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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转+1次PO完】苦恋公式(翊洁)
fengwanting198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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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1次PO完】苦恋公式(翊洁)

小说简介

他说好,她绝对不敢说不好;他说要,她没胆子说不要;

当人家的妹妹就要听话、懂事嘛——

这点她做得不是蛮成功的吗?他干嘛还嫌东嫌西的嫌她很碍眼?!

好啦!她那处女贞牌都给他当护身符了,

连自己的脚都为了救他而一辈子动不了了,他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拜托——就因为她妈嫁了他爸,这样也不行哦?!

是男人就要当个像样点的嘛!

人家她都不计较的跟情敌保持嫂友妹恭的关系了,

他好歹也放放身段,别这么爱计较嘛……

喂!是叫你放身段不是把她放到床上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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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章

天青气朗,夏天的脚步悄悄来到人间。

清晨,太阳尚未炽烈。

吴映洁起个大早,将吐司、果酱、鲜奶全摆上餐桌,然后一一敲开詹子晴和瀞怡的房门,等她们整理好坐上桌时,吴映洁已将烤好的吐司达到她们面前。

瀞怡挑了一曲匈牙利舞曲播放,振奋起大家的精神。

绕进厨房,三分钟不到,她端来一盘热腾腾的荷包蛋,搁进每个人的吐司中。这里是单恋女子公寓的清晨。

单恋女子公寓?很奇怪的名称,但对吴映洁、詹子晴、瀞怡、筱婕来讲,无疑是最最贴切的名词。

五年前,吴映洁坚持搬出家里,离开储伯和母亲自己独立。

挂念的长辈放心不下,像她这样一个行动不便的女孩子,独自在外生活,要不操心,是困难!于是,他们买下这层公寓;为她招来精明利落的秘书——詹子晴,和温柔体贴、善于照顾人的护士——瀞怡当房客。三个女孩,很快地成为交心朋友,她们分享着彼此看法、理想,也分享了彼此的感情世界,她们知道吴映洁对异姓哥哥邱胜翊的暗恋,也晓得瀞怡对院长大人的迷思。

原先、詹子晴对她们的恋情并不苟同,哪里料到,自己也在无从选择的情况之下,把一颗心毫无条件双手奉上。然,詹子晴的刘俊玮,不仅仅是有妇之夫,还深爱自己的妻子,这样的情恋,对谁而言都只能是委屈。

三个女人,爱上性格截然不同的男人,却同样为不能公开的爱情伤心。

爱上不能说爱的男人、恋上不能恋栈的心,她们有着相同的心事。

于是,她们为公寓取下这个名字——单恋女子公寓。

某一天詹子晴心血来潮,在楼下的柱子,贴上一张招租单,租屋者的条件是——必须和她们一样,有一段美丽的单恋情事。

陆筱婕来了,她撕下招租单走到她们面前,告诉她们她和杰哥哥的故事。

那个下午,吴映洁、詹子晴、瀞怡都哭了,为筱婕、也为她们自己。

爱情……原该是甜蜜难忘的记忆,对她们而言,却是痛苦辛酸。

“筱婕还在睡?”瀞怡喝下一大口最喜欢的牛奶,侧脸问吴映洁。

“我起床时,还听到她敲键盘的声音,现在安静下来,大概刚睡着。”吴映洁说着,再帮她把牛奶注满。她们有一冰箱满满的牛奶,全是瀞怡的院长大人提供。

“这个夜行性动物,再不改变生活型态,迟早会未老先衰。”

詹子晴不喝牛奶,只喝柠檬汁,因此胃溃疡人院了两三次,却仍改不了这个习惯,她常笑说,这习惯恐怕要等到哪天,心死魂离,才戒得掉!

“没办法,那是她的工作,有很多写书人都是要等到夜深人静,才会有灵感跑出来。”瀞怡解决掉第二杯牛奶,开始咬吐司。

筱婕是个小说家,她说,她想把自己不完美的恋情,在小说世界中一一弥补起,她要笔下的每个主角把该她的幸福享尽。听起来荒谬,但却是她解脱单恋情苦的唯一方式。

“不说她,你自己还不是,老为一首曲子弄到将近天亮,还一大早就起来帮我们弄早餐。”詹子晴念过筱婕,又折回来讲吴映洁。

“我把曲子交出去了,昨天,我很早就入睡。”吴映洁笑笑回话,轻轻柔柔的嗓音,总能安抚旁人的不安。

瀞怡翻看腕表,轻呼一声:“糟糕,上班快来不及,巫婆护土长肯定又要借机骂人,我要先走了。”她抓起面包,往外跑去。

“等等,我载你一程。”詹子晴把最后一口吐司塞进嘴巴,提起公事包,两个人一前一后离开。

又安静下来,四十几坪的公寓在她们离开后,变得悄然无声。漫长且窒人心肺的光阴,在吴映洁身边流转,一天、一天……每个一模一样的一天……

三百六十五天组合成一年,一百年成为一个世纪,她在一世纪当中等待、等待,等待那份不可能、那个梦想,等过了二十年,梦想依旧还是梦想……

好奇怪!她在十岁就能理解圣诞老人不存在,为什么长到二十八岁,她还不相信,梦想不可能成真?是她性格太固执,还是头脑太愚昧?二十八岁,好快,又活过五个年头,一直不相信自己能幸运地活上这么久,可是她存活下来了。不能被相信的事情成为事实,说不定,哪天梦想不再只是梦想,说不定哪天梦想会成真……从这个角度去预设,日子会过得比较Easy。

慢条斯理把早餐吃光,推起轮椅将餐桌收拾干净,筱婕睡得正熟吧!

说到睡觉,她向来浅眠,睡眠时间不多,就算是已经累得睁不开眼睛,她也要在床上翻翻滚滚,折腾大半天才睡得着。

说实在,她很害怕睡觉,睡了,那个恶梦就会一路缠绕上来,弄得她的心不安宁。因此她羡慕嗜睡的瀞怡;和一入眠就不容易清醒的筱婕。

不知道要到哪一年,才能让她平平和和、安安稳稳睡上一场?也许……也许,就快了……

颔首,浅笑。把小塑胶盆放在腿上,利落的几个推动,她将自己达到阳台上,阳台的桑树已经结实累累,一颗颗硕大饱满的桑湛挂在枝头上,她小心翼翼将成熟的果实采撷下来,不敢太用力,怕拿捏不好,就要染上满手深深浅浅的紫红。

那年,桑树刚刚种下时,她们戏称它是爱情树,第一季,它只结出瘦拎拎的六七个果实,连一个酱油碟子都装不满。

詹子晴还说,爱情树结起的爱情果那么少,怎够她们挥霍?吴映洁承诺,会好好照顾起爱情树,好结出足够的爱情果,丰富她们的爱情。

果然,接连几个丰收年,让她们有了好多好多的爱情果,生食、熬浆、做果酱……但,至今,她们的爱情没有丰收,她们的爱情仍站在岌岌可危的边缘,一个不小心没捧好,就要落个人去楼空。

她们的爱情比起爱情树,还要难照顾。

“你们别再长高了,我摘得好辛苦。”她轻声对桑树说话。

很多人都告诉她,冬天时要帮桑树修剪下枝枝节节,它们才不会一味往上长,几次想剪,却又心疼它痛,总想着这是一种限制,把它限制在自己能掌控的范围内……

不!她并不想这样做,就像当年她对“哥”一样,她从不想把他操控在自己身边,尽管她有足够的理由。

推起轮椅,她把爱情果带到水槽下冲水洗净,冰进冰箱。

电话铃响,她迅速回到客厅接起电话,免得铃声扰醒刚人眠的筱婕。“喂,您好,我是吴映洁,请问您找哪一位。”她的声音是一贯的轻柔。

电话那端有短暂的沉默,吴映洁耐心地等待,并不出声催促。

“我是邱胜翊。”

是他!

吴映洁握住话筒的手微微颤抖,没想过他会打电话来,听着他的声音,她的心在狂跳,“交集”二字跳上她的脑袋,他们之间有了交集……二十年来的第一回……第一回他主动……

“你……有事吗?”泪珠颗颗滚下,跌在她扬起的唇角,捂起嘴,她在笑、在开心。好久、好久,她几乎要忘记快乐是什么感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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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句话,他把她的快乐再次赶人地狱,就像他以前经常做的那样。

“娟姨和父亲出车祸,人在品诚医院。”他的声音单调冷漠,听不出悲喜,只有疲倦,“他们严重吗?”吴映洁嗫嚅问出,第六感隐隐约约的在脑中跃然。不会吧、不会吧!不会是她心中猜想的……

“严不严重已经不要紧。”叹口气,相信她听懂他的意思,她一直是懂他的,一个动作、一声轻叹,她就能明白他的意思,即使他们已分开好多年。

“我马上到。”挂起电话,紧咬住手背,压抑住嚎哭,没用、没用,哭再大声都没用啊!还不懂吗?二十二年前,她哭喊着爸爸不要打,爸爸还是拿根长棍不断往她和妈妈身上招呼。还不懂吗?十九年前,她哭着、求着,请妈妈不要嫁给储伯伯,她仍是穿上白纱将女儿带入储家。

还不懂吗?十年前,她在他门外哭了一场椎心,隔天,他还是背起行囊,远走他乡。她的眼泪没有意义,她的眼泪帮不了她分毫……

她能做什么?除了用最快的速度赶到母亲和储伯身边,抱住他们,见他们最后一面,她什么都不能做。

不断拍击筱婕房门,扰醒她的初梦,吴映洁狂声催促……

筱婕揉揉迷蒙睡眼,打开门,激动的吴映洁吓她一大跳,她从没这样过。“吴映洁,别吓我,发生什么事了?”

“筱婕,请送我到医院,我妈妈和储伯出车祸了!”说不哭,泪仍决堤。泪一串串挂着,她的嘴角在抽搐,心酸、心涩又能如何?命运从不对她优厚。

“好,给我三分钟,你去拿东西,我们门口集合。”

挂上电话,邱胜翊一掌捶向墙壁。

他应该去接吴映洁的,她的行动不方便。可是,他不想面对她、面对自己的心,至少现在不想。

回想昨夜,一夜的折腾、一夜的交瘁,太多的意外撞击他的心。

事情怎么会是这样?他不懂,这种安排,是上天太过分。

“胜翊,喝点水。”他的未婚妻康蜜秋端来一杯咖啡,递过。

她体贴地在他肩侧揉捏按摩。

蜜秋是个好女人,一直都是,这几年他们的双重奏享誉国际,八年来,他低潮、沮丧时,都是她在身边抚慰,她陪他成长蜕变,陪他走过风雨、走过孤寂。

“谢谢。”一口喝下满杯咖啡,苦水在胃中翻搅。

“不要想太多,爸爸不会希望自己的离去,带给你承受不起的打击。”她温柔地轻抚他的背脊,像个慈祥母亲。“我打电话通知妈咪了,她说等这一季的巡回演奏会结束,大约再一星期,她会赶回台湾。”

她口中的妈咪,是邱胜翊的亲生母亲——胡幸慧,五年前,他们在母亲的见证中订下婚约,从此蜜秋就跟着他喊爸爸、妈咪。

“谢谢你,蜜秋。”握住她修长细白的手,拉到唇边贴着。

曾经也有一双同样细长温柔的手,在他失意痛苦时给予安慰,只不过,那时,他总是把那双手远远推开,总是用恨意狠狠地瞪着那双手的主人,直到她畏缩退却。

而今,恨她的理由不存在,他再阻止不了自己的心,见她、见她,他想见她已经好久好久……

“别这样,爸爸会心疼的,他那么爱你,你的伤心会留住他的魂魄,让他无法自由。”蜜秋环上他的肩,明白这时候再多的安慰都帮不了他。

“蜜秋,我想自己一个人好好想想。”他面容憔悴,才一个星期啊!

“我懂!我去安排爸爸和娟姨的后事,你别在这里待太久,早点回去休息。”

“嗯,谢谢。”

“你要永远都对我这么客套吗?我不禁要怀疑起,自己到底是不是你的未婚妻。”抿唇一笑,她说出心中忧。

“蜜秋……”

“我在说笑,别把话听认真。”在这种时候用言语测他的心,太无聊。

“路上小心。”“我会的,车子我开走,等会儿你搭计程车回家,你心情不好,不要开车。”她总是细心地替他照料生活中每一件琐事,说不感动是违心,但感动就能让男女永恒吗?他没把握,就为着这个没把握,他迟迟不肯结婚。看着她渐行渐远的背影,他心中有好多抱歉。

抱歉?这句话是吴映洁时时刻刻都在对他说的。她抱歉自己抢走他的父亲,抱歉自己分享他的父爱,抱歉她的出现让人对他指指点点,她似乎永远都在对他说抱歉……

谁知道,欠下这一句抱歉的人是他,不是她。

是不是该对吴映洁说声抱歉?说了会有意义吗?昨天深夜,医院来电话,通知他父亲和娟姨车祸的消息,当他赶到时,娟姨已经没有生命迹象,她甚至连对女儿说上最后一句的机会都没有。

相较起来,他是幸运的,他不但见了父亲最后一面,也释尽父子两人多年来的嫌隙。

昨夜……不是个好天气,风在刮、雨在下,今年的第一个台风从北部登陆。

他赶到父亲身边时,父亲颤巍巍地拔下呼吸器,双泪垂落枕边。当他正为父亲没死而庆幸时,护士却告诉他,父亲内出血严重,不可能救得活。

“对不起、对不起……”他哽咽不成声,眼里、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乞求儿子的宽恕。“原谅我自私……”他有好多话要说,不说完,死不瞑目啊!

多少年的恨,在这关头竟然烟消云散,再找不到痕迹,他轻轻扶起父亲。

“背叛婚姻是我错,与你母亲离异是我自私,她是个那么好的女人,我配不上她。”握住儿子的手,储睿哲强将精神振作起。

“这就是我想不通的,她那么好,你怎能舍弃她?”轻轻地,他问出心中疑虑。

“她不爱我,会嫁给我,是因为我爱她,我对她细心体贴、包容。但我的包容在婚姻生活里一寸一寸消失,每当她凝视彩霞,我就怀疑她在想念那个男人,一个我永远也及不上的男人。

一年两年、五年十年过去,一直以为可以被压抑的嫉妒,在我心中逐渐扩散。我爱她、却又恨她,几次在梦中,我梦见自己双手握着尖刀,刺进你母亲胸膛,鲜血喷上我的全身……

为了报复,我故意邂逅吴映洁的母亲,她是个好女人,你可以在吴映洁身上看到她的所有特质,是她把我从仇恨的漩涡中解救出来,是她释放了我胸中所有的恨意,于是我放手和你母亲的婚姻,放手牵扯我们十几年的恩恩怨怨。”

对淑娟,当年的报复心态不再存在,他的爱在二十年间逐渐成形。

“要是真有这个男人,为什么离开你之后,妈咪没投向他的怀抱?”

“他死了。很笨是不是?我居然在吃一个死人的醋。”

“这些话,你为什么从来不对我说?”

“你崇拜你的母亲……而且……”而且,他有他的私心……

“而且我向来自我中心,只听得见自己想听的。”接下父亲的话,他发觉自己错误太多。

“我承认,我把自己看得太伟大,以为能包容她心中的最爱,可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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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谁?”胜翊问。“去问你母亲,她会十分乐意和你谈他……胜翊,我有一件事,不说,死不心安……”他开始出现微喘现象。

“你说,我会仔细听。”抱起父亲的头,他知道再不说,爸爸就没机会了。

“十年前,你执意要到美国找你母亲学音乐,那天早上,一辆车……差点撞上你……”

“我记得,是小洁推了我一把。”“小洁却自己撞……上车,她的腿……在那一次……残废……”

“不对!那次的撞击并不严重,我记得她还笑着催促我快一点,不然我会赶不上飞机。”他记得……那个笑,是他最后一次看到她笑。

“送医途中……她昏迷……伤了脊柱……她还……流产……胜翊……那孩子是你的吗?”小洁从未亲口向他证实过,孩子的父亲是谁。

流产?残废?该死的他到底还做过什么?她笑着向他挥手,跟他说,很抱歉,就送你到这里……她送他走向璀璨前途,他却送她进入幽冥暗狱。沉重的犯罪感撕扯着他的心,他要怎样面对她?“我要把、把你、你……找回来,吴映洁不肯……她说,她可以……不当舞蹈家,你不能……不当音乐家……那是……你……的梦……”

她有机会对他说清楚的,他已经回来一整年,为什么不对他提?又是那个该死的迁就包容?她要对他迁就到什么时候?!

“胜翊……请照……照顾……她……我们……亏欠她太多……”他再喘不过气了,抱住儿子,他拼了命说:“对……不……起……”

“我原谅你了,已经原谅、早就原谅……”只是他从不肯承认而已。

“谢……谢……”说完这句,他走了,再不回来,带着儿子的谅解和淑娟在天上会合。

储睿哲的一生结束,恩怨全在弹指间消散,却留给下一代解不清的结。

他和小洁,来来会怎么样?再续前缘?不!他的身边已经有了别的女人。

保持原状,认定她的包容牺牲是应该?不!知道缘由,他再做不来视若无睹。

小洁……她留下来的难题,他要怎么解,才解得散、解得清,解得开两人中间的无解?胜翊抱住头,以为早已踩得死绝的爱情,在他心中蠢蠢欲动,就怕一个火苗,就会燃起不该艳盛的灿烂。

医院外,吴映洁在筱婕的帮忙下,匆匆赶到急诊室。一入门,疲惫颓丧的胜翊落人眼中。

哥……别一个人苦,有我在这里陪着……她推起轮椅一步步靠近,直到她的手都能触得上他了,停下身,勇气不足以让她再靠近。

“哥……”吴映洁的声音扰醒邱胜翊的沉思。

抬起头,放下多余情绪,接下来,他们有太多事情要忙。“我带你去看爸爸和娟姨。”

多年来,这是他第一次心平气和对她说话,谁知,居然是在这种情形下。

丧礼庄严而隆重,吴映洁的一身黑,更衬出她脸色不自然的苍白。

没想过哥和胡阿姨肯让储伯和母亲合葬一处,他们不该是恨她的吗?不懂!但是无妨,从小发生在周遭的事,她从没懂过,却要一一接受。该恨该怨的,她有权利恨生下她,却虐待她的父亲;有权恨爱她,却又爱上另一个男人的母亲;有权恨她爱了一辈子,而他却恨她一辈子的“哥哥”。

可是,恨……那需要多大的力气啊!吴映洁恐怕是无能为力了……

一杯黄土、一段故事、一份情,埋了、葬了,葬去逝者的喜怒乐哀,也葬去生者的伤心难过。康蜜秋推着她的轮椅;随着众人缓缓步出墓园。

雨丝飘落,仰起头,冰凉的小雨贴上吴映洁的脸,掩去夺眶而出的泪。

伤心……藏着吧!爱情……也藏着吧!

亲朋好友纷纷散去,只留下康蜜秋、吴映洁、邱胜翊和他的母亲——胡幸慧站在原处。

“小洁,节哀。”胡阿姨走过来,握住她的手说。

从小,她就喜欢这个女孩子,只不过,她似乎不受幸运之神眷顾,缺少父亲的遗憾、母亲再嫁的阴影、伤残的痛苦……养出她郁郁寡欢的性格。

对吴映洁的印象,胡季慧一直停留在她童年时期,她很少见她畅怀大笑,对一个八岁大的孩子来讲,她早熟得让人心疼。

现在,吴映洁长大了,炫人心神的美丽,更是紧紧牵动人心,她好漂亮,美得清丽、美得脱俗,美得不该是凡间所有。

“胡阿姨,谢谢你。”点头,吴映洁对她绽开一抹似有似无的浅笑。

这个笑轻忽缥缈,一瞬间就消失在眼前。胜翊看得呆了……

“听说你现在是个知名作曲家,做出许多脍炙人口的曲子,真了不起。”

“运气好。”淡淡三个字,她不想提那些身外事。

“下回让我来介绍一些国外的制作人给你。”蜜秋走到她面前说。

“不了,这一行我没打算做太久。谢谢你,大嫂。”喊声大嫂,她提醒自己,事情早成定局,她和哥在蜜秋订婚时……

不!应该说,在他们的父母结婚时,他们之间就已经不可能。

梦想……该在二十八岁这年停止。

“这样啊!没关系,以后等你有兴趣,再告诉我,我认识的那些制作人都是知名度很高的哟。”

“好,再说。”深吸气,她累了,肌肉和关节痛得厉害。

“蜜秋,请你送吴映洁回家,我有事想和妈咪谈。”

邱胜翊开口,吴映洁心涩,到现在……他仍不肯承认她是妹妹曾想过,就算他永远都不会爱上她,至少,让他们成为好兄妹,快快乐乐的谈心谈情,就像筱婕和她的杰哥哥一样,哪里知道,连这点,都是奢望……“不用了,我自己可以回去。”不想再麻烦他,就这样吧!他们爸妈间的牵扯走到这里算是终结,他们的关系也在这边划下终点。

爱没了、恨结束,从此陌生的两个人,再没纠葛。

“别说麻烦,都是一家人,我很乐意为我优秀典雅的小姑做点事情呢!”蜜秋走来,亲亲热热说话。“让蜜秋送你,往后我不常在国内,你们是一家人,要互相照应。”胡幸慧说。

“嗯。”吴映洁不再固执,点点头对两人挥手道再会。

她们离开,胡幸慧再转身面对儿子,拍拍他的肩膀说:“儿子,你有话问我?”

“你没嫉妒过爸爸和娟姨?”他直指出事实。

“他们是真心相爱,我为什么要嫉妒?”叹口气,儿子长大,陈年往事终是瞒不住。

“她抢走你的丈夫。”他从不理解,妈咪怎能和前夫及抢夺她丈夫的女人相处融洽。

“她没有抢走我丈夫,真正抢走我丈夫的人,是上帝,是它夺走我的最爱。”

“上帝?所以说那个男人不是爸爸?我可以听这段故事吗?”

震惊在那个凄凉的风雨夜已历经过,眼前的他并没有太大的愤然。“你很平静,你爸爸已经告诉你有这么一段故事?”胡幸慧猜测。

“不!他认为说不说,决定权在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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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该谢谢睿哲,他对我一向纵容。儿子,我们找个地方好好谈谈,这是一个很长的故事。”扶着儿子的手,幸慧笑了,他们……好像。

正文 第二章

一室阴霾,四个女人窝在客厅一角,各自想着心事,低落情绪写满脸庞。

筱婕抱起娃娃,一个个轮流对它们说话。

瀞怡闭眼听着舒曼,一方手帕盖在脸颊上方,要它吸去溢出水分。

詹子晴面前一堆柠檬皮,酸得让人凝眉的味道游离在空气间。

吴映洁的一盒巧克力快要见底,她脸上没有吃巧克力的甜蜜幸福,只有浓得化不开的愁云。一身黑衣,吴映洁趴在桌面上哭哭笑笑,哭情断、笑缘灭,哭笑世事难料。

以为自己会先离世,谁知一场车祸、一个意外,打断她的自以为是……到底还有什么事情是她能够掌控?还有哪些事情是努力就能获得?不知道,不知道了……她统统不知道……

父亲不要她、母亲储伯离开她、“他”恨她……留恋?人世间她能留恋什么?叮咚……铃响,四个人都不想动,她们仍持续做着自己的事,啃柠檬、吃巧克力、听CD、抱娃娃……叮咚……门外的人不死心,电铃响彻天。“瀞怡,一定是你的番仔院长,你去开门啦!”詹子晴懒懒地说。

“哦……”嘴里应声哦。瀞怡知道,门外不会是他。站起身,她取下小方巾,走到门侧,打开。

“请问你是……”这个人,她没见过。

“我是邱胜翊,请问吴映洁在吗?”他自我介绍。

“邱胜翊……你是、是吴映洁的……”吴映洁的“他”?他出现了,在吴映洁失去所有之后?她看得很专注、很认真,试图在他脸上寻找出真正意图——这男人爱过吴映洁吗?或者未来他会爱上吴映洁吗?“她不在家?”再问一声,不耐烦甜蜜女孩的眼光。

这几年,旅居世界各地,无数场次的演奏会让他早适应女人的爱慕眼光,也学会礼貌以对。但此时他要见吴映洁,不耐烦和任何人周旋,包括这个甜得像蜜桃的女孩。

“她在,你请进。”引领邱胜翊,瀞怡缓缓走人客厅。

“吴映洁,储、储……储先生找你。”她推推筱婕和詹子晴,把客厅让给他们。

收起巧克力,吴映洁手脚摆不到适当位置,咬咬唇,她猜不出他前来目的,她还欠他?唇齿干涸,她频频舔过唇瓣,眼睛不敢看上他。

心慌难安,十年的平静生活,以为感情再无波折,谁知,他的出现仍然影响着她。脱离不了他带来的震撼,有他,她的心就不能安分。

再见她,火在胸中点燃,星星之火将要燎原,卸下冷漠隔阂,淡淡的笑软化他僵硬的脸。

“还是喜欢吃巧克力?”

温温文文的一句话,没有疏离,没有讽刺挑衅,吴映洁倏地抬头,想确定说话男人是她认识的那一个。

是他!浓得赛墨的眉毛,干净斯文的五官,修长瘦削的身量,总是不让心情浮上脸庞的“哥哥”,是他没错!可是……他该冷漠、该寡淡,没道理会对她温和。

“以前你喜欢里面包榛果的巧克力棒。”

他又变回那个宠爱她的大哥哥?“那种牌子已经买不到了。”垂眉,她不懂他的改变。

“我在法国还有看到过,下次去帮你带一些回来。”

下次?她还有机会等待下次?浅笑低吟,眉目间仍是纠结。

“今天来,有事吗?”抽离激动情绪,让心站在远远地方看着。

“这里整理得很好,听爸爸和娟姨说,你搬出来五年多?”绕在口中想问的话,终是没有说出口。陈年旧事,他不知道怎样提,才不会将旧伤口扯出鲜明疼痛。

“是,五年多了。”

“怎么想到要搬出来?”

他的态度缓和她的慌乱,紧握的拳头在不知不觉问松开。

“因为……想独立。”找来一个借口,当初没对储伯、妈妈说出真正原因,现在……似乎也没必要再提。“人长大,终会想独立。”再补一句,说服他,也说服自己。

“一个人在外生活,你似乎适应得很好?”

“我的室友詹子晴、瀞怡、筱婕都很照顾我。哥……我们开门见山好吗?你不该只是跑来看我在外面是否适应良好。”

她一个问句,将两人都推人沉默。

吴映洁仰角看他,十年岁月,他仍是她梦中的白马王子,只不过,王子驾来的金色马车上,已经坐上亲密爱人。她是他……想过半晌,她在他身边找不到自己合适的角色扮演。

“那天夜里,我赶到医院时,娟姨已经没有生命迹象,爸爸有很严重的内出血,他用意志强撑着,他要和我说……”

“说对不起?”吴映洁猜。“你知道?”有几分意外,她把众人的心结都看得一清二楚?“这些年,储伯不断自责,他说自己做错,当初不该和妈妈结婚。”爱一个人、想守住一份爱情真是错误?年纪渐长,她理解大人间的情分,也学会体谅。

“他告诉过你?”

“你离开这些年,他经常独自凝视窗外,看着那棵高大的火焰木,说不记得,以前你常在那棵树下拉小提琴?他很思念你,妈妈劝他将你找回来,他却说强要你回来,你不会快乐。哥,储伯真的很爱你!”他的温暖,让她忘记两人之间该谨守的分寸,心往前跨出一大步,不自主地输送出关心。

“我知道。”没忘过那些父亲哄自己入睡的夜晚,他为他念床头故事,即使他已经上国小、即使他已经认会几千字,父亲仍持续念着,直到他再婚,直到被他拒绝在门外。

“你会回家接手储伯的事业吗?他很期待。”

“会,不过目前我手上还有合约,没办法全心全意,等这一年合约期满,我就会入主公司,这段期间郑伯伯会先帮我打理。”郑伯伯是个可敬的长者,多年来一直跟在储睿哲身边,为公司尽全力。“这样子最好,储伯不留遗憾了。”安心的走,无牵无挂也是幸福。

“他不再遗憾,你呢?你没有遗憾吗?”他反问,问出她一脸茫然。

遗憾……她是遗憾太多,多得不知道要从哪个点、哪个头说起。

“我没有。”到最后,她选择隐藏遗憾。

“十年前那场车祸,你失去双脚、失去孩子……”说不下去,他说不出来应景的安慰话,他欠她太多太多……

“你知道了,是储伯说的?”低眉,一直不敢回想的那幕,他轻轻一个用力,就将尘封记忆掀起。

曾经,储伯答应她守密,可是在最后一刻,他泄露了旧事、泄露她的情爱、也泄露出她那端起不易的自尊。她觉得自己像赤裸裸地站在他面前,他将要嘲讽起她毫无掩蔽的情爱。

“你骗我,那时……大家都说你没事。”他直直指控。

“本来就没事,我不是活得好好吗?”再展眉,她榨出一丝苦容。接下来,他要开始取笑她的一厢情愿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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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件事,是我不对。抱歉!”他始终欠她一句抱歉。

他说……抱歉,和她想像的不符,他并不为奚落讪笑而来。

“那是意外,对方闯红灯,要论错,错不在你。”错在她的“自愿”,她自愿为他挡车、自愿付出、自愿爱他……一切一切都是她自愿,与他无关。

“我说的不是那件,是……孩子。当年我……”他在不知不觉中制造一个生命,却让吴映洁担负起责任和痛苦。

“那年,我们都太年轻,有孩子,对他、对我们都不公平,他选择离开……是聪明的。”这时候除开安慰,再多说都无济于事。

想起那些恶梦连连的夜晚,心仍隐隐酸楚。孩子,她曾经拥有他的孩子,哪里知道他不愿留在她身旁,一如她的父亲对她,弃之如敝屐……

“我用了一个最不负责任的方式解决问题,你该恨我。”假若她肯恨……不,她从不肯恨他,只会将这一些全当成是自己该受。

“你觉得留下会对不起胡阿姨,储伯已经背叛你母亲,你不容许自己再背叛她。其实,当年你有一点点喜欢我的,是吗?”带着期盼,她想从他口中得到正面答复。

她懂他!深吸气,不该意外,她从来都是懂他的,懂他的怨、懂他的怒、懂他满腔满怀的恨,所以,她才处处包容、处处代他受罚。“是。”这一个是字,开启了他满腔满怀的压抑爱情,情锁打开,爱情回复原形,在阳光下吸收养分,拼命茁壮。

“现在呢?”再问,他是否会说,现在仍然喜欢,甚至比喜欢更进一步?

“我有浓厚的罪恶感。”躲开她的问话,他却躲不开自己的心。

“你因罪恶感而来?”只有罪恶感?吴映洁再度失望,他不是为爱出现。“其实,不用的。我相信宿命,相信一个人一生中,有多少苦难要承受,是固定的,外人外力都改变不来,在我的生命中,那场车祸是其中一件……”失去他的爱是另一件。

“我不是宿命论者,这说法不能解除我的罪恶。”

“我要怎么做,你莫须有的罪恶感才会消失?”

“跟我回家,让我为自己做错的事情弥补起。”回家后,他会照顾她、爱护她,对待她像一个真正的……“妹妹”。鸵鸟般地把头埋进土里,他假装没听见自己心底的声音。

“这样你就不会再觉得亏欠?”吴映洁轻问。

“是的,小妹。”

小妹?再次,吴映洁证实他不爱她,不过,当小妹比当敌人要好得多。假设这是她能做的,就让自己为他专心最后一回。

“好,我跟你回去,不过我只能留一个月,之后……我有别的行程。”

“行程?不在台湾吗?”

“不在。”

“那就没办法了,不过等你回来,我会到机场接你。”

“到时候再说。”轻笑,不知道上帝那里,有没有往返人间的专用机场?“要不要进来帮我整理行李,我的动作很慢的,要是你打算在客厅等我,恐怕要等上很久。”

笑容浮现,她想起那个火焰木下的小提琴王子。

吴映洁的卧房不大,但是干净整齐,就像她这个人,有条不紊。

一张方桌,凌乱的文具品收拾得妥妥贴贴,架上的几本书按版本大小排列得整整齐齐。床罩是最简单的式样,一个包套,没有蕾丝、垂帘。一盏桌灯、一个贴壁橱柜,再无多余物品。

“帮我把柜子左下方的行李袋拿出来好吗?’’吴映洁说。

打开衣柜,十套不到的衣服,整整齐齐挂上,显然她对美丽的要求不多。

“我以为年轻女孩的房间,都会有一堆可爱的娃娃布偶,再不然,几枝花、几件手工艺品、一些瓶瓶罐罐,总是免不了。”

“我要怎么回答你呢?第一,我二十八岁,不是年轻小女生。第二,我房间不能有太多东西,那会妨碍我的行动。”没有苦涩和自怜,她只是清楚表示出自我。

“我……”

“说这些,不是要博得你的同情,更不是要引出你的罪恶感,我要你知道,虽然我的脚残废了,我的心并没有残障,我把自己照管得很好,生活得很自在,我甚至可以不靠别人就养活自己,而且养得还不错。”

“这点无庸置疑,爸爸告诉我,你和其他房客一样付他房租。”

“是啊!哪天我死了,说不定还有钱可以成立基金会,资助爱音乐却没有能力学音乐的小孩子。”

“你在跟我炫耀财富?”

“若我的炫耀能让你减少罪恶,我不介意炫耀。”她笑开。

“不能替自己多着想吗?”他语重心长。“我听不懂你的意思。”

“从我们认识开始,你都在替我着想。”这个事实让他愧疚不已。

“那是我欠你的啊!”

“欠?你被我洗脑了。”那些年,他总是对她咆哮,说她鸠占鹊巢,说她抢走他所有幸福。

“忘记吗?我吃掉你一抽屉巧克力,我分散胡阿姨对你的注意力,我的母亲抢走你的父亲,我不顾你的意愿登堂人室,厚起脸皮硬要当你妹妹……”

“不!这些罪名都不成立。巧克力是我自愿送你,妈咪教你弹钢琴是我的鼓吹,再加上你的天分,至于你母亲抢走我父亲……小洁,我们都是成年人了,可是,直到最近,我才学会一件事。”

“哪件事要你这位资优儿,花那么多年时间来学习?”轻笑,她的笑容一向能安抚他的情绪,以前是这样、现在也是。

“我学会感情不能被勉强,爸爸和妈妈,他们都是好人,他们不讨厌彼此,甚至可以说得上喜欢,即便如此,终不足以让他们长相厮守。”

“很高兴,你心中不再有恨。”他真正释怀了。

“在感情方面,我幼稚得像个孩子。”

想起爸和娟姨出殡当天,他和妈咪谈开,谈出那些陈年往事,那是爸爸长久相瞒的事情,有点傻,早该说破的,爸爸并不会因此失去他……

想起那天,他和妈妈找了一家咖啡厅坐下……

坐在咖啡馆里,屋外的雨越下越大,今年的天气太怪,连连阴雨不断。

咖啡的香味弥漫在鼻息间久久不散,轻快的音乐声声传,传进人们灵魂深处。

“胜翊,妈妈有张照片给你看。”她主动延续话题。她侧身,在包包里取出皮夹,拿来一张泛黄照片。照片里是一个专注演奏小提琴的男子,三十岁上下,一袭正式礼服,戴着一副近视眼镜,飒飒英姿,在当年不知迷惑多少颗少女心。

“他是……”就是他吗?妈咪心中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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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明彦,我的小提琴老师。在大学里,我主修钢琴,副修长笛和声乐。在一次学校办的音乐飨宴中,我碰上他,他精湛的演奏技巧、英挺的外貌……我想,那算一见钟情吧!于是在繁重的功课压力之外,我又多修了一科小提琴,并聘请他当我的小提琴家教。”

啜饮一口咖啡,胡幸慧甜蜜娇羞的笑容宛若青春少女。

“我爱他,真的爱他,爱得热烈、爱得狂炽,我们结合的不仅仅是身心,还有灵魂。谈起音乐,我们能谈上一日夜都不止休,他崇拜柴可夫斯基,希望能在有生之年,写出一出旷世音乐剧,我们日日夜夜忙碌着,为了我们的梦想、我们的生命……那段时间,是我人生最快乐的一段。”

想起那年,她久久不语,沉浸在美丽的回忆中。

“后来呢?什么事情造成你们的分离?”邱胜翊插口。

“他生病了,肝癌末期。他住院的第一天,下了课,我带着鲜花水果到医院探视,却发现有一个自称庄太太的年轻妇女在照顾他。当着她的面,他不能跟我解释什么,但是,我在他眼里看到好多的抱歉,刹那间,我原谅他了,不怒不怨,爱到深处,果真是无怨无尤。

不怪他,真的,怪只怪老天让我们相遇太晚。一个星期不到,他死了,留下一堆谱和一把小提琴给我……他的妻子说,那把琴是他全身上下唯一值钱的东西,留给我,是要我珍惜自己的天分。”

拭去眼角泪水,她自嘲地笑笑。“我哪里有天分?我的辨音度不够敏锐,毕竟二十岁才碰小提琴是太慢了。我懂他把小提琴留给我的真正意思——他爱我,此生只爱我一个人。”

“后来呢?你怎会嫁给爸爸?”“你爸爸是我的学长,老师死后不久,我居然发现自己怀孕,那个年代,未婚生子是件大事,连路人都有权利对你大大鞭笞一番。

知道自己怀孕,我吓坏了,根本不晓得要怎么办,从医院出来,我漫无目的四处走,走过多久我一点概念都没有,后来据说是走到淡水河边。

说真的,在那种情况下,我想过,也许死了就一了百了,不用面对别人的轻蔑,不用面对父母的苛责,说不定,我还能上天下地,把‘他’找到,共续前缘。”

她顿一顿,抬头看着儿子。“告诉你,这是一个蠢念头,当时,我要是死了,就不能生出你这个优秀儿子,不能在世界各处留下我的乐声。生命是美丽灿烂的,你永远不能预知明天出现在你眼前的,会是怎样的惊奇。”

“你的意思是说,我是庄明彦的儿子?”他惊讶地握紧双拳,怎会……

“不!你是睿哲的儿子,他养你、教育你、夜夜念童话书陪你入眠,而明彦……他甚至连有你都不知道。说你是明彦的儿子,不仅我对不起睿哲,你更对不起他。”

“我……”光这一点,他凭什么恨父亲?凭什么!

“当时,他从那边经过,阻止了想自杀的我,救下了不该存在的称。我和他很快就结婚,因为我们家世相当,因为大家都企盼储家的第三代出生,所以双方家长都没有反对,你听懂了吗?你爸爸对全世界的人说谎,说你是他的儿子,光这点,你怎能开口说,你是别人的儿子?!”

“既然这样,你为什么不要试着爱上爸爸,为什么不要让我们全家一辈子永聚不离?”他激动起来,事实揭晓,他应该恨自己,不应该怨爸爸,不该气娟姨,更不该怪……吴映洁。

“睿哲,我喜欢他,但是,不爱。在他之前,我已经识得情爱,心底明白,对他,我只有感激感动,无法产生爱,我的爱……已经随着明彦埋葬。

这就是我一直想告诉你的,要是你无法勉强自己爱蜜秋,就别勉强结婚。否则,这对你们两个来讲,都是一场可预见的悲剧。”

抚上儿子紧皱的眉峰,这儿子太固执,能劝得动,他们父子不会闹到生命终场,才释放彼此。

“说实话,在这场婚姻中,我不快乐、你父亲不快乐,我们虽然没有大吵大闹,却早已貌合神离。终于,于淑娟出现,对我来讲,她是个救赎天使,她的温柔劝醒你父亲的仇恨,劝动了他放手。离婚时,睿哲愿意把全部财产给我,只要求我把你留给他。我想,对他来讲,你比任何财产都要重要。”

“娟姨知道爸爸愿意放弃全部财产争取我吗?”

“知道,事实上这点是她提出来的。淑娟很清楚,那些年里,我尽全力塑造你,要你学小提琴、上乐理班,目的就是想创造第二个庄明彦,让你来完成他的遗愿,我怎可能轻易对你说放手。可是,她的诚恳打动了我,我相信她会照顾你、爱你,甚至做得比我更好。”

“我曾经怀疑过,她是为了爸爸的财产下嫁。”

“很多人都有这个误解,你外祖父母、祖父母,也都认定淑娟是坏女人,为图谋储家产业而来。儿子,很多事情不能单看表面,包括……包括小洁对你……你很聪明的,我相信你会懂。”深吸口气,她又问:“你打算回去掌理储家的事业吗?爷爷奶奶很期待呢!”

“再说,我手边还有一年多的合约。”爸爸和娟姨太傻,为不揭穿他的身世,竟宁愿担起所有不谅解。

“我明天早上的飞机,愿意送我一程吗?”

“送!当然送。”胜翊笑笑,他明白自己无权和世人一样,用批判的眼光来看待母亲和她一生中的爱恋。错怨爸爸,他懊悔不已,他不愿再让恨阻断他们的母子情。

“雨停了,明天会是个好天气。下回到美国,把小洁带来,我推荐几个有名的复健师给她,说不定哪天,她又能重新站起来。”

“我会的,因为,她是……我小妹。”想起小洁,他的心霍地开朗。

有了借口,他要去找她!关不住的心在雀跃,小洁……午夜梦回,总陪他一路等待天亮的小洁。

正文 第三章

坐在邱胜翊的轿车里,吴映洁又回到旧地。看着身旁的他,悄悄笑着,爱他啊!她又能偷偷爱他一个月。

这条路,他们上小学时,天天都要走上两遭。

记得那时,她总是背着他的书包,跟在他屁股后面走,他则轻轻松松拿着篮球一路拍回家。

偶尔,他会从别人家的篱墙上摘下两朵扶桑,拔去花萼用舌头舔吮里头的花蜜;偶尔,他会攀过她瘦小的肩膀,问她:“小洁,你觉得六班那个吴蓉芬漂不漂亮?”

他的书包不重,他把大部分的书都留在教室里,不像她得来回背,背得个头长不高。

“哥,记不记得,你第一天转学?”吴映洁看着专注开车的他问。

“记得,妈咪邀你上车,她说没见过小女孩如你,贞静婉约,她好喜欢你。”

“那次我对胡阿姨说谎,我骗她,爸爸很早就去世。其实,不是这样的,他……没有死。”说实话、坦承自己并不困难,他们只剩下一个月,短短三十天,禁不起一个浪费。她要真正认识起弛,也要他真正认识自己。

“你没见过你父亲?”胜翊问。

“不,我对他印象深刻,他长得高高帅帅,就像书里的巨人英雄,他的脾气和巨人一样不好,生起气来就会打我和妈妈。有次,一个胖阿姨到我家,她很凶,拿起扫把就要打我,口口声声骂我杂种、骂妈妈狐狸精,妈妈死命抱住我,要护起我,妈妈哭得声嘶力竭……那次,我们被打得遍体鳞伤、身上处处瘀血。

后来爸爸回家,妈妈求他放掉我们,他不高兴,又是一顿拳打脚踢。他的脚踢在我的旧伤上,痛死我了……可是我还是想要他,我要爸爸,不想当左邻右舍口中的杂种……我哭着求他留下.不要回胖阿姨家……”诉说往事,她满心伤感。

“小洁,对不起,我不知道这一段。”几个自我鼓励,他的手握上她的。

“后来妈妈告诉我,她是爸爸花钱跟外公买来的,她还不起这笔钱,只好一直留在他身边。我很懂事,在六岁的时候,我就让环境逼得懂事,我告诉妈妈,我们逃走吧!我不要爸爸了,就算当杂种也没有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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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在胖阿姨拿着菜刀杀到我们家时,我拖着妈妈的手逃离那个监狱,那天,寒流过境,我们的脚上没穿鞋子,赤裸着脚板,我们在巷子尾紧紧抱着彼此,讨论要不要回去拿东西。”

沉沦在往事中,她不由自主地把他的手握起,贴在颊边,想窃得他一丝温暖。

“你们回去了吗?”她们的故事扣住他的心,叫它在胸膛里一阵一阵疼着。

“回去了,在天黑后,我们想胖阿姨不会继续待在我家里,于是我们走回去。没想到,不常见面的爸爸也在家,爸爸和妈妈大吵一架,我们趁爸进屋去找扫帚打人时,逃出来了……”

她笑得真开心,用力抓住他的手,她兴奋地说:“耶!告诉你,我们赢了!”

“赢?在那种情形下,你们要拿什么赢?”抚着她纤纤十指,疼惜呵……

“爸妈吵架时,我进房拿起我的小背包,把妈妈一抽屉的宝贝统统塞进去,这些宝贝里有印章、存折、身份证、户口名簿还有……钱。

我们赢了,再逃出家门,我们脚上有鞋子,身上有外套、有钱,我们赢了!你说,我是不是好懂事?在那么小的时候,我就学会懂事……”

她的天真表情让他动容,她的“赢”让他心痛到无可复加。

“家”就在眼前,胜翊把车子停在邻居墙边,那是一栋老旧的二楼洋房。

那里曾经是她们的第二个“家”,自从吴映洁母女搬离后,再没住过人。

揽过她的肩,胜翊让她靠向自己,心疼、非常心疼,心疼……她的懂事。那些“曾经”和“嫌隙”离他们好远。

指指二楼的木框窗户,地说:“那时,你躲在那里偷看我拉琴。”

一九八一年夏天妾发初覆额,折花门前剧他十二•她八岁

天刚亮,床上小洁还在睡,她瘦拎拎的两条臂膀紧抱住一件外套,怕丢掉似地,连熟睡也不敢放松。

外套是两年前,她从家里“偷”出来那件,早就太小不能穿了,但是,她仍夜夜抱它入睡,仿佛抱住它,就抱住了从别人身上偷来的温暖。

搬进这里整整两年,妈妈在附近国小的早餐店找到工作,生活大致安定。

小洁则从一个稚龄幼儿变成小学生,人长大了,但伤痕未曾抹去,过往的恐惧仍在她心底伫留。比方,她上课合作、月考逼自己拿满分,并不是她喜欢读书,或想得到夸奖,而是她害怕老师手上的棍子,她很明白一个大人下手会有多可怕,挨打的滋味她尝得够多。

比方,她对每个朋友的要求从不说NO,并不是因她渴望友谊,或企盼有好人缘,而是害怕别人生气,怕别人恶狠狠的表情。

所以她乖、她懂事、她主动、她听话,谁的话她都听、谁的话她都遵从,不管合不合理,只要是旁人的要求,她都会尽力做到。

努力,只是为了不让自己受伤害。

小洁随时随地在保护自己,她不像刺娟用锐刺防止别人侵犯,而是裹上厚重毛毯,让每个人都觉得她柔软、可爱、无害,而不对她发动攻击,她用博取别人的好感来减少伤害,不管这层厚毯是不是让她热得近乎休克。

今晨,闹钟还没响起,一阵小提琴乐声自窗外传来。平日一点细微的声音都会扰醒她,更别说是小提琴声音。

赤脚走到窗边,从窗口往外看——新邻居搬来了!

连续几个月里,邻家整修、植花树,成天吵吵闹闹连夜赶工,扰得她没好眠。

上星期吵闹声不见,几个工人抬来家具,堂皇富丽的家具看得小洁傻眼,尤其当那架纯白钢琴从货车上被搬下来时,她张口结舌,说不出话。

公主、王子!直觉地,她认定了住在里面的人是公主、王子。

她愣愣地望着树下的大男生,一扬弓,他半眯眼的神情让小洁为之迷醉。她痴痴迷迷地看着他,一眨不眨,心调不开、视线转不开……

王子……她心中的王子……在小洁八岁那年,遇上了她一生中最重要的王子。

突然闹钟响起,刺耳的铃声制止她的陶醉,也制止迷人琴声。

大男生仰起头往窗的这边探望,金色阳光映在他迷人的微笑上,小洁的脸一下子涨红,连连退过几步,脚步凌乱慌张,心跳噗通乱撞。

按下闹钟,她用最快的速度叠被、扫地、洗昨晚的碗筷,刷牙洗脸、冲牛奶、吞面包,在脸上红晕尚未尽褪时,打开嘎吱作响的生锈铁门,背书包上学去。

她一路走着,在脑中盘盘旋旋的,全是那张金黄色笑容,温暖、安全、让人舒服的笑。

低着头,承受书包的重量,她看着自己的白布鞋,一步步在眼前交错……

叭!叭!两声短暂喇叭拉回小洁的注意。

回眸,黑色的车子在她身后停下,她以为是自己挡住别人的路,退过两步,她缩在小径边缘。

门开,一个漂亮得像芭比娃娃的阿姨走下车,她笑着对小洁说:“妹妹,请问你是致强国小的小朋友吗?”

见到陌生人,吴映洁下意识想逃,但她的毛毯性格浮出台面,定下身,勉强自己挂起微笑。“阿姨好,我是致强国小的学生。”

“我们第一天搬来,不知道致强小学在哪里,你可以为我们带路吗?”光是淡淡一句交谈,胡幸慧就喜欢上她。

这个小女生沉稳恬静,用美丽来形容小女生并不恰当,但她就是美丽,美丽却哀愁的一张小脸,以身量来测,她大约七八岁上下,但不展的双眉,却带着早熟的忧郁气质。

沉吟半晌,小洁点头。漂亮阿姨为她打开后车座门,上了车,她才发现坐在身旁的大哥哥,是早上初见的小提琴王子。

车子刚启动,漂亮阿姨出声招呼:“我是胡阿姨,你也可以喊我幸慧阿姨,正在开车的是储伯伯,坐在你身边的大哥哥,是我们的儿子,叫邱胜翊。小妹妹你呢?”

“胡阿姨好,我叫吴映洁,是二年三班的学生。”她没选择“幸慧阿姨”这称呼,她不习惯和别人太亲昵。

“胜翊哥哥从今天起,要转到你们学校,以后请你多多照顾。”

“好!我会的。”柔顺点头,尽管他们只是陌生人,但她从没对人说过不。

“吴映洁,接下来要往哪里走?”储伯伯转头问。

“不要转向大马路,走右边那条比较小的路。”

“知道了,谢谢。”笑笑,他点头。

他的斯文让她好羡慕,要是爸爸也像他,她们就不用逃出门了。

“吴映洁,你都自己走路上学吗?家里到学校有一段路,爸妈怎没载你去?”

“我爸……很早就去世,我妈妈在早餐店里工作,天没亮就要出门上班。”

“这样啊!不然以后储伯伯送你去上学,下午,你再陪大哥哥一起走路回来,胡阿姨的开车技术不好,我不放心她一个人去接哥哥下课。”储伯伯说。

可是……她是上半天课啊!但是,没学过拒绝的吴映洁还是点头。这一点头,她和胜翊的生命交叠,淡淡的一面缘加浓了色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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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好时间,吴映洁走到校门口等待,下课钟响起,她在鱼贯走出的老师、大哥哥、大姐姐中间,搜寻邱胜翊的身影。

她看到他了,几个同学围在他身边,一群人说说笑笑,好不愉快。她没走向前,只是慢慢地等他们从自己眼前走过,然后安静地跟在他们身后。

走过几个弯路,同学各自回家,空空的路上只剩下他一个人时,他才发觉一直跟在他身后的吴映洁。

胜翊停下脚步,等她走上来。

“你在等我?”他问。

“嗯,我陪你回家,胡阿姨的开车技术不好。”她复诵储伯伯的话。

“早上是你在窗户边听我拉琴?”他再问。

“是,你拉的很好听。”

“你喜欢的话,可以常到我家来听我拉琴。”她的声音软软甜甜的,听得人很舒服。

“可以吗?”她仰头望他,笑开唇,眉毛却仍是微微皱着。

“当然可以。”不自主地,他伸出拇指按平她眉间皱摺。

“你长大要当音乐家吗?你要站在台上拉小提琴给很多很多人听吗?”

“没错,我还要写出伟大的音乐剧给世人传颂。”说起未来,他有满腹理想。

“那是伟大的人才可以做的事情,大哥哥,你是很伟大的人吗?”

“我是很认真的人,伟不伟大要看我长大,有没有做出伟大的事情,才能决定。”

“不对,会拉小提琴就很伟大了,我们班有一个同学会弹钢琴,只有她能够碰音乐老师的钢琴,我好想弹弹看,可是我知道不可以,因为我不够伟大。”

“笨!想碰钢琴来我们家,我教你,哪有伟大不伟大的问题。”

他从口袋中掏出一条巧克力,递给她,但吴映洁手里抓了好几片绿色叶子,腾不出手来拿。“你手上是什么东西?”

“是桑叶,我绕很远的路去同学家拔的,自然老师说要养蚕宝宝,要是养死掉要扣分。”他的巧克力套出她的话,也套开她的拘谨和小心翼翼。

“为什么要绕远路到朋友家去拔,别的地方没有吗?”他拆开包装袋,一口一口喂给她吃。

邱胜翊是独生子,有渴求同伴的倾向,而眼前这个既顺眼又容易摆布的小女生,无疑是他最好的对象。

“我不知道。”摇摇头,巧克力真好吃,这是她第一次吃零食。

即使爸爸在的时候,她们的生活仍然拮据,常常一盘青菜、一个罐头就解决一餐饭,现在的情况当然更糟,妈妈一个月的薪水扣掉房租,能剩下的不多,不过幸运的是,妈妈常可以把早餐店里没卖掉的三明治、面包带回家。

“明天我找人在院子种一棵桑树,以后你要桑叶,直接到我家去拔就行了。”

“可以吗?”她不确定地问。可以吗?别人真可以对她这么好?她真可以接受别人这样多好意?可以吗?真的可以吗?“当然可以。”把最后一口巧克力喂进她嘴巴,揉揉她的头发,这个会动的人形娃娃,他玩上瘾啦!

“谢谢你,大哥哥。”

“不客气,小洁。以后喊我哥,我认你当妹妹。”他擅自作主,把她的姓氏去除。扯扯她的头发,她没哭!她的头发很短,拉起来不过瘾,但是她不会像别的女生,一拉扯就哇哇大哭,好像不把万里长城哭倒不甘心似的。

“你把头发留长一点,我喜欢拉女生的头发。”

“好。”她没反对,却也没想清楚,为什么要留起一头长发让别人拉。因为他的巧克力?桑树?小提琴?还是他王子般的笑容?“对了,你们怎么会住在那个房子里?昨天晚上我们搬进来时,还以为那是鬼屋,摇摇晃晃的好像快要倒塌了。”

“我第一次看到我们家时,也是这么想。”

当时,她和妈妈一路跑,只想跑好远、好远,远到让爸爸找不到,于是,她们一看到公车就往上跳,连连换了几次车班已经忘记,不过,小洁还记得,当她们累到再也走不动时,看到这间房子。

房子前面插着一块牌子,妈妈念念上面的字——买地送屋,请洽屋主,便兴奋地抱起她说:“小洁,我们有地方睡觉了!”

她们走进房子里,很庆幸有水有电。她们清出一个小房间,那个晚上她们窝在没有床单的木床上,虽然睡得不舒坦,心却是安稳。

隔天,联络上屋主,屋主心想,反正卖了几年都没卖出去,便同意租给她们。

“睡觉时不害怕吗?”

“不害怕。”至少那里没有人会拿衣架、扫帚打人,生活辛苦却是踏实。

“你很勇敢。”圈住她的脖子,他欣赏起这个小女生。

“你在我们家二楼跳一跳,就会有白白的屑屑掉下来,一不小心就会有满头的头皮屑。妈妈说,等我再大一点,就不能睡二楼了。”“怕天花板掉下来?”“才不是!我长高以后,二楼会住不下,走路头会顶到夭花板,干脆用力跳一跳,把地板弄垮下来,我们就有挑高楼层,天花板离我们的头好远,妈妈说,这是高级别墅才有的建筑方式。”胜翊让她惹笑了,夹在腋下的球滚出去。

吴映洁忙跑上前,把球捡起来交给他。“我帮你背书包,你来拿球,球会滚我拿不稳。”

“傻瓜。”嘴上虽这么说,他还是把书包交出去。

太阳从山的那头滚下去,两个小小人儿的影子被拉得好长,仿佛在一瞬间就长大成人。

因为胡幸慧、邱胜翊喜欢吴映洁,所以,他们教她弹琴。

因为教她弹琴,胡幸慧发现,她对声音的敏感度很强,小提琴交给她,刚指导她如何运弓,她就能在几根弦上拉出音乐。

因为知道她有天分,胡幸慧邀来于淑娟,正式收吴映洁为徒,并送她一把小提琴,而因为她们家太小又濒临危楼状态,所以胡幸慧才没连钢琴都往于家送。

不过因为于家没有钢琴,所以胡幸慧要求吴映洁一天到他们家练两小时琴。

因为有这么多的因为,于家和储家熟悉起来;因为有这么多的因为,于淑娟不仅走人储家,也走人储睿哲的心里。

只要练起钢琴,小洁的耳朵就再听不见其他声音,她的表现让胡阿姨非常满意,不到一年,她已经进入小奏鸣曲程度。

她的认真不单单是为了兴趣或天分,还为了不忍心看到胡阿姨皱眉。她只要一皱眉,小洁就会觉得自己罪大恶极,于是,日里她在储家的钢琴练曲子;晚上在桌面练指法、在灯下背琴谱,所有努力只为换得胡阿姨和大哥哥一个笑容。

两个小时过去,吴映洁还在和那几个难缠的音节奋战。

胜翊端来两瓶果汁走进琴室,拍拍吴映洁的肩膀说:“小洁,休息了。”

“这边我试了几次还是弄不懂。”她抬起头,对胜翊求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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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弹给我看看。”

他在她身边坐下,一手指着音符,一手自然而然地搭上她身后的椅面。

大大的他、小小的她,小洁整个人都在他的胸怀之中,他暖暖的体温染上她的,从未有过的安全感笼罩住她。

小洁偷偷笑开,那是个放松、不再有负担的笑容,眉头展开,眼角弯垂,微微翘起的唇带着娇憨。

胜翊示范过正确的指法后,侧脸看见她的笑,刹那间,呆若木鸡。

“小洁,你真漂亮,长大当我的新娘好不好?”话脱口而出,没经过大脑,全是出自真心。

“好!我只当哥的新娘,其他人的新娘都不当。”她信誓旦旦回答,一样没经过大脑,但却同样出自真心。

在不识情爱的年龄里,他们单纯因为喜欢,把心给了对方,心找到属地,人安情踏实,他们相视一笑。

“如果有帅哥来追你,你也不可以再喜欢人家,知不知道?!”

虽不懂情爱,但对感情的独占性是与生俱来的本能。

“知道,只可以喜欢哥。”不是让人强行灌输、不是被人胁迫威逼,她自愿把未来交到他手中,因,此生中,她第一次的安全感和幸福滋味,是在他身上寻到。她信他,相信只要跟在他身边,他就会不断带给她幸福安全。

“真乖,弹完这一段,我带你去吃巧克力。”

“好!”她再试一次,但同样的情况出现,她又在高音D时断下音。

“是不是少了一跟手指头弹D?因为你在前面转手的时候转错了,要转四不是转三,试试看转四,这次你一定会把音阶弹得顺。”

小洁试过一次,果真!再试一次、两次、三次……成功了!一串音符在她指下流窜,再没有半分犹豫。

“小洁真棒,将来长大一定会变成炙手可热的音乐家。”他摸摸她的头,才一年,她的头发就长到齐肩,她实现对他的承诺,留下一头长发。

“到时候我想跟哥一起上台表演。”把辫子当长绳送到他手中,小洁知道他喜欢拉她的头发。

点头,他允可。

眼看她送上来的发辫,失笑自己怎会有这种折磨人的嗜好?“不要,你会痛。”首次,他在乎别人的感受。

人人都说独生子是自我中心,只按自己的意愿行事,这点对邱胜翊来讲是真理。他练一手好琴、成绩优异、同侪社交好,只因为他高兴,不为旁人的眼光和赞许;把小洁带回家教她练琴、为她尽心,不因为要做好事得好报,单单是他喜欢。

他向来只依顺自己的喜好做事,不为世俗眼光勉强自己,这点,他和小洁截然不同。

“不痛,你看!”小洁用力扯自己的头发,向他保证。

如果他折磨人的嗜好是怪僻,那么她被虐待的嗜好又是什么?“拉嘛!我一点都不痛的。”

他应了她话,扯一下她的辫子,但力道变轻了。他常说,她是一颗糖衣锭,把苦包在心里,把甜留在外面,津蜜了每个人的知觉。

“走了,我带你去吃巧克力。”合上琴盖,他把果汁递到她手中。

“你又有巧克力?”握住他的手,他长长的指节能够把她小小的手完全包住。

“对!满满一抽屉呢,统统给你。”

“为什么大姐姐都喜欢送巧克力给你?你又不爱吃,每次都是我帮你吃掉。”

小洁歪着脑袋想过几百回,还是弄不懂。

“巧克力便宜嘛!”看一眼小洁,这种高级的男女问题,像她这种二年级的小女生,是不会懂的啦!至少要长到六年级,像他这样成熟才能弄得通。

不过,也幸好她弄不通,要不,像班上那些缠人的女生那样,也挺麻烦的。

“你可以叫她们送你别的东西,像口香糖、面包、果汁,大家送不一样的东西,这样你才会想吃。”巧克力,她早就腻烦,初时的甜蜜已经让他取代,有他在,不吃巧克力,心头也会甜滋滋、浓蜜蜜。

“我什么东西都不喜欢吃,你呢,要吃胖一点才好。”第一次收的巧克力,进了小洁肚子,看到她一脸满足的幸福感,从此他来者不拒,只要有巧克力就往包包塞,收久了,学校的女生误以为他喜欢巧克力,从此他总有满满一抽屉的巧克力。

甜甜一笑,她说:“妈妈说,最近我变胖了。”

真的?他弯腰凑近她,两手在她脸上捏一把。“不够、不够,还是太瘦,要再胖一点,胖一点好看。晚上留在我家吃饭,我要张妈把你养胖。”

“好!”她满口答应。

不过,这回不光是为了巴结讨好他,而是她喜欢待在他身边,喜欢让他无时不刻揉揉捏捏、听他指东管西、要他拉拉自己为他留起的长发辫……

这年,是吴映洁一生中最快乐的桥段。在这一年前,她的生活辛苦灰暗;在这一年后,她的生活伤心悲惨……

正文 第四章

手紧紧相握,不放!

从他握住她的那一刻开始,从她掉人回忆、忽略他的亲密开始,然后,他把车停在旧屋前,然后,他们注意到彼此太过自然的相依……他们的手都没有松开过。

车子开进庭园,管家张爸、张妈迎了出来,他们都是在储家服务三、四十年的资深老人,现在年纪大做不动,便留在储家管领新员工。一看见吴映洁返回家门,他们笑出两道弯弯眉。

“小洁,你回来了。”张爸开心地迎向前,从后车箱拿出轮椅。

“张爸、张妈,好久不见,你们好吗?”她柔柔一笑。

对他们来讲,与其说小洁是大小姐,不如说她是他们的小女儿。

“好、好,都好、我们都好,你呢?你好不好?你好像比上次回来时更瘦了,告诉张妈,是不是出门在外,三餐都不正常?”

“现在流行瘦嘛!”距离上次回来,一整年了。没想过,再踏人这里,储伯和妈妈已是天人永隔。

“现在的女人啊,头脑不知道在想什么,把自己弄得瘦巴巴的,再去垫屁股、整胸部。我就不觉得瘦有什么好看,在我们那个年代,有钱少奶奶哪个不是富富态态的,一看就知道是好命相。’张妈拉起她的手,唠唠叨叨个没完。

胜翊看到吴映洁投过来的求救眼神,好笑地替她解围。

“张妈,接下来要怎么把她养胖,就是你的工作了,她只能在家里住一个月,你好好研究菜单,看如何在一个月后,让她胖得走不动。”

“一个月啊?不会吧!我以为你和少爷和好了,会留下来长住……娟太太地下知道,一定会不放心……”

她的忧心落在吴映洁眼里,她有股冲动,想脱口喊“不走了、不走了,我留下”,可是,不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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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年前,她的出现颠覆了储家的生态,夺走了属于“他”的快乐,好不容易,他再度敞开心胸,前嫌尽释、接纳她……

不!她不能留下来,再度成为他的负担。

“她只是出国工作,等工作结束,还是会回来长住。”他径行替她作决定。

“这样子啊!太好了!我就知道小洁不是没心肝的坏女生,几年前你硬要搬出去住,我和张妈好伤心。”张爸推着她一路往里面走。

本想当面解释清楚,想想,算了,解释太多也没有用,什么事,到时再讲。

“小洁,还是住以前的房间好吗?张妈一直让人把那里维持原来的样子。”

“张爸、张妈你们对我这么好……谢谢,真的谢谢!”

“傻女娃儿,哪有那么多谢,从小到大都谢不完吗?你对我们好、我们对你好,我们就是有缘嘛!生儿生子,不就是生个缘分,你虽然不是我们亲生,从小我们可没少疼你一点,再说谢谢,把我们都谢得生分了。”张妈拍拍她的手,牵住她。

一走进客厅,想起什么似的,张妈说:“小洁,你先上楼休息,我去厨房端一碗红枣银耳给你送上去。”

“张妈,我也要一碗。”胜翊对着她急走的背影说,有时候小洁的好人缘让人羡慕。

“还会少了你的吗?谁不知道你最喜欢这一味。”张嫂笑开,他们的和谐让她打心里欢喜。老爷、娟太太也会觉得欣慰吧!

胜翊推着吴映洁走到楼梯边,低下身,从轮椅上抱起吴映洁,一层层往楼上走。阳光从楼梯旁侧的窗口投入,斜斜的两方,带来夏日温情。

“哥,你记不记得?储伯和妈妈结婚那天,他也是这样抱起妈妈往楼上走。”

“记得,你是小花童,穿一身粉红色的及膝礼服,抱着娟姨的捧花跟在后面。”那天,他对她视而不见,一转身,绕进自己的书房里。

歉意夹杂着罪恶、温情……太多错综复杂的情绪在他心中酝酿,说不出那种感觉,他只知道,他要她在身边,他要享受起她在身边。

“我看见你站在楼梯顶端,抓起裙摆要往你的方向跑,我有好多话要告诉你,可是你在生气,一转头,不理我,自顾自跑开。

本来我很高兴能够穿那么漂亮的长礼服,可是,长礼服让我跑不快,我有些懊恼,好想拿把剪刀把裙下摆给拆掉。”

圈住他的脖子,她幻想自己正穿着那袭长礼服,成为他的新娘。

结婚进行曲在耳际响起,情爱誓约在脑海里打转——

吴映洁你愿不愿意嫁给邱胜翊,从此荣辱共享?愿意、愿意……她有千千百百个愿意……愿意共度祸福,愿意以他为天、事事尊重,愿意爱他、敬他千万年,愿意在生命尽头仍然爱他。

她的笑牵动他的心,胜翊望着她瘦削的小脸。

张妈说得对,她瘦得见骨,肌肤带着病态的苍白,是拿掉孩子的关系吗?这些年她……过得并不好……

“当时,你想告诉我什么话?”“你要听我说?”又笑开,没有带着长年郁色,是眉飞色舞的那种。

“洗耳恭听。”

“我要跟你说对不起,一次、两次、很多很多次对不起。我想也许说一次对不起,你不会原谅我,如果我说一百次,你就不会再生气了。

然后你会像以前一样,担心我渴了,递给我果汁;带我回房间,打开抽屉,把满满的巧克力塞到我手中,说声:‘小洁,要记得以后我是你真正的哥哥了,我会疼你,你要听我的话,知道不知道?’结果……你连一句都不肯听,我没机会说出我的一百个对不起,也没机会……口渴……”

深吸口气,错了,他错得太多。现在弥补,行吗?“为什么想跟我说对不起?你做错过什么?”

“那次你对我大吼,要我回去叫妈妈别嫁给储伯伯,我一路哭回家,哭着请求妈妈不嫁、哭着害怕你再不理我。可是,到最后我还是被说服。

当妈妈讲到储伯伯时,她的眼睛充满光采,满脸含笑。知道吗?在那之前,我从未看过妈妈真心快乐,我想,妈妈喜欢储伯一定和我喜欢你一样,要是有人叫我跟你分开,我会伤心得吃不下饭、睡不着觉,所以我的眼泪止住,乖乖听妈妈说起婚礼。”

她的瘦弱和他的离去有关吗?她说分开会让她吃不下饭,那么他们聚在一起了,是不是她就要开始健康?

“妈妈说,婚礼时我会有一件公主穿的礼服、会有一个装满敦瑰花瓣的篮子;妈妈说,婚礼后,我最喜欢的大哥哥,会成为我真正的哥哥,再不会被别人抢走,我会有一个爸爸爱我、疼我,不会拿长棍子打我……这些诱惑让我忘记,当我住进城堡当了公主,胡阿姨必须黯然离开。”胡阿姨的痛吴映洁懂,所以在得知胜翊订婚同时,她立刻搬出储家,不等待、不期盼,她骗自己——吴映洁不再爱邱胜翊,不让自己威胁未来嫂嫂,不教自己重复母亲的步履。

“你为了自己的妥协,想跟我说对不起?”那年,他们真的好小,小得只能用自己的想法来度衡大人世界。

“不,我让利益冲昏了头,一个哥哥、一个爸爸、一个完美家庭、一座城堡……只要忘记你的怒吼,我就能得到这些,我的良心输掉这场梦想。”

“这么优渥的条件,换成大人也会被诱惑。”

“你原谅我了?”不单单“不恨”,还有原谅呵!

“是的!我原谅你,也原谅自己,大人的行事有他们的道理,我们不该干涉。走吧!我带你上楼,给你巧克力、果汁,我要你记住——我是你真正的哥哥了,我会疼你,你要听我的话。”

这句话吴映洁等过好多年,没想到今日,终是教她等到。

不过,她早就不想当他真正的妹妹,她想当……不,她不能!

不管是良心、生命,或是时间,都不允许她再多去想像。

停下幻想,她只要拼命把握住眼前。

一九八二年秋天自今为君妹,羞颜未尝开他十三岁•她九岁

胡阿姨帮小洁报名全市钢琴比赛,这次大哥哥也要参加小提琴比赛,所以他们各自埋头练习,期待在比赛中能够脱颖而出。“不行!三连音的重音不够明显。”自言自语后,小洁把手指放在琴键上,深吸口气,一二三四、一二三四,音落下,第一个重音在指尖现形。突然,琴室的门被撞开,胜翊从外冲进来。

乐音戛然停止,小洁疑惑地看住他。

“哥,你怎么啦?”是生气吗?她没见过这样子的邱胜翊。

“吴映洁,你真可恶!我妈咪对你那么好;你居然这样对她?”

“我……我……做错事了吗?”是不是她钢琴练得不够认真?一定是的,她让胡阿姨失望了。“我会加倍努力,哥别生气,我马上再弹。”低头,她把一串三连音快速弹出。

“不准你碰我妈咪的钢琴!”用力一扯,小洁整个人被他拉到地面上。

手肘撞伤了,好痛!咬住唇,她不敢呼痛,一颗心因他的愤怒而恐慌。

她不知道为什么哥会那么生气,她不乖吗?肯定是的,是她太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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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别生气好不好?小洁会改、小洁会变乖,以后小洁再不惹你生气,好不好?”她抓起自己的长辫子递到他手中。“你拉辫子,拉拉就不生气了。”她讨好地看向他,对他微笑。

辫子一扯,盛怒的胜翊克制不住力道,抓起她就往墙上撞去。

小洁整片头皮发麻,头发好像全被扯断,撞上墙壁的额头反而不觉得痛。倒抽一口气,不敢哭、不敢喊,缩着身体伏在墙角,静静等待这阵疼痛过去。

“你给我起来!”他走上前去,用脚踢开她的身体。

“小洁坏,哥不要生气,好不好……”趴在地板上痛得爬不起身,仍想求得他不生气。

“我妈咪教你弹琴、疼你、对你好,你居然要你妈妈来抢我爸爸,差劲!你以为赶走我妈咪,光明正大住进我家,这里的一切一切就会统统变成你的,是不是?我告诉你!我不准你碰我家的钢琴;永远都不准,懂不懂!”

“我懂,小洁不碰钢琴,永远都不碰。”她听不懂他要什么,只知道不能再弹琴,只知道大哥哥不再喜欢她,心很痛很伤,但是,她不敢说不要。

“我不准你拉小提琴、不准你拿我的巧克力!”

“知道了,我不学小提琴、不吃巧克力,小洁记住了。”

“回去告诉你妈妈,不准嫁给我爸爸,不然,我永远都不会再看你一跟。”

“记起来了,我会回去告诉妈妈,不可以嫁给储伯。”捂住头,站起身,她发现自己的额头肿起一个大包包。

红过一大片的额头让人看了怵目惊心,胜翊到这时候才看见自己的杰作,吓了一跳,想伸手触碰,又硬生生止住。

他口气变得和缓:“如果你妈妈不和我爸爸结婚,我会再给你一点巧克力。”

他的一句话,让小洁的笑脸漾开,满面泪痕忙用袖子擦去。

她不怕痛、不怕没琴可弹,也不怕巧克力没得吃。她只怕,大哥哥再不肯理她。

“哥,我马上回去,叫妈妈不嫁给储伯,你不要生小洁的气,好不好?”抱住他的腰,贴在他身上,她要当他最听话的小洁妹妹。

胜翊尴尬地摸摸她的长头发,刚才那一下,很痛吧!

他的手在摸她?小洁把他抱得更紧,他仍是疼她的大哥哥。

张妈从楼下走来,手上端着两碗八宝粥,还没走进琴室,就出声招呼:“少爷、小洁,来吃八宝粥,热腾腾、香喷喷呦。”放下粥,才抬眼,就看见小洁头上的伤,她口气急迫:“告诉张妈,怎么弄的?好大一块红肿。”

“我不小心撞的。”

“撞了就要擦药,不是抱着哥哥撒娇,伤口就会好。你们先吃点心,我下去拿药。”说着,她就要往下走。

“张妈,谢谢你,不用啦,我回家再擦药,我有重要的事要马上跟妈妈说。”朝他们挥挥手,她笑得一脸娇甜。

看着她小小的身影,张妈百思不解,有这么重要的事吗?非要马上说,连最喜欢吃的八宝粥都顾不得。

于淑娟还是嫁进储家,婚礼不大,但储家的亲戚全员到齐。

胡幸慧没出席,大家都以为她是想避开这场难堪,其实,她是赶着在开学前先到学校适应新环境,于是在离婚协议书签下后,直飞美国,进入她向往已久的茱莉亚音乐学院。

礼毕,储睿哲抱起新娘往二楼新房走,小洁拿着捧花跟在后头。两颗圆滚滚的大眼睛四下寻找.她在找她的大哥哥。

其实,她找他好久,从礼车上门、到法院公证,再绕回到这里,她一直在找大哥哥的身影,可是找不到。

他不在吗?他还在生气吗?小洁害怕看见他、害怕面对他的怒目相向,却更害怕从此再见不到他。

终于,在楼梯转角处,她看见他。太棒了!她有好多话要对他说。

两个人目光对上,胜翊冷目一扫,转身离去。

小洁忙拉起礼服下摆,追他。

储伯和妈妈进入新房,小洁没跟着进去,向左转,她绕进哥哥的书房。

“哥,我有话……”话在看见房里面其他人时噤声。里面有好几个人,有的比胜翊大一些,有的比他小一点,全是他的堂兄弟、表姐妹。“你是谁啊?谁叫你进来的?”一个长相粗壮的男生走过来。

一鞠躬,像以往一样,她用谦逊的态度博取别人的好感。“你好,我叫吴映洁,我来找我哥哥。”偏过脸,她看见他站在窗旁,眼光对向窗外。

“你就是小舅舅娶的巫婆的女儿啊?你爸是谁?”漂亮的大姐姐走过来,手一推,小洁连连退过三步。

“爸爸……”她沉吟,爸爸就是爸爸啊!她又没叫过他的名字。

见她说不出来,大姐姐笑说:“我来教你们,这种连爸爸是谁都不知道的小孩于,就叫作杂种。”说完,好几个人都大笑出声。

杂种,这句话她不陌生,在好久以前,胖阿姨就这样骂过她,她不知道杂种是什么意思,不过那种轻蔑的语气谁都听得懂。

“杂种、杂种,好好玩哦!原来杂种就是长这种样子。”男生恶意地走过来,抓起美容院阿姨帮她梳了老半天的包包,用力一扯,半边头发散开。

嘟起嘴,嘴里不敢抗议,心里满是不欢,她的头发只要给哥哥拉,不要给别人拉的呀!护住另一边的发髻,她跑到邱胜翊身边,轻轻拉扯他的衣袖。

胜翊还是没看她,冷冷一甩,把她的手甩脱。

“梳包包头很了不起啊!不能碰啊!我偏要碰一碰。”男孩手伸来又要扯,小洁忙护住,不让他得逞。他用力想扳开她的手却扳不动,一气之下张口咬住她的手臂,小洁仍坚持不放松。

手被咬出瘀青,眼眶中饱含泪水,她没哭,闭起嘴巴,她还是固执不放。不!她频频摇头,坚持着她的头发只有哥哥可以碰。

终于,男生松口,他放弃。“笨蛋,一个包子有那么重要吗?不好玩!”

“不好玩,玩别的呀!”又走来一个胖胖的女孩,她的个头和小洁不相上下,只是身材壮硕多了。“我妈妈说,她妈是专抢别人丈夫的坏女人,坏女人生的女儿也一定是坏人,我们来消灭她吧!”

说着,她的剪刀在她的衣服上拉开一道口子,嘶地一声,她的公主服成了乞丐装。

她不哭、不投降、不回手,也不喊饶,只是僵僵地站在那儿,护住头、护住她的包包,任他们拳打脚踢。

“你们在做什么?”一个大人的声音传来,小孩纷纷散开,小洁高兴自己终于得救。仰起小脸,没有不驯桀骜,只有平静,她知道苦难到此结束。

她身上的衣服,让人一眼就认出她的身份。“你是于淑娟的女儿?”

“是的!阿姨。”她恭谨回答。

“你妈妈是个不简单的人物呢!带着你这个拖油瓶,还能把人家的正妻赶出门,登堂人室,成了一等夫人。我替幸慧不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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