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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转+1次PO完】和亲之路(翊洁)
fengwanting198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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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1次PO完】和亲之路(翊洁)

小说简介

不知道这是不是天注定,

最不想要招惹上皇亲国戚的我,

却硬是引来了一堆皇子的关爱眼神,

还万万不该地爱上了那个最有可能成为皇帝的邱胜翊,

而他,亦许诺皇后的位子只属于我一人所有。

只是,

我不愿夹在他的娇妻美妾中间,让妒嫉狰狞了面容;

更不愿这份美丽浪漫的爱情,变成他喘不过气的负累。

我只愿他和我的记忆里,只有疼惜与眷恋;

只愿他对我永世不忘,心底仅记挂着我一人。

于是我决定假和亲之名悄悄远走他乡,

或许就让我们之间在这里画下休止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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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情提要

一趟北京之旅,让平凡到不行的吴嘉仪莫名其妙回到了古代,成了吏部侍郎家的五小姐。在二十一世纪没人追的她,来到这里后,却开出各式各样的桃花,人生也从此由黑白变彩色──

温和亲切的六皇子、火爆高傲的九皇子、英俊潇洒的十二皇子,还有帅到爆表的花美男三皇子,以及落寞孤傲,却最让她心动的翊王……一场宫廷的赏花会,所有女人梦寐以求的皇子全教她碰上了,也让最不想要招惹上皇亲国戚的她,硬是引来了一堆皇子的关爱眼神,更糟糕的是,她还万万不该地爱上了那个最有可能成为皇帝的翊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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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和亲公主

举头望无尽灰云,那季节叫做寂寞;背包塞满了家用,路就这样开始走。

日不见太阳的暖,夜不见月光的蓝;不得不选择寒冷的开始,留下只拥有遗憾。

命运的安排,遵守自然的逻辑,谁都无法揭谜底。

远离家乡,不胜唏嘘,幻化成秋夜,而我却像落叶归根,坠在你心间。

几分忧郁,几分孤单,都心甘情愿,我的爱像落叶归根,家唯独在你身边。

木制车轮压在石道上,发出骨碌碌的声响,一成不变的声音像永不停止的节奏,一拍一拍,刻在心版上。每个落凿,都是一抹痕迹,东一竖,西一横,把曾经拥有过的爱情,划进生命里。

是的,宁可选择寒冷的开始,也不愿意让留下成为遗憾。

我不愿夹在他的娇妻美妾中间,让妒嫉挣狞了面容;不愿我美丽浪漫的爱情,变成他喘不过气的负累。

就停在这里吧,让归根落叶坠在他心间,让缕缕情丝覆上他胸膛。

从此,瀞怡与邱胜翊的记忆里,只有疼惜与眷恋。我不曾对他的不专失望,他不曾因为我的吃醋为难。

从此,千年万年,即便身死,魂亦不灭,教他永世不忘,他的爱情只系于瀞怡。

“小姐,吃药。”

这日,晴儿在房里熬好汤药,送到我床边。

离开京城已二十余日,再不久,迎亲队伍即将进入南国边境。

赶路于我而言并没有太辛苦,因为多数时间我都在睡觉。太医开的药似乎没有帮到太多忙,我仍然全身冰冷,仍然嗜睡。

即使如此,我还是不敢不喝药、不敢不把药方子随身携带,在这个时空待得越久,我越怕死。

我想,或许早就回不去了,或许我已经让家人遗忘,也或许,从时空交错那刻起,我就注定要被淹没在这个时代的洪流里。

不再坚持,一心随波逐流,当科学解释不来亲眼所见,我能做的便是对命运妥协。

仰头,我将药喝得一滴不剩,然后浅浅笑着。

不只心情被驯服,连味蕾也被驯服了。我越来越能吃苦,没有花美男在旁边递桂花糖,我还是一碗一碗将药喝下肚;没有镛晋充当出气桶,我连情绪垃圾都不敢随意制造。

“要不要吃点东西?这些日长途奔波,小姐越见清瘦了。”晴儿轻声问。

晴儿一身牙月白衫裙,头上梳着低髻,五官细致精巧,明眸如月,脸颊线条圆润,是个难得一见的美人胚子,当丫头是亏待她了。

和亲之路带上她,除了身边多个可以说话的人,对她,我还另有打算,只不过事情还得再琢磨。

“我们出去走走,买点东西填肚子。”我提议道。

今日脚程稍快,太阳尚未下山,整支队伍已经进了客栈。

“又出去?”晴儿眼里露出光彩,她也是个关不住的女孩。

每次进客栈,若天色不太晚,而我精神不坏,就会带着晴儿四处逛逛,我扮婢女、她扮公主,前后有康将军和士兵跟着,浩浩荡荡“考察民情”。

这一路行来,白日里无事可做,我们常闲聊着八卦。

橘见最爱提及芮仪公主与吐蕃和亲的大阵仗──“光那嫁妆啊,苹儿细细数过了,至少有百来车呢!别说随侍宫女,光是乐手、舞者、工匠、侍从,林林总总,至少有数百人……”

每次讲到她就开心到不行,好似那百来车嫁妆全是她的,然后说着说着,越讲越不平,怎地清沂公主远嫁,寒伧至此?

晴儿不懂,芮仪公主和清沂公主自然不同,一个是皇帝的爱女,一个是烫手山芋,皇帝、皇后才不介意瀞怡嫁予谁,他们只在乎我能不能远远离开大周宫闱。

也幸好如此寒伧,随行队伍不过二十余人,否则,我们哪里享受得到这番自由自在?

“当然要常出去逛逛,一旦进入南国国境,谁知道还能不能像现在这样四处晃?”

那个陌生的南国并没有带给我太多惊恐,毕竟掉进这个陌生的年代,我都适应过来了,再没有什么能教人心生恐惧。

“说的也是。”晴儿同意。

“那么,起来打扮打扮吧。”我拉着她走到衣柜旁。

“为什么小姐每回都扮婢女,晴儿却要扮小姐呢?”她偏着头,娇憨问道。

“因为往后再也不能这样玩了呀!”我冲着她一笑。

这话,纯粹敷衍,真正的原因,我还不打算让她知晓。

至于康将军那边,我给的借口是“安全考虑”,万一有人行刺,当婢女的绝对比公主安全。康将军想了想,同意,从此不对我们的角色扮演发表意见。

“想想也是。”晴儿巧笑倩兮,露出甜甜的酒窝,对于这种游戏,她乐此不疲。

晴儿打开柜子,自里面拿出一套银灰色侍女服,服侍我换下。

解开发髻、梳上辫子,揽镜自照,我帮自己替上两朵雏菊花,俨然成了个俏生生的小侍女。弄好头发,我将阿翊送的玉佩挂回脖子,那是我随身不离的饰物。

或许,他能在我身上留下的东西,也就只有这个了。

接着,我挑了一套敦黄橘海棠吐蕊锦纱裙在晴儿身上比划,又拿了对流苏珠翠耳坠来搭配,抬眉,发现她对着镜子、面露欣喜,我微微一哂。

是的,我要她对这些昂贵衣物上心,每每见到她脱下它们时眼底的落寞与惋惜,总会令我暗地开心,她越是这样,我越有机会说服她。

“晴儿,想不想听听故事?”

我边看着她为自己戴上耳坠子,边拿着金步摇轻轻摇晃,那繁复的雕刻、栩栩如生的凤羽,是身为公主才能享用的尊贵对象。

“听故事?好啊,晴儿最爱听小姐说故事了。”

她说话的时候,眼睛盯着我手中的金步摇,我刻意多晃两下,教金光流转,之后郑重地收回木匣子里。

我常拿宫里听来的故事,加油添醋、天花乱坠胡盖一番,昨天我向她说了皇后的奢侈,她听得眼睛眨巴眨巴个不停。

“小姐,昨儿个夜里我合计着,倘若皇后屋里都用水果来当熏香,那得花不少银子啊!”

“可不,但那果香味儿好闻极了,每回踏入皇后的凤仪宫里,我整个人就感觉软软甜甜,说不出的舒畅。”

“就说呗,当皇后挺好的,偏小姐和小小姐脑袋里不知装了什么,硬是把机会往外推。”她努起嘴,娇俏的模样能让无数男子倾心。

“进宫这段日子,我看得多,眼界也宽啦,瞧,我这不就乖乖顶了公主身份远嫁南国?”

“也是,这南国也像咱们大周一样富庶?”

“是啊,虽然国土不如大周辽阔,但百姓生活安和乐利、举国内外无战事,更好的是……”

“是什么?”

“听说那位南国国君啊,相貌堂堂、一表人才,学识广博、为人可亲。他叫宇文谨,才十九岁就登基,现下也不过二十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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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岁?那可比咱们的皇帝年轻得多。”

“何止年轻,听说能力才干都不在咱们皇帝之下,他尤其喜欢结交江湖人士,练得一身好功夫、好体魄。”

“真的吗?”晴儿听得明眸含怯,红唇轻抿,俨然一副动情少女样。

这时代的女子,总盼望嫁得好夫婿、终身有依。身为大家闺秀的随身婢女,最后的出路通常有两条,不是年纪大了,由主子做主替她寻一门好亲事,便是姊妹相称,共侍一夫。

“当然是真的,若非宫里没有年龄合适的公主,怎输得到你家主子得到这个便宜差事!”我替她拉拉衣服,扳过她的身子转两圈,笑道:“晴儿这么美丽,比我更像公主呢!”

“小姐取笑晴儿,晴儿不来了。”她一跺脚,背对我。

“哪是取笑,我讲的全是真心话,说不准儿,将来我还得靠晴儿替我拉住夫婿的心思。”我握住她的手,笑望她羞红的脸颊说道。

“小姐再说,晴儿不依了。”

“好,不说、不说,晴儿别恼,我去唤上康将军,踩大街去。”

想说服人的心思,要一天一点慢慢渗透,不能大刀阔斧,那是细活儿,不是披荆斩棘的粗工,所以今天到此为止。

两炷香工夫后,我们来到了大街上。

窦县不算大,但民生富足,经商人口多于农耕,来往商家多,连带酒肆茶馆、客栈旅店也多了,这里和南国接近,两边的人民早早习惯互通有无。

奇怪的是,一路行来,店家都没开门做生意,反而是家家户户都在屋外摆上鲜花素果,以三炷清香祭拜天地。路上行人不多,但不论走到哪儿都是香烟缭绕,熏得我猛掉泪。

“今天是什么大日子?百姓在祭拜什么?”

对于祭祀这回事,除了从电视广告里知道初一、十五要吃素外,其他的我毫无概念。

晴儿偏头,半天想不出来,把康将军叫到身边问,他也是一头雾水。

这时,听得身后喧闹非常,只见几匹马风驰电击直奔而来,路虽宽广,行人仍恐避之不及。

康将军一纵一跃,三两下将我和晴儿护到路旁,而马背上的官差仍兀自一边狂喊“闪开”,一边挥动马鞭。马匹所到之处,有人摔倒、有小孩啼哭,一时间秩序大乱。

“做什么呢?抓犯人也不必这么急吧。”我摇摇头,示意康将军继续前行。

走过两条街,远远看见刚才那几匹官马被拴在路旁,二、三十个百姓团团围着一户人家。我一向好热闹,便挤进人群,就见衙役们已经将门撞破,冲进了屋里。

“大叔,发生什么事吗?”我找了个老伯伯问话。

“不就张秀才嘛,脖子硬,脾气更硬,说什么都不肯摆上清香鲜果祭拜王夫人。”他摇头叹气道:“这年头,平民百姓怎么可以同当官的争!知县大人怎么说,咱们哪能不照办,只求相安无事。”

慢慢地,我把事情大概弄了个清楚。

县大人王继廷素日为官已让人多诟病,据说他判案不管有理无理,只论有银无银,所以人人安分守己,就怕踩上律法;他抽商人重税,但治县也极严,因此县里治安倒还不错。

要知道,做生意就怕地痞无赖上门,所以尽管县里百姓对他多有不平,也总是吞声忍气。

王继廷除了贪财之外,也好女色,前年强娶了一名女子,那名女子正是秀才张意麟未过门的妻子。张意麟气不过,一状告上知府衙门,然官官相护,张秀才哪占得了便宜,自然是二十棍子给打出衙门。

自此,二人梁子结下。

张意麟倒也不是好事之人,加上家中上有老母、下有稚龄幼妹,经过那次之后,他痛下决心闭门念书,一心想进京赴考、求取功名,再雪前耻。

再谈谈王继廷,据说他的正妻在世之时,性格骄恣,醋劲很大,自己虽无出,却不愿意让王继廷纳妾,前年王继廷不顾正妻反对,硬将张意麟的未婚妻迎进门,多方宠爱,活活气死正妻。

正妻死后,王继廷不知是心中有愧或是因惧内多年,居然在园子里看见妻子的鬼魂四处游荡,此外,进门的新妇始终无法怀孕,好不容易偏方用尽,得了喜讯,但不到三个月,竟无缘无故落胎。

府里的下人开始盛传大夫人鬼魂作祟,于是王继廷花大把银子,聘了个道行高明的道士替他驱鬼。道士明言,只要县里百姓齐心祭拜,助县夫人早登极乐,县大爷的问题自会迎刃而解,于是,才有今日举县祭拜的情况发生。

这种劳民之事当然引发百姓不服,但百姓能怎样,千里迢迢进京告官去?省了,官司能不能打赢不知道,有时间做这些事,倒不如把时间拿来做生意、多挣几两银子,给家人吃好穿好来得实际。

反正,不过是花点时间祭祀,没啥大不了。

偏这张意麟骨子硬,关起门来相应不理,而王继廷早瞧他不顺眼,正寻不到事儿发作,这下子犯上了,岂有放过之理!?

故事方听完,张意麟就让几个官差从屋里给抓了出来,一群如狼似虎的衙役后头,跟着哭哭啼啼的张母和幼妹。

她们着地跪下,哭嚷着:“官爷饶命啊,实是老妇病了,儿子不懂得张罗祭拜之事,不是刻意忤逆县太爷啊……”

“有话,跟县太爷回去。”话才说着,衙役一脚就把病着的老妇给踹在地上。

碰上这等教人义愤填膺之事,我怎么可能保持沉默!?

“等等,把人给放下来。”

我一出声,众人纷纷转头,看看是哪家的姑娘忒大胆。

周遭看热闹的人多,愿意惹事的人少,听见我的话,担心被赖上的百姓纷纷退开。

“是谁在鬼喊?”官差怒斥。

“明明是人,怎是鬼喊呢?”我携了晴儿往前走,这会儿,公主头衔好用得很。

百姓和官差看见盛装打扮的晴儿,两只眼睛发直,直称天仙下凡。有这几句夸奖,晴儿胆子也壮啦,抬头挺胸,随着我走到场子中央。

“姑娘,这是县太爷的家事,可由不得你们管。”一名带头官差迎上来,笑容可掬,与方才的暴跳如雷有着天壤之别。

“既是家事,怎能劳动全县百姓?”一句话堵得对方没话说,我浅浅一笑,扶起趴在地上的妇人,对在场百姓轻声道:“祭祀是国之大节,政治安定须得靠礼节维持,故应慎制祀以为国典。不知今日之典是皇帝或哪位大官颁订的?”

“这、这是县太爷的命令,谁都不能违抗。”官差被我的气势吓到,一时有些慌了。

“好大的口气,不过是小小的七品芝麻官,光是口头命令,就谁都不能违抗啦?”我轻嗤,走向晴儿,盈盈一拜。“公主,您说今日之事,咱们该不该管?”

“自是该管。”晴儿悄悄地对我一笑道。这段日子,我们之间培养出不错的默契。

公主!几声惊呼,百姓和,衙役都让这个头衔给吓到。

这次和亲,皇帝皇后刻意低调,故一路行来,我们不居官驿、不扰百宫,沿路各州县自然不知道公主和亲这件事。

我走到百姓面前,朗声说道:“国之典祭,有褅、郊、祖、宗、报五种,而受祭拜者分前哲令德之人、法施于民者、有功烈于民者,另有社稷山川之神、日月星三辰、五行、九州岛名山川泽。请问,县太爷夫人属于哪一类?”

人群中几个读过书的仕子,认同地点了点头。

“既然县太爷夫人不在祭祀之类,为何县大人有权利劳师动众,令全县百姓做这种匪夷所思的祭拜活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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浅笑,眼光逐地扫过众人,我撞上一双深褐色眼睛。

那双眼的主人是个英气勃勃的男子,他身穿藏青色的紧袖箭衣,腰间配挂着一把缀了珠宝的华丽长剑,脚瞪着厚底黑色软缎长靴。鼻如悬胆、眉似飞剑,额头宽阔,面目棱角分明,是个好看的男子,他年纪约莫二十几岁,正带着有趣的眼光望我。

我假意没发现他的笑容,把眼光转到他身旁一个丑陋无比的男子身上。他的左眉比右眉高,鼻子红通通的,一副饮酒过量的模样,嘴唇厚得往外翻,腋下拉着一把拐杖,但眼神却温润柔和。

下意识地,我对他微微一哂,点头。随即,我瞧见他对那位青衣男子挑了挑眼,但这不关我的事,便没去在意。

就在我们与衙役对峙时,早有人快马回去禀报县太爷,没多久,王继廷飞奔而来。

这种官儿见官儿的事我不爱理,抛眼光给康将军,要他去处理。他是三品带刀侍卫,随便压也把七品的王继廷给压扁了。

“姑娘,谢谢你的大恩大德。”

张意麟扶了老妇人和小姑娘过来向我道谢。

“谢错人了,救你们的是公主。”我指指晴儿。

他们立刻走了过去,向晴儿深深一揖,晴儿也大方受下。

“姑娘见识精辟,巾帼不让须眉。”张意麟让妹妹送母亲回屋后,走过来同我说话。

“谁规定巾帼非得让须眉?”我反口问。

“姑娘说得好,是在下偏颇了。”张意麟拱手相敬。

“这也没什么,限制女子的能力,到最后,吃亏的终究是男人。”

在二十一世纪,女人经济独立、思想独立,弄到最后,一个人两份工,既主内又外主,把男人该挑的担子挑走了一大半,身为男人,岂不轻松惬意得多!?

“没得逛了,今日百姓歇业,回客栈吧。”我拉拉晴儿,盘算着回去后把这件事写下来寄给花美男。

晴儿点头,领了侍卫同回客栈。

走没几步,那名丑陋无比却有双温和眼神的男子拉着拐杖来到我身旁,他身后还跟着张意麟和青衣男子。“姑娘,请留步。”

晴儿望我一眼,停下脚步。

“公子有事?”晴儿问。

“在下有事想请教这位姑娘。”他的眼光转向我。

“请说。”

“为什么姑娘说,限制女子能力,吃亏的还是男人?”

“公子真想知道?”

这不是在京里,我确定自己的运气不至于那么糟,随便说几句狂妄话语就引得众皇子的注意,然后东搞西搞,把自己的命运给搞掉,因此面对他们,我的态度轻松得多。

“自然。”

深吸气,我开始高谈阔论,把这段时日憋了满肚子的话给说了说──

“倘若也给女子受相同的教育,让她们学习算术、文字、诗词文学,甚至治国经纶,让她们同男子一般游历四方、增长见识……请教公子,她们岂会只懂得柴米油盐酱醋茶,岂会心胸狭窄、思虑狭隘?

就小处言,女子学会算术记账,那么商家不必请账房、不必担心下人卷款潜逃,只要把账目交给妻子即可。且教不严不再只是父之过,因为母亲胸有丘壑、见识不同,在教育孩子上面,身为父亲的,岂非又更为省事些?”

“说得好,培育女子的确可以替男人造福。”

“从大处着眼,若女子有机会进庙堂,主事者就能从不同角度听得不同意见的声音,自然能为更多百姓造福。”

“进庙堂?姑娘,你有没有说错?”俊朗帅气的青衣男子插话。

“哪里说错?所谓能力越强者责任越重,当女子的能力强过男子,为什么不能承担更多的责任?”

“男子生来体格健硕……”

青衣男子才开口,我就把他的话截下来:“治理国家,用的是这里。”我指指脑袋瓜。

“可这言论毕竟……”

“妖言惑众?无所谓,我本就不认为你们能理解。只是可惜,男子以为剥削了女子,便可以掌握更多的控制权,殊不知,不让女子出头,自己就得承担更多的责任。因此自古以来,女人的寿命一向比男子长。”

目光转去,青衣男子的不苟同与张意麟的深思成了明显对比,想来张意麟这人脑袋还算通达。

叹口气,我耸耸肩。不说了,这种事没什么好辩论,价值观不同而已。

如同我没本事要求阿翊一夫一妻,没本事说服他,自在人生比帝王大业让人更畅意。况且我真坚持了一夫一妻制,只会让我担上和县令家的王夫人同样的恶名。

在不公平的世界寻找公平,根本是自讨苦吃。

我不再理会那两位公子,走到晴儿身边,轻轻一褔,作足了戏,就扶起“公主”回客栈。

回客栈、用过晚饭后,我拿出纸笔给阿翊写信,写的多是我在和亲路上看到的官僚之事和民情。

今天这件事,无论如何都得记下来。

也许对阿翊而言,这只是小到不能再小的问题,又或者他会认为水清则无鱼,但我深信,动摇国本的大蠹,就是从小虫慢慢养起来的。

我的毛笔字还是丑到不行,用握铅笔的方法握毛笔,这种事只有我做得出来,但是……阿翊不就是喜欢我的“与众不同”吗?

想想,我忍不住又笑了。

那次,阿翊皱着两道浓眉,看我趴在桌上“努力”写字,好几次,他看不过去,想抽走我的宣纸,辨认我在上面画什么符。

那个时候,他还不能走路……不,应该说,他还在演残障,所以动作不能太利落,只能眼睁睁看我把东西搬到窗边,跪在地上,继续写字。

好不容易写好,我把纸张拿到他面前。“这是什么?”

“菜单啊!你的李姑娘病啦!你呢,亲自做一道爱心菜肴给她送去,我保证菜到病除。至于太医?晾一边去。”

他拿着单子,似笑非笑念道:“取关心两只拍碎,加入温柔一匙、体贴两匙、疼惜半碗,腌三小时,入味后,放入相思中炸成红豆色,取出,洒上怜爱,佐以甜言蜜语,即可上桌。”

他念完,看向我。

我也望着他,给出同样表情。要弄出一脸“似笑非笑”,不是太困难,我也学得会。

“你在吃醋?”

“有没有说错?我干嘛吃醋?搞清楚耶,只要我一声令下,青年才俊就会排成一队任我挑。

你说,吃饱撑了的人干嘛去同人抢食?放心啦,我的胃口一向不大。”

我的话惹恼了他,好几日不同我说话。

这是我们摆不平的地方,他说服不了我,我也说服不了他,两个各有主见的人,怎能够放在天秤两端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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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中似有把刀在慢慢磨着。若是锋利钢刀也就罢了,一刀下去,痛得畅快淋漓;偏偏刀是钝的,每划过一下,都像一个世纪那样长,悠悠、闷痛……让人浑身上下跟着颤栗。

停下笔,我看向窗外,瑟瑟寒风拍打着窗棂,枯叶落尽、大树凄零,雪花不知何时飘落了下来,如琉璃般晶莹剔透。

冬天到了……

第二十章 鱼目混珠

送亲队伍甫进南园,马上被迎入皇家庄圈。这座园子,虽称不上金碧辉煌,却也是处处亭台楼阁、小桥流水,雅致极了。

太监宣过圣旨,确定迎亲日期后,礼官送来单子,上面载明了迎亲诸事。严格说来,并不繁复,至少比起大周、比起阿翊迎正妃和侧妃而言,要简单得多。

意外的是,我本以为南国是小国,所以礼制自然也简约,却没想到所有的简单只是因为──宇文谨娶的不是皇后而是嫔妃。

想起来了,皇后说的是:“南国前年与我大周结盟,新王刚登基,皇上有意思送一个公主过去和亲,瞧我大周国势,公主嫁过去绝对不会吃苦的。”

她可没说,新王未娶皇后,身边没有三五个王妃,八九个嫔妃、贵人。

我只是一厢情愿地想着,大周国势强,送出门的公主怎么能不当皇后娘娘?却忘记我这位公主是假的,是烫手山芋。

蠢吧,不当阿翊的老二,却跑到这里来当陌生人的老二。我怎么就没去算算命,说不定命理师早有先见灼知,会铁口直断道:“小姐,你这辈子是小妾的命,老天注定的。”

对于此事,我没发表意见,心里却把背地阴我的皇后骂了个透。

在园里住下后,照应诸事的仍是一路陪我到南国的宫女。

我不出门,只偶尔在园里四处逛逛,虽心闷却不寻事,我平平静静、安安分分,开始有了公主的样儿。

几日后,康将军在下午叩门探访。

“禀公主,明日送公主进宫之后,臣就要回朝复命了。”

那么快啊,过了明日,瀞怡这三个字就失去存在价值,从此成为沂妃、德妃、淑妃之类的女子,从此深墙高苑,日复一日……怎地甘心?

“瀞怡有件事想请托将军。”

“公主请吩咐。”

我向晴儿点头,她便自箱笼间找出一个信封。

前夜,我将这段日子里写的书信收拾整齐,全摆进信封里,再在封口处滴上蜡油,然后将阿翊送给我的玉佩给盖上去。这样,即使不署名,他也知道是谁的大作。

我知道自己在卖弄小聪明。一向是这样的,我用小聪明吸引他的心,用小聪明指望着……过了今日明日,他不将我忘记。

“烦将军把这封书信带给太子爷。”

康将军毫不犹豫地收下了。

他是愿意帮这个忙的吧,倘若连爹爹都知道我和阿翊的事,那么他应该多少也耳闻了。

明日进宫已是既定事实,无论如何,阿翊都无力阻止了,那么只是帮忙传传信,谁都不会忍心拒绝吧?

想起阿翊,心又疼了,隐隐地抽着痛着,不严重,却也让人无法忽略。

想着他的聪颖俊杰、他的疼惜体贴,想着他的胸中丘壑、他的机谋算计,历经重重生死离别,前尘往事呵……恍然如梦一场。

假如从未爱上、从未用心用情,假如一生无心无肺,是不是就能无怨无艾、无痛无悲?是不是就能坦然处之?

但,坦不坦然都不重要了,往后,他走他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

他的苦我照管不到,我的痛传不到他心上;他的人生、他的帝王路还长远得很,而我……我呢?就这样,在繁华里淹没?

康将军走后,我坐到镜前,在黄铜镜里端详起自己。

又瘦了些,面容有些蜡黄,不知道是不是那毒物惹的祸。本来就不怎么秀色了,再变成这副模样,还真是愧对南国君王。

“要不要休息一会儿?这几日,小姐睡得不踏实。”晴儿倒了茶水,走到身边。

晴儿也听见我在床上翻来覆去?她岂知,翻覆的不是我的身子,而是我的犹豫不决。

再望她一眼,猝下决定,我将门闩紧,把晴儿带到内堂,拉她上床,放下床幔。

只见她的脸红扑扑,冒出微微细汗。是我怕冷,屋子里得燃上两三个炭盆子,让她热着了。

“晴儿,我有一事相求。”我握住她的手,施了力气,教她知道我有多郑重。

“小姐,有事您直说,晴儿一定替小姐办到。”

话到舌间,绕过两回,我心底明白,没有时间犹豫了。眉头一皱,心儿一紧,我把话一口气吐出来──

“明天,你顶替我嫁给宇文谨,好不?”

她被我的话骇着,杏眼圆瞠,捂住嘴巴硬声问道:“小、小姐……”

“别急,先听我说。晴儿,你比我更美上十分,让男人挑,十个有九个半会挑你。记不记得,每回上街,那些公子王孙是不是瞧你瞧得双眼都发直了?”

“可、可……晴儿不行的。”她急了,拚命摇头。

“行的、行的,晴儿不只外表美丽,心地也善良,娶了你,才是宇文谨最大的褔气。”我握住她的手说。

“晴儿只是小婢女呀!”她惶恐地甩开我的手。

“那是在大周,到了南国,谁知道你是公主还是婢女?我说你是公主,你便是公主。”

“不成的……西贝货早晚会被拆穿。”

“要提西贝货,我不也是西贝货?你说说,我和皇帝哪有什么血缘关系!?还不是一道圣旨下,我就成了凊沂公主。倘使那道圣旨上面的瀞怡改成晴儿,你就是公主了。”

她低头不语,只是一双手不停地扭啊绞的,把手上的帕子绞得不成样。

我叹口气,勾起她的下巴,认真说服她:“瞧你,香腮凝荔,眉目如画,美得不可言说,倘若我是宇文谨,得此佳人,是三生有幸。”

“小姐……冒名顶替,是杀头的大罪啊!”

“谁知你冒名顶替?明日,宫里会派人来为你梳妆打扮,到时候凤冠霞帔一穿,哪知道谁是谁?”

“骗不过的,小姐聪明伶俐,晴儿啥都不懂,一进宫,肯定会被看出来。”

“就是不懂才好,不懂才会小心翼翼、才会温顺恭谨,知道吗?在后宫生活,需要安静乖巧、需要谨慎细心、需要温柔善解……就是不需要聪明伶俐。”

若聪明伶俐有用的话,我岂会沦落到今日?忍不住地,一抹苦笑自嘴角泄露。

“可,我怕啊。”

“怕什么?我不是吩咐过了,让所有宫女都随康将军回去。”这般,知情的人全回大周,再不会有人来掀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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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君王问呢?堂堂公主,怎连个随身服侍的人都没有?”

我对她浅浅一笑,“如果宇文谨够聪明,他知你遣走宫人侍女,不但不会间,反而会更加宠爱你。”

“晴儿不懂。”

“想想,你是大周公主,公主下嫁南国,多少有些纡尊降贵意味,今日你出嫁,连陪嫁宫女都撵回国去,这不是表明了愿意彻底舍弃公主身份,嫁鸡随鸡、一心一意当宇文谨的好夫人?”

“这样……说得过吗?”

深深望住晴儿,我担心的才不是说不说得过,而是担心后宫生活不容易,她若无坚定意志,将她单独留下,不是福,是祸。

可她不留,我就别无选择了。

凝睇着她,我放软声调:“晴儿,你有权利选择自己的未来,假使你不肯,我自是无话可说。明日,你就随宫女们回大周吧!”

我刻意这样说,斩断她与我共侍一夫的念头,她只能选择险进或稳退,没有模糊空间。我只盼这些日子的说服,让她对宇文谨留心。

她低眉,无言。

我叹气,拍拍她的手背。“若你想改变命运,就赌上这一回;如果你宁可一辈子当‘晴儿’,我也不能勉强你。人人皆知富贵险中求,可冒险毕竟教人畏惧,你想想吧。”

她还是不语。

下床,我自箱笼里找出一个红绫包果,层层打开后,里头是个嵌银丝的楠木盒子,打开盒盖,我从里面拿出一个镶着翡翠的金项圈,交到她手上。

“日后,你若成了王妃,这东西你自然是看不上眼,但眼前我也只能给你这个留作纪念,其他都是皇后赏下的,我必须带进宫。”以退为进,我希望这些闪亮亮的东西能助她下决定。

她咬了咬唇,似是有话要说,但磨蹭了半晌,仍说不出口。

“莫非你介意这次入宫,只是当个嫔妃不能为后?”

“小姐,你在说什么呀?晴儿只是供人差遣的小婢,能嫁给一国之君已是前世修来的福气,怎还能……贪求太多!”她急了,话冲出口,双颊羞红。

闻言,我定下心。成了!

很好,她心里是愿意的;很好,她懂得不计较、懂得满足,后宫漫长岁月,就能图得平安稳当。

“既然愿意,就牢记我的话。入宫后,你要凡事恭顺谦和、认分,把公主身份抛在一边,我想,应该不至于有人来为难你。”

“晴儿知道。”

“你不必担心会不会穿帮。康将军说过,明日你进宫后,他就要领兵回朝复命,到时熟识的人都离开,再没有人能指证你。只要能顺利嫁给宇文谨,之后,就算有人知道你不是真的凊沂公主又如何?难道真要为这种小事挑起两国争端?我猜,届时就算你站到大周皇帝面前,他也要一口咬定,你就是他封的凊沂公主。”

事关两国外交,谁能不谨慎?只要能安然度过明晚的洞房花烛夜,我们就赢了。何况,我是男人的话,也会为了能娶到这样的娇妻美妾而得意。

“真的吗?”

“真的,我保证。只是往后宫里没人照应,你要处处小心。”

“嗯。那小姐你……”

“不必担心,我有皇帝赏赐的一百两黄金,那些够我吃穿不尽了。”

“小姐要回家吗?”

“不回。”那些人、那些事,从此与我一刀两断。

我望着她,细细叮嘱了些琐事,件件样样都要她记牢,直到天光初亮方罢。

翌日,我们互换衣着,等待宫里的人来。

梳妆、上头、穿衣,美丽的晴儿像个芭比娃娃,任人折腾。她脸上始终带着浅浅的微笑,不知是在为未来的人生感到欣喜,还是想用笑容来教我安心。

一袭大红嫁裳穿到她身上,锦绣灿烂,艳丽鲜明,衬着晴儿姣美的面容,更是美丽得不可方物。一抹红霞掠上双颊,她露出含羞带怯模样。

每个人都在选择自己的人生,我是,晴儿也是。之后,我们都只能为自己的选择负责任。

喜娘为她戴上珠冠之后,退了下去。

关起门,我回身到案前倒了两盏茶,一盏递给晴儿,一盏自己拿着,说道:“晴儿,我以茶代酒与你辞行,从今尔后,你就是瀞怡,再也不是晴儿了,懂吗?”

她点头,答应。

我从漆盘里取出大红盖头,为她覆上红巾,终于大事底定。

送走晴儿之后,我便躲在衣柜里,直到夜深,才悄悄地从屋里走出来。园里没什么人,我很容易地就从后门偷偷溜走。

走到大街上,浓厚的乌云埋了月亮,点点雪花拍打着我的脸颊,寒风扑面而来,风声在我耳边沙沙作响。

很冷,但一股无可言喻的清新感渗进心肺,我大大地做了个深呼吸,觉得很开心,彷佛这些日子以来落在身上的枷锁全都不见了。

从今天起,我又是自由自在之身,瀞怡的苦恼、痛楚全与我无关,至于那时不时窜入脑袋里的思念……

不怕,我很能干的,兵来将挡,水来土淹,这点本事我有。

两个月后,我在南国京城的城郊处,买下一个不大的庄园,还雇了门房、婢女和厨娘。

大周是不回去了,要断当然得断得彻彻底底。但我之所以会决定留在这里,还有一个重要因素──离这里不远的城里有一间药铺,货色齐全,可以买到我需要的药材。

这里虽是南国,但生活习惯、吃食与大周并无太大差异。因此新生活很简单,镇日就是吃吃睡睡、赏花看鸟,要不就是领了婢女到街头闲逛,皇帝赏赐的一百两黄金,供了我舒适日子。

没有电视计算机的日子,光阴过得极其缓慢,阅读成了最好的休闲娱乐,这段日子我买了不少书,天天读着,说话、气质因而越来越有古人味儿。

所以说,环境影响一个人何其巨大,我怎能埋怨阿翊把爱情、婚姻看得太轻?娶妻迎妾,是这个时代的男人都做的事情啊!

这日,精神不错,我携了婢女小敏进城,一方面是闷得慌了,一方面也是药煎完了,得再重新抓过。

“小姐,您干啥天天吃药?是生啥病啊?”

小敏脸圆圆的,身子丰腴,白白的脸上有几颗麻子,才十四岁,手脚伶俐、很懂得察言观色,什么事一教就上手,不必我花太多心思。

她家里有爹娘和几个弟弟妹妹,虽然贫穷,全家人窝在一块儿倒也有趣。本没想过出来帮佣,留在家里织织绣绣也能挣几个钱,实在是听说我一个姑娘独居在外,需要个照应,她娘心慈,就让她来了。

她常说:“没想到姑娘性情这般好,不但给我月钱,还让我把弟妹带进庄里玩耍,他们怕是这辈子都住不起这样的大屋子呢!”

只不过是小到不能再小的恩惠,她却讲得天大地大,说穿了,不过是我怕寂寞,多些孩子的笑声,图个日子快活。

“没什么大病,就是身子虚,大夫说要日日喝着,调养调养。”我搪塞了几句。

小敏问倒我了,这药得喝到几时,我也弄不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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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回兴起,我把药倒在花盆里,不过断了半日药,夜里,腹间又开始隐隐作痛、全身冒冷汗。手脚无力的感觉让人心慌慌,我连忙唤起小敏,重新煎一服药。

和亲路上,康将军对我的用药特意留心,时时盯着晴儿给我熬药,我猜……这药怕是不能断了。现在想想,我的第六感真灵验,什么病去如抽丝,恐怕是应了我那句“春蚕到死丝方尽”。

到死……丝方尽?情丝也是吗?会不会隔一段时间,思念少了、回忆少了,情丝也跟着淡薄?

总不至于非要人死,丝才吐尽吧!这样的情太苦,我不爱。

“给小姐看病的大夫厉害吗?要不要咱们再寻一个能干大夫,说不定他不必天天让小姐吃苦药,也能把小姐的身体调养好。”

“小敏煎药煎得累了?”我取笑她。

“不累,才不累呢!”她连忙否认。“上回,小悦想替我的工,我还不肯。”

小悦是小敏的妹妹,小她一岁,个头却比姊姊大。她很少说话,做事却仔细贴心,那次我教她认几个字,才看两遍,她就记全了。

听小敏说,小悦回家后,时常拿着树枝在沙地上练字,非把字全写齐了才肯吃饭。爹娘常笑话她,说他们家就要出个女秀才了。

听见这话,我心里不舍,便买了几本书册和文房四宝让小敏给她送去,她高兴极了,从此一得空就往我那里跑,擦桌子、抹地板,她用自己的方式向我表达感谢之情。

如果说,我在这个时代有什么不肯舍弃的,大约就是这些人的情感吧!镛历的、镛晋的、镛贯的……大大小小皇子都无条件对我好,现在,连小敏、小悦也是这般一心一意待我,被人这样对待,谁都会割舍不下。

一踏进药铺,我们就让一双眼睛盯上,偏过头,我瞄对方一眼。

那是个外表端雅,看似温润淡泊的男子,他穿着浅紫色袍服,嘴角含着温柔笑意,静静地注视着我,即使同我对视,也不改态度。

我刻意转开头,但他并没有别开眼。

挺直背,目不斜视,我平静地把药方交给老板,尽量不引人注目。我吃过亏,已经慢慢学会沉潜。

“小姐,你认识那位公子吗?”小敏也发现他的注视,偷偷扯着我的袖子问。

“不认识。”

“他那样看人,好像你们很熟。”

“放进锅里滚个两刻钟,什么东西煮不熟?”我笑笑,不以为意。

“小姐,我是认真的。”

我笑笑,拍拍她的手背,“别理会他,咱们又不能控制别人的眼光。”

“可,那公子长得真好呢!”小敏用帕子掩唇笑道。

长得再好的男人我都见过,真要论较,他还排不上名次。

“小敏心动了?没问题,待会儿我先回去,你留在这里,把斯文公子看个过瘾。”

“哪有当小姐的这样子说话!”她一跺脚,努着嘴轻嗔道。

我也没办法啊,来了这么久,就是学不来当大家闺秀。

老板把药交给小敏,在小敏付药钱同时,老板迟疑了一下,忍不住说:“姑娘,上回老儿同您说过了,这药……不能多服啊。”

是啊,上回他是略微提过,可不服药会怎样,我不是没试过。

“我想,没大碍的吧。”我刻意说得轻松。

他看小敏一眼,又望瞭望我,低声问:“请教姑娘,你是不是常常觉得身子乏力、见风就发冷?”

“是。”

“这药……能不服还是不服的好。”

他说得客气,但也让我明白,我的嗜睡和怕冷和这副药有绝对关系。

“多谢老板,我理会得。”说着,我让小敏提了药,一起往外走。

没想到的是,那个一进药铺就盯着我直瞧的紫衣男子,此时竟挡在门前,不让我出去。

他拱手问:“姑娘,可还记得在下?”

紫衣男子看着我的目光温润如玉,那面容、眼瞳和神态让我联想起花美男,他也常用这种方式看我,不带侵略性的、让人舒服的眼光。

我在脑袋里搜巡过一遍,摇头。

“能力越强者,责任越重。”他说。

这句子唤醒我某部分记忆,然后,他的眼神帮了我一把──“是你!”

是他?那个丑陋无比,左眉比右眉高,鼻子红通通,嘴唇厚得往外翻,腋下还拄着拐杖的男子!

难怪觉得他的眼神熟悉,我记得自己还对他微笑过。

“姑娘记起来了?”他松了口气。

“那个时候……”我指指他的脸,恍然大悟。易容术呀,我终于见识了一回。

“那是我和兄长之间的小赌约。”

“赌约?”我听不懂。

“我们打赌,只要有姑娘愿意对丑陋的我微笑,而对风仪俊雅的哥哥视而不见,他就放手,让我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是姑娘相助一臂,在下受恩了。”他拱手一拜。

只不过一个微笑,我又给了恩惠?

唉,是这年代的人们把“受人点滴当涌泉以报”发挥得太彻底,不是我突然性格大变,变成乐善好施的大好人。

“没什么。”略点头,我拉起小敏往外走。

“姑娘,在下略通医术,不知道可否让在下为姑娘号脉?”

他的话让我的脚步一顿。

小敏则轻扯我的袖子,在耳边说悄悄话:“小姐,老板都说了,这药不能常吃,你就让公子看看,说不定公子比你那位大夫更高明呢!”

这丫头,真是对人家公子上心了?可她没说错,我也想弄明白这药是怎么回事。

“那……就麻烦公子了。”

本想找个饭店客栈的,但小城镇饭馆本就不多,加上来了几路商家,到处都显得吵闹。于是小敏几声鼓吹,让那位公子跟着我们回到庄园里。

我的房子不大,一间正厅、一间偏厅,后头有四间房,隔着小小的园子,近后门处,有厨房和一间收拾整齐的木屋,供门房和他的妻子居住,他的妻子负责料理我们的三餐。

没有公主身份,看个病也没了那么多麻烦,又要放帘子又要缠线的。来到屋里,两人对坐,他修长的手指搭在我的脉搏上,望闻问切,每道功夫都做得很认真,末了,他还打开我刚抓回来的药帖,一一细细察看。

“姑娘不是病,是中毒。”他抬眉,看着我说道。

一语中的。很好,这证明他不只是略通医术。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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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毒名曰七日散。”

“七日散?”

这倒是我第一次听见。这毒叫做七日散?还好,不是断魂丹、离魄丸之类吓死人不偿命的毒,应该……不至于太严重吧。

“这毒很稀少,主产于大周的关州地带。”

闻言,我心里一惊。关州……那不是端裕王的封地?所以阿翊认定幕后主使者是端裕王,而禹和王不过是傀儡?

“它会要人命吗?”

“中了七日散之毒者,肠翻胃烂,先伤胃,再伤心肝,若没有及时医治,七日内必亡。”

我又多上了一课,原来不是拥有恐怖名字的毒药才会毒死人,简简单单的七日散,明明白白地告诉你──七天,多一天都不成。

如果当时,我知道自己将吞下的是这种骇人毒药,我替不替阿翊?

我想……还是替的。比起阿翊,我更有死的本钱,死对我来说不是魂归离恨天,而是回到温暖的家里面。那个家虽然有个重男轻女的慈禧老奶奶,有对毒嘴双胞胎,但总是我的家人。

何况,这个时代没有阿翊,我的存在似乎少了定义。

“那么,我吃的药呢?”

“这个不是药,也是毒。以毒抑毒,懂得开出这帖药的大夫,算是相当高明的了。但他没想到,这药服用过久,寒毒会侵入你的经脉。”

所以,是寒毒让我冷得不得了?

又想叹气了,明知道我的身子糟成这个样儿,就算留在大周,想搞出兄弟阋墙都有技术上的困难,皇后仍是千方百计要我和亲出嫁,打的是什么如意算盘?

是不是我死在南国,便与禹和王、端裕王无关,那么阿翊就不会冒险弑兄,他的太子地位才得以保全?

也是,在皇后的棋局中,谁都可以被牺牲,只要能保全“帅”,弃车弃仕都无所谓,何况我这颗小小卒子。

很悲伤,我却不能挞伐她。我说过,环境影响人至深,她是被这样教养长大的,又在后宫存活多年,这样做有什么错?若阿翊成了个千秋万载的英明皇帝,千百年后,历史上还要为她记上一笔功绩呢!

“还有得医吗?”我忍不住轻叹。

“当然有,在下‘略通医术’。”他强调了那四个字,然后温温地笑了起来。

这个人的情绪似乎不会大起大伏,像一杯温开水,谈不上好喝,但就是给人温润舒服的感觉。

“略通医术是谦词吧?能把话说得那么笃定的人,可不多。”宫里的太医也只能遮遮掩掩,用些虚言假语隐瞒病人。

“这药别吃了,我回去给你带一副药丸过来。”

“解药?”

“不是解药,也不是毒药,它可以抑制你体内的毒,却不会让你继续嗜睡。至于寒毒入侵让你异常怕冷的症状,得等我替你彻底解毒之后,再来慢慢调养了。”

“为什么不直接替我把毒解去?”

“解药的配制有些困难,我必须找到几味不常见到的药材,说不定还得回家去请兄长帮忙……”说到这里,他好看的眉头皱起,温柔笑意敛起。

看他的模样,似乎是不太乐意回去请兄长帮忙,其中原委,我不清楚也没有立场问。

但不管怎样,总是多谢了。

“记得,每日服上一丸,切不可中断。”

“中断会怎样?”

“会毒发身亡。”

“我发作过了,没事。”我将上次没服药的经验同他说了。

“那是因为你很快又服下抑毒汤药,至于我给的药丸,若是你敢连续三日不吞服,我保证这次不会像上回那般轻松。”

“说说,会多‘不轻松’?”

“你会先觉得全身发冷,然后慢慢地感觉四肢百骸像被冰块冻着。你摸过冰块吗?”

“摸过,凉凉的,很舒服。”

“假使把手掌贴在冰块上一个时辰呢?”

“冰、冷、刺痛,但会渐渐失去知觉。”因为掌心的神经遭到破坏。

“说得好,就是刺痛,那冷会刺痛你每一分知觉,随便轻微的震动都会让你痛到生不如死,当痛从手脚传到身躯、传到脑子之后,你就会看不见,再然后……”

“再然后怎样?”我追问。

“然后,只有大罗神仙才救得了你。”他浅浅一笑。

“别吓我,我是病人呢!”噗哧一笑,我无辜地指指自己。

“总之,不能断药。”他再三叮咛。

“遵命,大夫。”我做了个举手礼,在触见他疑惑的眼光之后,忙吐了吐舌头,转移话题。

那日之后,他经常过来串门子,聊东聊西,说着我没听过的游历。谁想得到,他年纪轻轻,已经游遍三川五岳,若是写本出名游记,肯定能和马可波罗相媲美。

他同我和小敏成了好朋友,有时我们让厨娘加菜,有时他会带好吃的过来,一来就耗上大半天。偶尔,我陪他到街上义诊,虽帮不了太多忙,但外科包扎,我可是很在行。

半个月后,他的兄长、那个英气勃勃的男子出现。

我相信,即便再不乐意,他还是向哥哥开口求助了。那些药,一定比我想象的更难得到。

他说他叫方煜,哥哥是方谨,两人不是同母所出,但手足情深。

方谨在朝为官,而方煜对官场不感兴趣,一心想游历四海、为人治病,哥哥不同意,想说服他为家国尽力,上次的赌约,就是为这个。

方谨出现的次数不像方煜那么频繁,但都称得上是朋友。

他热情、大方,是个很有意思的家伙,老喜欢和我争辩女人问政。他的口才比我好、气势比我高,恼得好几次我想摔杯子送客,可想到那些杯子带回现代都是骨董,哪舍得摔!

有次,我洗手作羹汤,帮他们弄了个古代版的汉堡。光看他们的表情就知道,他们对这道菜肴不感兴趣,可为了“增进友谊”,还是乖乖吞了下去。

后来,我又弄出生菜色拉,方煜满脸忧郁地吃了,而方谨的表情里,有着壮士断腕的悲怆。

我不知道自己的手艺哪里出问题,在遥远的大周后宫,皇子们可是爱得很。

唉,又想起他们了,他们总是在不经意间,偷偷蹦出来扰乱心情。

他们还好吗?镛岳那个骄傲小子是不是一样把眼珠子别在额头上?能言善道的镛雒是不是又到处与人说故事?可爱到不行的小镛暨有没有长高?我的折翼天使镛历有没有被欺负?

至于“他”……是的,很想很想,想到不能言、不敢说,害怕话一说就碎了……碎了我苦苦维持的淡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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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不时,我遥望远方星月,默祝那人一切安好;时不时,我对着玉佩,泪流满面。

说断就断,那需要多么大的豪情才办得到?

而我,终究只是一名女子……

就这样,岁月匆匆,冬去春来,在方家兄弟的相伴中,我离开大周已经半年多。

第二十一章 映洁

日子就这么过去,听说此时北方已是雪花飘飘,冰雪封江,而在四季如春的南国,冬日虽至,太阳仍经常造访。但尽管如此,我还是冷得要缩在被窝里才觉得舒服。

再过不久,枝头就要抽出绿芽,春风拂过,繁花盛开,百鸟争鸣。

我向往南国的春夏,向往奇煜嘴里的江边美女,用呢侬软语歌着少年慕情。

垂钓绿湾春,春深杏花乱,潭清疑水浅,荷动知鱼散,日暮待情人,维舟绿杨岸。

真好,有个情人可以等、可以想、可以思念,不管鱼儿懂不懂、荷花解不解情,总是啊,有那么一个人,长驻心底。

我的心里也有个人,可惜不能等、不能想,那是牵一发便要痛上全身的思念,像落在身上的毒,一点一滴,侵蚀着我的生命。

我以为会慢慢好的,就算好不了,也会因为习惯而逐渐遗忘,谁知事与愿违是人世常律,我无力改变。

视线从窗外那棵绿叶落尽的老树转回,我看向浓眉飞扬的方谨。

“女人怎能把持国政?瞧,咱们南国就是皇太后把持政事,以至于国君无用武之地。”

方谨又扯起老问题,每次他不知道从哪里受了气,就要跑到我面前大力抨击女性。

“你怎知让国君来处理朝政,国家会比现下更好?”我反问。

南国的状况很不错,至少到目前为止,路边不见乞丐,居住多月,也没听闻穷人卖子的悲惨事件。民生安康、治安良好、不闻战事,前阵子更听小敏说,朝廷下令免除五成粮税,百姓直呼国君英明。

一个垂帘听政的皇太后能把国事处理成这样,还不能干?

虽然我也怀疑,儿子都二十岁了,母亲为什么还不能安心放手?难不成那位少年皇帝是个阿斗?

唉,我居然诓了晴儿去嫁给阿斗,想至此,心底有些许不安。

“皇太后只求安稳,不问改革,多年治理换得满朝老人,每个大官嘴里只说得出之乎也者,能推托敷衍的事,就不肯多花半分力气。今日国内平静,只因年年风调雨顺、边疆无事,倘若两年旱灾、边关来犯,南国连一支可用的军队都没有。”

我瞄他一眼。“想来你在朝为官,当得满肚子窝囊气。”

“可不,那些老人说‘兵者,国之凶器’。殊不知,没有军人打天下,他们岂能安心高坐庙堂之上,成天把孔老夫子的话挂在嘴边,说得安安稳稳?”方谨气愤不平道。

不是吗?当将军够苦了,偏偏一边为国家打仗,还要边担心被兄弟陷于绝境……不知不觉间,我想起阿翊,想起那位早夭的五皇子镛建。

很坏的习惯,我明白,只是心不由己呵。

“如果你是那个握不着权力的国君,你会怎么做?”

我会躲得远远,远离那个权力中心,绝不用逍遥心换取权力。就算治理出一个天下太平又如何?名垂千秋又如何?我只是个见识浅薄的自私女子,看重自己甚于别人。

但我的嘴巴,说的和想的却是两回事。

“我会举办科考,拔擢可用人才。”

“那又如何?找出来的还不是一群只会背圣贤语录的人。”他恨透了满朝的迂腐之士,连带把读书人也给恨了进去。

“那是出考题的人不用心,倘使出的题目不八股,全是切合时要的,自会选出真正可用的人才。”

“譬如?”方谨停止批判,眼底满是趣味,似乎在等着我大发谬论。

“如果要挑选军将之材,我绝不考他仁恕之道,我会考较他武功、行军布阵、两军对垒的灵机应变,同时,我会选个身经百战的将军来当主考官。如果挑选经济人才,我的题目会是:予你栗米千石,你如何在来年上缴千金税赋?倘若我要找个交通部长,我会考:如何让马车在一旬之内,从平城到东甗来回跑一轮。”

他偏头想想,抚掌大笑,眼底闪过一抹惊艳。

“这就是问题所在,科考试题太僵硬,读书人只懂得猛背考古题,全然不思考学问之于人们有何意义。现下,朝廷里缺的是有脑袋、能做事之人,而不是书蠹。吴嘉仪,你是我见过最聪慧的女子。”

我恢复本名了,瀞怡这名字给了晴儿,从此,我再不必顶替她的身份。

“多谢谬赞。”

“我真高兴能识得你,没有你,世间肯定减少许多乐趣。”

“你该高兴我爹娘不用狭隘的看法教育我。女子无才便是德……哼!”我暗讽他的“狭窄”。

再不济,父母仍辛辛苦苦供的上高等学府,他们不限制我的眼界,不切断我的发展可能,生为现代女人,虽辛勤却也自由幸运。

“女子心细,商合习厨艺、女红,所以操持家务、养儿育女,自该由女子来做。而男人生而体健、勇敢,本该有其鸿鹄大志,开创一番志业,这不是限制,而是因材施教。”

谁说的?我见过的无数名厨、服装设计师都是男性。不过,这可不能拿出来说口,我只能淡淡笑驳:“不知道谁痛恨儒家学说?‘因材施教’好像是孔老夫子的言论吧。”

“被堵了吧?大哥输了。”奇煜不知道何时进来了。

他穿了一身玉色长袍,宽袖大襟,腰束锦纹玉带,看起来清朗俊逸。他很开心,手里抓了个纸包,眉梢上扬、嘴角含笑,乌溜溜的黑眸子里,除了欣然,还隐含着一丝得意。

“你来了。做什么这么高兴?”方谨没起身,只是指了指椅子要他坐下。

“那味药有消息了。”他冲着我说。

“月神草?”方谨问。

月神草是种稀罕药草,听说只在无星无月的夜里才会开花,一离土便立即死亡,而药性也会在半个时辰内消失,所以制药者往往会在月神草附近搭篷子,待花一开立即整株采下入药。

这件事奇煜对我说过,他常笑话我,说我这病是运气病,要完全好,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

“对,张……”奇煜看了我一眼,继续接话:“张先生找到月神草了,我打算立刻出发,去张先生那里看看。”

“这趟来回,加上制药时间,怕也要三、四个月?”方谨道。

似乎没人想告诉我“张先生”是何许人,不过,见他们的表情,恐怕不是什么小人物。

“是,所以我特地送来药丸。怕行程耽误,我多制了点,这些至少可以服上半年。”他把带来的药包放在桌上,推到我面前。

“此去要三、四个月?”我抓住他的衣袖问。

“对。”他温温文文地笑着。

我眨了眨眼,低声埋怨:“非要那么久吗?”

我会想念他的故事、他的陪伴,如果方谨是我吵嘴最佳良伴,那么奇煜就是可以和我谈心的好朋友。

“我保证尽快回来。”奇煜举高五指,用了我教他的屈臣氏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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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学习能力很强,举手礼、发誓、胜利V、kiss-bye……只要我用过一次,他也不问,就能把它们用在最恰当的场合。

“我可以跟你去吗?”我下意识问了句,抬眉,直直望进他眼底,发现那里有着一抹惊喜讶异。

“你想去?”奇煜喜出望外,嘴角大大地扯开,几乎就要答应。

“当然想,我骨子里冒险犯难的神经在蠢蠢欲动。”

话甫说完,我就发现方谨沉了脸。

他重重地把杯子放落桌面,看着奇煜的表情中透着森然。

奇煜收敛喜色,自己倒了杯水,静静喝着。

做啥?一个肯带、一个肯出门,事儿就定了,方谨来插什么话?当大哥很了不起吗?长兄如父这种鬼话,我非要推翻它。

嘴巴刚打开,话未出口,奇煜先拍了拍我的手背,露出惯有的温润笑容,阻止我往下说。

变脸,我转头瞪住方谨,方谨不自在地别开头。

奇煜知我不开心,安抚道:“我看,这回你先别跟,等身上的毒全解了,我再带你四处游历。”

“你怎知过了这村还有下个店?说不准,这毒解不来,错失这回,我再也没有下次。”

“怎么可能没有下次?”他啼笑皆非,点点我的额头。

“世事难料啊,万一月神草不开花呢?万一我熬不过三、四个月呢?万一你的医术没有自夸的这么好呢?”

我在对奇煜耍赖,很要不得,我明白。可碰上软柿子,你就是会忍不住想去捏一捏。

直视奇煜,我非跟不可。

“阿煜敢医不好你,我就下令……”方谨插话,那股气势,傲得让人不舒服。

“摆官威啊,没用。等我死透、死绝了,你就算把奇煜关到八十岁,也补偿不了我。要是我下了地狱,见到阎罗王……”

我一个劲儿胡说八道,竟惹得方谨大怒。

就见他霍地起身,竟把椅子给弄翻了,砰地一声,吓着我和阿煜。他一把抓起我,手牢牢地钉在我肩膀,两眼定定地锁住我的眸子,不准我转开。

“吴嘉仪!我不准你死!听到没?我不准你死!”他连声大喊。

那阵咆哮,让我心底陡然一阵发寒,不自觉地退开几步,眉头紧蹙。

他的表情里饱含太多我不愿意去碰触的东西,我发过誓,不沾情、不染爱,再不徒惹风流事。

“你是玉皇大帝还是耶稣、玛利亚,我的生死哪是你一句准不准就能定的?”

我换上笑咪咪嘴脸,在胸前划了个十字,刻意轻松、装胡涂。我宁愿假装天下太平,人间无事,只要装得够像,友谊……就不会变质吧?我想。

“你不信吗?要不要到我家,看看我有多大权力?”他的拳头落在桌上,今天的方谨有点小暴力。

“算了,说到底,你就是不让我去。为什么?”我把话题绕回原地,把那个教人胆颤心惊的联想抹去。

“我担心你的身子。”他答得理直气壮。

“有个精通医术的神医在身边,还需要担心?”

他堆了堆眉头,不回答反问:“你非去不可?”

“是,非去不可。”

“也行,你告诉我们你是怎么中毒的,说了,我就让阿煜带你去。”

一句话,他堵死了我的“非去不可”。

恨恨瞪他,他比我爹妈还啰嗦。

他也回瞪我,两个人比赛眼睛大。半晌,我吐气、认输,他的坚持度比我更强。

“不去就不去,没啥了不起。”

见我妥协,方谨马上灿灿烂烂地笑了起来。“放心,阿煜不在,我会常来陪你,保证你不会无聊。”

“你会说故事吗?你走过名山胜水吗?哼,只会在朝廷里同人耍心机的井底之蛙。”偏过头,我看向奇煜,他脸上有着不自然神色。

四目相对,他淡淡地朝我微笑。“等我回来,定讲更多有趣的故事予你。”

“一言为定。”

“嗯,一言为定。这段时间,你要照我嘱咐,别嫌麻烦,要常泡药汤。”

“知道。”

那些药汤会活络我的血脉,虽驱不了寒毒,但能让我不至于冷得打颤。

阿煜多虑了,洗澡对我而言是享受不是麻烦,只是辛苦了小敏。

“别光顾着睡,有力气要四处多走走。”

“这话儿,小敏爱听。”我笑看着从外面拎了茶水进来的小敏。

“小姐自己也是爱玩的性儿,偏赖小敏。”她噘嘴不依。

在客人面前多话,她是个没规矩的丫头,可没人在意。在这屋里,没有主人奴婢,小敏是我的家人。

“是,本小姐心野,又怕坏了名声,只好把事儿都推到小敏身上去。”我顺着她的话说,小敏不依跺脚,惹得方谨大笑。

为了替阿煜送行,我特地烤披萨请客。

没有起司的披萨实在不怎么可口,但或许是分别在即,阿煜居然反常地吃了大半个,眉头连皱都不皱。

送走奇煜、方谨后,我抚着药包呆坐。

照理说,知道身上的毒有得解,心应该可以放下了。但,并没有,我的心仍然悬着、荡着,还带上一缕忧郁。

什么样的友谊可以让阿煜为我奔波三、四个月?方谨的态度、阿煜的神色……我不会成了炸弹吧?在每个好男人面前都要炸上几下,痛人也痛自己。

方谨说话算话,阿煜离开后,他经常来探我。

这日,小悦也在,方谨于是领了我们一票女人上饭馆,一路上说说笑笑,好不愉快。

到家后,眼见天空灰蒙蒙一片,怕是要下大雨了,我连声催促方谨回去。送过他,我心想得让门房送送小悦才行,虽然路程不远,总是女孩子,万一下起雨,可不方便。

本才想着,一个熟悉的身影闯入眼帘。蹙眉抬眸,我与来人视线相触,胸口猛地一震。转身,我迅速拉了小悦、小敏进屋,用力关上门。

背靠在门扇上,明明是寒冷的冬天,明明是怕冷怕到不行的破烂身子,偏偏吓出一身冷汗,湿湿的、冰冰的汗水贴在背脊上,让我全身发颤。

“小姐,你怎么啦?”小敏不解地望住我。

没事……不,有事,事情大了……

我以为躲得天衣无缝,以为日子就这样过下去,再不沾惹过去烟尘;我以为压得住思念,以为光阴跑得够久够远,那些痕迹、回忆就会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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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他……世界上真的没有天衣无缝吗?谎话终会被拆穿吗?他怎么可以出现,打乱了我所有的自以为是?

不,不见,不见面就不算数,我还是开开心心的吴嘉仪。阿煜很快就会回来,他将要把我的毒解开,然后我们要效法江湖儿女,遍游四方。

对,不开门、不见面。

“小悦,今日别回去了吧,留在这里过夜。”我说。

无论如何,都不开门,只要门关得够紧,他就不算数。我在心底对自己说。

“可我没跟阿爹说。”小悦苦着脸回话。

“那……就、就让小敏……”让小敏说去?蠢,那我还是得打开这扇门啊!

闭上嘴巴,我不作声。

或许他没看见我,或许我神经过敏,那只是一个身形相似的男人,或许……唉,我在骗谁呐?

真是的,我无意招惹过去,他不该来的!

拍拍额头,浓浓的疲惫顿时涌上。

“小姐……”小敏出声唤我,同时,门被叩叩敲响。

“不要开!”

我的声音拔尖,门外的人应声停下敲门。

很好,他明白了,明白我不想见他。对我而言,那些过去我早已丢掉。

“走吧走吧,我们进屋里。”推着小敏、小悦往屋里走,我承认自己是胆小鬼。

回屋里,我写字、我看书,我乱七八糟地说着没人听懂的话,我甚至把小敏的针线篮子拿出来,将每根针穿上不同颜色的丝线。

小敏、小悦看出我不对劲,可我顾不上她们,光是压抑胸口一阵比一阵汹涌的波涛都无能为力了,哪来力气去编造故事,解释自己莫名其妙的恐惧。

我在她们的异样眼光中走回房间,揽住被子,将自己罩在里面,把自己缩成虾、缩成穿山甲。我和乌龟是同等级的人物,给一个壳,就能假装自己安全得很。

我在壳里告诉自己,他不擅长勉强人,只要我三日三夜不开门,他就会理解我有多坚持,自会乖乖回到他该待的地方。

我安慰自己,连九五之尊都勉强不了我的意愿,就算他的主子出现,岂能逼迫我半分?何况他的口才那么差,怎能说服我放弃安逸生活?

我不回去!

是的,绝不回去。思念是我在这段感情里面最小的损失,我已经认赔杀出,再也不要投入。我很清楚,再次投入,损失的将是嫉妒、自私、辗转痛苦,还有更多更多比思念还绞人心肠的酸楚。

雨终于落下,劈劈啪啪地打在芭蕉叶上,壮大了声势,不大的雨滴有芭蕉加持,立即成了千军万马。

没错,是该壮大声势,我再不是受困于小小月秀阁的章站娘,是恢复本尊的吴嘉仪,而这里叫做南国,不是大周,我不走,谁能奈我何?

“小姐,小悦要回去了,我让伯伯送送她,好吗?”小敏在屋外叫唤。

我没应声,脑子里面转来转去的都是那句话。谁能奈我何?

这么笃定的句子,再加上芭蕉为我壮大声势,我真的可以自鸣得意了。可是,心头上仍然如万蚁钻动,教人坐立难安。

不行,我得做点事分散注意力。总不成他未出手,先自己吓个半死,倘若他真有动作了,我要拿什么招架?

打开房门,走出去,我发现说要回去的小悦又折了回来,她在小敏身边咬耳朵,看见我,止了声响。

小敏看我一眼,怯步上前。“小姐,外面有个男人……”

“男人多的是,咱们上街看得还不够多?”我在胡扯,心底却明白。

“可那个男人像门神一样,堵在咱们家门口,一动不动。”

这个臭映洁,那么爱当门神呀?走到哪里都给人家守门!我气闷。

“别管他,当他是真门神行了。”

“外头雨下得很大,他全身淋得湿答答,要是再不回去,万一夜里起风,肯定要害病。”小究忍不住说话。

“再晚点儿,他冷了,自然会走。”我嘴里说得蛮不在意,却心知肚明,那个男人哪是一点风雨就为难得了的。

“是这样吗?好吧,小姐,那我先走了。”小悦拉起油伞,再次走入雨中。

这晚,我没吃饭,褪了衣裳照样睡不着。

小敏三番两次开门关门,回屋里总丢了同样的三个字给我──他没走。

他干嘛不走?我又不是王爷,守在这儿,能帮他加官进爵。我真要是缺门神,就会上街买两张来贴贴,哪需要他多事!?

该死的映洁,我把他骂透了,可惜他听不到,皮肉不痛。

小敏一次次的‘他没走’,让我坐立不安,一阵阵打在芭蕉叶上的风雨声,打得我的思绪紊乱。

就这样,子时方过我就挨不下去了。

气恨下床、用力穿上衣服,也不叫小敏,管不得自己满头散发,我直接穿过厅堂、走上小径。幸好雨已经停了,但风飕飕地吹,吹得我好冷。

走至门边,深吸气、深呼气……我努力让心跳维持在七十三下,开门……门神仍然待在那里!

映洁背着门,身形挺拔,一丝不苟的动作和在阿翊面前时一模一样。

我忿忿不平地绕到他面前,眼睛瞪住他,一瞬不瞬。

詹下灯笼发出微光,他全身湿透了,但眼光灼灼,不见分毫狼狈,不知情的人经过,会以为在雨里待上大半天的人是我。

他那张鬼斧刻过的五官仍然波澜不掀,彷佛天大的事都动摇不了他半分。这点,他跟他的主子学了十成十。但仔细看,他精炼的眼光里却透露出一抹喜悦,难道他早就猜出,我不会对他的苦肉计视而不见?

气!

“映洁,你是什么意思?”我双手叉腰,气鼓鼓地手指戳他的胸膛。

“映洁奉令,保护姑娘。”

“奉谁的令?四爷?”

废话,当然是他,难不成还是皇后?即使知道我身上的毒未解,她仍是急着把我往外送,哪还可能在乎我的死活!

“映洁奉殿下的命令。”

殿下……对喔,我怎忘记,阿翊已经不是四爷,他现在是堂堂的太子爷,那些不看好他的朝臣纷纷上表呈忠信,登上皇位是迟早的事。

“好吧,你看见了?”我夸张地张开双臂,在他面前转两圈。“回去禀告你的殿下,没有他的保护,我活得好好的,半点损伤都没有。”

頂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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