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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转+1次PO完】和亲之路(翊洁)
fengwanting198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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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复思索他的话后,我才猛然想起,不对不对,我没说要这样。

我是要留下,但没要进太子府,我想在附近找一片绿草地结庐成居,他有空的时候来找我,我想他的时候,一封相思信传入他手中。

我会待在他找得到的地方,我不再莫名其妙失踪,我愿意在他疲累的时候提供休憩,让他敞开心胸、放下面具。

我想在小小的空间里,埋下我的爱情,或许有一点自欺、或许有几分蒙蔽,但在我的空间里,我是他的独一无二,他也是我的独一无二。

我不想和这个妃、那个妃以姊妹相称,以礼相待。是他弄错了!

等我回神,阿翊已经不在营账里,举目四望,我只找到花美男的笑脸。

“你答应四弟,要留在他身边了?”他轻声问。

“我是,可、可是他弄、弄错我的意思。”我指着帐外,结结巴巴,老半天才说出完整话。

“他弄错什么?”

“我不是坏女人,同理心,我有。”

“我了解。”他点点头,笑着的脸,却在眉峰晕上郁抑。

“我知道她们会伤心,可那不是我的错,不是我娶她们,不是我把她们关在一边,更不是我让她们顶着光鲜亮丽的太子妃光环暗地伤心。”

“我知道,可这和你脱不了关系。换句话说,你不杀伯仁,伯仁却因你而亡。”

伯仁要亡,怎么也要算到我头上?“所以是我偏狭、嫉妒,是我罪大恶极?”胆汁咬破了,苦味漫至舌根。

“别告诉我,章大人没教过你三从四德。傻丫头,我以为你心甘情愿留下,是因为想清楚、妥协了。”

我妥协了吗?妥协于他的三妻四妾,不当他的唯一,只当他比较喜爱的那一个?这是阿翊对我的认知?

不,是我被情情爱爱弄昏头,该说的话没说清楚,让他产生错误认知。可不是,该说的话我老是忘记说,比方七日散,比方在御花园碰见穆可楠,比方我虽然让了步,可还是想要专一……

等等,我在想什么啊?不对!现在不是想这种事的时候,外有敌、内有忧,我该想的是辽人和裕王爷,而不是这些帮不了阿翊的闲杂琐事。

阿翊已经把两个如花美妻晾在那里,已经用行动对我表示专一,我再计较的话,未免过分。何况,他说的没错,穆可楠的确知进退、懂分寸,这段日子,她再难受,也没挑衅过我。阿翊是对的,太子妃这三个字,在明处是光鲜亮丽,在暗地里代表的是伤心。

我已经处处占利了,的确不该让小心眼冒出头。

是,不怕,等战事过后,找个时间同阿翊把话说说,他就会明白,我要的是什么,他担心的那些事不会发生。我深信,女人不聚在一起,就演不了红楼梦。

“三爷。”松开心情,我把阿翊的话抛诸脑后。

“怎样?”

“你真的很懂得如何把人的情绪弄得低落。”我试着幽默。

他没被我的幽默逗笑,勾起我的下巴,眼底带着同情。

“瀞怡,不要对四弟要求太多,他身处高位,俯瞰云云众生,岂可为一处美景再三留连?而你,明明知道高处不胜寒,怎样的繁华必定伴随着怎样的寂寞孤单,还要心存幻念,自然要苦痛伤怀。”

“你在提醒我,一对一是幻念?”

“在四弟身上,是的。”他连一点转圜空间都不给。

是我要的东西太难理解?

也对,在我来的世界,一对一是守则、常规,在这里却是幻觉。算了,所有人都弄错了也没关系,只要我自己不搞错就行。

摇摇头,我开玩笑地问:“我可不可以后悔?”

“后悔什么?”

“我不要阿翊了,从头来过,我要爱上三爷。”

“真的吗?好,从头来过。”他在我眼前一弹指,问:“你爱上我了吗?”

凝视着他风流俊俏的脸,我轻轻笑着。分明他比阿翊更加俊朗不凡,比阿翊更风度翩翩,我怎么就不能爱上他呢?

摇头,我说老实话:“没爱上。”

“是了,你连自己都勉强不了,怎么能勉强国家体制、勉强朝野百姓观念、勉强一个帝君为了爱情放下他应负的责任?”

花美男还是搞错,他不知道我让步又让步了。

我同意国家体制里,帝王有后有妃有嫔,我只是不想去占位。我不介意当“外面的野女人”,不在乎百姓怎么看待我的身分。

何况,他忘了吗?是我为太子之位在皇帝面前说话,是我义无反顾为他吞下毒茶,是我在这里帮他,日日夜夜想着破城计划,我从来、从来都没有要求阿翊为我放下应负责任。

他给我扣的帽子,好大。

心酸,因为懂我的花美男,不再懂我。

“是啊,想来女诸葛也没什么了不起。”我自嘲。

“你很好。我只是希望你记住,有舍才能得。”

所以我该舍弃原则,得一个掌控不了的爱情?这笔生意,划算不划算啊?

“那么……要不要听听好消息?”他换话题。

“好啊。”我顺着他的意。

“依我对阿翊的了解,等他登上皇位,他一定会排除万难,让你当皇后,这是他爱女人的方式──把最好的东西捧到心爱的女人面前。”

这是安慰?真的不必,我宁愿要他的了解。

“可惜,我对后座并没有那么垂涎。”

“这点,我就爱莫能助了。”

可不,连我都助不了自己,能期待谁来助我?

撇开,先不想这个,排队在前头等着我烦恼的事儿还多着呢!这层,留待以后再说,眼前攻下鄂图城是第一要务,不管是为阿翊还是为自己。

攻城计划奏效,城里发生暴动,无数的居民打开城门到大周营前领解药。因此,阿翊的士兵轻易地俘虏了守城将军,以及中了毒、毫无招架之力的士兵万余人。

辽将把端裕王联合辽国的事招了出来,端裕王在靖睿王前去擒人之前,率先带领一队死士先行逃离了王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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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engwanting198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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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人伤心的是,他并没有带走王妃温雪华,目前一干家眷暂时被押在关州衙府里,等待圣旨裁决。

当初口口声声的情深义重、鹣鲽情深,这时竟成大笑话。

我后来才晓得,早在森林之行前,阿翊已经抓到埋伏在军中的细作,一路押往京城,因此皇上早就得知端裕王叛国,花美男也是为此才会领旨到关州抓人,没想到,端裕王动作更快一步。

这一去,他成了亡命之徒,高高在上的王爷顿时成钦命要犯。何苦来哉,知命认分不好?好好地当个受人崇仰的王爷不成?偏要痴心妄想,害人却害了自己。

没有人知道端裕王去了哪里,确定的是,他不能投奔辽国,此次战役,大辽元气大伤,怎能不迁怒于他?

不过,让我着恼的不是这件事情。

照理说,这回攻城,我好歹是大功臣,我虽不居名、不占利,可于情于理,阿翊都该亲自来告诉我这个好消息,怎么是让映洁来报讯?

这个,让我不服。

想了半天,我决定到外面去抓人,就算碰不到阿翊,碰碰花美男也是好的。

离开营账,我见识了五万士兵忙起来会是怎个模样。不是兵慌马乱的战场,可当人人都有事忙的时候,你会发现光是在营账间钻来钻去都会教人迷路。

我抓了人,问他们太子殿下在哪里,没人肯搭理我。

唉,女诸葛在这里不值钱,幸好我有一个慧眼识英雄的刘备,不然空有满身才华,亦无用武之处。

在追来跑去,闹了好阵子之后,我在人群中看见映洁。

救星!我挥手大喊,但也许是距离太远,也许是人声喧哗,我想他没听到我喊他。我想朝他跑去,可有那么多穿了战袍的士兵来来往往,阻碍我前进。

幸好,在我准备放弃时,映洁大步朝我走来。他终究是听到我了,练武人的耳力不容小觑。

“姑娘为什么不待在营账里?”

“我想找阿翊。他在哪里?他还好吗?”

“殿下很好,不过眼前……他很忙,我先送姑娘回去,等殿下忙完,定会去寻姑娘。”

他的眼光闪烁,若是我多留心几分,就会明白情况不对,可是我让左右推挤的人潮弄昏了,没注意太多。

我看看左右,心想:也是,不当头的人都忙成这样了,当头的人哪还能空得下来?接收一座城池、照顾伤兵、医治被下毒的百姓、俘虏敌军、签定合约……哪一项不需要阿翊下令?硬在这个时候要见他,是我过分了。

“阿翊有没有受伤?”

“没有。”

我又问:“裕王爷找到了没有?”

“殿下已经点了一队兵,由范将军带领,去搜查裕王爷的下落。”

“裕王妃呢?她好不好?我可不可以到关州衙门去看她?”

“这事可能要先请示殿下。”

“好吧,等阿翊缓些,你一定要告诉他,我在找他。”我想了想,又补上一句:“攸关生死的大事。”

“是,映洁记下了。”

他护在身后,陪我回帐。一路上看见许多伤兵,我不自觉皱起眉头。“常喧,要不要我帮帮军医?虽然我不太懂,但这么多人……”

“姑娘不必担心,战事已经结束,我们有足够的人力可以照顾伤者。”

我点点头,又问:“那个守城将军呢?”

“殿下正在问他话,准备让靖王爷和对方谈判,签订合约。”

“这样很好,这回辽国受的教训够了,老百姓需要休养生息。”

“是。”

“大军什么时候回京?”

“这几天,第一批受伤的士兵就要上路回京,待安顿好鄂图城,京城派任新守将到位,殿下就要班师回朝。”

“好吧,如果有什么我帮得上忙的……”我闲不住。

“映洁懂。”

谈话间,我们已经走到营账前,他替我拉开帐门,我点点头,乖乖走进去。这次,我不当他的困扰。

走到案边,这才发现桌上不知几时多了只木盒,打开盒子,里面有十几个水晶杯子,晶莹剔透、美不胜收。

打开附在里面的信函,是阿翊写的,字迹潦草,足见他真的很忙。信上没几个字,主要是嘱咐我乖乖待在帐里别乱跑。

好吧,看在他那么忙还想着送东西给我解闷的份上,原谅他一回。

我把水晶杯排在桌面,找来清水,一杯杯倒,倒出音阶,再找来两根筷子,敲敲打打。

Do、Re、Mi、Fa、Sol、La、Si……我一个音一个音慢慢调,好不容易调准了,便从最简单的童谣开始敲起。我一曲一曲慢慢练,一面练一面想着,等阿翊有空,就把这套绝活儿表演给他看,要他知道,只要我想,琴棋书画哪里难得倒。

我弹着、唱着,不知不觉,弹起那日在森林里唱过的那首歌。

孤单是一个人的狂欢

狂欢是一群人的孤单

爱情原来的开始是陪伴

但我也渐渐地遗忘

当时是怎样有人陪伴

我一个人吃饭旅行到处走走停停

也一个人看书写信自己对话谈心

只是心又飘到了哪里就连自己看也看不清

我想我不仅仅是失去你

我在想什么?怎么又是这一首,阿翊不喜欢。

阿翊发誓过,再不让我一个人孤单狂欢,不让我一个人吃饭旅行、到处走走停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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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信誓旦旦,再不让我一个人看书写信、自己对话谈心。

他保证,我永远不会失去他,他会陪在我身边。

我听进去,也相信了,不然,怎会许下未来、计划起未来?

摇头,我想摇出另一首旋律,却没想到旋律没摇出来,却摇出花美男的话──

他说,阿翊身处高位,俯瞰云云众生,岂可为一处美景再三留连;他说,我明明知道高处不胜寒,怎样的繁华必定伴随着怎样的寂寞孤单,还要心存幻念,自然要苦痛伤怀。

高处不胜寒……寂寞孤单……是这样的吗?在我选择阿翊同时,我便选择了苦痛伤怀?

不,不会的,只是暂时而已。他是主帅,战后该做的事那么多,本来就很忙,过了这段,就、就……就会有空陪我。

对,我该帮阿翊也帮自己一点忙,那就是,不要胡思乱想。

我敲敲自己的额头,深吸气、深呼气,来唱豆浆油条好了,阿翊很喜欢这首歌。

我站起身,高举两根筷子,可是,想了老半天,我竟然想不出该怎么唱……

第三十章 行宫

这一等,又等过十几日,阿翊仍然不见踪影。

我数着锦囊里所剩不多的药丸,想着,最迟这两天就得动身去南国了,却还是见不到阿翊,怎么办才好?

等待是件困难的事,以前不知道,现在懂了。

水晶音乐,我已经弹得熟透,随时随地都可以表演几曲,我努力保持好心情,等着阿翊突然出现,给他一份惊喜,可是,他始终没出现。

花美男来过几次,映洁是经常性访客,连James、张意麟都来陪我说过话,独独不见阿翊。

我说服自己,主帅很难当、阿翊忙得不得了;我说,天将降大任于斯人,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既然他那么忙,我实在不应该打扰他,或许该独立一点,自己回南国把事办好,再回来见他。

留封书信好了,把自己的谎话戳一戳,然后拖着映洁陪我走一趟南国,并保证事情办完,一定同映洁回京找他。

想起阿翊收到这封信的表情,肯定精彩万分。他没想过我会对他说谎吧?他总是认定我没心机。

心机……来这里这样久,多少学了一些,话不再随口出,心事不让人人知,没有网络当屏障,保护自己成了必要的习题。

收妥行囊,把该带的东西收拾好,一个简单的包袱躺在床上。

信写过几张,别说歪歪斜斜的字迹叫人着恼,就连内容也是涂涂改改,不得完整。把纸揉成一团,丢到地上,我对自己生气。

算了,还是见面跟阿翊把话说清楚。

他忙的话,我扼要讲几句就走,顺道提醒他回京时,帮我把水晶杯带上。若他不忙,就多待一会儿,告诉他,这些日子我好想他,我总算了解,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绝对不是夸张话。我还要向他保证,我们是吃过咸馒头、要同甘共苦的男女,我绝不会丢下他不管。

听了这样子的话,他会放心得多吧?

走出营账,纷乱的情况好多了,不像上次那样,走到哪里都是人挤人,此时营账已经拔除了近半,处处可见井然有序的巡逻队伍,伙夫军、操练军,各司其职。

城里城外驻守的全是大周士兵,已经看不见半个伤兵,百姓自由进出城门,脸上没有恐惧忧慌,战争气氛已不复存。

这样很好,代表阿翊的调度成功。他是有能力的男人,从以前就是。

这回,我问出阿翊已经移居鄂图城,住在王府里,天天都在接见重要人物。

我加快脚步往城中走去,街道干净整齐,来来往往的有汉人、有辽人,还有边疆少数民族,各种不同的衣饰丰富了整个市容。

城里的屋宇处处可见汉人的建筑风格,听说这座城本就是从汉人手里夺去的,皇帝知道老城重新归为国家版图,应该很高兴吧!

战争才结束不久,百姓已经开店迎客,街两旁都是商家,许多商品很有游牧民族的特色,烤肉串、大饼、辔头马鞭、银器,还有间专卖胡人乐器的店。要不是急着找阿翊,真该花点时间逛逛。

我想,王府应该不难找,随便找个人问,就能问得到。

我的运气不赖,在卖烤肉串的摊位前碰到James,他自告奋勇,要带我去王府。

分食着他的肉串,听他用不太灵光的中文同我交谈,我忍不住满脸笑。他是个比我更有勇气的家伙,敢单身在全然陌生的环境闯荡,并且适应得这样好,不简单。

“好吃吗?”他一面问,一面吃得津津有味。

“很好吃,你知道这么香的味道是怎么来的吗?”

“你知道?”他讶异看我。“你什么事都知道吗?”

“是啊,天文地理、民俗风情,无所不知。”我说完,夸张得连自己都忍不住发笑。

他知道我在开玩笑,也向我一起笑。“请姑娘告诉我,等我回家,我打算开一家这种店。”

“这味道是羊尿。”

我才说完,他就呛到了,右手拚命捶着胸口。“不会吧,羊的嘘嘘?”

“不信?我们回去问老板。”

他为难地看着手中肉串,不确定该不该继续将它们往嘴巴里面塞。“你、你在开玩笑吗?”

我郑重摇头。

他考虑了半晌,把我拉回摊前,向老板求证。

“老板,这不是羊肉,你是用猪肉泡羊尿蒙的吧?”我话问出口,老板和老外都被吓到。

“姑、姑娘……你尝得出来?”老板嗫嚅道。

我哪里尝得出来,只是前阵子曾听阿翊讲过,去年这里的羊群染上瘟疫,死了将近九成,牧户损失惨重,而烤羊肉串需要用新鲜的羊肉,不能用风干的肉品。

这个时代,应该还没有出现好用的冷冻设备,不可能大量保存新鲜羊肉。可是,羊肉串却维持在便宜的价位上,没有大幅度飙涨,代表供求平衡,这样一来,就不能不怀疑它是黑心商品了。

老板的表情说明了一切,James傻在原地,难以相信。

看来他是对手中仍然飘着热气的肉串没胃口了,于是我好心代劳,抽走他手上的肉串放进嘴里。

“姑娘明知那是尿……”他迟疑问。

“我连七日散都在吞了,这个算不上什么。”我笑着往前走。

可不是,比起阿斯巴甜、醋磺内酯钾、二氧化钛、棕榈蜡、食用蓝色一号铝丽基……羊尿算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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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多久,他追上来。

“听说破城计策是姑娘献的?”

“是啊。”

“姑娘好厉害。”

“还好。”

如果阿翊在,我可能要把那套博古通今的话儿,再拿出来为自己大大炫耀一番。至于这位James,他再善良亲切,也不是可以道心的人,在这个世界,只有阿翊是我的网络,我只能在他面前表真心。

“大周是个了不起的国家,连姑娘都识字,会说我们的话,这点我一定会在游记里面提到。”他的动作又大又多,惹得路人纷纷向我们投来眼光。

“没什么,要是你多待一些时候,就会认识更多聪明的人。”

“是吗?到时一定要请姑娘替我介绍。”

“你待在太子殿下身边,就会认识很多奇人。”

“有吗?张先生不知道算不算奇人。”

“你指张意麟?”

“是啊。”

“他怎么了?”

“他老拿着一本书,成天摇头晃脑、呜呼哀哉,不晓得在做什么?”他模仿张意麟的动作,惹得我笑不停。

“他有这么逗?”果然是书生,免不了一身酸儒气。

“可不。啊,姑娘,王府到了,就是这里。等等……”James低头在腰袋里面找腰牌,他要陪我进王府找阿翊。

这时,花美男迎了过来。

两三天不见他,他们都忙翻了吧?只有我这个闲人才会无事可做,成日扳着手指头算时间,还埋怨等待难。

“你来了。”花美男的笑像春风,不管什么时候遇上,都让人舒朗。

“嗯,我来找阿翊。”

他看James一眼,说:“四弟在忙,我先带你四处逛逛,保证你大开眼界。”

“好啊。”回头,我说了句:“James,thanks.Good-bye”就随花美男离开。

走过几步,他问:“你会说番文?”

我没好气,瞪他一眼。高傲的汉人,与我不同就称番,番人、番文、番邦……难怪会引来八国联军,真是要不得的老大心态。

“那不叫番文,是英文,人家很有礼仪文化的,问好就说Howareyou?被问的人不但要谢谢人家,还要说我很好。Iamfine.Thankyou。他们讲究绅士淑女,对每个人都客客气气,他们的物理、化学和科学,更是汉人远远不及。”

讲难听一点,再过几年,人家英国变成海上强国,号称日不落帝国,全世界到处都有他们的殖民地,真不晓得这些人凭什么歧视人家?

“我不过说一句,就惹来那么多批评。”他敲敲我的头,笑说。

“不是批评,是公道话。”

来不及同他多说几句,才拐进王府大门十数步,我就让眼前的景色吓唬到了。

不会吧,这里不是大辽吗?严格说来,辽国的文化经济都不是太好,怎能富有到盖上一座阿房宫?

“想象不到,对不?”花美男看出我的惊讶,轻笑道。

“这个王府是谁的家?贵族?王爷?”端裕王都没有他们阔绰,好歹人家也是皇帝的大儿子。

眼光再也转移不开,此处五步一楼,十步一阁,廊腰缦回,檐牙高啄,蜂房水涡,层层耸立,数不清有几百几千个院落。

“听说是大辽国王的行宫。”

不过是行宫,就盖得这般富丽堂皇,那大辽的王宫是怎生模样?我几乎可以想象出妃嫔媵嫱、朝歌夜弦、歌台暖响、春光融融的景象。

“阿翊提过,辽国赋税很重,百姓叫苦连天,国君竟拿百姓的税金来盖这样的府邸。”

我实在不解,这些钱可以救活多少灾民、建立多少学苑,可以造桥铺路以便民,可以建仓立库,以应不时之需。怎么是拿来盖楼?即使再金碧辉煌,千百年后,不也是废墟幢幢。

“可不,取之尽锱铢,用之如泥沙,独夫之心,日益骄固。”花美男叹气摇头。

在上位者,总是无法体民之苦、听民心声,他们善于兵事,善于夺权立威,却不擅长治国、不擅长为民造福。偏那些心慈良善,愿苦民之苦、劳民之劳的人不够狠残,建立不了家国大业。

这个社会啊,总难十全。

“大辽败,非败于大周,而是败在自己手里。”我也跟着叹气。

“是,他们有那么好的骑兵与弓箭手,十二万大军却败在大周的五万军队手里,为王者该引以为鉴。”

可,引以为鉴又如何?成为一代名君又如何?知否,画栋朝飞南浦云,珠帘暮卷西山雨,闲云潭影日悠悠,物换星移几度秋,阁中帝子今何在?槛外长江空白流!

悠悠历史,成王败寇,就算明君也不过短短数十载,胜何欢,败何忧,都是野心作祟。我虽同意,圣帝明君出,百姓有福,但对于明君自己呢?再大的辉煌,不过是一场梦。

但我懂,这些话对他、对阿翊,对这个时代的有志男儿都说不通。

“走吧,再带你去一处所在。”

“哪里?”

“跟我走就是。”他拉起我,快步往里走。

不知经过多少亭台楼阁、卧波长桥,方至一座屋宇前面。

楼前有几名卫兵守着,还有两队士兵来回巡视。看见花美男,队长连忙过来拱手相拜。

他挥挥手,让他们下去,轻推我的后背,在我耳畔低语:“进去。”

“阿翊在里面吗?”我回头问。

“不在。”

“那么里面有什么惊喜?”我只是来找阿翊,其他的惊吓惊喜,我都不在意。

“你进去便知道。”

推开屋门,缓步进入,虽然我不识货,对古董更没有半点概念,但是满屋子的金光闪闪也让我差点儿睁不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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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为床、金为镜,珍珠成帘、水晶做椅,何等奢华,何等富丽堂皇。

抚着梁上镶着的金丝银线、栩栩如生的雕刻,那是一幅幅的艺术品啊!我忍不住问:“三爷,人人抢破头要当皇帝,是不是为了想过这种鼎铛玉石、金块珠砾的日子?”

“别人不知道,但四弟不是。”他对自己的四弟信心满满。

“真可惜。”我叹气,随意坐在玉床上,捏捏走得发酸的两条腿。对我而言,玉床不足惜,人们该珍视的不是这些身外物。

“可惜什么?”

“如果阿翊是的话,我还可以劝他,金衣玉缕、佩玉鸣鸾,不过转眼成烟,宫女白首、美人迟暮,早晚枯骨……可惜他不是。”

轻叹,谁叫我的眼光这么好,看不上凡夫俗子、看不上贩夫走卒,偏偏就挑了个以天下为己任的英雄人物。

他重复我的话:“对,可惜他不是。”

触着妆奁里的钗环、金步摇,心底不曾有过一丝激动,可见那不是我所欲求;食指拨弄珍珠帘幕,听着它们互相撞击的声音,并不特别悦耳清脆,我宁可回去敲击我的水晶杯子。

“都不喜欢吗?”他浅浅一笑。

我摇头,实话实说:“不喜欢。”

“真可惜,四弟想把这些送给你。”

“把它们换成银子送给伤兵灾民吧!他们比我更需要。”我把阿翊送的玉佩从衣服里拿出来,手贴在胸口,微微的凉意在掌间晕开。乐了,金山银山都比不上我的抱瓜娃娃。“我有这个,就够了。”

他定定看着我的动作,轻笑。

“笑什么?我很肤浅吗?”被嘲笑的感觉很糟。

“不,我在笑,四弟毕竟懂你,你说的话,四弟早一步说了。”

是啊,阿翊懂我,从来都懂,我的心思一直在他的算计之中。被人这样懂着,也许会有被看透的害怕,但被阿翊懂,我有的只是安心。

“知道吗?他也同你一样,说了可惜。”

“可惜什么?”

“可惜你不是一般女人,如果是的话,他用这些就能收买你的心。”

可不,我要的是更昂贵的东西──专情。这个东西,男人少有,而帝王,不能有。

幸好我的阿翊有,他牢记着我的话“爱情是,除了他,其他人都是将就。”

于是,他娶了两位美女,却不肯为她们将就。对于这点,我很满意,有了他的专情,其他的,我别无所求。

“瀞怡,你知不知道?有一种人是天生的王者,他们出生就是为了造福黎民百姓,为了捍家卫国。我常想,是不是上天为了补偿百姓的悲怜辛劳,才让这样的人出现于世间上。”

“也许吧。”我知道他想说服我,阿翊就是这样的王者。

我百分百同意,所以,我从不对他说“闲云潭影日悠悠,物换星移几度秋,阁中帝子今何在?槛外长江空白流”,也不告诉他“古今将相今何在,荒冢一堆草没了”。

即使我认定,当帝君没什么了不起。

“所以,你不该为了自己,让百姓失去这样的皇帝,对不?”他颀长的身影临窗而立,那双能看透世事的清润眼眸,似乎带着温温的悲怜。

“你把我说得太厉害了,我没这样的能力。”

我不懂,他怎老是认定我会反对阿翊去争那个皇帝?他是眼睁睁一路看着我怎么走过来的人呀!难道,我们真的分开那么久?久到他再也无法了解我,像从前那样?闷了,我对他不爽起来。

“你有。你失踪那段日子,四弟焦惶忧心,他日里操劳、夜里不成眠,他尽着义务,却开始怀疑为什么要尽义务。他说,失去心灵,即使为帝又有何欢?你是他的心,他不能没有你。”

我该高兴的,听见这样的话,知道我在阿翊心底这般重要……可是,我只觉得心酸,这样爱着一个女人,对于想当皇帝的阿翊而言,是好是坏?

“三爷担心我会离开阿翊?”我反问他。

“是。”他转过身,手搭在我肩上,热度从他掌心传来。

“三爷问过我,是不是决定留下,我已经给过三爷答案。”同样的答案我允了阿翊。事实上,今日来寻他,就是要给阿翊一份笃定安心。

“我需要更确定的答案,告诉我,不管情况如何,你再也不会离开,对不对?”

这是什么意思?他的口吻让我隐约浮起几分不安。

“你还是要见四弟吗?”

“当然。”迟疑了片刻,我点头。

“在见他之前,有件事,我认为你应该先知道。”他的口气凝重,重得我的呼吸也跟着沉了。

“什么事?”

“破城那日,端裕王的死士在暗处朝四弟射出一箭。”

所以他伤了、病了,很严重吗?重得无法下床?难怪那么久不来看我,是怕我担心?笨阿翊,不让我知道,我才会更忧惧,但……

“不对,映洁对我说,阿翊很好,他没受伤。”

我压住胸口那颗怦怦乱跳的心脏,暗暗祈求着,千万别告诉我映洁骗我,求求你,只要阿翊好好的,再坏的状况,我都能接受。

花美男压住我的肩膀,语调低沉:“瀞怡,稍安勿躁。四弟没受伤,受伤的是穆可楠。如果那箭真射中的话,四弟就没命了,是穆可楠推开他,以身相替。”

“她伤得重吗?”

“那不重要,重要的是,她为四弟挡下那一箭。”他没回答我的话,却给了我一个意味深远的句子,那口气、那表情,迫得我无法喘息。

“那又怎样?我也为阿翊挡了毒酒。”话冲动出口那刻,我就后悔了。

我在说什么啊?我爱阿翊,不是因为他为我做过什么,阿翊爱我,也绝不会是因为我替他挡下毒酒。爱情真的不是条件交换……可是来不及了,三爷的话,把我堵得无路可逃。

“所以他把心给你。”

意思是……我挡下毒酒换得阿翊的心,穆可楠挡了箭,自然能换得真情……我陷入自己设的泥掉中,再也挣脱不了。

心阵阵发寒。是吗?她得到阿翊的真情了,我再也不是独一无二?

是这样啊,只要救他一次,就能得到他的心。那么天底下会有多少女子心甘情愿来救他?恐怕是多得不得了吧!只是,他哪来那么多颗心分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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叩!

太用力了,我居然扯断链子,阿翊给的抱瓜娃娃直坠地面。那么硬的东西不该碎裂,但它偏偏撞上同样硬的玉质地板,裂了。

我低头,泪水趁隙掉落,圆圆的水珠子落在地上。掉玉、掉泪,我的爱情一并掉下,摔个粉碎。

缓缓蹲下,一道裂痕划过玉佩,也划过我千般万般保护的心脏,恸了我的眉眼。捡起玉佩,冰凉的玉握在掌间竟成灼热。

宁同万死碎绮翼,不忍云间两分张……终是空话。凄然一笑,我把玉佩放回地上,不要了。

宁求玉碎,不愿瓦全,我终算理解那是怎样的沉恸。

“瀞怡。”他蹲到我面前,从袖中取出帕子,压在我的脖子上。

我不解他的动作,挥开他,看见雪白帕子上的斑斑血迹,才晓得自己受伤。

伤了呀?还好,不痛。

我皮粗肉厚、耐打耐伤,这点痛,连咬牙都不用。

“因此,阿翊也把心交给穆可楠了?”我钦佩自己的冷静,还以为会歇斯底里、狂吼乱叫的,原来,人呐,潜力无穷。

他不语,但脸上已经写下答案。

点点头,我不说话,径自往外走。

他在门前将我拉住,扳过我的身子、勾起我的下巴,从来,我没见过他的表情这般凝重。

“瀞怡,公平一点,那是她该得的。她嫁给四弟年余,为四弟出生入死、百般忍辱负重,今日才得恩宠。”

“喔。”点头,我听出他的言外之意。

咬紧牙关,我开始觉得痛了。痛在心口蔓延、泛滥,一点一点将我淹没。

他在责怪我不公平,是我无理地要求专一,是我这个女人为难女人,如果我肯妥协,她就不必百般忍辱负重。

懂,我的错。

“李凤书、穆可楠都是好女人,她们知书达礼、知所进退,即使被四弟冷落,仍然处处为他着想,以他的利益为利益,以他的幸福为幸福。”

“喔。”还是点头。

是我不为阿翊着想,只会欺他逼他,从没想过他需要怎样的幸福,老是用离开威胁他。都怪我不学学知书达礼、知所进退,没事跑去学英文、学科学,学一些派不上用场的废物。

懂,我的错。

“如果你给她们一点机会,试着和她们和睦相处,剔除偏见、抛开自主,你会发现,你们可以是很好的姊妹。”

“喔。”仍旧点头。

原来我远嫁南国,是因为我不给她们机会;原来我千里迢迢到关州,是因为我剔不开偏见。我在做什么啊?为什么让自己变成一个不仅体谅、偏狭、自私的坏女人!?

难怪阿翊怕我疑心穆可楠,在他心底,我就是这般骄纵任性,不给人机会,我就是锱铢必较,不肯让步。我的固执啊,造就了无数人的痛苦。

懂,我的错。

“你听进去我的话了吗?”

“嗯。我只是不了解,你为什么要替阿翊来逼我投降?你想做的不只是朋友,不是吗?我离开他,你不就有机会?从此天长地远,共效于飞。”

我在痛,自尊很痛,骄傲也痛着,刨心挖肝的痛,痛得龇牙咧嘴,痛得想用手上的利爪也教别人尝尝我的疼痛……而我成功了!

在他射我许多箭之后,我瞄准他的心脏,射出致命一箭。温润的男子脸色瞬地转变,我重创他。

骂我笨蛋吧,聪明女人应该继续装傻,继续把他的疼爱当成友谊。只要再装下去,伤心的时候,就会有一个花美男可以靠,痛苦的时候,会有一副宽宽的胸膛收容。

偏我笨到任由愤怒造孽,不顾一切、血淋淋地剥除伪装,把他的爱放在太阳下曝晒。

死了,我们的友谊,再也救不回……

“瀞怡!”他捏住我的手臂。

反眼看他,不让无助出笼,即使心痛也不说。是我亲手拿刀子划断我们之间的友谊,行凶者不能示弱。

“你何其残忍。”他紧抿的双唇失去血色。

“你的话对我就不残忍?”我在笑,我知道自己笑得多么狰狞。

“你要听听什么叫做真正残忍吗?好,我来说。我知道你对四弟有多重要,我更知道四弟对大周有多重要,为顾全大局,即使我想做的不只是朋友,也必须把你当成朋友。

我付出、不求回报,我用所有的力气来维护你们的幸福,我把你们的快乐放在前面,忽略自己想要什么。我选择对自己残忍,并不是因为我笨啊,而是因为,那是必要的抉择。”

我点头,给他拍拍手,好伟大喔。

人是最自私的动物,偏就是有这么无私的人。他妥协了,便有权利来逼我妥协,这是多么理所当然的事儿。说到底,错的还是我的自私自利。

他握住我的双臂,认真说:“这个世界不是只有一个瀞怡,还有很多人需要关心照顾,只要你退一步,她们就会幸褔。”

他指的是穆可楠和李凤书吗?只要我退一步,她们就会得到幸福?真讽刺,那么我退五十步、一百步如何?

怨了,怨他的深明大义,怨他像逼迫镛晋那样逼我放弃。

他明知道我是怎么爱阿翊的,别人可以说我坏,独独他不行,他是对我最好的朋友,他亲眼看见我宁愿受苦,也不肯妥协的呀!

怎么可以?他怎么可以……是啊,我忘了,友情已死。

“豪放不羁、不受控制、只想自由自在的靖睿王变了。”我轻笑,嘴角,衔起讥诮。

“对,每个人都必须改变。九弟也变了,他懂得不执着,他学会为了亲人手足而改变。”

“这一年,我到底错失了多少人的改变?”哼笑一声,我对自己轻蔑。

“瀞怡,你必须长大。”

了解,我错在幼稚、错在不知改变、错在自私,统统是我的错,今天真是获益良多。“如果我拒绝呢?我就是要自我中心,就是要按自己的方式过日子呢?”

“你就不能替别人着想?为四弟,为你最爱的那个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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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行耶,我不做对自己没好处的事,为阿翊也不行。”反话一句一句说,连我自己也痛恨起自己。

“不,你说的不是真心话,你是在气恨我。”

被看穿了?真没意思。别开眼,我紧紧闭上嘴,咬住抖个不停的嘴唇,血腥味渗入舌尖。我,不痛!

“你那么聪明,一定会想明白的。多两分体谅、减三分妒嫉,你会发现退一步海阔天空。”他还不放弃劝说。

如果我的背后是万丈深崖呢?也要我退吗?这句话,我没问,因为这话不讨喜,说出口,对不起他的苦口婆心、对不住他的殷勤。

累了,我没有力气。一个被放弃的女人,再也没力量与世界抗衡;厌了,厌倦和他一句句争辩,我改变不了他,他说服不了我。

好冷,那个寒毒在吞蚀我的知觉,我想睡……

“瀞怡……”

“不要再说,我会想想。”我敷衍。

“我送你回去。”

“不必,我找得到路。”

我急急走开,急着找个没有人的地方,急着离开这位无私欲、处处为人着想的靖睿王。

他抓住我的手,在我腰间系上令牌。

我没细看,因为没有意义,他给我再多东西都没意思了。

转身,他在我耳后说话:“瀞怡,有这个令牌你才能离开,记住,需要任何?明都来找我。”

他要我离开?也对,这里是穆可楠的势力范围,我是不该出现。至于帮助?不必了,那是朋友之间才会做的事,我很清楚自己割断了什么,抛弃了什么。

不再看他一眼,我脚步飞快。

我迷路了,在行宫里,也在我的爱情里迷路。我四处乱闯,找不到出口,如果我就这样陷落,再也回不去怎么办?

回不去……当然回不去了,再回去,我也不会是当初的瀞怡,没了心、失去感觉,我已然不完整。

我在一个有小湖、有树的园子里停下脚步,这个地方和我跟阿翊初见面的地方有几分相似。

我还记得那天,撞上阿翊,莫名的熟悉感催促着我去结交认识。后来,我想起,这份熟悉来自梦境。

傻子呵,我还以为这叫做注定,还以为穿越时空出现在他眼前,是为了完成一段未完的感情,现在想想,什么都不是。

这一趟,终是白走。

那日,森林里,他说了独一无二,我让承诺飙出口,我以为就这样子,自以为是地爱着,就能够天长地久,哪知道,全然不是这么一回事。

蜷缩着身子,我觉得好冷,冷透了骨头、冷透心。我傻傻地蹲在树下,看着太阳落下、星月东升,夜风袭人,几声虫鸣,夜鹰低语……

花美男的话不断在我脑间绕转,我不禁怀疑,有没有可能,所有人都是对的,独独错的是我?

会不会退一步,就真的天青气朗、海阔天空?会不会,顺着大家的心意、听从所有人的意见,才是最正确作法?

众口铄金呐……我的原则成了天底下最大的笑话。

突然,另一个声音窜过心间,昏昏的脑袋陡地清醒。

如果那只是三爷的意思呢?如果阿翊不是这样想呢?我怎能凭一面之词,就冤了阿翊!

没错,阿翊曾经讲过,我该多信任他一点,说不定他的独一无二是真心真意,不是随口说说。

对,我该找到他,交代明白,我不争妃后,我愿意在体制外,当一个闲散的知心人。这样,各得所愿,我根本不必去跟谁妥协。

是啊,就这么简单的事,怎么会想不清,白白让自己伤心这么久?

我是被花美男弄晕了,以为阿翊对穆可楠交付真心。他们都弄错,我不争的,半点都不想争,穆可楠要什么都拿去,我只要阿翊的专心。

倏地起身,不顾脑子晕眩,我急着找人,不管现在是不是半夜三更,我急着厘清,厘清阿翊的独一无二,是不是有口无心。

第三十一章 误解

我以为要跑断双腿才能找到阿翊,可我的运气实在好到不行。

绕过两个弯,经过一处回廊,碰到两拨巡逻士兵,他们朝我腰间的令牌看一眼,就任我自由行动。然后,再转弯、再直行,在下个分岔处,我还没考虑好该往右还是往左时,就发现映洁的身影。

他守在一幢大屋门前,表情木然、眼神警戒,是我认识的那模样。

映洁是阿翊的门神,阿翊在哪儿,映洁就在,这是经验、是定理,是谁都不能改变的事实,所以我百分百确定,阿翊在那扇门后面。

映洁看见我时,惊讶万分,迎上前问:“姑娘到此……”

我自己招认:“我有很重要的事要找阿翊。”

“夜深了。”

“我知道夜深了,可我有急事,非跟阿翊问清楚不可。”

“殿下和太子妃已经休息,有事的话……”

殿下和太子妃已经休息?所以,他们在这扇门后面,同床共枕、一起休息?心霍地沉重起来……不对啊!阿翊讲过的,事情不是这样……

“不管是穆可楠或李凤书都一样,自成亲到现在,我都没碰过她们。”

“你不知道吗?太子妃跟着太子上战场、并肩杀敌,那是何等危险的事呀!可一下战场,回军营,太子从没入过太子妃的营账。”

阿翊和小翠的话言犹在耳,怎么就变了状况?不,不可以未审先判,我与阿翊日日在同一营账里,还不是什么事都没发生,何况穆可楠为阿翊受伤,他就近照看也是人之常情。

是,不该自我中心、不能先入为主。吞下委屈,我站到映洁面前,抬高下巴问:“映洁,你说阿翊和太子妃在里面,他们成了夫妻?”

拿这种话问映洁让人尴尬,但我还是问了。每个字我都说得谨慎小心,生怕讲得太快,他没听清楚,给了我心酸答案。

谁知,他抿直双唇,别开视线。

为什么不回答?如果我说错了,他大可以反驳我呀!他可以用嘲笑的口吻说:“姑娘,你在胡思乱想什么?”我一定不会介意他的嘲笑。

可,他半句都不说,是欲盖弥彰,还是怕越描越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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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说,原因只有一个,我再笨,也推敲得出来。心凉了,寒意袭上。

我要是懂事点,就该知难而退,春宵一刻值千金呐。三爷不也说了,那是她该得的。偏我这种人没神经,却又执拗到不行,硬是要关上一遭,硬是要眼见为凭。

“我非见他不可,有很重要的事,不见他一面,我会死。”我推开映洁往里闯。

“姑娘,请不要。”他面有难色,挡在我面前。

“我不是说谎、任性,我是说真的,我会死。”我不断强调“我会死”,可映洁没听进去,他只听见我口气里的偏执。

“不如明天……”

“你上次也说要替我转告,我等过好多个明天,都等不到阿翊来见。”我在埋怨他,是他逼我来这里的,他有义务帮我。

“殿下很忙。”

“所以我来了,不劳驾他,我自己来。”

捏紧拳头,我在发抖。只要推开那扇门,所有的事都清清楚楚、一目了然,我不必去猜那是阿翊还是三爷的意思,不必怀疑那是一面之词,或者……独一无二只是有口无心。

“姑娘。”映洁见我发抖,趋身向前。

我太着急,顾不上其他,利用他的关心,趁他不注意时,抽出腰间佩刀往自己脖子上架。

“对不起、抱歉、I’msorry……我说真的,不见阿翊一面,我会死,不是诓你,我的时间真的不多。”

我一步步退到门边,目睹着常喧的忧虑,狠下心。

一直是这样的,他固执,我拿他没门儿;我拗起来,他也拿我没辙。

“姑娘,这个时候,你不该惹事。”他叹息。

他也来苦口婆心规劝于我?

看来,映洁和三爷是同一阵营,至于阿翊……不必眼见为凭,答案已经有了九成确定。我闹腾,是想闹个一拍二散还是情断义绝?怔愣,我也不知道。

“姑娘,回去吧,这么做于你没有好处。”

好处?我从没想过在阿翊身上捞好处,以前没有,以后也不会有。

我的脚跨上台阶时,身子不稳,手一抖,锋刃划过颈边,留下一道血痕。又见血了?我知道自己很狼狈,却阻止不了自己狼狈。

“姑娘。”映洁抢身过来扶我。

“不要过来,我要见阿翊,今天、现在。”我用背推开大门,缓缓后退,等整个人都进了屋,猛然转身!

然后,我知道自己是一错再错了。

一张雕龙刻凤的金床上,阿翊躺在上面,他裸露的身上趴着一个太子妃。昏黄的灯光照着疲惫的男女,空气里有着淡淡的暧昧气息。

答案揭晓──独一无二,只是随口说说,无凭无据、无心无情。

点头,我看见了,这是亲眼目睹,不是无聊传言;再点头,看得更清楚一点,把阿翊的脸、穆可楠的娇颜看得仔细些,确定我曾经确定的爱情,只是肤浅……

我瑟缩了一下,像被人狠狠揍一拳,架在脖子上的刀匡啷一声掉在地上,在寂静的夜里显得分外清晰。我已经分不清脸上的表情是哭是笑,只清晰地确定着──这个男人,我不要了。

阿翊和穆可楠被声响惊醒,他们同时坐起身,两双眼睛射向不速之客。

阿翊眼底有着不可置信,有着……那一闪而过的是什么东西,我来不及捕抓,他的眼睛已经转开方向。

我勉强立足站稳,只觉胸口翻涌,眼前阵阵发黑,再强抑不住心中哀恸。

紧紧握住拳头,指甲插进肉里,不痛!死命咬住下唇,旧伤口再染腥膻,不痛!颈子上的血一点一滴落到地面,我不痛!

身子摇摇欲坠着,我知道昏了就好,昏了就不必面对这些难堪。

但是,偏不!我要漂亮退场,不要输、不要哭,我不是弃妇。烂成泥的脑子里,理智退位,由自尊作主,我把背挺得直直,宣示我仍然骄傲;我把虚伪的微笑牢牢嵌在脸庞上,表明我不在乎。

我不准哀恸现形,不教人同情,更不让穆可楠眼底的胜利打击……

“你为什么在这里?”

是阿翊的声音,心一颤,我像触电般,全身颤栗。

抬眸望去,他的眉头依然飞扬,他的双眼仍然深邃,只是为什么眼神变得陌生?是我又闯错时代了?

不,我不是闯错时代,是闯错空间。这里不属于吴嘉仪,这里是穆可楠的地界。

“对不住。”我退几步,退回门边,手比比外面又指指自己,努力让姿态优雅。“我知道已经很晚,没什么重要事,只是来通知你一声,我要离开了。最近你很忙,一直找不到机会告诉你。”

我在他幽闇的双眸里溺水,那是愤恨吗?他气我破坏他的瑰丽夜晚?真是抱歉呵,我怎么晓得太子妃身材曼妙,太子体态昂藏?怎知道干柴烈火燃出一室春光?

眼前一切渐渐虚浮旋转起来,飞快转身,我大口大口喘着气,压抑不住的心跳一下一下撞击着胸膛,我的双腿灌入铅,再也动弹不得,可脑子命令它们非逃不可。漫天漫地的鱼网撒了下来,不逃?岂有好下场!

“瀞怡,你要去哪里?”他的声音里隐含着暴怒。

真是的,怎么叫我瀞怡?他忘记这三个字会把我害死,或许……或许他早已不在乎会不会害死我。

我没停下脚步,迅速往外跑,不听他的声音,不看他的人。我知道答案了,这样就好、这样就好……

我跑,跑得飞快,这辈子都没跑得这样快过。双手死命地捂住嘴巴,不准自己哭出来,我压得很用力,连呼吸都窘迫不已。

我告诉自己,什么都不要记得,别记得他眼底的不耐,别记得他和穆可楠的交欢,别记得自己有多狼狈凄惨……我只要记住吴嘉仪很勇敢,记住没有阿翊,我也可以让自己开怀,记住这里不是我的家,我的家乡在霓虹灯闪烁的台湾……

咬牙,我一口气跑开。加快脚步吧!说不定跑得够快,我就会跑回现代。

一个冲撞,我让人拦腰抱起。仰头,我在映洁脸上看见悲悯。

我没问他做什么,因为手还牢牢压在唇上,不敢放松。我在害怕什么,连自己也不晓得。

“姑娘,别这样,殿下心里不好受。”他的声音埋着哀愁。

是啊,他的殿下不好受,三爷的四弟不好受,所以我该乖乖配合,让他们在乎的人好受,至于我好不好受,就无所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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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仍死命压住嘴巴,灼灼的眼睛紧瞪着他。

“姑娘,殿下要你留下,先休息一晚再说好不好?”他的口气带着诱哄。

我从没听过他这样说话,是因为对不住我吗?

我不语,拚命摇头。

他叹气,却不得不服从命令。

我不停踢动双脚,亦挣不脱他,只能任由映洁夹着我跑。他把我带进屋里,让我安坐在床上,然后他转身去点燃烛火,火烛点燃,晕黄的光芒染上他的脸。

我死命瞪他。干嘛那样忠心,有糖吃吗?

“姑娘。”

我看不见自己,不晓得自己的目光有多凌厉,但我看得见他皱起的眉头有多么无可奈何。

我恨他,恨花美男,恨阿翊,恨所有喜欢过我、我喜欢过的男人,一个晚上,我和他们全体结下仇恨。

映洁蹲下身,企图拉开我捂在嘴上的手,我不肯,使尽力气和他唱反调。

他知道哪里不对劲了,竟和我角力起来。

我怎么敌得过武功高手?当然大输,手三下两下就被他掰开。

没关系,反正我扮演的就是一个输家,再多输几次又如何?

我恨恨地看着那张忠心耿耿的脸,胸中气血翻涌,腥咸味涌入喉头,我不能呼吸了……可,不求救,不向敌人求助,我憋着气,任那股怒怨折磨我的五俯六脏。

他着急,大手一下一下拍着我的背,要我把气吐出来。偏不!我偏不!

“姑娘,别这样!”

别怎样?这世间哪里是我想怎样就怎样,我不想怎样就不怎样,所有事不都是他们在指挥?

“吐出来,吐出来就好了!”他口吻急迫,手掌加上力道。

一阵快速拍击后,喉头松了,一口血从我嘴里喷出来,溅得满地点点怵目惊心的鲜红。

那是我的血?心脏不是死了吗?怎么还造得出鲜红血液?

我怔怔地看着地上,映洁以为我被喷出的鲜血吓到,低声在我耳边说:“不打紧的,只是急怒攻心,休息一下就好。”

他的手贴在我的后心,一股暖流渗进心底。他为我拭去嘴边残血,暖烘烘的安慰,却烘不暖我的知觉。

我不言不语,静静地看着床帏,放弃了。

放弃三爷说的嫉妒骄恣、自私狭隘,放弃天真,放弃追逐阿翊的专一,放弃所有我能想到的东西……都不要了,就当这趟旅程无功而返,就当我从来没有错置过时空。

映洁看着我冷然的双眸,叹气,低身去清理满地脏污。

他见我了无睡意,低语:“殿下是在乎姑娘的。”

老词了,我早就听厌、听腻。

“殿下不是普通百姓,他做什么都必须以国家为前提。”

为国家娶妻纳妾,真是冠冕堂皇的说词。要是不那么痛,我会挤出一个讥诮笑容。

“太子妃有她的苦,成亲多时,她常暗自落泪。”

所以我是快乐的?是我的贪心造就她的不幸?

懂,连映洁都来指责我,那么问题肯定出在我身上。我的骄恣任性成了千夫所指,我该死,怎不先秤秤自己几两重,就来招惹人中龙凤。

“姑娘若能设身处地……”映洁话没说完,门被人自外头用力推开。

进门的是阿翊,他怒不可遏地走到床边,把我整理好放在营账里的包袱丢过来,包袱打到我的肩膀,吃痛。

“你要走!?又要走!为什么?谁让你那么迫不及待离开我!”他爆吼。

阿翊像拉破布那样把我从床上扯起来,我全身关节松脱似地疼痛起来,映洁抢身要护我,却让他左臂几招化解开。

“殿下,姑娘她……”

“住嘴!你出去。”阿翊大声叱喝,他对着映洁泄恨。

“不可以,姑娘她……”

“这里有你说话的地方?出去!”

映洁拧了眉头,我认得这号表情,他打算对他的主子固执了。

傻,他真不会做好人,聪明的话,他该在阿翊面前表现服从,在我面前支持我、为我打气。偏偏他要夹在中间,为我替主子说项,为主子劝我投降,这种两面不讨好的事情,白痴才做。

深吸气,我勉力开口:“映洁,你出去吧,我没事的。”

他犹豫半晌,仍然待在门边。

“走!”阿翊咆哮,手挥过,一柄匕首插在他身后的门扇上。

我急了,推开阿翊,对映洁大喊:“你还不走!?”

千般无可奈何,映洁终于退开。

门关上,屋里剩下我跟阿翊。那么多天了,我每天都想见他,谁知道见了面,才发觉两人间的距离这么大。当初的决定是对的,我早知道会走到这步。

“你要去南国。”他直直迫视于我。

“是。”我浑身轻颤,晕眩的感觉始终没离开。

“为了方谨?”

关方谨什么事?不过他知道方谨……是了,映洁告诉他的,就算他知道小悦、小敏都不稀奇。

“所以你早就知道方谨就是南国帝君宇文谨,打算投奔他的怀抱?”他的目光炯烈,饱含怒恨,语调里净是尖刻。

错愕回看,我眼中浮现困惑。“方谨是宇文谨?怎么可能!”

忽然,我想起映洁几度欲言又止,想起他碰上方谨的诡异表情。会不会是映洁夜闯南国后宫,在宫里见过宇文谨?

天,我还以为自己远远离开了南国宫廷,谁知,我与宇文谨竟是这般有缘?难怪他提起女子干政,总是气呼呼,总是怨君王有志不能申,难怪他的话题总是不离国家朝政。

所以奇煜是……不,是宇文煜,宇文煜是王爷,至于他和宇文谨的赌约……我终于弄懂了,他不愿意入朝,只想背起药箱子云游四方,若非遇上我,他并不想回宫求助宇文谨,替我寻找月神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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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认了?”他的嘴角挑起冰凉笑意。

承认什么?承认命运在同我开玩笑,承认我总是被未来摆一道?承认我费尽心思,仍旧躲不开他、逃不离宇文谨?

人定胜天?鬼话!

“果然,他是你的……那句话是怎样说的?备胎是吗?”

指责我?哼,我忍不住轻笑。

“躺在同一张床上的不是我和宇文谨,是你和穆可楠。”

“我们成亲了。”

“可不是?早知道我该乖乖地进宫和宇文谨成亲,说不定,有另番际遇。”我同他对峙着。

“你要我硬下心肠,让她们两个守一辈子活寡?”

“以前你可以做到,我承诺留下之后,你的心就软了?原来承诺会让人失去身价。”

“你非要这么刻薄?”

推开被子,我轻蔑道:“我刻薄!?独一无二是你说的,专情是你要给我的,怎么可以承诺了我,转过头又推翻承诺?哼,做不到的事,就别让嘴巴出头。”

“你!”他用力指着我,目光如炬,好半呐说不出话。

生气?那我不是更有立场?

恨恨拂袖,他在屋里乱逛乱转,嘴里喃喃自语:“不,我不要跟你吵架,这样解决不了事情,到最后你只会千方百计逃离我,这不是我要的结果,我……”

他突然转回床边,站定,对着我说:“你知道可楠跟我讲什么吗?她知道我爱你,知道不管是她、凤书或任何女人都取代不了你,她不指望留下我的心,只希望我同情她,给她一个孩子,让她有所依靠。”

“很好听的说词。”我在笑,笑得讽刺,他的道理说服不了我。

“这个时代的女人和你的时代不同,她们不能离婚再嫁,从坐进大红花轿那刻,她的人生就捏在我的手上,我对她有责任。可楠是那么骄傲的女人,却要求得那么卑微,你说,我该怎么做?”

是啊,我们那个年代的女人随便,爱结婚便结婚、爱离婚便离婚,这么随便的我们,何必介意专一?是我笨。

“你知道她为我挡下一箭吗?如果不是她,我们再无见面之期,你该感激她。”

无言,真是的……心量窄的我,竟然连感激都不懂了。

“我能为她做的不多,只是一个让她倚赖终生的孩子,都不行吗?”他抓住我的肩膀,摇得我头晕脑胀。

他不懂女人,女人今天要了一个孩子,明天要你的人,后天要你的心,再下来,她会要你一生向她相爱相系。我是女人,我懂身为女子的贪婪。

但我心知肚明,这些话,半句都不能说,一出口就成了自私。

“你就这般不能容人?”

瞧,我都不说话了,还能被编派,这是不是叫做欲加之罪,何患无词?没关系,反正我的形象已经很烂,再差一点也无所谓。

“殿下言重。谈什么容人呢?嘉仪不过一介平民百姓,怎敢干预殿下的私事?”推开他,他是他,我是我,从此再无交集。

“身为女人,你就不能多两分同情?我不知道你在计较什么,她们根本威胁不了你,她们很清楚我有多看重你,你是我爱的女人,谁都不能改变。”他把我拉回身前,抓紧我的手腕,不满我的冷漠。

他的声音低沉压抑,不晓得忍住多少愤慨,才控得住拳头,不捏死我这个不讲道理的女人。

猛然间,他眼底的痛苦撞上我的知觉。

看清楚了,在龙床上,他眼底一闪而过、我来不及捕抓的眼光是罪恶感──他因为同自己妻子欢好,对我有罪恶感。

这种话说出去,怎能合理?

“告诉我,你要我怎么做,给她们一纸休书吗?她们犯下什么错?错在嫁给我之前,不知道丈夫已经爱上别的女人?或者你要我永远不碰她们,让她们无出,使我有借口休弃她们?”他痛苦地问。

不,这种话我说不出口,也做不来。可自己做不来的事,我却要逼他去做。我似乎……做错了?

看着他消瘦的脸庞,自问:我到底做了什么?

心软了,他是那样睥睨天下的人物啊!他骄傲张狂、英武伟岸,我何德何能,让这样的男子为我心伤。

“如果这是你要的,亲口告诉我,我为你做到。”他深深叹气,把头埋进掌间。

摇头,我无法亲口说出这种话,我还有道德良知,无法这样对付两个屈居下风的女人。

看着他的痛苦,我责备起自己。不是说爱他吗?不是要把他的快乐摆在第一位吗?不是他好了,我便好了?为什么要制造他的痛楚?我早知道,我们是两道不可能的并行线,价值观相差那么大的两个人,却不知死活地一试再试,试痛了彼此。

心底出现了不同的声音。

他的想法没错,以这个时代的标准来看,他已经为我让步太多,我凭什么苛责于他?他把责任和爱情分得那样清楚,他说了,爱情归我,难道我夺走他的爱,还能逼他不去负责任?

负责对他而言是多么重要的事,他若不是负责的男人,怎么会以天下为己任?

颓然靠在墙边,我缓缓吐气。

那么多人说了我错,我打死不认,但他的沉痛却让我认下错误。同意了,真心同意他们的说词,我的确太自私,我只想着自己,却没顾虑到他的心思。

他的苦让我失去任性本钱,我既然爱他,怎能把他锁在自己设定的圈圈?

唉……妥协了,这次,妥协得彻底。

“阿翊。”丢掉嘲讽、抛去讥刺,我轻轻覆上他的手背。“对不住,我只是、只是太震惊,现在……”吞下最后一丝不平,我艰难道:“现在没事了。”

他看着我的转变,眼里带着不可置信,满目愤怒化为怀疑。

“你说真的?”他的口气里有浓浓的不确定。

“再真不过。”我勉强自己说谎。假作真时真亦假,真真假假如何分辨?

“所以,你是想通了?”他猛地抱住我,口气里有藏不住的激动。

“我早该想通的,三爷对我说过,那个……是穆可楠该得的。”

事实上,我没有想通,只是妥协,只因我再也不要折磨这个我爱、爱我的男人。下次吧,下次有空,我再慢慢说服他,别把我和他的“责任们”摆在一起,给我一方小小的土地,我要在那里,亲手培养照护我们的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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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拿不到朝朝暮暮,至少可以得到天长地久吧?

三爷毕竟是对的,他有先见之明,他知道我聪明,知道我一定会想明白,果然是多两分体谅、减三分妒嫉,退一步海阔天空。

“所以,你不走了?”兴奋在他眉眼里、在他语调里,在他控不住的笑容间。

不走是死路一条,还是得走的,但我会回来,因为舍不下他,因为我还不肯借着死亡回家。

偏着头,我伸手抚上他的脸。他瘦了、黑了,负责任的男人最吃亏。我勾上他的脖子,把自己贴在他身上,在他身前深深叹气,似要把满肚子郁气尽吐。

“你必须承诺我。”对上他漆黑如墨的眸子,我告诉自己,再对他更好一点吧!他是好男人,只是有太多的身不由己。

“承诺什么?”

“承诺我当你的爱情、当你的天长地久,不当你的责任负荷。”

“你从来都不是我的责任负荷。”

“我知道自己很幼稚,可是我对甜言蜜语,有高度欲求。”我趴在他的胸口,圈住他的腰。

吸气,不吵架真好。

他笑了,把我从胸前拉开,额头碰额头,眼底的痛苦化为宠溺。

他是那么宠我啊……我怎么会看不清楚,怎还能为难他?是我的错,真心诚意认错。

“想听什么?我喜欢你,再不会喜欢任何一个女人比喜欢你更多。”

“老套。”我摇摇头。

“那……我要把最好的东西都捧到你面前,我要你快快乐乐、无忧无虑一辈子。”

“这是承诺,不是甜言蜜语。”我挑剔。

“你是我最重要的女人。”

“这是事实,不是甜言蜜语。”我挑剔又挑剔。

“你很难伺候。”

“我这么难伺候,你还要我?数到十,给你时间反悔。十、九……”

他一把捂住我的嘴。“不必数,我永远都不会反悔。”

“永远是很长的,话不要说太快。”

“不要跟我解释永远有多久,尤其对来自未来的你,我知道就算是‘永远’,也不够。”

“好吧,我巳经给过你机会了。过了今天,不管我再讨人厌,你都不可以把我丢掉,我会巴得你紧紧的,说不定会害你窒息。”

“我喜欢被你巴得紧紧的。”

“如果我八十岁了呢?被一个八十岁的老太太巴紧,你能忍受?”

“八十岁的老太婆还能把我巴紧,我会很快乐。”

“为什么?”

“那代表我把你养得很好、很健康。”

我叹气,这就是甜言蜜语了,他已经在不知不觉间学会。男人呵,是可以被训练的。

一室静谧,无端端加深了亲昵与感性。

“阿翊,我很嫉妒。”我亲亲他的嘴角、下巴。

他笑着追上我的唇,给我一个热烈。“嫉妒什么?”

“嫉妒你的第一次不是我。”我回吻他,然后贴在他的胸口,倾听他的心跳。他的心像战鼓,咚咚咚,一声比一声急切,所有女人都会为了自己有这等影响力感到骄傲吧?我浅浅笑开。

“有差吗?以后你会有几千几百次。”他笑着搂紧我,暖暖的嘴唇亲吻着我的额头。

“没差吗?如果我的第一次去找那个宇文谨呢?”

我退开两步,动手拔下发簪,让乌黑秀发垂下。我不知道这样的自己有几分风情,却在他眼里看见情欲。

“你还真懂得如何刺激男人。”他捏着我的下巴,泼墨似的浓眉飞扬。

“我独特、聪明嘛。”

拉开衣带,我在向他示爱,他看见了,捏住我下巴的手改为抚摸,粗租的指茧磨着我的脸、脖子、锁骨……抚出我一阵阵颤栗。

他哑着嗓子,带着无尽的笑意。“可不可以帮我做一件事?”

“什么事?”

“帮我写一本甜言蜜语录,让我不必肠枯思竭,也找不到让你开心的话。”

“好。”这件事,我愿意为他做。

他拉开我的衣服,看见颈上的两道伤口,皱了眉头。

“没事,我不痛。”我用手指顺着他消化不良的眉头。

“你不该伤害自己。”

我不问他怎么知道那是我自己弄的,他有太多的眼线心腹,随时为他报告,我比较想知道,接下来我该如何让他为我血脉贲张。

我抓起他的手,用脸去摩擦他的掌心。“你不教我,我不会做,你的经验比我丰富得多。”

“你确定?”

“再确定不过了。”

“很好,从此以后,我不会给你后悔的机会。”

他的唇随着指头下滑,一个抚触、一串轻吻,他对我的影响力和我对他的一样大……

夜深沉,身心沉沦,这个夜晚,我与他成了再也分不开的个体。

看着他沉睡的脸庞,我知道他累坏了。昨夜……他很辛苦。这种事,男人总是比女人付出更多。

我没吵醒他,打算等天亮再同他商量,我要他把映洁借给我,让映洁日夜兼程将我送回南国,解了毒,我立刻回京与他相聚。

躺在床上,我应该很累的,可就是没办法入睡,穆可楠和李凤书的脸轮番造访我的梦境。还是无法不介怀吧?但,能怎么办呢?不妥协、继续折磨这个男人吗?

三爷说了,那是使命,上天要他为帝、要他造福大周千万百姓。皇帝该怎么当,我心里有数,他对我做的,已经远远超出。

三爷说他身处云端,俯瞰众生,岂可为一处美景回眸再三?是我明知高处不胜寒,却还是让自己爱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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继续说服自己吧,只要我认定这样才是正确的,就能安心面对。

轻巧下床,我坐在镜台前,缓缓地梳理满头乌丝,却不经意发现两根白发。才十七岁啊!怎么就早衰了?是这份爱太劳力费心,亦或离别相思欺人太甚?

拿出包袱,我把被打乱的东西一一归位,收拾妥当,提起包袱,才走两步,就听见阿翊冷肃的声音──

“你要去哪里?”

猛回头,顺着他的眼光,我看见手上的包袱。不好,他误会了!心呛着,包袱因而落在地上。

我的心虚看在他眼里,成了罪证确凿。他抢上前,一把抓住我。

他苍白着脸孔,深邃的轮廓里有着深邃的哀伤,紧抿的薄唇毫无血色,一双眼睛锐利逼人,隐含熠熠锋芒。

他捏住我肩膀,力道之大,几乎要将之捏碎。

“你又来了,是旧事重演吗?前一夜要我陪你、口口声声说爱我,隔天,马上穿上大红嫁袍,远嫁南国!”

“不是这样的……”

他不让我把话说完,打断我:“你什么都不在乎吗?身子给了谁都没关系吗?只要能达成目的,要你怎么做你都毫不犹豫?哈,我老是忘记,二十一世纪的女人都是这样的,那个叫做一夜情,什么都不算数的,是不是?”

他黑亮的眼珠子扬起风暴,太阳穴鼓鼓地跳着。

“不是的,你要让我把话说清楚。”

“你的话能听?言而无信是二十一世纪的习惯,还是你专门拿来逗我的乐趣?承诺?天长地久?哼!见鬼了,我居然还信你说的话。”

他抓住我的手指加上力气,痛得我呼叫出声。

“你也会痛?我还以为你只会让别人痛。”

“阿翊,我没要走……不对,我得走,但是我会回来的……”面对他的愤怒,我语无伦次,简单的解释居然被我弄成不打草稿的谎言。

“说谎!”他暴跳如雷,像只被激怒的野兽,再也听不进去任何话语。

“我没说谎,我发誓,我每句话都是真的。”

“连吴嘉仪三个字都是假的,你身上有什么是真的?”

不对,吴嘉仪是真的,瀞怡才是假的。算了、算了,这个时候不是计较真假的时候,我该把话说清楚。

“阿翊……”

“别叫我,别想再耍弄我,从现在开始,由我作主,我要怎样便怎样,你愿意留下也得留,不愿意留下也得留。”

说完,他恨恨推开我,一个踉跄,我往后跌去,撞到椅子、摔在地上。那痛,痛入骨髓……

他没回头看我一眼,笔直走出屋子,然后我听见他对映洁怒吼:“从现在开始,不准任何人和她说话,不准任何人见她!不、不能是你,去找别人来守着她……谁让她逃跑,谁就提头来见我!”

闭上眼睛,我又搞砸了。苦笑,我真是流年不利呵……

第三十二章 章断

被囚禁的前几天,我拚命拍门,求们外的侍卫让我见阿翊一面,他们文风不动,似乎没有听见我的声音。

我求送饭的人替我传话,把阿翊给的金手炼送给他们作贿赂,链子被拿走了,我的信依然石沉大海。

我退而求其次,哀求他们让我见映洁,但不知是传话的人没传,还是映洁对我着恼,他始终没走上一趟。

第十天,我数着所剩不多的药丸。

来不及了,我心知肚明。就算快马加鞭、日夜兼程,那些药也没办法护我一路平安回到南国,所以,接下来我能做的,唯有认命而已。

从那之后,我再不喊叫要求,送信送话这种事,做与不做都没差别。我安静、安分,定下心等待死亡上门。

很糟对吧?我和阿翊总是阴错阳差,可是我落入这个时代,不也是阴错阳差之下的结果?

恼的是,我竟浪费那么多时间,同他争取那些无聊的原则,你追我躲,凭白错失相处机会。

真是的,如果早知道只有两年,我才不管皇后怎么想,都要任性到底,就算非得和穆可楠、李凤书大打一架,才能挤到他身边,我也会勇往直前。

可悲,人总是要走到死亡面前,才看得清楚。

我拿出纸笔,在上面写下一行字──甜言蜜语录

明知道他用不到,他身边,再不会有像我这么难伺候的女人,可我还是要写,用不灵光的毛笔字,歪歪斜斜地写下无数句子,想象着他会用什么口吻对着我说这些话……

我在想象中,幸福着。

我划个圈圈,为你圈出一个幸福世界,我不管你来自未来或深渊,我深信爱情能超越一切。

蓝色的夏天、蓝色的爱恋,蓝色的你,教我爱上蓝色的思念。对你,我只想奢求一句──爱你,四季不变。

我甘心为爱搁浅,只要你牢记,爱你,是我不变的心情。

认识你,我的生命之歌变得精彩悦耳,爱上你,我的未来变得充满期待。

……

第二十三天,在我写下最后一句甜言蜜语时,阿翊终于出现,而花美男跟在他身后。

我以为我和花美男的交情已经断了,但是他仍旧慷慨地送给我温润笑容。

相较起三爷,阿翊可没那么大度宽容了,他凝着脸,泠冷地望我。

看着他深陷的眼窝,心抽疼。那是我的杰作,还是因为公务繁忙?我不去想,时间很少,能做的事更少,我只想放纵自己。

走向前,忽略他的冷淡,我抱住他、圈上他的腰,让两个身子紧紧相贴靠。我的思念啊,需要他的气息来抚慰。

他的反应是推开我,脸上没有分毫欣悦。

我让他寒透心了?唉……也好,恨总比爱容易放下。

“你要见我?”冷冷的四个字从他唇里吐出,不再充满感情。

见他?对啊,可是理由已经不存在,见不见,都是多余。不过我还是点头,说:“对。”

“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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