今天如果生意好,早点把事情忙完再来跟大叔拿货卖。」映洁笑了笑,转身走出去,长长的辫楷在初阳里轻轻晃荡着。

胜翊呆愣了一阵,眉宇间写满了讶异。没搞错吧,这小姑娘到底在忙什么?

「六爷,跟不跟?」庄濠全低声探询。

「废话。」胜翊冷睨他一眼。「难道你不想知道青浦知县的千金每天都在忙些什么?」

「想、想、当然想。」主子想的怎么都对。

廖俊杰一脸窃笑的怪表情,庄濠全不爽地瞪他一眼。

他们跟着映洁转进一条窄窄的巷弄中,发现里面卖的都是特色风味的小吃,有荠菜炒年糕还有栗子肉粽。

「三婶,昨天跟你拿了三个白薯没付钱,喏,六文钱给你。」映洁在菜摊子前停下来,取钱付帐。

「谢谢姑娘啦!今儿个还要不要白薯呀?」中年妇人和善地问她。

「今天天气好,我的事可多了,没空烤。」

「真辛苦呐,来来,我这儿有炒好的栗子,你拿去带在身上,饿了就吃。」中年妇人拿起身旁的小布包硬塞给映洁。

映洁没有推让,大大方方地收下来。

「多谢三婶,我走啦。」

他们沿路跟着她走下去,惊讶地发现整条街巷卖吃食的小贩似乎都跟她熟稔得很。

「洁儿姑娘,早饭还没吃吧,来块生煎馒头!」老人家用荷叶一卷便塞给了映洁,也没要钱。

「姑娘,刚做好的五香牛肉,来,尝一口!」一个老太大拉着映洁,挟起一筷子的牛肉喂进她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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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样看她五步一停,三步一招手,见了人就点头打招呼,单纯憨厚的小老百姓也都十分喜爱她似的,一迳把东西塞给她吃,吃不完的也要她带走。

她的人缘好到令胜翊咋舌,不懂她是用什么方法赢来这些人真诚的关爱?他对她的印象还停留在昨天不愉快的事件上,眼前这位笑意盈盈、亲切开朗的女子实在和昨日与他恶言相向的女子判若两人。

当他们转进另一条巷弄时,迎面来了一头小驴子,背上驮了两篮鸭梨,跟在一个小少年身后慢慢地走。

神奇的是,她似乎连这少年都认识,两人开心笑谈着,随后,少年给了她两颗鸭梨,而她把怀里的生煎馒头给了他当作交换,接着两人笑着挥手道别。

「六爷,咱们是不是认错人啦?」连庄濠全和廖俊杰都不敢置信。

这也是胜翊感到困惑的地方,如果她本来就是这样一个可爱和善的小姑娘,那昨天为何要为了三个只值六文钱的烤白薯和他们争得面红耳赤?

胜翊的疑惑就在映洁转进一条幽暗偏僻的巷弄之后得到了答案。

「刘婆婆,我是映洁,开门!」她轻拍着老旧的木板门。

不多久,一个瞎眼的老太婆出来开门,苍老如枯枝般的手往前摸索着,一碰到映洁的身体,那张缺牙的嘴立即欣喜地笑开来。

「姑娘来啦,进来坐会儿。」

怀中抱着大包小包的映洁笑着陪老太婆进屋,没多久,她便只身一人出来了,胜翊发现她原先抱在怀里的炒栗子、汤包和鸭梨全部没有带出来,想来都留在老太婆的屋里了。

胜翊静静望着她走出幽暗巷弄的纤纤背影,眼中闪过一道不易察觉的赞赏,约略明白了她会如此受人喜爱的原因跟理由,而昨天对她存有的坏印象已经渐渐逆转过来了。

「六爷,看来她真是个不错的妤姑娘,可是奴才不明白了,她昨天跟咱们吵那烤白薯是吵个什么劲儿?」庄濠全一头雾水地抓着脖子。

「因为咱们几个都是大男人,不会有什么地方需要她的同情和帮助。」胜翊淡淡一笑。「如果青浦知县吴天明能养出这么个良善的女儿来,那么他自己应该也差不到哪里去了。」

「那……咱们还要在这儿继续『观察』下去吗?」廖俊杰问道。

「再多待一天看看。」

胜翊悠然步出小巷弄,迳自走进一间茶馆,庄濠全和廖俊杰随即跟进去。

小夥计热络地招呼着他们,将他们领到靠窗的一张乾净桌子坐下,很快地送来一壶香茶和几盘茶点。

「客倌,您是打京城来的吧?」小夥计识的人多,一眼便看穿。

胜翊勾唇淡笑。

「头一回到朱家角镇做买卖,想不到这儿比我想像的还要繁荣热闹。」

「客倌是外地来的,有所不知,若是六年前来这儿,可没有这样的光景,都是多亏了清廉爱民的吴太爷,造福咱们青浦县不小呐!」小夥计热心地说道。

「哦,看来吴太爷是个好官。」他端起茶碗慢条斯理地轻啜一口。

「是好官,也是大大的好人!」小夥计由衷竖起大拇指。「客倌多来个几回就明白了,您慢用,小的忙活去了。」

胜翊暗吁一口气,幸好吴天明洁身自爱,这样一来,惩办扬州知府至少不会有他什么事了。

他忽地愣住,不知为何,他竟然会关心吴天明是否遭受牵连?

「哇,这香酥糕真好吃,爷,您快尝一块。」灾濠全大力推荐,和廖俊杰两个人早已经塞了满嘴食物。

胜翊赏他们一个白眼。真是,这两个人关心的永远是口腹之欲。

「你们有没有发现?这个镇给人一种温馨亲切的感觉。」他微扬着嘴角,目光缓缓扫视茶馆内满座的客人。

「温馨亲切?」庄濠全和廖俊杰不解地左顾右盼。「奴才觉得这儿挺热闹繁华的,一点也不输给咱们京城的大栅栏。」两人迟钝的神经并没有太深刻的感受,只顾忙着把精致的茶点塞进嘴里。

胜翊揉了揉眉心,知道这已经是两个侍从所能领悟的极限了。

「我先出去走走,你们吃完了再过来。」他淡然起身往外走。

两人慌忙灌茶水,狼狈地想把满口甜点送进肚子里,一转眼间,胜翊就已经走出茶馆了。

庄濠全慌张地付完帐,就被廖俊杰一把拉住往外冲,但是胜翊不知何时已没入人群里,任他们两双眼睛怎么找就是找不着了。

胜翊闲散地走着,随着人群步上一座石桥。

「喂,船娘,我要到城隍庙,船资多少?」一个男声问道。

「一个人十文钱,两个人各收八文钱。」

桥下的对话声传进他耳里,他停驻,循着熟悉的声音望过去,远远看见一叶乌篷小舟,悠悠地荡过来。

他失神呆望着那一抹嫩藕色的纤影,俏生生地伫立在船尾,白玉般的双手执着长长的竹篙,娴熟地插入水中,灵巧地自桥孔下轻荡而过。

那船娘竟是「吴絮」!

正文 第三章

怎么才一转眼的功夫,她就变成船娘了!

「你会不会太贵啦,别的船家只要六文钱。」桥下岸旁的男人笑骂着。

「我是最年轻的船娘,你是最有钱的古永斋郑老板,收你十文钱的船资算便宜的了。」映洁伶俐地接口。

「好、好,我说不过你,十文钱就十文钱。」郑老板耸肩笑了笑,摇着摺扇跨上小舟,弯腰坐进篷舱内。

胜翊讶然望着映洁撑的小船愈荡愈远。

记忆中,他不曾见过像「吴絮」这样奇特有趣的女子,深深勾起了他的兴致。

他走下石桥,沿着河往前走,河道两旁的店铺一间连着一间,卖的东西琳琅满目,有卖鱼、卖花的各式小贩。

在这个小镇待的时间愈久,胜翊愈觉得这镇上的人情味远胜过他所走过的每一个地方,一路上甚少听见斤斤计较的讨价还价声,常听见有人赊帐却也没见哪个小贩生气变脸过,可以想见这里的人必然信用良好,并不会欠帐不还钱。

逛了约莫一刻钟,正奇怪廖俊杰和庄濠全怎么会还没跟上来,他回头看了看,意外接住人群中一道锐利的视线,当他一察觉,对方倏地隐入人潮里。

有人盯上他?

胜翊若无其事地转过身继续往前走,暗暗凝神,耳听四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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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后似乎慢慢跟上了几个人,他顿时背上寒毛竖立,暗忖着那些人是什么来头?来自谁的手底下?一路跟踪他有何企图和目的?

正盘算该如何摆脱身后那些人时,冷不提防,一阵奇诡的脚步声朝他背后冲来,他机警地侧身一转,直直撞上来的人没料到他会突然闪开,一时收势不及,整个人趴倒在地。

是个小乞儿!

没错,虽然小男孩身上罩了一件还算乾净的粗布衣裳,但是黏腻的头发和脸上、颈脖之间厚厚一层经年不洗的污垢泄了他的底!

胜翊没料到偷袭他的人竟是个小乞丐,他失神呆了一呆,不想另一边还有小乞儿的同夥,趁他一下注意,立即迅疾如风地撞进他怀里,他被突来的冲势撞得后退了两步,惊愕地垂眸迅速闪瞟一眼,竟然又是一个模样打扮都相同的小乞儿!

「辣块妈妈的,还不快跑!」

两个小乞儿情急之下叫喊出胜翊听不懂的土话,训练有素地钻入人群里,一溜烟逃得无影无踪。

「不对!」胜翊伸手探向腰间,果然没错,他身上的银两被偷了。

难道是他太高估吴天明的政绩了吗?原来这儿也是会有偷钱的小乞儿?

不对,他察觉到的那道目光十分邪恶危险,应该与那对小乞儿无关,看来躲在暗处锐利审析他的另有其人。

他陷入沈思的怔愕模样引来河边卖鱼小贩的注意。

「公子,您好像不是本地人哪,出什么事了吗?要不要人帮忙?」卖鱼小贩客客气气地问。

「也没什么,只是我的钱被小乞丐偷了。」胜翊淡淡一笑。穿州过省,乞丐扒手他见多了,并不以为意。

「被小乞丐偷了?」卖鱼小贩一脸惊奇的表情,好像听见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一样。「那不可能吧,咱们这儿很久都没见过小乞丐了。」

「是吗?」胜翊拧眉。「但我刚才确实遇上两个小乞儿。」

「我们这儿有五年没见过乞丐了,怎么公子一来这儿就给遇上,可真新鲜了。」卖鱼小贩哈哈大笑,似乎压根儿就不信他的话。

「我犯得着骗人吗?」被质疑的感觉很差,胜翊不悦地冷瞥卖鱼小贩一眼。

「公子别生气,小人没那个意思。」卖鱼小贩连忙拱了拱手。

这时,不远的河面上传来轻轻的水溅声,卖鱼小贩回头一看,立刻咧开嘴笑喊着。

「喂,吴姑娘,不得了啦,这位公子说他身上的银两被乞丐偷了,您说怎么办呐!」

话刚喊完,从胜翊身边经过的人就好像听见了什么很好笑的笑话似的,纷纷掩口笑了起来。

呵,真是好极了,他到底来到一个什么样的地方,明明遇见了偷儿,却没半个人相信。

小舟慢慢地滑到岸边停靠住,站在船尾的映洁望见胜翊,愕然失神了一瞬。

她没想到会再见到他,更没想到站在灿灿朝阳下的胜翊,会比起昨日在阴雨幽暗神祠中的他魅力还要增添十倍。

严格地说,这是她初次在阳光底下清清楚楚看见他的模样,也是她今生头一回被一个男人出色绝俊的形貌给震慑住,心口还莫名地晃荡了一下。

胜翊也没想到这么快就又遇上她,偏偏卖鱼小贩玩笑似的高喊声,让他陷入毕生未曾有过的尴尬窘境。

「公子,咱们又见面了。」映洁扶着竹篙,微笑颔首。

「两次见面,吴姑娘似乎都很忙。」胜翊慵懒地环胸挑眉。

「唷,真巧,敢情你们认识?」卖鱼小贩惊讶地说。

「昨天见过一面。」映洁转向卖鱼小贩,耸肩笑笑。「怎么样,你刚才喊什么?我没听清。」

「这公子说刚才遇到两个小乞丐偷了他的钱,我就说了,这实在是不可能的事,咱们青浦县早没乞丐了,可这位公子偏偏坚持他真的遇到了乞丐。」卖鱼小贩苦笑地摊了摊手。

映洁一听,脸上柔软的笑容倏地消失不见。

「公子,我们青浦县的乞丐早在五年前就全部安置妥当了,这几年并没有人出来行乞过,你说遇到乞丐究竟是什么意思?」她没好气地责问。

又来了!胜翊低咒。他明明就是受害者,居然没一个人肯信他。

「我刚才的确遇到了两个小乞儿,而且身上的一小包银两全被偷走了,你认为我有骗人的必要吗?」他咬牙冷笑,已经被惹毛了。

「谁知道你有何居心?」这男人到底是怎样,一出现就惹她发火。

「凭什么你一定认为我居心不良?」简直莫名其妙。

无形的雷电在他们之间激爆四射,两双眼睛互瞪着对方,眼神充满了对对方的愤怒和鄙视。

映洁发现岸边渐渐聚拢了一堆感兴趣的人,纷纷在问「什么事呀」、「跟吴姑娘说话的男人是谁」、「他们在说什么」,好奇的目光一迳在他们两人身上转来转去。

「公子,这里不方便说话,有话请上船来说,这件事我一定要弄个水落石出。」要吵架上船来吵,以免在乡民面前破坏她的好形象。

「正好,我也一定要弄清楚这件事,省得莫名其妙被人当成了骗子。」胜翊岂会看不出她的心思,决定奉陪到底。

「请。」她温柔有礼地蹲了蹲身,微翘的红唇似笑非笑的,挑衅味道十足。

胜翊暗暗冷哼,跨上小船。

这条船真小,篷舱内只有两条木板作櫈,他选了一条木板坐下。

竹篙轻轻一点,小船平稳地滑向河心。

胜翊神态散漫地睥睨着她撑船的身姿,那根足足有她两倍身长的竹篙,在她手中使起来十分驾轻就熟,微风轻轻拂起她藕色纱裙,飘逸得倒像极了水中仙子。

小船缓缓穿过两道石拱桥,映洁一直专注地撑着船,不看他也不开口。

胜翊亦沈默不语,等着看她究竟要把他带到哪里去。

他伸直长腿,舒舒服服地吹着暖风,沿路欣赏河岸两旁典雅的房舍,和镂着花鸟图案的美丽石窗。

经过一处停满了无数小船的岸边,映洁一边小心地撑船,一边和船家热络地打招呼。

「姑娘,在忙呐!」卖红菱的瘦弱老翁扬手唤她。

「是啊,生意好吗?」她漾起柔软的笑。

「还好,都快卖完了。」

「您忙吧!」她挥挥手。

胜翊已经对这种无人与她不相熟的景象习惯了,他看见在那些小船上卖的不只有红菱,其他还有很多是卖鱼和卖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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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刚经过的是城隍庙,那儿的湖鲜最鲜甜好吃了,公子有空的时候可以去逛一逛,顺道吃吃湖鲜。」映洁自顾自地对他说。

听她忽然开了口,胜翊忍不住窃笑,她实在是个挺有意思的姑娘,明明仍很生气他亵渎了父亲的管辖,却还不忘向他推销这个城镇的好处。

「你昨天采的红菱就是拿到方才那个地方卖吗?」他屏住笑意问。

「我很少自己卖,多数是卖给船家,再由船家转卖出去。」

胜翊挑眉听着她淡淡的说明,想起今晨忙碌穿梭於巷弄间的她,猜想她大概也是便宜卖给方才那个年近古稀的老翁吧?

他不得不承认,她所做的每件事都给他带来极大的好感,只是他非常不明白,为什么她一见了他,俏脸上那份暖入人心的微笑就会突然不见。

到底他有什么地方惹她反感讨厌的?

就算他不是一个值得她浪费同情心的老弱妇孺,也犯不着动不动就板起脸孔恶言相向吧?

在京城,他太习惯宗室王公格格们的温柔奉承,整日忙着应付那些想尽办法接近他、讨好他、勾引他的众家格格,即使离京之后,不管他走到哪儿,也都有簇拥上来的美艳姑娘,唯独这回踢到铁板,竟让他碰上了一朵不把他放在眼里的江南小野花,害他一向自认魅力过人的信心产生动摇。

小船渐渐荡离了镇中心,河岸两旁的景物转换成了简朴的房舍和菜田,除了几声黄狗汪汪,安静得几无人声。

映洁似乎选中了这里,她把竹篙举起,搁在船侧,随即走进篷舱。

「这里比较安静,有话就在这儿说吧。」她在胜翊对面那条木板上坐下。

「是,青天大老爷有话请问。」胜翊眼中闪着戏谵的光芒。

映洁无聊地瞥他一眼。

由於舱内太窄,胜翊身形又高又魁梧,一个人坐都嫌太小,这会儿映洁再坐进来,更加显得拥挤不堪。

映洁忽然发现不管她怎么挪移身子,就是会不小心碰到胜翊的长手长脚,俏脸情不自禁地沁出淡淡的赧红,她又羞又恼地瞪着胜翊,却意外被他精睿深邃的黑眸攫住,一股奇异的燥热自体内缓缓燃起,紊乱了她的呼息。

她有些着慌,下意识想逃开,可是这时候如果忽然退出篷舱,倒显得她做了什么心虚的事似的,她立刻尴尬地坐直身子,假装自己什么也不介意。

映洁的反应全看在胜翊眼里,通常女人若有似无地靠近他、碰触他,目的多半是想勾引他,但映洁的反应很不同,显然并没有这心思。对她而言,似乎两人之间的身分地位相等,她根本没有闪避他的必要,甚至还表现出害羞逃躲一个男人是件可耻的事一样。

凝视着她逐渐绯红的脸蛋,胜翊还是看穿了她内心不为人知的少女羞涩面,他的心底涌起一阵莫名的骚动,目光不由自主地在她脸上游移……

这是他初次这么近距离地细看她,发现她的五官其实相当清丽,两片柔润红唇像极了熟透的樱桃,他觉得唇齿间渐渐口乾舌燥起来,突然生出一股欲望,很想品尝她鲜艳欲滴的红唇。

「言归正传,你说遇到乞丐偷你的钱是怎么回事?」映洁故作自若地看着胜翊,一副开始悠哉闲聊的表情。

胜翊若有所思地凝视着她。

「有两个小乞儿故意撞上我,偷了我的钱之后逃逸无踪,就是这么回事。」

「会不会是你自己无意间掉了钱,刚好又遇到两个不小心撞上你的小孩,结果你就误以为是被乞儿偷了钱呢?」她提出自己认为合理的解释。

胜翊看到她不信任的目光,心中大感不爽。

「我不会连那两个小孩是不是乞儿的判断力都没有。」他冷冷轻哼。

「说不定人家只是衣服脏一点、旧一点而已呀!凭什么因为这样就被你认为乞丐,又不是每个人都能像你一样有绸缎衣袍可穿,每天出门都打扮得光鲜亮丽的。」她不客气地驳斥。

「姑娘言下之意,是怪我目中无人还恶意栽赃喽?」他沈下脸。

「我没那么说。」但意思差不多。

「我不想再多做任何解释了。」他勉强按捺下满腔的火气,再解释下去简直有辱他的身分。「我郑重再说最后一遍,那两个小孩绝对是受过训练的乞儿,他们虽然在外表上伪装成普通小孩掩人耳目,但我一眼就能分辨出来。」

「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映洁气恼地大喊,眼波充满敌意。「难道你怀疑我们青浦县训练出这些乞儿,来偷光你们外来客的钱吗?」

「我并没有这意思,是你想太多了。」他反唇相稽。

「我没有想太多,根本就是你在胡说,因为你这个人打从心底就瞧不起人!」她恼羞成怒,气呼呼地大骂。

「我有吗?」莫名其妙!他除了脾气暴躁了一点,还不至於高傲到令人误解的地步吧!

「有、你有!」反正她就是觉得他很嚣张、很讨厌。

「简直不可理喻。」他的火气渐渐升到了沸点。

「不可理喻的人是你,我们青浦县没听过乞儿偷钱这种事,不管你跟谁说都没用,因为根本不会有人信你的!」

「就算前几年没听说过这种事,不代表这种事永远不会发生。」他从牙缝中挤出声音来。

「不可能、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我爹把青浦县治理得很好,这里的百姓个个都很知足安乐,我不懂你为什么要编出两个乞儿来骗人,到底是何居心?」映洁火气冲天,恨声指责着他。

「真是好笑,因为你爹是青浦知县,你就一口咬定青浦县绝对是个世外桃源,永远不可能会有乞丐出现是吗?」他睥睨着她,冷冷讪笑。「当外地来的人受到了欺侮,你这当主人的居然自我欺骗,顽强的不肯听信事实,甚至还怪罪他人诬陷,请问这里可有天理王法?岂是一方县令治理之道?」

胜翊的话僵住了映洁理直气壮的斥骂,他的话全对,一句也没错,似乎在父亲的管辖县内遇到乞儿偷钱确有其事,她已然败下阵了。

「你不明白……」她的双肩无力地垂下来,先前与他对骂的气势全部消失不见。「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你没住过这里,根本不会明白的!」

映洁无助发怔的神情,渐渐浇熄了胜翊的怒火。

「如果你对我的话存疑,是否该想法子去查证,怎可劈头就骂我胡说。」他的语气稍微和缓了下来。

「五年前,为了安置县里的四十七个乞丐,我爹掏光了他的俸银,我和我娘卖了不知多少幅的绣画,费上好大一番功夫才安置好那些乞丐。」映洁落寞地喃喃低语。「我爹用心经营了好几年,差点没累垮一家三口,还好辛苦没白费,总算赢来了县民百姓的爱戴,可是……」

「可是什么?」他专注审析着她无奈的容颜。

「我们这个县平安无事了好多年,如果就这么平平静静过下去也罢了,却偏偏在宝亲王下江南抓贪官的时候突然冒出了偷钱的乞丐来,我当然不肯相信,更觉得这是有心人设下的陷阱,想要暗害我爹。」映洁叹口气,神情心灰意冷。「天高皇帝远,就算我爹这个官当得再好,朝廷也不会有人知道,这些年来,从没见朝廷升赏我爹这么好的官,可是一旦不小心被抓到错处,所有的辛苦和努力也许就此化为云烟,岂不是很可悲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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胜翊深深凝睇着她,错愕於她无心的倾吐。

「如果有人想暗害你爹,安排那两个乞儿能有多大效果?」两个偷钱的乞儿与吴天明是否为贪官应该是两回事才对。

「我不知道。」她摇摇头。「我只是觉得很不安。」

胜翊仔细思索着那两个小乞儿的特徵,记得他们曾经喊过一句他听不懂的话。

「『辣块妈妈的』,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映洁一听,表情很惊讶。

「那是扬州粗话,公子怎么会说?」

「扬州」?蓦地,一道领悟倏地闪过胜翊的脑海。

「这句话是我遇到的两个乞儿喊出来的。」他微眯了双眸。

映洁愕然抬起脸蛋,不敢置信。

「难道是……」

几乎就在她惊疑的同时,一道疾风突然穿破篷舱,接着一声「嘎啦」的爆裂声响,吓得她失声惊叫出来。

两人定睛一看,赫然发现一柄安着尖锐钢刺的竹篙,笔直地穿透过乌篷,划破胜翊的前膝,深深扎进舱底板!

有人想杀胜翊!

映洁吓得魂飞魄散,她从未面临过如此切身的恐惧,一双杏眸惊骇地大睁着,发不出一点声音来。

胜翊霍地扯开乌篷,瞥见岸边一棵大树上有人影和刀刃的闪光在微微晃动着,他在明,敌在暗,廖俊杰此时又不在他身边,情势对他相当不利。

「看来应该是冲着我来的。」他神色寒冽地盯住那棵大树。

「你有仇人?」她惊慌地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

「是有人把我当仇人……」

胜翊说完「人」字的刹那,两道疾如闪电的银光,自浓密的树叶间凶狠地朝他们激射而来!

「啊……」

映洁惊惶地抱住头蹲下来,胜翊情急之下未及多想,迅速以身体掩住她,虽然避开一道刀光,却来不及闪过第二道,他看见一把飞刀正正扎进右腿,鲜血迅速染红了大片衣衫。

映洁仰起已经吓白的脸,当一看见深深插进他大腿的短刀,惊得抽断气息,脑中一阵昏眩。

「你快逃,不然得在这里陪我一起死了。」他脸色青白,焦急地催促着护在身下的小人儿。

「船坏了,我们下水逃吧!」她已吓出一身冷汗。

「我不谙水性。」胜翊苦笑。好惨,不会真的死在这里吧?

「我护你走!」她十指倏地揪紧他的前襟,仰身一翻,带着他跳进水里。

一股河水猛然灌进胜翊的口鼻,他换不过气,吞进好几口水,感觉一双纤手用力拉着他潜下河面。

「身子放松……闭气……」

他的意识逐渐模糊不清,依稀听见映洁若有似无的声音随着水波荡进他耳中。

河面下异常宁静,从底下望上去,眼前是一片晶莹璀璨的光亮,映洁灵巧泅水的身姿,优雅得仿佛一尾鱼……

这是他失去意识前见到的最后景象。

正文 第四章

当吴氏夫妇看见客房卧榻上躺着映洁救回家的昏迷男子,两人都呆愕得说不出话来,再看到映洁手忙脚乱地脱他身上的湿衣服时,两人更是儍了眼。

「洁儿,你……」

「爹,快帮我找件乾净的衣服来给他换上。」映洁头也不回地指挥老爹,一边忙着扒开胜翊的衣服。

「喔。」吴天明本想说的那句「你可是还没嫁人的黄花大闺女」,硬生生地被映洁给截断了。

「啊,不行,他又高又壮,爹的衣服恐怕不合他穿,对了,纪大叔,纪大叔的衣服应该可以。」映洁忙不迭地低嚷,小心翼翼地解下他腰间的凤凰玉佩,收妥在枕头底下。

「好,爹去找老纪要。」当爹的立刻奉旨办事去。

映洁俐落地扯下胜翊的外袍,一暴露出他精壮坚实的胸膛时,呆站一旁看儍了眼的吴夫人登时吓得花容失色。

「洁儿,你在干么!」

「脱下他的湿衣服啊,他失血过多,浑身冰凉,不快点脱掉会生病的。」她边解释边开始动手脱他身下血迹斑斑的绸裤。

「洁儿!」吴夫人失声惊叫,气急败坏地把她扯到一边去。「你是还没嫁人的姑娘,怎么可以脱男人的裤子!」

「他是受伤的人耶,救人需要想那么多吗?」她吊眼没力地一叹,继续回去完成未完的事。

「那也用不着你这个姑娘家亲自动手,叫下人或衙役来帮忙不行吗?」吴夫人心急地劝阻,极力捍卫女儿的名誉。

「他伤成这样,等叫他们来帮忙还不如我亲自动手比较快,何况那些衙役粗手笨脚的,万一把人家的伤弄得更重还得了。」映洁无动於衷地继续扯胜翊的裤子,不过由於裤子太湿,他又太重了,索性拿来剪刀,哗哗两下,把他的裤子剪成了四片破布。

「天哪!洁儿!你还没嫁人耶!」吴夫人惊得快昏过去。

「我嫁不嫁人关这什么事?」映洁实在快受不了娘的大惊小怪了。

呃,话说回来,当她看到胜翊结实有力的长腿,还有轻薄的绸布差点遮不住的暧昧部位之后,想想瘦如竹竿的老爹,忽然觉得娘的大惊小怪很有道理了。

这男人的体格还真是壮硕得令人脸红心跳。

不过,她此刻可不能在意胜翊那身铜筋铁骨似的身材,他冷如冰块般的肌肤以及右大腿上血肉模糊的血窟窿才是眼下最急需处理的。

「娘,他浑身好冰,帮我烧盆炭火来行吗?」她焦急地喊完,便脱下鞋子跨上床,把被子摊开来盖住他的上身,拚命搓热他冰冷的身体。

吴夫人正因为看到丈夫以外的男人裸躯而惊羞得满脸通红,眼睛都不知道该看哪里才好,一听到宝贝女儿吩咐事情给她做,她乐得赶紧溜出去。

吴夫人才走出客房,吴天明便抱了一套衣裤进来。

「洁儿,这套衣服给公子凑合着穿吧,明日爹再去绸缎庄裁件合身的来。」

映洁接过衣服,急忙又问道:「爹,咱们药箱里不是有专治刀伤的金创药吗?现在还有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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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像还有一些,爹去拿来。」吴天明转身匆匆忙忙的找药去。

接着,吴夫人捧一大盆炭火进来,小心地搁在床头边。

「娘,拜托再给我一盆热水,行吗?」她细心审视着胜翊的情况。

「行!」吴夫人速速端热水去。

接下来的这一晚,映洁忙着用热水搓热胜翊的身体,直到他体温回暖,接着又忙着给他敷药、换衣裳,一刻也不放松地盯紧他,怕他发烧,怕他伤口恶化,一直到曙光渐现。

你不要有事,千万不要有事,我连你叫什么名字都还不知道……

映洁累得斜靠在床沿,眼皮沈重得快要睁不开,迷迷糊糊地胡思乱想着。

「洁儿,你太累了,要不要先回去歇着?」吴夫人心疼地拍了拍累瘫在床沿的爱女。

映洁不放心地摸摸胜翊的前额,检查他的伤口是否已经止了血,这才放心吁口气,站起身用力伸个懒腰。

「洁儿,你是怎么认识这位公子的?」吴夫人总觉得映洁对待昏迷男子的方式很反常,却又无法说出真正反常的地方在哪里。

「喔,他就是偷吃我烤白薯的那个人。」映洁打了一个呵欠。

「就是你说他『狗眼看人低』的那个人?」吴夫人吃了一惊。

「嗯。」她抬手槌了槌肩膀。

「你们今天怎么又会碰到面呢?」第一次看见女儿这么认真用心照顾一个男人,吴天明也忍不住心中的疑惑。

「今天在镇上遇到他,他刚好碰到了怪事,我就让他上了我的船,在船上为了那件怪事忍不住又和他吵了一架,接着他的仇家来了,差点把我的小命也一并赔进去。」她三言两语地就算说完了,累得实在没力气说清楚始末。

吴夫人本来以为那公子应该家世背景都不错,冲着洁儿救他一命的恩情,说不定女儿的婚事有望,不料……

「他有仇家?」吴夫人满眼忧惧。「洁儿,他的背景是不是很复杂呀?」

「不知道。」映洁若有所思地摇摇头。「说来也奇怪,他一出现,咱们这儿就出了怪事,爹,他说遇到了乞儿偷他的钱,您说奇不奇怪?」

「乞儿!」吴天明十分惊讶。

「是啊,而且还是会说扬州土话的乞儿呢,怪事一桩吧。」

「这是怎么回事?」吴夫人不解地问。

卧杨上忽然传出胜翊微弱的呓语……

「快逃命……是谁暗算我……」

「怎么,他连是谁暗算他的都不知道吗?」吴天明感到奇怪。

映洁耸了耸肩,轻轻地走向床榻,犹豫着该不该唤醒他。

突然间,昏睡中的胜翊厉声大喝——

「胆敢暗害宝亲王,难道不怕诛连九族……」

映洁整个人呆愣住。

什么!他喊什么!宝亲王?她没听错吧?

她慢慢转过身望了爹娘一眼,发现他们的表情也和她一样惊呆,证明她并没有听错半个字。

「他、他是宝亲王……」吴天明瞠目结舌,一双腿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映洁缓缓地、僵硬地转过脸,丢了魂似的瞅着床榻上俊伟绝俗的男子。

他——竟然就是宝亲王!?

「微臣青浦知县吴天明给宝亲王请安。」

胜翊刚从昏睡中睁开眼,还搞不清楚自己身在何方,就听见身旁传来恭谨的请安声,让他忽然有种错觉,以为自己回到了王府。

他缓缓撑起上身,怪异地审视着跪了一地的男男女女。

昏迷之前,他记得自己被映洁拉下水面逃命,为什么一醒来,眼前跪了一大群陌生的人,却反而没见到映洁那张熟悉的脸蛋?

「你们是谁?」他警戒地注视着这群人,怀疑他们如何知道他是宝亲王的身分,并不知道根本是他自己梦呓时泄漏的。

「微臣是青浦知县吴天明,身边这些人是臣的家仆和衙役。」为首的瘦小老翁叩头回禀。

「你是吴天明?」他微讶地挑眉。不敢相信眼前这个貌不惊人、须发半白的老翁居然就是映洁的父亲。

「是。」吴天明战战兢兢的答。

「吴大人请起,不必行此大礼。」胜翊深深凝视着他。

「谢王爷。」吴天明扶着吴夫人的手一同站起来。

「我怎么会在这里?」胜翊四下打量着。廖俊杰和庄濠全一直没跟上他,想来是已经失去联系了。

「王爷,这里是青浦县衙,王爷受了伤,是小女将王爷救回来的。」吴天明不慌不忙地回话。

胜翊记得他身上并未带有任何可以证明他身分的东西,在他昏迷这段时间内发生过什么事是他不知道的?是映洁发现他的身分吗?对了,系在腰间的凤凰玉佩不见了,凭一块凤凰玉佩就能猜出他是谁吗?

他中止自己的胡乱猜测,决定直接问个明白。

「吴大人与吴夫人请留下,本王有话要单独问你们,其他人都退下去吧。」他语气平和地吩咐。

家仆和衙役叩了头后,纷纷起身迅速走出去,轻轻掩上门。

「吴大人,你为何知道我是宝亲王?」他和煦地轻问。

「这……」吴天明怔了怔,立即躬身说道:「因为王爷在睡梦中,无意间大喊出『胆敢暗害宝亲王,难道不怕诛连九族』这样的话来,所以……微臣便猜出您是宝亲王了。」

「我说梦话!」胜翊呆住,神情透出淡淡的难堪。「除了这句,我还说了什么吗?」最好没有更教他难堪的话。

「有,王爷还说了些断断续续的呓语,不过都听不清。」吴天明轻描淡写地答道。

「救本王一命的人是吴大人的千金?」胜翊整了整困窘的神色,优雅贵气的面容上漾起了浅笑。

「是,小女闺名洁儿。」吴天明脸上露出慈父的骄傲。

「梨花淡白吴色青,吴絮飞时花满城。」胜翊低吟苏轼的这两句诗。「吴大人给千金取了一个很风雅的名字。」

「呃,王爷误会了,小女的名字是旭日东升的旭。」吴天明暗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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