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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转+1次PO完】皇上如意(翊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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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殿内透出的火光,将他似雪雕般苍白的脸孔映出了淡淡血色,尽管身上穿着粗衣棉袍,也掩饰不了他浑然天成的贵族气息,藏不住他不凡的出身。

“七爷,您挺得住吗?”虽然先帝遗诏上已明确写出帝位继任人是胜翊,但出逃的这段期间内,胜翊严厉警告所有人只许喊他七爷,不许称呼皇上。

“可以。”胜翊下意识地抬手按住肩胛处的伤口,所幸霁善那一剑伤得并不深,加上他还年轻,复元能力很强,伤处已不若先前那般痛楚了。

尾随在马车后的骡车此时也停住了,从车篷里钻出来两个年纪约十五、六岁的小宫女,紧跟在瑜皇贵妃和胜翊身侧侍候着。

就在一行人准备进庙时,一名侍卫忽然从大殿内疾步冲出来。

“大人,神龛前躺着一个奄奄一息的小姑娘,看样子八成是要饿死了。”

罗烈一听,旋即回身禀道:“皇贵妃,七爷请稍待一会儿再进殿,奴才先进去看个究竟,免沾了晦气。”

“一个小姑娘就快饿死了,救人要紧,还管什么晦气不晦气。”瑜皇贵妃秀眉轻蹙,不悦地冷哼一声,回头吩咐两名小宫女。“荣儿、寿儿,你们赶紧进去瞧瞧那个小姑娘,若是还活着,就拿些干粮喂给她吃。”

“奴才知道了。”荣儿、寿儿两个丫头快步奔进大殿。

“胜翊,你的伤还未愈,不可吹风,咱们快进去吧,这风刮得脸疼。”瑜皇贵妃扶着胜翊的手,慢慢朝大殿迈步。

罗烈拧起了眉,亦步亦趋地跟上去,硬着头皮低声禀道:“皇贵妃,眼下咱们身边干粮剩下不多了,要再让那个小姑娘分了去,仅存的干粮实在很难维持到下一个市镇……”

瑜皇贵妃止步,明眸微怒,斜睨着罗烈。

“你的意思是咱们该见死不救喽,我和七爷会落到出逃这步田地,正是因为满朝百官有太多人见死不救,我最恨这种人了!”

罗烈闻言大惊失色,一张脸变得煞白,咚地一声跪倒在地。

“奴才如实禀报为的是怕饿着了主子,并非没有恻隐之心……先皇将护卫皇贵妃和七爷的重责大任交给奴才,奴才一直心怀忐忑,战战兢兢,就怕出半点错,愧对先皇所托呀……”说到这里,连日来承受的沉重压力令他不禁哽咽起来。

“不就是救个小姑娘嘛,你这是怎么了?”瑜皇贵妃叹口气,眼中露出一丝惆怅与伤感。

“皇额娘,身为御前侍卫,罗烈的顾忌并没有错,眼前这种情况下,原是不该救下那个小姑娘。”胜翊淡淡地说道。

瑜皇贵妃一阵愕然,怔怔望着他。

“皇额娘现在大发善心救活那个小姑娘,也不过是让她多活几个时辰罢了,咱们明儿一走,她还不是只有饿死一条路,若想让她在人世间多活个几日,咱们就得把身边所有的干粮都留给她,但却可能因此赔上更多人的性命,救活她有何意义呢?皇额娘如今已是全天下最尊贵的女人,罗烈自然清楚该如何作出取舍,不让命如蝼蚁的小姑娘从皇贵妃嘴边抢食是很理所当然的,皇额娘若因此事斥责罗烈,也未免太感情用事了一点。”胜翊神情漠然地说着,苍白的面容更衬得他那双黑眸深邃幽冷,几乎测不出半点温度来。

瑜皇贵妃不自禁地打了一个寒颤,她怎会听不出胜翊这番话里隐含的讥刺与无情,她心如雪亮,明白这是因为他将嘉惠皇后之死归咎于她的缘故。

那夜宫变,霁善差点杀死胜翊,幸好罗烈和扑善营侍卫及时赶到,救下已受重伤的胜翊,一行人护着他逃到了她的寝宫,火速止血疗伤后,片刻未停地乘马车逃出皇宫。

当时,若不是因为嘉惠皇后突然举刀自刎,罗烈才能抢在霁善恐慌得失了方寸时惊险地救出胜翊。

她很感激嘉惠皇后在最后关头用自己的性命救下胜翊,可是在胜翊苏醒得知此事后,悲愤交集,面对她时的神色较从前更为冷峻,目光也更加鄙夷了,看起来倒像是把那股怨恨迁到她的身上来。

想着想着,一阵委屈泉涌了上来,她眼中闪出泪花,几句想为自己辩驳的话哽在喉咙口吞吐不得,她不知该说什么,才能让胜翊明白嘉惠皇后的死与她无关。

“胜翊……”她凄然地望着他,很想对他说,若要她牺牲生命去救他,她也会毫不迟疑去做的。

胜翊轻蔑地甩开她的手,别开脸不看她,迳自走进大殿。

在他的心里,她是一个善用手段迷惑父皇,觊觎后位,一心贪恋富贵荣华的女子,永远无法和他心目中贤慧并舍命救他的嘉惠皇后相比。

小宫女荣儿这时从大殿内急奔而出。

“七爷,瑜主儿,那小姑娘还活着呢!”她飞快地禀道。

胜翊恍若未闻,一言不发地走进大殿。

“是吗?一道进去瞧瞧。”瑜皇贵妃落寞地搭着荣儿的手,缓步朝大殿走去。

一走进大殿,胜翊就看见几个侍卫围在神龛前,审视着蜷缩得像只虾子的少女。

“光在那里看,是想看着她死吗?还不把她带到火堆旁取暖。”他淡淡吩咐,迳自在火堆前摆放的椅子上坐了下来,这一牵动,伤处痛得令他倒抽一口冷气,额上渗出了细细的汗珠。

“是。”几个侍卫七手八脚的把少女边拖边抬到火堆旁。

胜翊垂眸望了望躺在地上的少女,她那张苍白似雪的脸孔沾染了不少泥灰,两颊有明显的冻伤,但仍可看出是个容貌姣好的少女,再看到她拖到腰间的两条乌黑长辫子时,他忽然掉入一种熟悉的茫然中,仿佛似曾相识。

瑜皇贵妃这时走进大殿里,她直接走到少女身旁,蹲下身仔细地打量她。

“咦!”她突然低呼一声。“这是……这可是洁儿?”

胜翊怔了怔,再只看一眼,果然没错,这少女居然是映洁!

“快、快!荣儿、寿儿,去熬些热汤来!”瑜皇贵妃惶急地喊、一面捧起映洁冻僵的手摩擦着。

映洁?她怎么会在这里?胜翊疑惑地揣想着。

“洁儿,洁儿,快醒醒,我是姨母呀!”瑜皇贵妃轻拍着她的脸颊低唤。

胜翊有种不好的预感,这座城隍庙离科尔沁草原很远,映洁会只身一人出现在这里,想必是科尔沁部盟出事了。

“皇额娘,如果我猜得没错,科尔沁应该是被喀喇罕袭击,映洁恐怕是逃命到这里来的。”胜翊微蹙着眉说道。

瑜皇贵妃一听,脑中轰地一响,整个人惊得站起来,脸色惨变。

“科尔沁出事,那仪凤必然是凶多吉少了。”她沉痛昏乱地低嚷。

胜翊咬了咬牙,他刚经历过一场可怕的宫变,想不到映洁也遭遇了与他类似的痛苦,两人都同时失去挚爱的双亲,对她油然而生了同病相怜的同情。

“洁儿、洁儿,来,把嘴张开,喝些热汤。”

他看见皇额娘从宫女手里接过热汤,抱着映洁靠在胸前,亲自一口一口地喂她喝。

映洁喝了几口,苍白的脸色渐渐回转过来,有了些许血色。

“父汗……额娘……快逃啊……”映洁喃喃呓语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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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洁儿,我是姨母,快醒一醒!”瑜皇贵妃在她耳际柔声呼唤。

映洁的长睫微微颤动,然后缓缓地睁开眼睛,她一时之间不知身在何处,误把瑜皇贵妃焦急、怜惜的眼神看成了自己的额娘。

“是额娘吗?我刚刚作了噩梦,好可怕……”她虚弱地说,本能地往瑜皇贵妃的怀里倚偎。

瑜皇贵妃的眼泪扑簌簌地流了下来,心中油然生起了一种天性的母爱,这是她生下胜翊以后,第一次有了被当成母亲需要、依靠的感觉。

“乖,不怕,额娘在这儿,不怕喔……”她不由自主地把映洁当成了胜翊的影子,当成了自己的骨肉,温柔地拍抚她、轻哄地,在这一刻,感觉着为人母亲那种温馨丰厚的幸福。

胜翊迷惑地看着自己的母亲,在他面前,她总是容颜忧伤,眼眸怯惧,他从未看过她如此真情流露的模样,她那么幸福地、爱怜地拥着映洁,看起来比对他的感觉亲上了许多。

这么一想,心便突然抽紧了,有股说不出来的酸涩滋味。

所有人的目光都同时集中在瑜皇贵妃和映洁身上,大殿静悄悄的,除了柴火发出的“吱剥”声,没有人发出半点声响来。

映洁昏睡得很不安稳,她不停地发出呓语,不停地哭嚷。

“父汗……额娘……我不逃……我们死在一起……”

“额娘,你在哪儿呀……别把我一个人丢下……”

瑜皇贵妃听着这些呓语,既心痛又怜惜不已,她细心地帮她拭净脸上的泥灰,喂她喝汤水,温柔地抚慰她。

坐在一旁让荣儿、寿儿换药的胜翊,表情生冷地看着她们,几簇火星子在他瞳中跳动,一种将要发作的情绪已酝酿到了边缘。

他也受了伤,而她却只顾着照料映洁,对他视而不见。

荣儿在缠里药布时一个不小心弄痛了他,他瑟缩了一下,疼得龇牙咧嘴。

“笨手笨脚的,走开!谁都不许再碰我!”他无来由火起,伸手把荣儿、寿儿挥开。

“奴才手笨,奴才该死!”荣儿吓出一身冷汗,趴在地上连连磕头。

寿儿看见胜翊伤处尚未缠好的药布,在他突然用劲之下全部松脱开,刚要结痂的伤口又裂了缝,渗出血来,她惊得魂飞魄散,万一皇上伤势加重,她和荣儿肯定没命。

“求皇上让奴才侍候上药……”

“我不是说过不许叫皇上吗?”他怒喝一声,把寿儿吓得跪倒在地,哆嗦得不知该如何是好。

瑜皇贵妃不明白胜翊为何突然发那么大的脾气,她急忙走过来,瞧见胜翊的伤口不断溢出鲜血,顿时吓慌了手脚。

“这是怎么回事,荣儿、寿儿,你们是怎么侍候七爷的!”情急之下,她忘了自己最怕见血,忙乱地想替他里好凌乱的药布,但是猛一见鲜血淋漓的伤口,她立刻觉得反胃欲呕,本能地后退几步,捂住口鼻大叫着:“罗烈,你赶紧过来瞧瞧七爷的伤!”

胜翊像头负伤的兽,再度被瑜皇贵妃无心的反应刺伤,他恼怒地挥开身边所有的人。

“任何人都不许过来!”他用力扯开胸前松脱的药布,尽情发泄似地往外一扔,走到临时铺的地铺上躺下,不再理睬任何人。

罗烈、荣儿、寿儿和一干侍卫们全都跪了一地,看着胜翊肩胛上丝丝流淌的鲜血,个个面无人色,三魂七魄都吓飞了。

瑜皇贵妃叹了一口长气,她对胜翊向来没辙,胜翊的个性偏冷,也不多话,兄弟姊妹加起来有九个人那么多,但和他较亲的也只有九皇子霁华和六公主霁媛,谁都弄不清楚他心中在想些什么,连她这个亲生额娘也从来都拿捏不好该用什么态度面对他才好。

“胜翊,你别这样……”她趔趄走近他,温言软语地说道。“天冷,你别冻病了,先把棉袍子盖上,让罗烈替你上药……”

“用不着理我,谁都不许靠过来!”他合着眼,喝断她的话。

瑜皇贵妃怔站住,不知该拿他怎么办好,只好等他气消了再说。

“把柴火移些到七爷身旁,别让他冻着了。”她低声下令,侍卫们匆匆挪了些柴火过来,努力把火添旺一些。

瑜皇贵妃看得出来胜翊是在闹脾气,她并不怪他,这阵子在他身上实在发生太多事了,父皇骤逝、长兄杀伤他、皇后养母自刎,他才十八岁时,接二连三遭受到这么多打击,也难怪情绪不稳定。

她幽幽叹了口气,忽然听见映洁“嗯”了一声,像是要醒过来。

映洁缓缓睁开眼睛,眨动着长睫,朦胧地环视,看到大殿内奇怪地跪着一堆人,一片鸦雀无声。

她再转头环视,看见一个男人躺在近墙处,身上的衣服脱卸下一边,露出光裸的右臂膀,在他肩胛处有道长长的刀伤,渗出的血丝正朝腹部流淌。

她迷迷糊糊的,不明白眼前为什么突然多了这么多人?那个受伤的男人是谁?他怎么了?那些跪着的人又是谁?

“洁儿,你醒了吗?”

好熟悉温柔的声音。

她转了转眼珠子,看见美丽的少妇正对着自己笑,这少妇好眼熟,好像……

“姨母?”怎么可能?她不敢相信。

“洁儿,你能认出姨母了!”瑜皇贵妃惊喜地低喊。

映洁的意识渐渐清醒了,她挣扎着坐了起来,无法置信地紧紧抓住瑜皇贵妃的手。

“姨母,我不是在作梦?我没死吗?”她呐呐地说道。

“不是梦,幸好你遇着了姨母,大难不死,你必有后福呀。”她带泪又带笑地将映洁抱进怀里。

“姨母,我额娘死了,我父汗也死了,我的族人几乎都死了……”映洁想起遍野尸首的景象,“哇”地一声,失声恸哭。

“姨母已经知道了。”瑜皇贵妃心痛地拍抚着她,眼圈也红了。“可怜的洁儿,别担心,你还有姨母在,姨母会好好照顾你的。”

映洁紧紧抱着她,像抱着唯一的救命浮木,哭得抽噎了起来。

瑜皇贵妃就这么抱着她,陪着她落泪,直到她哭声渐止。

“好些了吗?肚子饿不饿?要不要吃些东西?”她捧着映洁的脸,万分慈爱地问。

映洁泪眼汪汪地点了点头。

“荣儿,去把馍馍泡在热汤里,弄一碗过来。”

映洁依恋地倚在瑜皇贵妃温暖的怀里,蓦地心中一动,视线朝受伤的男人望过去,这回终于看清了那张雪雕似的脸孔,正是偶然会出现在她梦中的人。

“那不是胜翊表哥吗?”她唬地直起上身,惊愕地喊。

“是啊,两个月前你们才见过的。”瑜皇贵妃凄然地一笑。仅仅两个月,在他们每个人身上竟然都有了翻天覆地的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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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哥受伤了,他是怎么受伤的?”她全部的心思和注意力都被牵引到了胜翊的身上。

“一言难尽。”瑜皇贵妃无奈低叹。

“受了伤怎不上药?上了药会好得快些呀!那么多人在这里,怎么就没有人替表哥上药呢?”她着急地喊,觉得一颗心都揪紧了。

瑜皇贵妃叹口气,更加无言。

映洁想起了什么,伸手往腰间的暗袋摸出一只小荷包来。

“我这儿正好有父汗给我的活血丹和金创药,我去替表哥敷上。”她说完,便挣扎着起身,却又浑身乏力地软倒在地。

“你身子还弱,等等再说。”瑜皇贵妃急忙扶住她。

“表哥伤得那么重,怎么能再等等?”她很坚持地。“姨母,要不您叫个人把这药给表哥敷上。”

“这……”瑜皇贵妃欲言又止。

“怎么了?”映洁觉得姨母的表情很奇怪,再看看跪在地上的一堆人,每个人都一副面有难色的表情。

“你表哥不准任何人靠近他,所以没有人敢上前替他敷药。”瑜皇贵妃无可奈何的笑了笑。

映洁愕然睁大了眼睛。

“我不知道你们大家到底在干什么?我只知道疗伤要紧,没有人敢去,那就我去好了。”她身体力行,挣扎着爬了起来,踉踉跄跄地朝胜翊躺的方向走去。

众人一个个傻了眼,都替这个蒙古小姑娘暗暗捏一把冷汗。

温柔解人的瑜皇贵妃细心察觉到映洁对胜翊毫不掩饰的关心,她相信可能连映洁自己都不知道,胜翊已经在她心底引起了某种难以解释的感情,她决定不干涉,乐于见到他们之间擦出火苗。

躺在狼皮褥子上闭目假寐的胜翊,将映洁的话听得清清楚楚,他知道这个蒙古小表妹性格爽直,个性不羁,不会像宫女、侍卫那般畏他如虎,他不动声色,等着看映洁会怎么做。

一双润凉的小手轻轻融了触他的肩膀,灼热的肌肤感受到沁心的凉意,奇异地消褪了他体内焦躁的情绪。

“身子这么烫,可千万别发烧了才好。”她忧心忡忡地低喃,双手轻柔地拭去伤处的血渍。

胜翊虽然没有睁开眼,却能听得出映洁声音中的疼惜和焦虑,强烈感觉到她发自内心的关怀。

“伤口好深呐,是谁那么狠心下这种重手?”她有些哽咽,小心翼翼地将金创药倒在他的伤口上。

伤口受到药粉的刺激,一阵阵收缩的痛楚蔓延到他的四肢百骸,他痛得忍不住弹坐起来。

“你给我上的是什么药?”他一把扯住映洁的手,怒视着她。

“这是最好的金创药,嗳,你快躺下来,药都散掉一大半了啦!”她急忙把他压回狼皮褥子上,像安抚一个倔强的孩子般,对他说道。“男子汉大丈夫,这点痛有什么好怕的,这种刺痛一会儿就过去了,别怕啊!”

胜翊当惯了高高在上的阿哥,从来也没有任何人敢用这种口气跟他说话,一时间有些恼羞成怒,激起了一股连自己也说不清的傲劲。

“我准你过来敷药了吗?滚开!”他冷冷低狺。

映洁整理布条的双手停住,愣愣地望着他。

整个大殿鸦雀无声,大家都提心吊胆地看着映洁。

“表哥不喜欢我帮你敷药也没办法,这里没有人敢靠过来替你上药,你就忍一忍吧。”她不理会他的抗拒,小小的手在他肩胛处灵活熟练地忙碌着,很快地就将伤口层层包裹好了。

胜翊头一遭遇见不把他的话当回事的人,他无法再对她动怒,否则就会显得他是在闹孩子脾气了,愤然把头一偏,索性任她摆布。

所有人见状统统松了口气,都对映洁的勇敢佩服得五体投地,只有瑜皇贵妃看在眼里,喜在心里。

映洁最后帮胜翊一件一件穿好衣衫,再为他妥善盖好厚褥,虽然整个过程中胜翊都很不合作,不肯移一下身子或抬一下手臂,但映洁全然不以为意,不过她也还是个虚弱的病人,因此做完了这些事后,她已经累得喘吁吁了。

“表哥,把这颗活血丹吃下去,你会好得快些。”她纤纤玉指捏着那药丸,送到他唇边,等着他张口吞下去。

胜翊被动地张开嘴,药丸立刻滑入他口中,当牙齿不经意融到她的指尖时,他不怀好意地用力咬住,映洁痛得抽气,闻声呜咽,小脸全皱成了一团。

看着映洁吃痛的表情,他尝到了报复后的得意,牙齿仍紧咬着她的指尖没有立刻松口,奇怪的是她也没有立刻把手抽回去,只是瞠着无辜的大眼惊望着他,仿佛在询问他,为何自己要受这个惩罚。

他眩惑地松了口,映洁犹犹疑疑地把手收回去,然后垂下目光,怔怔看着指尖上明显凹陷的齿痕。

她像丢了魂似的模样,忽然让胜翊深感抱歉,她那么尽心尽力地照料他,他居然还忘恩负义地咬她一口,似乎是太过分了。

胜翊忍不住再仔细看她一眼,虽然映洁谈不上是绝色,但一双汪汪的水杏眼和唇边的小梨涡,将她不甚出色的容貌衬出了几分甜净俏丽的味道来。

“不小心咬伤你,对不起。”他低声道了歉,明明有心,他却说不小心,便有些心虚地别开脸去。

“没有,没有受伤。”映洁连忙摇了摇头,脸颊漾起了红晕,令脸上轻微的冻伤看起来格外殷红。

胜翊怔忡地凝视着垂首痴望指尖的映洁,忽然感到一股奇异的悸动。

不知是什么东西,重重地撞击了他的心。

月光下。

大队军骑在薄雾中朝城隍庙疾驰而来。

罗烈凝神屏气地遥遥望去,辨认出擎着火把,戎装贯甲的车骑是健锐营的禁军护卫。

“是救兵到了!七爷……不,皇上,健锐营赶来护卫皇上登基了!”罗烈一面放出信号,一面惊喜地狂喊。

胜翊倏地起身,朝窗外望出去。

所有的禁军护卫一接收到信号,全立在风雪中列队待命。

“是罗烈大人吗?”为首的将领提督自怀中掏出一只包裹着明黄绸缎的锦盒,高声喊道。“我奉翁中堂之命,带着传位诏书前来护卫皇上登基。”

罗烈亦从怀中掏出明黄锦盒,高高地捧起。

“我们得救了,胜翊,我们终于得救了!”瑜皇贵妃喜极而泣,她转过身拥住迷惘不安的映洁,开心地对她说:“洁儿,你的表哥就要登基当上皇帝了,快,快过来朝拜新君!”

众人一听,纷纷匍匐在地,齐喊:“参见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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映洁不明所以地跟着大家一起跪倒,懵然望着胜翊。

胜翊深深看了她一眼,她看见他眼中流露出一丝郁郁的光。

表哥不喜欢当皇上吗?映洁恍惚地想着。

“洁儿,你放心,姨母不会丢下你不管的,你只管随着姨母进宫去,姨母会好好调教你,不负你额娘所托,一定给你找一个举世无双的男人,让你嫁进最富贵的人家。”

瑜皇贵妃欣喜若狂地给映洁承诺。

映洁神思恍惚,一脸的困惑,一脸的茫然,并不知道这个承诺中所隐含的真正意义。

但她似乎看见了胜翊唇边漾起一抹几难察觉的古怪微笑。

当时的她,并不知道自己半年后将会被授予皇后大宝,入主中宫,成为新君玄武帝的皇后。

正文 第五章

东方渐白,天蒙蒙地亮了。

龙凤喜烛已经燃尽,烛泪也已干了。

映洁孤独地坐在喜床上,飘飞的魂儿悠悠的回到了新婚“洞房”来,怔然凝望着绣满百子图的纱帐。

她难以入寐,捡拾着散落在地上的米粒,慢慢地、一颗一颗地捡了一整夜,满脑子翻来覆去、左思右想着的都是胜翊对她所说的话——

我讨厌额娘!讨厌你!讨厌要被迫立你为后!

她想得头都快爆了,也想不出自己到底什么时候招惹了表哥讨厌,自半年前城隍庙那夜以后,她就被安排住在姨母寝宫西厢的乐志轩,整整半年由内务府嬷嬷教导学习宫内礼仪和规矩,在这半年之中,她连一次也不曾见过胜翊,怎么可能有机会得罪他?

表哥还说他连姨母都讨厌,这实在令她很难谅解,姨母是他的额娘,一个人怎么会讨厌自己的亲额娘呢?何况姨母那么温柔又和蔼可亲,如何能令人讨厌?

至于讨厌被迫立她为后,更让她百思不解,如果胜翊真的讨厌立她为后,那么在选后仪典那天,为什么还要把如意给她?

忆起选后仪典那天的情形,胜翊一开始似乎是准备将如意给馨月格格的,可是后来……是姨母出声唤住他,他才转而把如意递给她。

这么说起来,胜翊心底其实不想立她为后,只是碍于姨母的缘故,才迫于无奈把如意给了她,他是不是并不喜欢她,而比较喜欢馨月格格?

映洁怔然凝视着烛台下那一摊烛泪,找到了答案,心口却仿佛刀绞般疼痛起来。

这个皇后……她并不是一定非当不可的,是命运的捉弄,才让她糊里糊涂进了这个皇宫,她打从心底喜欢胜翊,只要能在宫里时时见得到他,偶尔有机会和他谈天说笑,也就已经心满意足了,她不想为了一个皇后之位而惹得胜翊讨厌她。

如果跟馨月格格交换身分,把皇后让给馨月格格当,她来当妃子,这样胜翊是不是会开心一点呢?

映洁慨然长叹,她这一生还没有遇过什么人是相处不来的,唯独这位胜翊表哥令她伤透了心神,他总是带着神秘莫测的表情看着她,她永远猜不出也摸不透他内心真正的想法。

“皇后娘娘醒了吗?”殿门轻叩了两下,传来略带稚气的清脆嗓音。

映洁连忙收束心神,清了清喉咙。

“醒了,有什么事?”

“奴才是来侍候皇后娘娘梳洗的。”一个小宫女提着一壶热水推门走进来,恭恭敬敬地跪下请安。“皇后吉祥。”

“噢,起来吧。”映洁不大习惯受人磕头请安,不自在地不知该继续坐着还是站起来好。

小宫女起身,提着热水倒进银盆架。

“请皇后娘娘梳洗更衣。”小宫女脸上挂着不甜不淡的笑容。

映洁虽然不惯让人侍候,但是皇后的服饰她自己一个人根本穿戴不来,只好起身走到梳妆台前乖乖坐着,让小宫女替她穿上莲花底的凤履,戴上两把头的凤冠,两旁缀上珍珠串的络子,再披上彩凤的凤帔。

“奴才替皇后娘娘抹些胭脂。”小宫女接着打开匣子,取出胭脂盒,用小手指蘸了蘸化开的胭脂,在手心抹匀了以后,淡淡敷了一层在映洁的两颊上,看起来仿佛喝了酒之后泛起的红晕,再一面替她画眉染唇,一面讨好似地说着:“皇后娘娘真是美极了,肯定能把嫦贵妃给比下去。”

映洁呆了呆,小宫女的话带出了宫闱的现实。

在昨天以前,她还从来想过自己必须和另一个女人争夺皇上的爱,经过昨夜独守空闺的洞房花烛之夜,提早结束了她对宫廷生活热切而模糊的梦想,她少女的天真被淡淡的忧伤取代,对未来,她有一种无所适从的迷茫。

“皇后娘娘想什么呢?”小宫女转过身想叠榻上的百子被时,愕然看见被褥整整齐齐地折叠在床边,看样子丝毫没有掀动过,她呐呐地低声问:“皇后娘娘……昨夜一宿没睡吗?”

“我……睡不着。”映洁淡笑,看着小宫女脸上写着了解与同情,心口忽地一热,她是她入宫以来接触过年纪最相近的一个,在乐志轩那半年里,围绕在她身边的都是一些老嬷嬷,什么话也说不上来,都快闷死她了。

“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大了?”她主动拉住她的手,渴望找个同伴说说话。

“回皇后娘娘的话,奴才名叫银秀,今年十五岁。”小宫女有些吃惊地盯着映洁的手,进宫当差了那么久,她没听过比这位皇后主子还和气的声音。

“你小我一岁呀,进宫很久了吗?”映洁尝试着和她闲聊。

“奴才进宫快三年了,先前是嘉惠皇后宫里的人,嘉惠皇后薨逝以后,所有原在坤宁宫的奴才们都一并移给皇后娘娘您使唤。”银秀依旧恭敬地回答。

“嘉惠皇后……”映洁第一次听见这个名字,忍不住好奇地问道:“嘉惠皇后是怎么死的?生病吗?”

银秀脸色微变,紧张地四下环视。

“皇后娘娘就别问了,宫里有规矩,奴才们不能私下乱传话。”

看银秀谨慎小心的模样,世故老成得不像个十五岁的小姑娘,向来以一片真心示人的映洁,可一点也不喜欢这种在严格宫规之下被精心调教出来的奴才样子。

她想要有个人能说真心话,能彼此倾诉心事,她受不了独自一人发呆的感觉。

“银秀,我从草原大漠只身一人来到宫里,很孤单,很寂寞,昨天一夜我烦得睡不着,又不知该怎么办好,很想要一个说话的伴儿解闷,你能不能……”她转过身,坦诚地看着银秀目瞪口呆的表情,率真地一笑。

“你能不能当我的朋友,别当我的奴才,我想你偶尔陪我说说话,解解闷,在我烦恼的时候开导开导我,当我心情烦闷时能安慰安慰我,别像那些老嬷嬷一样,张口闭口就是规范礼制,好吗?”

“娘娘……”银秀呆若木鸡,发傻了好半晌,突然间泪水颗颗滚落,她“咚”地一声跪下,激动得哭成了泪人儿。

自十三岁进宫,她跟着“姑姑”辈的老宫女学规矩,两年多来连饭都没有吃饱过,打骂更是家常便饭,宫里就像个冰窖,许打不许骂,刚进宫受苦受累时还会掉眼泪,可是心渐渐冷了以后,眼泪也就渐渐没了,在宫里,主子是不可能和奴才谈心的,她从来没有听过如此真情至性的话,因此感动得不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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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听见映洁说昨夜烦得一夜没睡,便想起昨夜皇上撇下她一个人独宿大婚洞房,让她独自面对受冷落的难堪境地,这件事已私下在太监宫女底下传遍了,她的自尊不仅被皇上践踏,也被奴才们践踏了一回,想到这里,她便万分同情起这个皇后娘娘了。

“娘娘这么看得起奴才,奴才怎能不对娘娘掏心掏肺呢。”她激动地看着映洁,边擦眼泪边说。

映洁开心地笑起来,她抓着银秀的手,紧紧一握。

“银秀,你是我离开草原大漠第一个交的朋友,以后能不能别喊我皇后娘娘,听着怪别扭的,我叫映洁,你就喊我洁儿行了。”她耸肩一笑,孩子气的天真又回到她的脸上。

“不行,皇后娘娘的名字怎能随便乱喊,奴才怕掉了脑袋,不过,奴才以后不喊您皇后娘娘,喊主子行吗?”银秀倒也答得爽气。

“好吧,喊主子听起来也亲切些。”映洁忍不住笑了。

这两个本来就还是二八年华的小少女,只消一个诚挚热情的微笑,就能闪耀出真诚奇妙的友谊来。

“既然主子把银秀当朋友,那银秀就偷偷告诉主子,嘉惠皇后是自刎死的。”银秀贴在映洁耳旁小小声地说。

映洁听了大为惊讶,然而更令她震愕的是银秀紧接下来的那句话。

“她是为了救皇上而自刎的,是当今皇上,不是先帝喔。”

“真、真的?”她悚然一惊,仿佛偷窥到了胜翊冷郁眸光中的秘密。

“主子听过了就好,若在宫里有旁人问起,主子最好假装什么也不知道,不然循线追查起来,奴才小命就不保了。”银秀郑重地叮咛着。

映洁愣愣地点了点头。

“银秀,你见过皇上吗?”

“皇上?当然见过呀!皇上自小是嘉惠皇后抚养大的,当皇上还是贝勒爷的时候,常常住在坤宁宫里,奴才侍候嘉惠皇后时常常能见到皇上。”

“真的!”映洁还想知道更多和胜翊有关的事。“皇上还是贝勒爷时,和现在有什么不一样?”

“这……”银秀蹙眉思忖着。“皇上还是贝勒爷的时候比较随和,常跟九贝勒和六公主玩在一块儿,不过当了皇上以后脾气变得有些古怪,好像跟什么人都过不去似的,当了皇上不是应该更开心吗?奴才真不懂。”

映洁也不懂,可是她希望自己有一天能弄懂他的心事。

“主子,今天要做的事可多了,一会儿您得和皇上各处磕头,找到机会就和皇上说说话儿,给皇上留下深刻的印象,还有啊,在宫里能见到皇上的机会不多,除非皇上召见,否则一天就只能见这么一回,主子可要把握住喔。”银秀这会儿一颗心全倒向了映洁,唯恐她这位皇后主子不得宠。

“好。”映洁提起精神站起来,多了银秀这个朋友,力气仿佛多了几分。“一个人在这儿哭丧着脸也无济于事,倒不如积极一点,把握见表哥的机会,咱们走吧。”

银秀用力点头,抬起手搀扶着她,一同走出充满喜气的东暖阁。

大婚第二日,皇帝、皇后得拜天、拜地、拜神、拜祖宗,然后再到寿皇殿给先朝帝后画像行礼,最后才到皇太后跟前递如意。

“皇额娘吉祥!”胜翊和映洁双双向瑜皇太后行三跪九叩礼。

“都起来吧。”瑜皇太后接下如意,照理接见新媳应是满脸堆欢才是,但她脸上却不见半点喜色。

胜翊察言观色,知道自己昨夜离开坤宁宫的事已有太监禀报过母后了,原来就不想让母后和映洁称心如意,如果能惹她们生气动怒更好,但是现在,她们没有出现他预期的反应,母后没有动怒,而是满眼哀怨,映洁也没有黯然神伤,反而精神奕奕,方才还几次偷眼瞧他,似乎想找机会和他说话。

他默默转动着拇指上的白玉扳指,通常这么做会分散一些他心中烦躁的情绪。

突然一个没留心,他把拇指上的白玉扳指转掉了,咕噜噜地滚在地上。

“我来捡!”映洁一心想找机会和胜翊接融,却忘了她脚上穿着高高厚厚的花盆底鞋,走路都要人搀扶了,遑论蹲下身捡东西,所以当她刚一屈膝时,便骤然失去重心,“咚”地一声,直接双膝跪地,险些跌趴在地上。

瑜皇太后和银秀同时惊呼出声,银秀急忙冲上去把映洁扶起来。

“先把扳指捡给我。”映洁不忘提醒银秀。

银秀会意,连忙捡起扳指放进她的手心,她好不容易稳住身子,深吸口气,尽可能优雅地走到胜翊面前。

“皇上。”她盈盈一笑,把双手往前一送。

众人屏气凝神,都等着看胜翊会用什么态度收下扳指。

胜翊震动地看着躺在她白皙手心里的白玉扳指,没有立刻接过来,一迳若有所思地凝视着她的笑靥。

为什么?不管他对她冷漠、无情、苛待,她都并未因为遭受挫折而软弱,一样能笑得心无城府,满不在乎?为什么?当她露出这样甜净的笑容时,他就一刻也不想移开目光?他喜欢看她笑,喜欢看她无邪的眼睛,喜欢……

他必须承认,他喜欢她!

他迅速拿起扳指套进拇指,什么话也没说,迳自向瑜皇太后请安告退。

一走出宫门,他就听见母后带着哭音对映洁说:“洁儿,都是姨母害了你,胜翊如此待你,姨母真不知道该怎么向你的额娘交代才好啊!”

“皇额娘,皇上没待我不好,等过些日子,皇上会和我更熟悉,我们也会处得更好,皇额娘别太操心了。”

胜翊听完映洁的话,打从心底泛起一股说不清的苦涩滋味,他刻意冷落映洁,反倒加深她和母后之间的感情,而他和母后之间却显得更加疏离了。

他的胸口被怜惜和恼怒的复杂情绪充塞,缓缓坐进软轿回养心殿。

他无意待映洁残忍,也不是真心想折磨她,只是他自己也是一个极不快乐的十八岁少年,从前曾幻想父皇封他郡王或亲王,赐给他一座亲王府,这样他就可以远远离开皇宫,在天地间自由展翅了。

可是事与愿违,他当上了皇帝,永永远远要被禁锢在这个华美的牢笼里了。

天子又如何?天子身边总是围绕着虚假和没有感情的奴才,这些奴才们对天子的琐碎事了若指掌,甚至有权利将天子的隐私都一一编注记录档案,这种被几百双眼睛监视的生活最令他痛恨厌恶。

他是喜欢映洁,但他偏偏不要被人逼着爱她,他挥不开盘踞在心底那种叛逆别扭的情绪,也不明白自己固执顽强的抵抗究竟对谁有好处,只有让所有的人都更不快乐?

这辈子,他不曾如此不驯过。

唯一只有一点能证明,那就是母后将会在映洁身上看见,一个皇后是如何忍耐望穿秋水的寂寥。

自从大婚的洞房花烛夜后,胜翊一步也不曾踏进映洁的寝宫,然而更令映洁难堪的事紧接着发生,馨月格格正式册妃入宫了。

册封为嫦贵妃的第一夜,胜翊在晚膳时就翻了嫦贵妃的牌子,敬事房太监在承幸簿上载录下嫦贵妃的名字后,送到坤宁宫经映洁钤印,当夜便抬进了养心殿。

映洁虽然未经人事,但毕竟受嬷嬷调教过,知道胜翊召幸嫔妃是怎么一回事,当她缓缓盖下印时,指尖微微抖瑟。

自此以后,她日日要盖一次印,每盖一次印,她的心都揪得好疼。

母仪天下的皇后不能嫉妒,嬷嬷已经教过她了。

对男女之事仅一知半解的映洁,目前还不太懂得嫉妒,她只是很难受,难受得想回草原大漠。

映洁每天照例得到钟粹宫向瑜皇太后请安,而今天宫里很热闹,璃太妃和璘太妃也来了,嫦贵妃正不知说着什么笑话,一屋子笑声不断,一见她进来,都很有默契地浅笑不语,端起茶盏啜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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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洁儿,用过早膳了吗?”瑜皇太后亲亲热热地喊她。

“儿臣用过了。”映洁勉强笑了笑,只是在璃太妃和嫦贵妃冷嘲的目光下,她笑得一点也不自然。

“过来这儿坐,吃些百果年糕。”瑜皇太后把她招呼到身边来。

胜翊日日召幸嫦贵妃,有心冷落映洁,让瑜皇太后对她是既心疼又愧疚,她也深知胜翊冷落映洁是对她一种无言的报复,可怜了映洁要代她受这种活罪。

“皇后每天都做些什么消遣啊?”璃太妃没好意地笑问,仗着远房小表妹嫦贵妃受宠,眼中放出的光都嚣张锐利了许多。

“噢,最近银秀教我打络子,想不到打络子还挺好玩的,十只手指头就能把珠线、鼠线、金线编织出各种漂亮的图案来,真了不起。”映洁把玩着纤纤十指,很认真地回答。

璃太妃一副大惊小怪的表情,说道:“嗳哟,我们皇后娘娘怎么把下人的活儿拿来做了呀,你难道没别的事好做吗?”

“我也不知道能做什么?待在坤宁宫里无聊得很,所以现在愈来愈爱赖在皇额娘这里不走了,在这儿跟皇额娘一道用膳,吃的东西也香多了。”映洁完全听不出璃太妃语中故意的嘲弄,有人愿意跟她闲聊,她高兴得一打开话匣子,就叽叽咕咕说个没完。

“皇后娘娘可以作作画、写写字呀,像我们家馨月琴棋诗书样样行,在江南官宦世家长大就是不同,难怪讨人喜欢。”璃太妃得意地说。

瑜皇太后沉下脸来,她当然听得出璃太妃故意炫耀的味道,心里又怒又气,却碍着皇太后的身分,不好随便发作。

映洁这会儿也听出些许不怀好意了,她笑得有些僵硬,目光甚至不敢朝嫦贵妃望去,心中对她存着一股莫名的惧意,不明白自己怕她何来?

璘太妃忍不住摇头叹气,倒是挺同情这个小小年纪的皇后娘娘。

“皇额娘,儿臣在皇上肩膀看见一道伤疤,不知道这道伤疤是如何造成的?”

当嫦贵妃一提出这个问题,突然每个人脸色都变了,她本来是想藉此暗示自己和胜翊之间的亲密,好打击映洁,却不料误触宫中最禁忌的话题。

“馨月,不许多问,以后也不许再问起这件事。”璃太妃厉声喝阻她。

嫦贵妃尴尬地低下头,但她依然成功地影响了单纯的映洁,一想到胜翊和嫦贵妃之间的肌肤之亲时,映洁的心情就直沉入谷底。

“皇上驾到!”

太监刚进殿禀报,胜翊随后便走了进来。

“皇额娘,两位太妃吉祥。”他屈膝请了安。

“皇上吉祥。”映洁和嫦贵妃分别蹲身行礼。

“皇上辛苦了,今日召见哪几位臣子?”瑜皇太后例行性地关切。

“儿臣召见了肃格中堂,随后召见兵部艾刹,也接见了暹罗国使臣。”他声音平稳,目光略略一抬,下意识地轻瞥一眼映洁,却见她恍若失神地呆望着他。

“艾刹?可是读了不少兵书,文武全才的那个武状元?”瑜皇太后笑问。

“是他没错,儿臣有意重用他。”再看映洁一眼,她还是一瞬不瞬地望着他,恍若无神,恍若沉思。

“好,将才得来不易,皇上目前正是用人之际,一定要好好拢住他的心。”

胜翊听得出瑜皇太后言中之意,肃格和九门提督都是霁善的人,位高权大,暂时动不了他们,所以他必须尽快培养一批封他效忠的兵马,防患于未然。

“对了,儿臣带来暹罗使臣进献的珍珠,这东西对儿臣没有用,所以决定借花献佛,献给皇额娘用吧。”他示意小太监荣安将一盒锡色大珍珠献上去。

瑜皇太后喜逐颜开,心里万分高兴胜翊今天脸色和悦,不像往常总冷着一张脸来去匆匆。

“额娘很高兴你有这份孝心,不过额娘戴这些珍珠能给谁瞧呢?倒不如送给皇后,皇上以为好吗?”她有心替映洁制造机会。

胜翊斜睨一眼映洁,见她愕然回神,发呆了好半晌,才露出受宠若惊的表情,他有些诧异,没想到自己短短这阵子对她的冷落,竟把一个天真烂漫的少女折腾成现在这样失魂落魄的模样。

“儿臣已将珍珠献给皇额娘,任凭皇额娘处置。”他不忍看她。

“太好了,洁儿,还不快谢恩!”

映洁在瑜皇太后的催促下,愣愣地上前,正要蹲下身谢恩,突然听见璃太妃发话了。

“这怎么成,珍珠只赏给皇后一个人,把咱们嫦贵妃搁在哪儿呢?”璃太妃显然是替不甘心的嫦贵妃抱不平。

胜翊闲适地环视众人,映洁凝止不动,殷殷望着他,嫦贵妃一脸幽怨地垂视地面,皇太后和两位太妃则是静待他如何处置的态度。

“这盒珍珠只有九颗,即使对分也分不平。”他微扬起嘴角,懒得介入后妃间的明争暗斗。“皇额娘和太妃给儿臣出的这道难题,儿臣实在没有兴趣解,要怎么对分或者干脆磨成粉都行,儿臣先行告退了。”

“嗳,干脆嫱皇后和嫦贵妃各吟一首诗来,谁赢了谁就得这盒珍珠,由皇上来评定输赢如何呀?”璃太妃兴致勃勃地说,她料准了自己的小表妹才情出众,要赢那盒珍珠绝不成问题。

“这……吟诗……我不行……我没念过汉人的书……”映洁吓慌了,她根本不懂得满人贵族和汉族文人吟诗作对那一套,要她比赛骑马还说得过去。

“那你可以唱些蒙古歌谣呀,这总会了吧?”嫦贵妃颇为幸灾乐祸地笑说。

“这里没有草原、没有骏马,唱起蒙古歌谣挺奇怪的……”

“红颜轻似叶,薄幸坚如镜,妾意为君多,君心弃妾耶?”不等映洁把话说完,嫦贵妃已率先吟了几句诗,她幽幽望了胜翊一眼,再有意无意地瞥向映洁,带着示威的味道。

“嗯,出自元朝萧氏的菩萨蛮。”胜翊淡淡一笑,他当然听得出嫦贵妃是在埋怨他“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不过他向来不是个热情的人,对这种露骨表白的诗句并不喜欢,而他明明日日翻膳牌传召她,她却在长辈面前吟这诗,分明有暗讽他的味道,令他有些恼怒。

轮到映洁了,她为难地看了看瑜皇太后,又瞥了瞥胜翊,刚刚嫦贵妃叽叽咕咕念了几句,她听得一头雾水,胜翊却能立刻知道出处,两人如此有默契,想必胜翊一定喜欢极了那么有诗意的嫦贵妃,所以才日日都要召幸她。

她愈想愈沮丧,像只被赶上架的鸭子,低低地吟出她这一生仅会的一首诗。

“云笼月,风弄铁,两般儿,助人凄切,剔银灯欲将心事写,长吁气,一声吹灭。”

在听完映洁带点委屈无奈的低吟时,在座的每个人都大吃了一惊,最受震撼的人是胜翊,除了马致远正好是他少数欣赏的诗人之一以外,他完全能了解她诗中那种明明千言万语,却不知如何倾吐的痛苦。

“你会吟马致远的诗?”他深深瞅着她,声音柔和了不少,也充满了感情。

“臣妾不敢欺骗皇上,实不相瞒,臣妾实在不知道这是谁的诗,只是我额娘时常念起,我听着听着就会了,也慢慢喜欢上这首诗,不过,臣妾真的就只会这首,别的不会了。”她老实地坦承,就怕要她再吟一首,杀了她她也吟不出来。

“好,你赢了,朕把这盒珍珠赏赐给你。”他浅浅一笑,对她的欣赏和好感都在眸中表露无遗。

映洁喜出望外,飘飘然地跪下领赏。

“好洁儿,姨母没白疼你。”瑜皇太后笑得好开心。

璘太妃也笑容满面地看着映洁,但是坐在一旁的璃太妃和嫦贵妃却脸色十分难看,本想藉此机会把映洁彻底压倒,万没想到被倒呼了一巴掌,难堪、尴尬,却又不能喊疼,简直呕死了。

这场后妃之间头一回的正面交锋,在胜翊心里分出了胜负。

还有,他很高兴能在映洁脸上看到久违了的纯真笑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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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六章

得到皇上赏赐的珍珠,并没有改善映洁的处境,胜翊依然日日传召嫦贵妃,不曾驾临过坤宁宫。

她除了每天早上在钟粹宫向瑜皇太后请安时,才能有机会看见胜翊,但总是匆匆一瞥,常常半句话都说不到,他便又匆匆地走了。

虽然贵为皇后,但坤宁宫里的太监宫女们都看得出皇上有意冷落她,皇上不来坤宁宫,她如何有机会生下皇子,说不定将来连皇后宝座都保不住,这些势利眼的太监宫女们都看准了皇后不得宠,草草地做完例行差事后,能偷懒就偷懒,绝不多花一分力气,很现实地不到她跟前侍候奉承,每天无时无刻都陪在她身边的就只有银秀一个人。

向来习惯广大草原的映洁,如今每天穿戴得整整齐齐地呆坐在寝宫里,无处可走,无事可做,无聊拘束的皇宫生活渐渐快逼疯她了。

才在宫里住一段时间,她就已经觉得快闷疯了,那么那些先朝的妃嫔们,长日漫漫,是如何消磨这无止无尽的深宫岁月呢?

“银秀,宫里有没有马骑?”她好想骑骑马,奔驰发泄一下心情也好。

“宫里是有御马房,可是主子,没有特别的允准是不能去骑马的。”银秀一边做绣鞋,一边回话。

“是要皇上的允准吗?”她长长地叹口气。

“是,除非有皇上的金牌令。”

映洁怔望着门外扶疏的绿意,这种寂寞深宫的日子,到底要过到什么时候才算完哪。

“我现在去见皇上。”她忽然站起身,直接朝外走。

“不行啊,主子!”银秀吓得丢开绣鞋,冲到她身前挡住。“皇上不是说见就能见的!”

“可是我有话想跟皇上说的时候该怎么办呢?”她气闷地大喊,焦躁得快要发疯了。

“皇上不传,谁都不准到他面前,主子要忍哪。”银秀急急扶着她的手臂转回来,小心避开侍立在宫门口的太监。

“我每天都得这么坐着吗?坐着等什么?等请安、等传膳、等日升日落、等花开花谢?等皇上?”她烦躁地满室乱走,忍无可忍。

“主子轻点声,小心隔墙有耳,万一您说的话被传了出去,那可是要惹祸的!”银秀暗示地指了指外面的太监,无奈地叹口气。“皇宫里各个嫔妃都跟主子一样,一旦进了宫,那也是没法子的事呀!”

“银秀,我是不是永远也等不到皇上?”映洁紧紧咬着下唇,遥望着无云的天空。

“主子,奴才也不懂,皇上既然选了你当皇后,却为什么又不来见你,皇上心里头到底在想什么?”她很担心映洁的未来,忍不住又叹口气,自言自语。“怎么坤宁宫就摆脱不了成为冷宫的命运呢?!”

“什么意思?”映洁呆了呆。

银秀警戒地看了外面一眼,悄悄附在她耳旁,把先帝、嘉惠皇后、瑜皇太后和胜翊之间的微妙关系细说了一遍。

“主子,皇上和嘉惠皇后之间很亲,加上嘉惠皇后又为了救他而丧命,皇上会不会因此将那股怨恨出到瑜皇太后身上?而主子您……成了倒楣的牺牲品?”银秀最后下了结论,她在坤宁宫太久,很多事情都看得见、听得到,因此才敢下这样的断语。

映洁从不知道胜翊和姨母之间有着这么大的心结,回想起他们相处的情景,确实有种化不开的怨意,如果这个结不打开,她现在的处境将永远得不到改善了。

要怎么打开这个结才好?

“银秀,你一定要帮我想想办法,就是会死,我也必须见皇上一面。”

御花园。

“竹林外头等着,不用侍候。”

胜翊遣开贴身太监,独自一人踅过竹林,走进澄瑞亭。

天空清澈澄明,没有一丝云彩,澄瑞亭前已经挂满了一排鸟笼,有金丝雀、画眉鸟,发出清脆嘹亮的叫声。

他坐在太监预先准备好的软座上,面前已摆好一壶清香的龙井茶,平时他最喜欢一个人坐在这里,支颐闭目,静静倾听优美悦耳的鸟叫声,什么都不做,什么也不想。

这是他唯一能摆脱所有人,享受独处时的快乐。

“皇上……”

一个怯怯懦懦的声音打断他的冥思,他愠极睁眼,愕然看见打扰他独处的人居然是映洁。

“你怎么知道朕在这里!”他盯着跪在身侧的映洁,转念一想,便知道是谁告诉她的了。“银秀现在是你宫里的人,想必是她告诉你的?”

“是,皇上。”映洁老实地承认,把躲在后面花丛里的银秀吓得花容失色。

“你躲在这里等朕来?”他专注地凝视着她低垂的小脸。

映洁屏息点头。

“你是在找死,你知道吗?”这个笨蛋到底知不知道她在干什么,她的行为随时能被安上行刺或暗算皇帝的罪名。

“臣妾知道,银秀警告过了,可是臣妾一定要见皇上,把想说的话说一说,就算会死,也比在坤宁宫里长日无聊地度日子要好多了。”她抬起头,豁出去地直视他,声音却有些发颤。

“放肆!”他森然低喝,瞪视着她那双充满倔强和傲气的眼睛。

映洁被他威严的气势慑住,好不容易凝聚的勇气几乎被他吓跑,她慌张地低下头,仔细一想,好不容易才能见到他,无论如何都不该轻言退缩,于是又下定决心抬起下巴瞪了回去。

“皇上,臣妾是亡族的公主,父汗和额娘惨死,族人都被喀喇罕杀害,臣妾虽然侥幸活下来,但这条命是姨母和表哥救下的……”她泪光盈盈,眼中含着泪水,忍着不落下来,一喊出姨母和表哥,情绪顿时溃堤,把所有的礼仪规范全抛到脑后,情不自禁地呜咽低嚷起来。“表哥,我不怕死,你若要我死,我便把这条命还给你,没什么大不了的,我只是想弄明白一件事,你既然不喜欢我,又为何要立我为皇后?既然要立我为皇后,又干么把我丢在坤宁宫里不闻不问,我做错了什么,你要这样对我?好歹你得跟我说清楚啊,反正我要死了,你就明明白白告诉我,别让我死得不清不楚,求求你了!”

这一大段足可算是大逆不道的话,把花丛后的银秀吓得冷汗涔涔,腿一软瘫倒在地。

胜翊默默凝视着她,这丫头实在搞不清楚状况,居然敢向他噼哩啪啦抱怨一堆,以常理来说,她铁定要被废后,甚至要被打入永不见天日的宗人府。

不过,他就是偏偏喜欢听这种真得不能再真的话,喜欢映洁对他任性、撒娇似的抱怨,更对她傻乎乎的勇气十分激赏。

“我不会让你死的。”他支起她的下颚,似笑非笑地望着她。“我吃过你的活血丹,用过你的金创药,你算是我的恩人,我不会随便要你的命。”

原来……这就是答案……

“你不是因为喜欢我而立我为后,只是因为我曾经救过你?”映洁的心仿佛被轰开一个大洞,立她为后,是对她的报答吗?

胜翊深瞅着她,她颓丧空洞的眼神扰乱了他的思绪。

“如果这就是臣妾要的答案,那么皇上,臣妾能否求你一件事?”坠入无底深渊的感觉令她陷入了恍惚中。

“什么事?”他强迫自己压下对她的怜惜。

“求皇上放臣妾出宫,臣妾愿把皇后之位让给嫦贵妃。”她的嘴唇无法自抑地颤抖着。

胜翊脸色一沉,前所未有地震动,他的手指捏紧了她的下颚。

“放你出宫,你能去哪里?你已经没有家可回了!”他俯下身,用力抬高她的脸,鼻尖几乎碰到她的鼻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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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哪里……都行……”第一次这么靠近胜翊,她的舌头忽然不听使唤,结结巴巴了起来。

“你给我老老实实待在坤宁宫里,哪里也不能去!”他眸中放出幽冷的光。她是这座冷冰冰的皇宫里唯一有真性情的人,也是唯一令他动情的人,他绝不能放她走。

“我每天都很老老实实地……待在坤宁宫里呀!”面对近在咫尺的俊眸、高鼻、淡色的嘴唇,她的意识完全糊成一团,无法自制地脱口低喊。“可是银秀说……你日日召幸嫦贵妃……她很快就会承恩受孕,接下来便会……母以子贵,将来我可能连皇后的位子都保不住……我也想永远住在坤宁宫里呀,可是你不来坤宁宫,我生不出皇子,你要我老老实实待在坤宁宫里……是什么意思呢?”

胜翊的剑眉挑得很高,她这番不含蓄、不做作的话,居然害他耳朵热了起来。

花丛后的银秀彻底被映洁吓成一摊烂泥了。

“你……想生我的孩子?”他不自在地轻咳一声,竟开始感到好笑起来。

“银秀说……要生孩子才能巩固自己在你心里的地位。”她老实得很。

“银秀说银秀说,想不到银秀还真教了你不少东西。”他捏住她下巴的手,漫不经心地摩挲起她细腻的肌肤。

死了死了,这下死定了,我的皇后主子,你可把我害惨了!花丛后的银秀面无人色,在心里无声地哀嚎。

“银秀都是为我好……”她微微嗅到从他袖中飘出来的淡淡麝香,心魂一荡。

“她为你好,要你把皇后让给嫦贵妃?”他的上身俯得更低,轻柔地逼问。

“没有,这是我自己的想法。”她象头宠猫,乖乖地享受在她颈窝的抚摩,舒服得连眼睛都闭了起来。“皇上不是比较喜欢嫦贵妃吗?她当皇后……你不是会开心一点……”

“统摄六宫的皇后宝座岂是容易到手的,你居然随随便便就想拱手让人,你是傻瓜还是笨蛋?!”她迷蒙沉醉的表情,扰乱了他的气息,也紊乱了他的思绪。

她忽然睁开眼睛,望着他那双深邃俊美的双瞳,想着这双眼睛日日望着的人是嫦贵妃,就情不自禁地悲从中来。

“我大概是笨蛋,只有笨蛋才会不讨人喜欢……”她哽住声,眼泪再也忍不住地颗颗滚落。

她脆弱无助的眼泪崩解了胜翊傲慢的自尊,他轻轻低叹,不由自主地将她搂进怀里,所有的怜惜全化成了深深的一吻。

映洁呆住,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全身僵硬得无法动弹,脑中一阵意乱情迷、天旋地转。

这也是胜翊初次吻女孩子,他青涩地探索着柔软红唇中淡淡的甜美气息,映洁则是颤抖而迷眩地回应,两人的唇舌彼此融碰、纠缠。

映洁微启诱人的红唇颤颤喘息着,让胜翊尝到了陌生的情潮,汹涌炽烈地席卷他的意识,他的男性本能渐渐被唤醒了。

他的鼻尖摩挲着她柔嫩的肌肤,唇舌一路下滑到她的颈肩,他本能地解开她颈部的盘扣,将凤帔扯下地,方便他继续探索她莹莹雪白的胸脯,渴望一窥少女胴体的秘密。

忽然,澄瑞亭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快,快侍候着!”总管太监荣安捧着一匹黄绸布奔过来,连声催促后面记录承幸簿的敬事房小太监成贵。

胜翊听见气喘吁吁的说话声,激情霎时烟消云散,转化成了一腔怒火。

“滚开!”他一掌击在石桌上,将茶碗里的龙井震溢了出来。

荣安和成贵腿一软,跪了下去。

“皇上,宫里的祖制,奴才不敢不从……”两个人哆嗦着,语不成句。

映洁眨了好几回眼,才从恍惚中回过神来。

胜翊凝视着娇颜酡红,星眸迷离的映洁,痛恨与她的初吻必须就这样草草收场。

他讨厌当皇帝,正是因为当皇帝完全无法有自己的隐私,每天吃什么东西、穿什么衣服、出几次宫、召幸那个嫔妃,都有人在一旁记录着,就连和心爱的女人在一起做些什么,也有人在一旁盯着看。

“真想杀了你们两个人!”他咬牙狺吼,容忍度被逼到极限,再激昂的兴致都没了。

“皇上饶命、皇上饶命……”荣安和成贵趴在地上,连连叩头。

胜翊轻瞥一眼瞠目发呆的映洁,霍地站起身,孤冷地走出澄瑞亭。

“快!快跟上去!”荣安和成贵忙不迭地爬起来。

银秀这时从花丛后气急败坏地冲出来。

“都是你们坏了事,真是气死人了,你们晚点来不行吗?”她指着荣安和成贵,破口大骂。

荣安和成贵忙着追胜翊而去,没空理会银秀怒气冲冲的骂声。

“主子,真是气死人,就差一点、差一点而已了,都是那两个羔子坏了事!”银秀又气又恼地直跺脚。

映洁痴痴凝视着胜翊早已看不见的孤冷背影,本来对男女之事懵懵懂懂,但是经过胜翊的撩拨,模模糊糊地感受了男女之间的爱和欲,那么相互吸引,如此炙热燎烧。

忽然,又想起了嫦贵妃,想起了胜翊日日都与她做刚刚对她所做的事时,她有种强烈的怅然和失落。

胜翊每天都痴痴看着嫦贵妃?热烈吻着嫦贵妃?像抚着猫般爱抚着嫦贵妃吗?

她的心忽然灼痛起来,尝到了被妒火燃烧的滋味。

养心殿正殿,胜翊坐在御案前,专注地提着朱笔批合奏摺。

嫦贵妃侍立在御案旁磨朱墨,忍不住悄悄打了个呵欠。

“皇上,已过子时,皇上是不是该歇了?”她偷偷瞅着面无表情的胜翊。

“你累了就找个偏殿睡。”他蘸了蘸朱墨,头也没抬,继续挥笔批摺。

又是这样!日日“召”她却不“幸”,日日要她站在御案前磨朱墨,她可是个堂堂皇贵妃,为什么要她做奴才做的事?嫦贵妃在心底埋怨着。

“臣妾不累,要不要臣妾替皇上念摺?”她小心翼翼地观着天颜。

胜翊微微一怔。呵,忍了这么久,狐狸尾巴终于露出来了,这阵子肃格重病不能上朝,必然私下要她打探奏摺的内容,好在病中仍能掌握朝政。

“不用了,你累了就去休息,传荣安进来给朕磨墨。”他不动声色。

“皇上传召臣妾,臣妾理当侍寝才是,怎么……总是要臣妾磨墨?”她终于隐忍不住,闪烁照耀,除了肩胛骨一道初愈的暗色伤疤,他俊挺的身躯好看得令她倾醉。

“皇上,今夜要了臣妾吧……”她将头靠向他的胸膛,气息凌乱地。

胜翊初次与女人裸裎相对,一个十八岁的少年如何禁得起撩拨挑逗,怀抱着柔软丰盈的胴体,令他血脉偾张了。

“朕是为了给肃中堂面子才封你为妃,其实朕不爱你。”这是他初次体会到,原来男人没有情也能有欲。

他的坦白令嫦贵妃怔住,心中暗暗感到恐慌,若美色诱不了他,肃格以她所布的局就会输了。

“只要能生下皇子,皇上不爱臣妾也没关系,身为皇上能拥有众多妃嫔,皇上当然无法全爱得来,只求皇上赐给臣妾皇子,臣妾就心满意足了。”

胜翊炽烈躁动的欲火忽然被她的一席话浇熄了,他本来就对宫中只有性没有爱的帝后关系厌恶至极,怎么能放纵自己重蹈先皇覆辙,更何况她只是被肃格所利用的政争工具,他怎么可能傻傻地落进陷阱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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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走吧,朕不用你侍候了。”他轻轻推开她,转身跨进银澡缸,全身没入热水中。

“皇上!”嫦贵妃慌了,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情急地喊着。“皇上日日召幸臣妾,但臣妾到今日仍是处子之身,臣妾不愿枉担这个虚名,求皇上恩泽臣妾这一回吧!”

“荣安、成贵,送嫦贵妃回宫!”他不由分说地下令。

两名太监立即掌起宫灯,把嫦贵妃请出偏殿隔间,将失魂落魄的她一路送回到栩坤宫。

胜翊浸没在热水里,平整杂乱的思绪。

当初为了减低肃格对他的戒心,所以留下馨月格格,日日翻她膳牌也是为了混淆视听,一来观察她,二来让肃格误以为他迷恋女色,不过现在他开始后悔了,他这么做很明显地伤害了映洁,他不想看见她的脸上出现失宠嫔妃才会有的幽怨。

这一次的经验,他更肯定自己的心情,方才怀中抱着馨月时,他想起的是那日在御花园澄瑞亭的炽烈浓情,多渴望抱在怀里的人是映洁。

在清理撤除掉肃格的势力以前,他不想让映洁卷进政争的漩涡里。

留下霁善的性命,是为了报答嘉惠皇后的救命之恩,但是囚在宗人府的霁善却是稳固皇朝的一大隐忧,他很清楚肃格和九门提督扎克图仍然一心要推霁善为皇,取而代之。

他感到极端的空虚、烦躁和不安,他努力挥开那些恼人的威胁,缓缓进入一个人的恍惚世界。

“翁应龙,朕命你秘密将蒙古各部盟汗王请进京来,除了喀喇罕汗王以外。”胜翊在养心殿召见军机处大臣翁应龙。

“皇上,这是何故?”翁应龙疑惑地问道。

“喀喇罕灭了科尔沁以后,声势力量大增,看来有雄踞蒙古的野心。”胜翊看着桌案上的皇舆全图,慢条斯理地说。

“臣也早有耳闻,确实要严加防范喀喇罕的野心,不过皇上召蒙古各部盟汗王进京是为了……”

“朕要联合这些蒙古部盟,在喀喇罕的声势未再继续壮大之前,一举消灭他。”胜翊在地图上喀喇罕的点上用力一拍。

“皇上!万万不可!”翁应龙惊愕住,极力劝阻。“皇上才登基不久,只将逆伦想杀害皇上的霁善王爷囚在宗人府,肃中堂和九门提督时时刻刻都虎视耽眈地想把霁善王爷拱上皇位,只要抓住机会,他们必定谋反,皇上在此时派兵征剿喀喇罕,等于是将禁卫护军从身边调走,这岂不是称了肃中堂的意了吗!?”

“翁应龙,今日肃中堂为何没来?”胜翊心不在焉地捧起茶碗啜饮。

“肃中堂告病假一个月,这事皇上是知道的。”翁应龙疑惑地回答。

“就是了。”他悠然淡笑。“肃中堂为了钟爱的小儿夭折而抑郁攻心,突然病倒,御医视疾回来后向朕回票,肃中堂肝郁严重,短期内难以上朝。”

“皇上的意思是想藉此机会翦除肃中堂的羽翼?”翁应龙恍然大悟。

“正是,一来可削弱肃中堂的势力,二来可以免去喀喇罕坐大的忧患。”他一弹指,自偏殿立刻走出一个高大威武的男人。

“艾刹!”翁应龙愕然惊呼。

“翁大人。”艾刹颔首微笑,五官恍如雕刻一般,眸光锐利似鹰。

“皇上难道想派艾刹调兵出征?”翁应龙顿时醒悟。

“没错。”

“可是艾刹接管兵部不久,带兵的资历恐怕不够。”翁应龙十分不看好艾刹的原因还有一个,他才二十四岁,太年轻了。

“朕明白你的顾虑,不过朕十八岁就当上皇帝,又有什么资历可言呢?你是多虑了。”他不以为然地笑了笑。

“可是……”

“君、无、戏、言。”

他果决地打断翁应龙的忧思,慢慢转动着白玉扳指——

决定出兵征剿喀喇罕尚有一个原因是他没有说出来的,那就是替映洁报灭族之仇。

正文 第七章

坤宁宫内,映洁摇头晃脑地背诵着银秀不知从哪里找来的词笺,银秀要她闲来无事时背个几首,找到机会就能跟皇上谈诗说词,多讨一些皇上的欢心。

“青山隔送行,疏林不作美,淡烟暮霭相遮蔽,夕阳古道无人语,禾黍秋风听马嘶,我为什么懒上车儿内,来时甚急,去后何迟?”映洁背了十几次,才好不容易背熟了这段。

“主子,一个字没错,接下来那段再背背。”银秀捧着词笺盯着她,像个出题考学生的老师。

“接下来呀……”映洁苦着脸,绞尽脑汁地想。“四围山色中,一鞭残照里,遍人间烦恼……遍人间烦恼……”

“遍人间烦恼填胸臆。”银秀提醒。

“噢,接下来是——量这些大小车儿如何载得起,对不对?”映洁开心地拍拍手。

“六公主到!”

宫门外忽然传来太监的高喊声。

映洁和银秀同时一怔。

“六公主!”映洁惊跳了起来,手足无措地。“我现在该怎么办?要出去迎接吗?”

“用不着,主子是六公主的嫂嫂,又是皇后的身分,用不着出迎,在这儿等着就行了。”银秀双手扶起她的右臂,搀住她。

“六公主叫什么名字呀?”坤宁宫头一回有访客,映洁又紧张又兴奋地望着宫门口。

“她叫霁媛,是璃太妃的掌上明珠,也是皇上最钟爱的妹妹……”

银秀话还未说完,一个玲珑剔透的美少女优雅地踏进宫门口,一看见站在正殿中等着她的皇后娘娘,立即腼腆地笑一笑。

啊——我喜欢她!映洁在心里陶醉地大喊。

“现在才来拜见皇后嫂子,还望嫂子别见怪。”霁媛行了礼,一身淡雅的装束,看起来像朵白色木槿花。

天哪,她像个小巧玲珑的瓷娃娃,一点也不像是那个可怕的璃太妃的女儿。

“不!我一点也不见怪,公主肯来看看我,我高兴都来不及了。”映洁不改热情爽朗的本性,立刻一见如故地抓住六公主的手,六公主是罕多公主当中唯一一个前来拜见她的,她的一颗心已被她感动得热腾腾起来。

霁媛惊异地看着映洁,她自幼长在深宫,生性害羞文静,从不曾见过像映洁这样天真热情的蒙古姑娘,心中有股说不出来的好感。

两人对看半晌,相视一笑。

“公主请坐,刚刚皇额娘才派人送来了奶茶和桂花甜糕,正巧公主来了,两个人一起吃会更好吃。”映洁挽着霁媛的手,双双在暖炕上坐下。

银秀立即忙着上奶茶和桂花甜糕。

霁媛无意间瞥见一旁散落的词笺,拾起来看了一眼,惊讶地眨了眨眼睛。

“皇后嫂子在读这个吗?”

“公主见笑了,我从来没读过诗词,所以要银秀帮我找些诗词来背一背,免得在……在长辈面前出丑。”映洁不好意思地笑笑,把在皇上和嫦贵妃面前出丑这句硬咽回肚子里去。

“哎,使不得,皇后嫂子若在长辈面前背出这些词来,那可要真出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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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映洁呆住,银秀也呆住了。

“这是西厢记里的唱词,在宫里西厢记是闲书,只能偷偷看的。”筱婕羞怯地笑着。

“哎呀,都是银秀不好,从芍药那儿要来了这些词笺,想不到是西厢记里的唱词,差点害了皇后娘娘出丑,真是罪该万死。”银秀扑通一声跪下叩头。

“这也没什么,犯不着要你死一万次,快起来。”映洁满不在乎地笑了笑。“不过我背的那词是挺美的呀,就这么上不了台面吗?”

“在长辈面前念些李白或是白居易的诗比较好,这些词呀,留着念给皇帝哥哥听。”筱婕忍不住抿着嘴儿笑。

映洁眼眸忽地一黯。

“有那机会念给他听就好了。”她低低叽咕着。

映洁叽咕得颇大声,筱婕听得一清二楚。

筱婕挥手命银秀退下,银秀会意地退出了正殿,把殿门带上。

“皇后嫂子,我额娘昨儿对我说,要请皇上给我指婚了。”筱婕羞赧地低着头,秀秀气气地对映洁说。

“指婚?什么意思?”映洁不懂。

“就是要给我找个婆家嫁了。”筱婕一张鹅蛋脸泛了娇羞的红晕,衬着柳眉杏眼,煞是好看。

“那很好哇!公主大喜了!”

“可是……”筱婕欲言又止,嗫嗫嚅嚅地说。“妹子有一事相求,不知皇后嫂子肯否帮忙?”

“公主有话直说,有我能帮得上忙的,一定帮!”映洁豪气地保证。

“万一皇帝哥哥说起我的婚事,求嫂嫂帮我向哥提一个人。”她羞涩地低垂着头,揪扯着手绢。

“谁?”映洁兴奋地追问。

还没说出名字,筱婕的脸已红到了耳根,她挣扎了好一会儿,才鼓足勇气,细声地说:“艾刹。”

“艾、刹。”映洁重复了一次这个名字,好记进脑袋里。“好,没问题,不过……”她忽然叹了一口长气,无奈地说。“公主应该去拜托嫦贵妃帮这个忙,只有她能天天见到皇上,而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见皇上一面,就算想帮公主这个忙,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了。”

筱婕和嫦贵妃虽然有亲戚关系,也常在额娘璃太妃的寝宫里见到她,但就是很奇怪地无法对她产生一点好感。

“我不喜欢嫦贵妃,我知道皇帝哥哥也不喜欢嫦贵妃,他喜欢的人是你,所以只有你能帮我的忙。”筱婕软语央求着。

他喜欢的人是你!映洁被这句话震昏了神智。

“怎、怎么可能?!”她猛摇头,压根儿也不信。

“是真的,你不信我?”筱婕表情无辜地看着她。

“不是不信,是不敢相信。”她叹口气,猜不透胜翊的心。

“皇后嫂子,我最近无意间听见身边的奴才传着一个对皇帝哥哥不利的谣言,我很替哥哥担心……”

映洁一听见不利于胜翊的谣言,急得跳了起来。

“是什么谣言?”

“传皇帝哥哥是……”筱婕附在映洁耳边,小小声地说:“天阉。”

“天阉?”映洁完全听不懂字面意义,傻傻愣住。

“意思是说皇帝哥哥不能……”筱婕毕竟是未经人事的小姑娘,说到男女之事,脸红尴尬得就是吐不出那两个字来。

“不能什么?”映洁快急坏了,这小公主到底吞吞吐吐到哪一年才肯说。

“反正意思就是皇帝哥哥生不出子嗣啦!”筱婕娇嗔地拿手绢蒙住脸。

映洁钝钝地出神了好一会儿,反反覆覆咀嚼着筱婕说的几个字,“阉”、“不能”、“生不出子嗣”,蓦然间惊跳起来!完全弄懂了。

“皇上不是日日都召幸嫦贵妃吗?怎么会有这种谣言传出来?”她急怒得满室乱走,厚重的花盆底踩得地砖震震响。

“皇后嫂子先别急,宫里头的太监宫女上上下下有几千个,光养心殿里侍候皇上的就有百多个,很难知道是谁传出这个谣言。”筱婕忧心忡忡地叹口气。“皇帝哥哥才刚登基、霁善大哥虽然被圈禁在宗人府,可是谁都知道他仍然处心积虑想夺皇位,这个谣言难保不是大哥那党人设计的,你想想,一国之君生不出子嗣,会造成这个皇朝内外廷多大的震荡,倘若皇帝哥哥一直无法让你和嫦贵妃受孕,那他的帝位就岌岌可危了。”

筱婕的话,令映洁惊悸悚惧不已。

“务必得找嫦贵妃出来澄清这个谣言才行。”映洁脑袋混乱得只想得出这个方法来。

“不行,嫦贵妃靠不住。”筱婕摇了摇头,坚决地说。“我刚刚不是说过了,皇帝哥哥不喜欢她,我了解我哥,看不出他有哪一点看起来像迷恋嫦贵妃的样子,所以这个谣言会传出来的只有两个地方,一个是养心殿侍候皇上的贴身太监,还有一个就是嫦贵妃的栩坤宫。”

映洁骇然倒抽一口冷气。

“皇后嫂子,你要沉得住气,千万不能私下调查这件事,太监宫女是皇宫里隐形的杀手,要是把他们逼急了,连皇帝哥哥的命也保不住,你只能以事实证明谣言只是谣言。”筱婕冷静清晰地说道。

映洁不敢相信宫帏是如此黑暗可怕,她想起了那日在城隍庙时胜翊阴郁的眼神,难怪他对当皇帝没有半点喜悦,置身在这尔虞我诈、步步荆棘、重重束缚的皇宫里,怎能快乐得起来。

“事实证明?要如何证明?”她眩惑地问道,一心只想着该如何保护胜翊,如何能使他快乐。

“当然是给哥哥生个皇子呀!”筱婕头都昏了,这个皇后嫂子还真是单纯得可以。

“我也想啊,可是……他不来找我……”她丧气地垂下头。

“我哥顽强得很,我知道他现在在闹脾气,你得耐住性子软化他,别让他冷冰冰的外表给骗了,我哥他呀,是那种外冷内热的人。”筱婕微微地笑说。

这点映洁完全相信,那天在御花园澄瑞亭,他就热吻得她快要窒息融化。

“皇后嫂子,在宫里,能交心的人不多,过不了多久,我就要嫁出皇宫了,皇帝哥哥能说话的伴儿又少了一个。”筱婕轻柔地握住映洁的手,语重心长地说。“以后能陪伴他,不让他孤独寂寞的人只有你一个了。”

筱婕道出了映洁心中最深的渴盼。

“放心,我会的。”

映洁说着,坚定地微笑,明亮的笑颜深刻而真实。

两旁夹着赭红色宫墙,地上铺着青条石的长长甬道上,两个少女一前一后地走着。

“银秀,你把马甲缝得太小了,我都快不能喘气了。”映洁不敢用力呼吸,怕银秀替她拆掉重新缝制的马甲会绷开来。

“主子,忍着点,一会儿见了皇上,要千万记住咱们套过的招。”

“我知道。”映洁抬头挺胸,上身不敢妄动。“这招璘太妃用在先皇身上或许管用,但是对表哥就不知道有没有用了……”

胜翊坐在养心殿正殿的御案前,看着艾刹四百里加急的密摺,唇角缓缓绽出了笑纹。

他把密摺锁进身后的金漆大柜内,回身看见御案上堆着高高一叠尚未批阅的奏摺,忍不住叹口长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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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荣安,今天谁当值?叫进来磨朱墨。”他摊开案上的奏摺和公文,正准备批阅时,眼角余光瞥见殿门外有着奇怪的动静,传来异常的吵嚷声。

一个小太监悄无声息地走进来,训练有素地垂手侍立御案旁,悬着右手腕静静地磨朱墨。

“外面发生什么事?”他低着头阋看奏摺,淡淡地问。

“回皇上的话,是皇后娘娘求见。”小太监轻声回答。

胜翊错愕地抬起头,忽然发现这个当值的小太监面孔很陌生,似乎从没有看过这个人。

“朕没见过你,你是新来的?”他心生警戒,暗中观察这个小太监。

“是,奴才今天头一回到养心殿当值。”

“叫什么名字?”

“奴才名叫李欢然。”小太监清楚地应答着。

宫中太监大部分是从偏远贫困的乡下卖进宫来,名字多半粗俗土气,甚少有如此雅致好听的,胜翊对他的戒心又多了几分。

不过他现在没空详问这个小太监的来历和背景,他知道映洁为何被挡在宫门外,必然是她没有准备贿赂太监的赏钱,所以才会前来求见他却不得其门而入。

他快步走出正殿,映洁和荣安的争执声便远远从养心门那头传过来,他悄悄避靠在墙边,看见映洁又气愤又委屈地捏着拳头,与扬着下巴,脸上透着跋扈的总管太监荣安对峙着。

“……十两不够,要给二十两,你这分明是狮子大开口嘛,十两你要收不收,我今天偏要见皇上不可!”映洁两颊红扑扑地,显然被惹得很火。

“皇后娘娘,嫦贵妃都是给二十两赏钱,奴才不是要争这十两银子,而是在给皇后娘娘争身分、争面子呀!”荣安说得很清高。

“那是嫦贵妃坏了规矩,往例都是给十两赏钱的。”跟在映洁后头的银秀忍不住插口说道。

“反正我就只有十两,你要是再啰唆,我一定让皇上惩罚你!”映洁气喊。

“奴才是皇上宫里的总管太监,皇后娘娘为了十两银子不肯赏脸,那就是不给皇上面子,皇后娘娘别因小失大才好呀!”荣安不愧是磨练出来的,说出来的每句话都能压死映洁。

胜翊知道自己要是不出面,只怕映洁闹到天亮也无法见得到他。

“朕从来不知道你是朕的面子。”他冷冷地出声,从暗处缓缓走出来。

“皇上恕罪,皇上恕罪!”荣安惊骇地跪倒在地,连声求饶。

映洁一看到胜翊出现,顿时忘了刚才所受的羞辱和委屈,她忘情地朝他迈步,口里叽哩咕噜地诉苦着。

“皇上,这人硬是跟我要二十两银子,你说他是不是很欺负人……”

胜翊挥手打断映洁,眸中燃着两簇冷焰。

“是朕把你们的胆子养大了吗?竟敢放肆地向主子要赏钱,还要得那么理直气壮!”

“奴才下次不敢了!”荣安以头撞地,磕得砰砰响。

“往后皇后娘娘到养心殿来,不许讨赏,听清楚了吗?”

“听清楚了。”荣安战战兢兢地答。

周围跪伏在地的太监们一个个噤若寒蝉。

“随朕进来。”胜翊看了映洁一眼,旋身走进正殿。

映洁胜利地朝跪在地上的荣安吐了吐舌尖,有胜翊替她出气,她的心情好极了,追向胜翊的脚步也轻盈得像要飞起来。

一进正殿,胜翊挥了挥手,殿内的值班太监们会意,迅速无声地退了出去。

“你来见我有什么事?”他不看她,端起御案上的茶碗,慢条斯理地啜饮。

“皇上知道臣妾为了见你一面,花了多少银子吗?银秀花了十两,才从敬事房太监那儿打听到皇上今天没有翻嫦贵妃的膳牌,又花了十两才封住宫里太监的口,让他们放臣妾出来,现在差点又要花上二十两,真可怕,臣妾坤宁宫的月例就这么东赏赏西赏赏给赏光了。”映洁不可思议地拨动手指数着。

“你过来。”他忽然向她招手。

映洁怔怔地往前跨了几步,和他保持三步左右的距离。

“再靠过来一点。”

映洁受宠若惊地走到他身旁,仰着脸凝视着他。

胜翊看她有些傻气的表情,想起她说花了十两银子才打听到他今天没有翻嫦贵妃膳牌这件事,就忍不住觉得好笑。

“这是宫里一个不成文的规矩。”他低下头,靠在她耳际低低地说。“发赏钱的惯例由来已久了,只有这么做,那些奴才们才会尽心尽力办事,还有,对那些奴才们要恩威并施,下次不要跟宫里的大太监硬卯上,当心他们反过来咬你一口。”

映洁冷然一颤,想起筱婕也对她说过类似的话,就觉得异常恐怖。

“说吧,找我有什么事?”见她眼中露出悚惧,不忍再吓她。

胜翊温和的声调抚平了她的恐惧和不安,看着他脸上久违了的温柔笑容,她痴望了好半晌,才猛然想起自己辛苦来此见他的任务。

“皇上知道艾刹这个人吗?”她不懂得拐弯抹角,直接就问。

“你问他干什么?”胜翊微愕,怀疑她是否已经知道他派艾刹围剿喀喇罕这件事。

“皇上觉得这个人怎么样?”她没有回答胜翊的话,反而还多问他一个问题。

“你到底想知道什么?”见她如此兴致高昂地打听另一个男人,他居然感到非常不是滋味。

“艾刹可有妻室?皇上知道吗?”她根本没发现胜翊的温柔全冻成了霜雪,还在尽责地执行她的任务。

“你打听艾刹究竟有什么目的?”他冷静全失,猛地抓住她的手臂,森然喝问。

在胜翊猛力地抓扯之下,映洁胸前短马甲上的扣子突然一颗颗地绷开来,露出绣有冷梅的雪白里衣。

这个意外让胜翊一时失了神,他愕然盯着令衣扣绷开的鼓胀胸脯,想像力狂妄地飞驰起来,想像着藏在里衣内的浑圆酥胸,连马甲都包裹不住的傲人丰腴,他的喉咙干渴,体内涌动着莫名的燥热。

映洁动也不敢动,深怕仅存的三颗扣子也飞出去。

对了,这是她今晚到养心殿的第二个任务——色诱胜翊!

她紧张地观察胜翊的反应,他面色沉凝、眸光炯炯地直盯住她的胸前,看起来第一招的效果不大,她赶紧使出第二招来。

“糟糕,衣服愈来愈小了,皇上,这里有针线吗?”她好生困扰地把马甲脱下,看准御案上的目标,漫不经心地挪步走过去。

胜翊的胸膛沉重起伏,浑身肌肉绷得很紧。

“我这里怎么会有针线这东西……”

他沙哑的低语还未完,就又听见“哎唷”一声,原来是映洁脚踝一拐,失去重心趴在御案上,连带碰翻了案上的茶盏,茶水泼湿了她胸前的衣服,雪白的绸衣顿时透明了,刺绣精巧的肚兜轮廓立即清晰可辨。

哗,没有失误,昨天的练习果然有用。映洁一跳一跳地跳到边侧的暖炕坐下,暗自高兴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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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5 09:30  資料  個人空間  短消息  加為好友 
若隐若现的娇艳肚兜,还有她胸部柔软的晃动,都令胜翊的呼吸更浊重了。

“糟糕,我的脚好痛,不会是扭伤了吧?”第三招。映洁把疑似拐伤那只脚的鞋袜脱掉,轻轻抚揉着白玉般玲珑纤巧的足踝。

三招已了,她偷偷望了胜翊一眼,不知道银秀教她的这几招到底有没有用?

模样看上去颇为狼狈的映洁,在胜翊眼中却是无比的撩人,他是个十八岁的少年,小小的挑逗对他而言都能引起强烈巨大的反应。

“你色诱我?”他咬牙低喃,微眯的双瞳跳动着奇异的火焰。

糟了,失败,这么快就被发现了!映洁懊恼地叹口气。

“真厉害!什么都瞒不过你的眼睛……”看着他渐渐走近,她一双杏眸愈睁愈大,声音却愈来愈低。

胜翊猝然打横抱起她,直接将她压上暖炕,克制已久的爱欲情狂霎时翻涌而上,他急遽侵占她的红唇,狂肆地将舌尖探进她口中,彻底引爆疯狂的烈焰。

映洁愕然喘息着,晕眩柔顺地享受他的唇舌摩弄,她没有少女应有的矜持和羞涩,当他环紧她柔软的身子时,她也张开双臂搂住他,当他急促地想剥开她的衣扣时,她亦帮着他松解他身上的衣物。

“你的胆子好大。”他喑哑地低吟。

“皇上生气了吗?”她紧张地停住拉扯他裤腰的动作。

“没有,不要停,继续……”他的轻笑声在她柔嫩细致的胸脯流转。

“是。”她舔吻着他的颈窝,双手继续忙碌地解开他的裤带。

他喜欢她不卖弄风情,也不玩忸怩作态、欲拒还迎那一套,她大方地尽卸两人身上的衣物,与他肢体纠缠,肌肤厮磨。

“这个伤……”她看到了他肩胛处的伤疤,怜惜地抚摸亲吻着。

随着她轻柔生涩的摸索,他蹙眉屏息,下腹燃起猛烈的欲焰,亢奋得一触即发。

两人初试云雨,情欲对他们而言是全然的陌生,映洁昏眩迷离地陶醉在肌肤相亲的快感里。

“这样……我就能受孕了吗?”

赤裸的两个人紧紧相拥在一起,映洁一边好奇地环视着养心殿内雅致的陈设,一边慵懒地轻问。

“你只在乎这个?”胜翊圈抱着她的双臂僵了僵,如果她问的是“你爱我了吗?”,他会感到更高兴。

“只要能受孕,就不怕那些奴才们私下乱传皇上的坏话了。”她困倦地将脸埋进他温热的胸前,像猫一般用鼻尖摩挲着他。

“传我什么坏话?”他蹙起居心,努力克制再度昂扬的欲望。

“传皇上是……天阉。”想着昨夜狂野的激情,她忍不住格格一笑。

他冷哼一声。“真是唯恐天下不乱,这种谣言大概是肃中堂买通的坐探传出去的,目的只是想扰乱宫廷。”更有可能是嫦贵妃自己散布的。

“如果嫦贵妃有喜讯,这些谣言自然就传不出来了呀,皇上不是日日都召幸嫦贵妃吗?我不懂……”她舔了舔唇瓣,低低地问道。

“没什么好难懂的,朕不爱她,就这么简单。”他漫不经心地拨弄着她凌乱微汗的发丝。

“那……嫦贵妃日日待在这儿都做些什么?跟皇上说话谈心吗?”她把玩着他修长的手指。

“看见那一大叠奏摺了吗?”他朝御案指了指,淡笑着。“当皇帝不是有那么多时间可以天天和嫔妃谈心的,她来这里只是替朕磨朱墨,晚了就宿在偏殿,养心殿里的当值太监都很清楚这些事,所以才会传出奇怪的谣言。”

她真是不敢相信,每天到钟粹宫向皇太后请安时,嫦贵妃总是在她面前摆出一副受尽恩宠的模样,想不到事实是……

“嫦贵妃岂不是很可怜吗?”她轻叹,每天要装模作样的,一定很累。

“你真的可怜她?”据他所知,嫦贵妃对映洁的处境可是相当幸灾乐祸的。

“可怜一个人难道有假的吗?”她从他怀中仰起脸来,奇怪地反问。

他靠在她的额上轻笑不已,他忘了映洁和一般女子是不太一样的,她有蓝天般清朗单纯的心,有流云率真自在的本质,还有草原的宽阔胸怀。

“如果她不做错事,安分守己,朕会找机会弥补她。”他深深凝视着她,在她清澈透明的瞳眸中看见自己。

“那就让嫦贵妃受孕吧!”她认真地想弥补的办法。

他愕然瞪视着她。

“皇上是一国之君,皇帝都要生很多、很多的子嗣才行的,不是吗?”她紧接着补充。

“你还真大方。”他不悦地拧眉。

“这是当皇后要具备的操守,臣妾早有心理准备了。”她坦然微笑。“当我每天在敬事房承幸簿上钤印时是最痛苦的时候,不过那段最痛苦的日子已经过去了,现在的我心情比较平静释然了,也更能用心思考如何当个好皇后,皇后的责任是要帮皇上治理后宫内廷,臣妾必须要更无私无我,才得做好一个皇后。”

看着映洁清幽淡然的笑靥,胜翊感到雷劈似的强烈震撼,讶异她能用如此从容自在的方式面对充满暗流的深宫,在她稚气未脱的脸上,闪耀着青涩的自信,这份自信彻底点燃他对她的爱意,一迳炽热地燃烧起来,再不隐藏。

他猛然将她拥入怀中,紧紧的像要将她融入身体血液里,这一瞬间,他才惊觉自己一向的处事态度有多么可耻,也强烈感受到自己这一生绝对不能失去她。

她的与众不同,让他得以比较出嘉惠皇后和瑜皇太后之间的是非和恩怨,嘉惠皇后选择以自怨自艾和怨天尤人的态度过日子,把自己拘进深幽的心牢里,也将偏激的生活态度潜移默化给了他。

因为狂热地爱上映洁,他忽然能明白父皇为何只将爱独独给了母后,又将皇位传给了他,现在他终于能明白那是父皇对他们的爱,只可惜当时嫔妃太多,因此才会酝酿出病态的后宫来。

他不愿女人只为了赢得他一人的青睐而勾心斗角地活着,既然爱映洁,就该把全部的爱都给她。

“能给朕生皇子的只有你一个人。”他叹息似的虔诚低语,落入她柔软馨香的酥胸里。

初尝云雨的两个人,再度炽情交融,同升飞往神秘欢愉的境地。

正文 第八章

当嫦贵妃的膳牌不再被皇上翻动,而皇上却从此日日上皇后的坤宁宫,再无虚夕以后,最先乐坏的人便是瑜皇太后了。

而原本在内廷传得沸沸扬扬的谣言也顿时沉寂了下来,往后不管映洁走到哪里,都有灼灼的目光盯着她的眉眼和身子瞧,大家都在猜测,皇后到底什么时候会受孕?

夜静更深,万籁俱寂。

坤宁宫内只亮着几盏羊角灯,映洁和筱婕两个人肩偎着肩坐在暖炕上,各捧着一碗八宝面茶和点心当消夜吃。

“嫂子,我问问你,洞房花烛那夜,你……疼不疼?”筱婕刚问完在宫里唯一的手帕交,还是忍不住羞红了脸。

“疼。”映洁想也没想就回答。

“真的!很疼吗?”筱婕惊怕地眨了眨眼。

“嗯,心好疼。”映洁看她一眼,忍不住噗哧笑出声来。

“笑什么?”筱婕的脸更羞红了,只差没有埋进碗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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