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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转+1次PO完】二世哑情(翊洁)
fengwanting198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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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喜欢?他默许了爹要他纳妾的建议?

荒谬!要他娶一个哑巴?

推开她、甩甩头,他开始讨厌自己的想法。

洁儿把他的行为解释成“看轻”,唯有对青楼女子,男人才会不顾礼教地恣意侵犯。

原来经过昨夜,她在他心目中的地位已沦落为人人可轻薄的青楼女子……

人说一步错、步步错,从此他眼中的洁儿已是淫荡污秽的替代词了——再无翻身之日。

咽下喉间的哽咽,她的手微微颤抖……她怎会把自己弄至这个境地?

“下去吧!”他一挥手,挥掉她想为他除去外衣的手。

为什么?他连她的服侍都觉肮脏?

她好想哭,咬住唇,这时候再多的勇气都帮不了她。

望着她委屈的小脸,那股蠢蠢欲动的心怜又在胸臆间翻搅,伸出手想抱住她,手却在半空中定住。

“你已经付出一个吻了,帮我洗澡的工作就可以免了。”他故意吊儿郎当地说。

果然,他是这般看轻她,今天一个吻换得不工作,那么明日是不是一宵陪宿就可以换得锦衣玉食?

她低下眼迅速退下,急着找个地方疗伤。

望着她的背影,他竟怔怔地发起愣来了。

听说少爷到广州去了,他没告诉她,就由着她一颗心在那里七上八下吊着、荡着,猜测他去了哪里。要不是总管早上告诉她少爷的归期在这两天,她还不知道他去了广州。

不知怎地,不好的预感总是在她脑海中缭绕,挥之不去,弄不清自己究竟在想些什么,就是无端端地害怕,至于害怕什么,她又说不上来。

这几天,洁儿走了一趟回春堂看小姐,看她在姑爷身后帮着抓药、递药单,忙得不亦乐乎——那就是幸福吧!能和心爱的男子相依相随、朝夕相处,不就是女子一生唯一想追求的幸福吗?

二月杨花轻复微,春风摇荡惹人衣。

他家本是无情物,一任南飞又北上。

早春里,杨花飘泊,任凭舂风摇荡,满园柳絮招展,妩媚多姿。

洁儿苦笑,她的命运一如杨花柳絮般四处漂泊……心高如天却命薄如丝啊……

洁儿帮几株紫苑浇过水,然后攀上了梯子和柳絮园里的丫头采下一颗颗梅子,今年的梅子长得好,个个都硕大肥美。

往常都是她和小姐合作,把采下的梅子腌成蜜梅子,分送给左邻右舍,少爷特别喜欢她们酿的梅酒,总是等姑爷来了才舍得开封,把酒举杯贺少年——那些为赋新词强说愁的日子,多么惬意!

而今,小姐出嫁了,只剩她一人,懒得攀树采果,由着梅子一天天地长,若不是少爷不在家,害怕那种胡思乱想的念头浮上来,她也不会借忙碌来麻痹自己的心情。

“洁儿姐姐,你看我们采好多好多了!”芳儿看着篮里的梅子,往上喊。

“那些哪里会多,你没看去年晴儿小姐和洁儿姐姐采的,那才叫多呢!”和洁儿同站在树上的小容回话。

“是啊!哪里多?今年我们还得比往常多腌些蜜梅子呢!听说有宝宝的妇人都爱吃这一味,我们可得帮晴儿小姐多预备些。”另外两个丫头——珍儿、珠儿抢着说。

“要把树上的梅子全采下来吗?”芳儿问。

“当然!我们要做梅酒、蜜梅子、梅饼,光想到那酸酸甜甜的滋味,我都快流口水了,我还记得去年少爷一面喝酒,一面念了首像诗又不像诗的东西,什么卿卿什么蜻蜓的,唉呀!我记不得了—反正每年梅酒酿成,少爷、恺少爷和晴儿小姐,就会聚在梅树下喝酒吟诗。”

洁儿记得那首诗,是张泌的江城子——

浇花溪上见卿卿,眼波明,黛眉轻。

绿云高绾,金簇小蜻蜓。

好事者问他:“来得吗?”

和笑道:“莫多情!”

当时他是借这首诗欲试探小姐的心事,岂知,小姐真是要他——莫多情。

往事已如过往云烟,人非事亦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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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洁儿姐姐,今年新酒酿成,你再到姑爷家把姑爷和小姐请回来,像往年一样,大家在园子里吃吃喝喝地快活玩乐。”小容央求。

洁儿点点头允了她。

得了应允,小容开始指使起人。“芳儿,你到厨房找来翡翠姐姐、含笑姐姐和几个婶婶一起来帮忙。”

“不好啦!芙蓉夫人的侄女来府里作客,她好难伺候,厨房里的婶婶们都快被她累垮了,昨晚听说翡翠姐姐还被她骂哭了。”

“你是不是说那个自称夫人的媚儿小姐?”小容停下摘果子的手问。

“是啊!就是她,没看过哪一家姑娘那么不害臊,少爷还没和她订亲昵,她就自封为夫人。”芳儿气嘟嘟地说。

“可听说这是芙蓉夫人和老爷的意思,看来我们马上就要有一个难缠的夫人了。”

夫人?他要娶妻了?

醋意在她心里泼落一地酸楚——他早该大婚的,若不是因为晴儿小姐,依他的条件多少名门闺秀想攀上这门亲事,她有什么立场悲伤?

不应该、不可以啊!

揪住沉重的心,她警告自己,他们原是不同世界的人。不该妄想、不该心存贪恋,她清清楚楚地认清自己的身份地位。

“是谁在我背后嚼舌根?”一阵娇柔嘎气的声音传来,洁儿和小客忙从树上沿梯子爬下。

跟在媚儿身后的是芙蓉夫人,她们五人一起屈膝作揖。

“你们倒好,主子不在家,偷懒也就罢了,还在这里胡乱嚼舌根、制造纷乱。”今日她就是带媚儿来掂掂情敌的份量,以便想对策应付。

“你们这些丫头里,谁是带头的?”媚儿问。

洁儿挺身站出来,看着她描绘精致的脸庞,猜测着她是不是小容口中的夫人。

“很好!是你带头破坏我的名声?”她打量着洁儿,果然是清丽动人,这种楚楚可怜的神韵是男人最难抵抗的了。难怪芙蓉姨娘会把她当成头号目标,不过,她花媚儿可也不是省油的灯,在名花巷里成日送往迎来的,勾引男人的技巧哪一项没学到,虽然,她还没开苞,可是如何在床上取悦男人的功夫,可是经过专人传授的。

洁儿摇头否认。

“摇头就算回答?看来你们这里的丫头都欠管教得很,将来我的日子想要好过,不整顿整顿怎么行。”

“含笑,每个人都给掌嘴十下,用力地给我打,要是敢放水,看我怎么修理你。”

含笑怯怯地走到她们身前,犹豫地看着她们,个个都是平日里的好姐妹,叫她怎么忍心动手?双膝一跪,她讨饶地说:“媚儿小姐,洁儿不是故意不答话的,她是没办法开口说话,请您大人大量饶过她们吧!”

“刚刚在背后说人歹话时怎么就能说,现在就不能说了?”她刻意在鸡蛋里挑骨头。

“洁儿姐姐刚刚没说话,说话的是我!”小容抬头回话。

“你们真会维护彼此,也好!好姐妹嘛!有苦同当,你们给我到柴房里待上三天,不准给饭吃。”她气呼呼的转过头,对芙蓉说,“姨娘,你帮我找我的阿金来,我才不要这帮坏丫头服侍!”

“好、好!都依你。”芙蓉安抚她,没办法,有求于人,她也只好捺下性子。

三天不进食?

天!芳儿的身子弱,会闹出人命的,这怎么成!

洁儿在媚儿临走前抓住她的脚猛磕头。

“想求饶?来不及了,刚才你要是肯低头,也许我还会考虑考虑,现在,别想啦!”她高高地看着洁儿卑躬屈膝向她求饶的模样,觉得自己占了上风,气焰也就消了几分。

芙蓉担心她把事情闹大了,遂扯扯她的衣袖,对她使着眼神。

媚儿懂得她的心思,低下头来问洁儿:“若是你肯代她们受过,在柴房里关十天不吃饭,我还可以想想。”

洁儿心想,也许不到两天,少爷便会返家,届时芳儿她们会去求少爷放她出来,看在少爷的面子上,这位未来的“夫人”或许会放她一马。洁儿点点头接受她的要求。

“这是你自己说的,可没有半个人勉强你,要是不幸下了阴曹地府,可别赖我荼毒你。”

洁儿点点头,把她的话听了进去。

“小宽,你把她带到柴房去锁起来,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准放她出来!”她转头对着芙蓉的贴身婢女发号施令。

小宽领命带走了洁儿,媚儿小姐也跟着芙蓉夫人转往别处,留下几个面面相觑的丫头,在原地急得团团转。

正文 第五章

“少爷受伤了!”看管门房的小四从前院一路飞奔往主厅,各院仆人纷纷蜂拥而至,请主子的、找大夫的,吵吵嚷嚷一阵忙碌后,胜翊才顺利地躺回咏絮楼。

好不容易在大夫包扎过、交代了注意事项后,众人才各归各位。偌大的咏絮楼才又恢复宁静。

“胜翊发生了什么事情?怎会搞成这个样子?”邱振勋看着儿子肩膀上的伤,心有不舍。

“没事,不过是几个拦路的盗匪,我一时疏忽才会受伤的。”他说得轻松,眼光不时扫着门外丫头,心底纳闷,洁儿怎不在她们当中。

“我走一趟衙门,让知府把那群盗匪给剿了。”他气愤地说。

“是啊!这群无法无天的贼人,若不把他们抓起来斩首示众,实在太便宜他们了。”芙蓉跟着附和。

“爹,不用费事了!”胜翊说道。

“是啊!老爷,你没看到那群盗匪眼见少爷身受重伤,还以一敌十,把他们打得落花流水,吓得差点儿尿裤子啦,尤其听到少爷说不取他们性命,只废掉他们的武功时,他们高兴的猛跪地求饶。”一路跟着少爷的叔端,把当时的情景活灵活现地描述出来。

“这样子就好,免得他们继续危害过路客。唉!你也真是的,出门前还叮咛你,出门在外要处处小心,你怎没把我的话放在心上?”

“爹,孩儿知错!”

“知错就好,这阵子商行的事就交给爹,你好好休息,其他的,等伤养好了再说。”他招呼了门外的丫头,吩咐他们好生伺候,然后带着一群人离开。

“洁儿呢?”他横眼扫过,找不到她的身影。“我实在很不愿意,每次一进门就要喊人去把她找来。”

他很气,要不是人正伤着,依他暴跳如雷的性情,不逮个人来吼叫两声才有鬼。

她没听到他受伤了吗?整个邱府上上下下的人通通知道了,她会不知?

是故意漠视他的存在,还是在和他赌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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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说——唯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

回过心思,居然看见一排丫头都在他床前跪着垂泪,他诧异地瞪着她们。

“都给我站起来说清楚,发生什么事了?”他冷声问。

“少爷,请您救救洁儿姐姐。”四个丫头齐声说。

“听不懂我的话吗?说清楚!”

“洁儿姐姐让媚儿小姐关到柴房去了。”小容红着眼眶说。

“她已经三天没给饭吃了,我昨天偷偷送进去的窝窝头被小宽姐姐发现,她去向媚儿小姐通风报信,结果害洁儿姐姐又被媚儿小姐打好几下耳刮子。”说到这里,芳儿再也忍不住地哭了起来。

“她是怎么犯了那个女人?”

“那个女人”四字已经明白地彰显了媚儿在他心中的地位,有了这层鼓励,众人纷纷把积压多日的不满全说出来。

“是她骂了翡翠姐姐,我们替翡翠姐姐难过了两声,她就硬栽赃,说是洁儿姐姐骂她。”

洁儿要真能开口骂人,他倒很乐意让她指着鼻子骂上几句。

他懂了何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这该死的女人,等他伤好了,看他怎么对付她!

“她好坏,我们只不过是在摘梅子,想做好吃的梅酒、梅饼,好邀姑爷和小姐回家,她就看不过去,要把我们全部一起关进柴房,不给吃的!”珍儿说。

“我知道洁儿姐姐怕我身子弱,捱不过去,才会拼命磕头求她饶了我们,让她一人顶替我们全部。”芳儿的泪布满整张小脸——都是她害了洁儿姐姐,若不是她那么口没遮拦的,也不会害洁儿姐姐受苦了。

“芳儿,你去把洁儿给我带回来,谁敢阻拦,就叫他立刻给我滚出邱家;小容,你去厨房准备一些吃的进来;珍儿、珠儿,你们两个搬一张卧榻到我房里,我要洁儿在我跟前养好身子,我倒要看看谁敢动我房的里的人!”

他的话,让大伙儿都有了精神,第一次,她们觉得能在这个素日冷酷如冰的主子手下做事,是一种幸福。

芳儿急忙转了出门,小容还在原地站着,抽吸一口气,勇敢地说:“少爷,我们能不能把翡翠姐姐和含笑姐姐也接进来咏絮楼?上回媚儿小姐要含笑姐姐打我们,她不忍心下手,跪下来替我们求情,结果这几日……她们让媚儿小姐折磨得好惨!”

“去把她们都找来,就说我要了她们,另外,告诉她,她想要人伺候就自己带人进来,我们邱家的人服侍不了她!”他怒吼一声,不知怎地,今日主子的吼叫声听起来格外亲切,她们喜欢上这个肯为她们出头的主子了。

“少爷,您真仁慈!”小容灿烂地露出一个可爱的笑容,胖胖的圆脸上写满欣赏。

仁慈?居然有人用仁慈来说他?这话不是人家用来形容学恺的吗?

同情心是他一向最缺乏的东西,怎会在今天泛滥成灾,是因为听到洁儿受苦?

是因为他人正伤着,坚硬的心成了柔软?他没多去思虑,只是一颗期盼的心等着洁儿快快出现在他面前。

吃足、睡足了两天,洁儿的精神好多了,她要人把床搬离少爷的寝居。

今日,她起了个大早,到户外摘了几枝鲜花插在瓶里供着,回转过身,发现少爷居然已经不在房里了。

她四处逛了一圈,才在练武场寻到他的身影。

松了一口气,她绕回房中取来干净的巾子,倚在树旁,等待他练完武。

他一收气,就往洁儿站立的方向走来。“你身子还没好,干嘛出来吹风?”

她指指他肩上的伤,笑着回望他。

“你说我五十步笑百步?”他懂得她的意思。“走吧!我们一起回房去吃早饭!”

自从她从柴房出来后,他对她的关心每个人都有目共睹,她不懂他的这些行为是为着什么?

他不是把她当成妓女看待吗?他不是憎恶她到极点吗?为什么他的表现会那么反常?

或者是……他对每一个床伴都是这么温柔?

他反复多变的行为让她困惑极了。

她眼中的迷惘,胜翊心底明白,别说是她,他也让自己这种反反复复的心情弄得头昏脑胀。

“我只是不想人家说我虐待丫头,你看看自己,全身上下没几两肉,风一吹就要变成纸鸢飘上天了,你要是走出邱府,人家肯定会在背后议论纷纷。”他的欲盖弥彰竟然也唬过了洁儿。

想起小容说的——少爷好仁慈啊!不但救了你也救了翡翠和含笑,我想一定是菩萨保佑,让少爷转了性,要不然大家都在担心晴儿小姐出嫁后,还有谁可以压住他的暴躁脾气呢!

菩萨保佑?这菩萨帮的忙还真多,少爷要是知道这种传言已经在下人口中蔓延开来,脸色不知道会不会变得青紫?

想到这里,洁儿噗咦一声笑了出来。

“你笑什么?和我吃饭很好笑吗?还是同我说话很好笑?”

往常他说这种话总会伴随的怒气竟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戏谑,看来果真是佛法无边啊!

她下意识地拿起巾子,拭去他额上被阳光照得闪闪发亮的汗珠,他长得实在是太俊朗好看了——宽宽的额、刀斧刻划出的精致五官,那两道桀骜不驯的眉梢往上扬起,不同于许多好看男子都带有文弱的脂粉气,他是全然阳刚且意志不易屈挠、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他在许多事上都很坚持,他比任何人都更能接受挫败,他常在最快的时间内从失败中找到盲点,重新站起来,因此,他的事业成功、他事事比人强,这种人有权骄傲、有权目空一切!

她的凝视让他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握住她的柔莠,小小的手、薄薄的掌心,却总是能抚平他纷乱的心,他的暴躁常在她的恬淡中消弭。

小时候,他在她的身上学会——愤慨不能让情况变得简单。慢慢地,在外人面前他变得很少表现出易怒的一面,若不是晴儿的婚事再度开启了他的坏脾气,其实,多年来,他已经很少再无故发飙了。

“洁儿,我要谢谢你。”他由衷地说。

她缓缓地摇摇头,不明白他意之所指为何?

“这些天,我想了很多,我并不想失去学恺这个好朋友,也不想失去晴儿对我的……信赖,若是那天,我随着自己的怒气支配,不去参加他们的婚礼,也许我真的会失去他们的友谊,而那将会是我一生中最大的遗憾。”

她取了树枝在泥地上写。“对小姐,你……”才下笔她又后悔了,这话该怎么问?

“我会努力把她当妹妹看待,但是我需要时间适应,你不能期待我说放手就立即能让十几年的感情随风飘逝。”

洁儿点头,她愿意尽其所能地支持他。

“抓着这份爱对我们两个人都没有好处,很多时候,放手是最好的结果。我会努力升华我和晴儿之间的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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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手是最好的答案……那么她是不是也该放手?离他远远的,从此不再想他、不再看他,不要非分地妄想哪一天他会懂得自己的爱……

她在地上轻写下几个字。“爱……很难……”

“是很难,你爱她、她爱他、他又不爱她,她也不爱你……爱情世界中最难把握得住的就是对方的心,你不懂他,他不懂你,在互相猜测中,常常是猜错了心、弄拧了意,到最后开不成花、结不成果,人生至此只剩遗憾。”说到这些,他不胜欷虚。

他的爱结不了果,她的爱又河尝不是——就算结成果实,她的爱也只会是苦涩的。

她摇摇头不再多想,走到现在她只能一日捱过一日,能多守着他一天,就算多挣得一天的幸福了吧!

拉拉少爷的袖子,她指指停在枝头上的雁雀。

“鸟?你想告诉我,鸟的爱情单纯的多了?”

洁儿颔首答是。

“人之所以进步,就是因为人心复杂,而人心一复杂就会把所有简单的事情全弄得复杂了;如果,人也如鱼鸟走兽般,只为了繁衍后代子孙而结合,剥除掉爱情这个因素,我想就不会有那么多的喜乐、悲怨等情绪了。”他了然的说道。

很自然地,他交握上她的手,没有刻意、没有忸怩不安,仿佛从盘古开天辟地以来,他们就是这般亲密地交握着手、交握着心……

一路往咏絮楼走,他难得有好心情,看看假山、看看楼前的池塘,淡淡的笑漾在他的嘴角。

“听芳儿说,你们之前正准备采梅酿酒,都弄好了吗?”

洁儿点点头,笑着回望他。

“等酒酿好了,就能像往年一样,在园里席开两桌,找学恺和晴儿回来聚聚。主子、仆人同乐上一回。”

她点头指向水塘。

“还要在水塘里捞鱼抓虾?不好吧!去年你为了抓一只大鲤鱼,不小心摔进塘里,连喝了好几口水,要不是我和学恺刚好在,硬把你的小命从阎王手中抢回来,现在哪还有人能拿着笔到处指责我的不是?记不记得,那回你连连发了一个月的高烧,夜夜做恶梦,晴儿说你总梦见有人把你关进木笼子,丢进水中。结果你有多久时间不敢靠进咏絮楼,记不记得?”想起那回,他仍心有余悸,不行,他绝不会让历史重现。

她记得,那回她挣扎了好久好久,最后敌不过想看他的心,她还是克服了怕水的心态,往咏絮楼钻,只不过每次靠近池塘她就会远远地离上三大步。

洁儿不依地摇摇头,扯着他的衣袖,那近乎撒娇的小女儿姿态牵动了他的心。她合起双掌,灵活的大眼中有着祈求。

“好吧!两条路让你选,一、让园里的男仆下水去抓,你只能在旁边看。二、我在旁边看着,你才可以下水。”

洁儿飞快地比出两只手指头,做下选择——有他在,她什么都不怕了!

“这回要是再溺水,我就不救你,直接把你送到厨房,让大娘煮成人鱼汤,你的肉质鲜嫩,煮起来一定好吃得很。”他开玩笑地说,一手从她的发际取下落花。

她笑了,一朵笑靥在颊边绽开。

“洁儿,我发现你有两个好深的酒涡。”他似发现宝藏般地大叫。

洁儿连忙伸出食指,比出噤声动作。他这个模样若让其他人看见,不免又要做出许多联想。

看着她娇艳绝美的无邪悄脸,一个冲动他拉开她的手指,轻轻地在她耳边吟唱起歌……

有女同车,颜如舜华。将翱将翔,佩玉琼踞。彼美孟姜,洵美且都。

有女同行,颜如舜英。将翱将翔,佩玉将将。彼美孟姜,德音不忘!

这日天气清朗,中午过后胜翊心血来潮走到洁儿房门外。敲过门,没人应?他擅自推门进入,干干净净的小房间里有一个小木柜、一张桌、一张椅,桌上除了文房四宝外,是两堆叠整齐的书籍。淡紫的床被旁有一只针线篮子,里头有几色绣线和两块散布,床下是几箱晴儿的旧物。

抬起头,他看到墙上挂了一幅待干的墨画,走向前,他仔细地审看着细致的工笔画。

画里一树怒放的梅花,枝头两只相依的小鸟,轻灵的笔触勾动了看画人的心。画下的一角落款了一首诗,那是苏轼的卜算子——

缺月挂疏桐,漏断人初静

谁见四人独往来?缥缈孤鸿影。

惊起却回头,有恨无人省。

拣尽寒枝不肯楼,寂寞沙洲冷。

好个心高气傲的女子,拣尽寒枝不肯栖是吗?

想起爹爹说过的话,一个残疾女子本就不易觅得好姻缘,她又不放弃自己的梦想,那么这一生她是注定要寂寞沙洲冷了。

也好,觅不着窝巢,就这样一辈子在他身边待着——这个突如其来的想法牵动他的心泛起一丝丝甜蜜……

门后一阵脚步声,他转头对上她粉红的小脸。

“我来找你一起去骑马。”

洁儿怯怯地指指他的手臂。

“我的伤吗?没事了,走吧!”他没征询洁儿的意见,兴冲冲的拉起她的小手往外跑。

风在耳边呼啸而过,洁儿坐在胜翊前面,背后贴着他宽阔的胸膛,染着他的体温,幸福从她的四肢百骸、从她的肌肤一点一点渗人,侵入她的心,让她忘记两人间悬殊的身份地位,忘记他心中只有晴儿小姐的事实。

暂时地欺骗自己他爱她,在他心中有那么一个小角落,写着一个小小的名字——洁儿……

她在笑,笑的妩媚多情,她的心在飞扬,飞在那高高的天上,与纸鸢并肩飞行,她的爱情在没人的草原上,奔放飞驰,这一生,第一次让她尝到了幸福滋味。

轻轻揽着她的纤腰,闻着她身上的淡淡茉莉香,她的发飘在空中,发香随风飘入他的鼻息间……加紧了在她腰间的手,在这一刻,他没有想起晴儿,整颗心中只填满了洁儿的一颦一笑……

他们纵马奔驰过平原、越过小溪,来到山谷间,他把气息不稳的洁儿抱下马背,两人面对面相视而笑。

“好玩吗?”胜翊问。

洁儿好用力、好用力地点点头。

“累不累?”他不由自主地拨去她轻覆额间的散发,甫触到她柔嫩的雪白肌肤,他的心立即不规则地狂跳起来,这一刻,静默的时空停住了摆荡,他的世界里只剩下她……他托着她的下巴,想吻她的欲望勃然而发……

回过神,他狼狈地阻止了自己的轻薄举止。

“口渴不渴?我去摘果子来!”这回他没等洁儿回话,纵身几个跳跃,她就看不到他的身影。

放眼望去,这里没有半点人烟,但她不害怕,她相信若真有危险,他会即刻出现保护她的。凭借着她对他的信任,洁儿放开马匹由着它去找牧草,她则在附近采着各色鲜艳花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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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过多久,胜翊回来了,他带回几个果子,和一只全身毛绒绒的小兔子,他把兔子塞进她怀中,她高兴地手舞足蹈,在很多年前……他也曾经送过这样一只小兔子给晴儿小姐……

那……是不是代表,在他心中她已有了一个小小的位置,是不是代表他不再鄙视她……

顺顺它的毛,洁儿爱不释手,环抱这个可爱的小生命,她的心涨满幸福。

“女孩子都很喜欢这种小动物吗?”胜翊递过一个洗净的果子给洁儿。

洁儿点头道过谢,秀气地咬下一口水分饱满的梨子后,不忘折下几叶青草给小兔子吃。

“你喜欢的话,就把它带回家养吧!”他建议。

洁儿抽下发簪,就地写字。“不!它属于天地,就该还给天地。”

“可是……你喜欢它,不是吗?”

“我喜欢它就该禁锢它吗?不!喜欢它就应该让它高兴快乐,我相信它在大自然会比在我为它打造的牢笼里幸福。”她笃信“爱就是让对方幸福”的真理。

“这个理由就能让你甘心放手?”她都是这般无欲无求,不为自己利益争取的吗?

“是!我爱看我喜欢的一切都能快快乐乐、平平安安的活在天地间。”

“倘若它……是你爱的男子呢?你爱他、他却不爱你,你是不是连一点点努力都不做,就放他去寻找自己的幸福?”

“我相信缘分,若我们之间注定有缘,我们终会在一起;若是无缘,强求又有何用。”深深地凝睇着胜翊,她爱他,他却一无所觉,就算拼了命地努力,横在两人之间的门第鸿沟,她是怎么也跨不过去啊!

他不知道也好,察觉到了又能如何,徒增困扰罢了。

只要能像现在这个样子,她就很满足了,偶尔他会想起她、偶尔他会和她谈谈心、偶尔她会沉醉在他的温柔中,假装他爱着自己,如此……足矣。

“若是你们的确有缘,却因你的消极而错失良机,那该怎么办?”他想逼出她的不甘和积极。

“那么,这份缘会留到下辈子,我们将再续前缘。”

“你这种性格不好,要改!人要积极一些才不会错失到手的机会。”

“这辈子来不及了,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我已注定是这种性格,不过,我答应你,下辈子我一定会‘积极’、‘努力’地去追求属于我的幸福。”她附和他。

“好!到时我一定会去评定你的性格,看看有没有到达我要求的标准。”他笑了,像和风吹拂过她的心,暖暖的、甜甜的,带着滋润天地的雨露。“对了!我有一样东西送你,上回去广州,看到了就顺手带回来的。”在那段广州行里,每日总会有那么一段时刻,她的一颦一笑会不自觉地缠绕上他的脑际。

他把一块紫色的宝石放在她细白的掌心中。“这叫紫水晶,和你的名字相符。”

洁儿摇摇头,不想收下这份礼物,她不欠人的性格在这时候立刻跳了出来。

“你怕没东西回赠我?”他猜透了她的心思。

洁儿点点头。

“那简单,你画一幅自画像送给我,我要把它挂在床头,天亮醒来就能看到一个美人对我盈盈浅笑,每天我的心情一定都会大好的。”

她被他惹笑了,点着头让他把紫水晶挂在她颈项间,轻轻的肌肤碰触,让两个人的心漾出甜蜜。

洁儿低头帮少爷换着手上的药,伤口已结成痂,约莫再几天工夫他就能行动自如。端来药盅,她把药汁递给少爷,看他苦着一张脸的模样,她忍不住笑出声——大男人呵!

“不准再拿白纸黑字告诉我——良药苦口。”他先一步阻止了她的意图。

她用食指刮刮小脸,取笑他。

“嘲笑主子,大不敬!扣你三个月薪饷。”

她耸耸肩,一脸无所谓。

他捏紧鼻子,把药一口吞下去,药盅未离唇,洁儿已经细心地送上一碟小糕饼点心。他赶忙抓过一个,想用糕饼的甜味趋走药的苦涩。

“洁儿,你说这个大夫会不会跟我有仇?否则怎会开这么苦的‘良药’来荼毒我。”

她拿了写好的纸递到他眼前。

“你说我小人之心?拜托!记不记得上回你掉到水塘里,学恺开给你吃的药都没这么难喝。”他很难不抱怨,这药苦得可比地狱水。

“你喝过?我只是不像你这么擅长喊苦、博取同情。”多日来的相处,她已不似往常那么怕胜翊。

“我?同情?”他双手抱胸,瞪住她的眼睛。

“洁儿嘲笑主子,大不敬,自动降扣半年薪饷。”她模仿他的用语。

“你越来越不怕我了?”他喜欢这个活泼的洁儿,扫除了眉间的愁绪,他的洁儿更显清丽动人。

他的?不!洁儿不是他的。

这个想法敲上他的知觉,他急急否认,在他的心里晴儿仍是唯一……那,洁儿之于他又是什么?

是……是……

对了!是个惹人怜爱的小妹子,至于那晚……只是一个错误,一个两人都想尽力弥补的错误。

这个想法让他安心许多。

“君子以德服人。”她的字在他眼前跳跃,把他飘走的思绪再拉回来。

“我性格谦逊、从没自诩为君子。”他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她笑一笑,没再多作表示,转身整理桌上的药瓶。

“洁儿,你从不会觉得人生有所缺憾吗?为什么你总是怡然自得,好似天地间没有任何事情可以让你大喜大悲?”他的好奇留住她的身影。

她偏过头想了一下,落笔成书。“活着若是天天计较缺憾,就会缺乏欣赏好风好景的心情,人生已经够苦了,再存心让自己不愉快……何苦?”

“所以你不要求、不抱怨、不奢想,只想让自己在平淡中生活?”

“很多事并非要求、抱怨、奢想就能求得。”强求不过是制造另一波痛苦。

“因此,你不去找我爹,要求我为那天晚上的事负责,面对我,你若无其事,因为你认定要求并不能得到你真正想要的?”他推敲她的想法。

“我从不奢求非分。”

“例如?”

“例如一个心不在我身上的丈夫,一个高高在上的少爷,一个遥不可及的夫人梦。”总之……她不敢奢求他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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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懂了,她从未想过展翅飞上枝头,只因她认定了那是一个遥不可及的梦。

“我爹曾提过,他要我收了你。”他试探她的心思。

“请少爷回绝老爷的美意。”她想也不想地写下。

“为什么?大多数女子但求一个安稳的依靠。”

“我对婚姻的要求比‘依靠’多一些,我但愿我的婚姻能‘坐结行亦结,结尽百年月’、不愿‘何时倚虚幌,双照泪痕干’,不愿‘孤灯未灭梦难成’。”

“你要求专一,所以在你眼中我并不是个合格的丈夫?你宁愿嫁予低三下四的男人,过着荆衣布裙的生活,却不肯成为我生活的一部分?”他欲掀起战火开端,洁儿却无此意愿。

“洁儿有自知之明,深知自己不配成为少爷的‘唯一’。”嫁予他人,不!梧桐相待老,鸳鸯会双死,她心中的波澜誓言不起,她的心早成古井水……虽然,他从不识得她的情爱,亦从不知她的爱情之烈、之坚贞深厚,她亦决定生死相许……“少爷病中寂寥,可愿听筝?”她转移话题。

他吐一口气,点点头。

他不明白她的想法怎会引出他满腹的不郁,他曾经为预期她的纠缠而忿忿不平,曾经为那一夜的错误而烦躁不已,如今知了她的心,知道她不会“非分”、“妄想”,他实在没有道理生气,却……

在他思索的当头,洁儿搬来古筝,坐在窗口,敛眉信手几个拨弄,曲调未成先有情,心中情、心中事,尽在这优雅的乐声中倾诉着……

对于洁儿来说,爱他就是躲在角落看他意气风发、看他功成名就、看他婚姻美满子孙满堂,因他笑而扬起唇角,因他受挫而暗地垂泪,她只求他能早日从晴儿小姐的情伤中恢复过来……

她有她的心事,他也有他的,洁儿曾说爱一个人,就该给她幸福快乐,晴儿的幸福他给不起,所以他退让了。而今……她真过得幸福吗?

洁儿的幸福是专一、是人长久、是千里共婵娟,他给不起这种承诺,是否、是否……他也该放手,让她寻觅自己的幸福?

放掉洁儿?针刺般的心痛戳着他的心,莫非……他已对她有情?

不!她只是一个下人、一个哑巴、一个永远不能当他邱胜翊妻妾的女子……他怎能对她动心?

他忙着否决自己的想法,不断告诉自己他只是对她怀抱歉意、只是将她当妹妹看待,只是……这琴声撩拨着两个人的爱情……

正文 第六章

“洁儿姐姐,姑爷带晴儿小姐回来了!”芳儿从门外一路奔进,没看见少爷正俯案行文,猛拉着洁儿又笑又跳。

胜翊一听,摔下笔起身就往门外走去,洁儿也随之跟在他身后。直跑人大厅时,已见莫学恺、晴儿和芙蓉姨娘相对而坐。

晴儿一见前来的两个人,激动的泪水夺眶而出。

“翊哥哥、洁儿……”她走上前奔入胜翊的怀中。

“怎么哭了?学恺对你不好吗?你在莫家生活得不习惯吗?公婆待你不亲切吗……”他连珠炮似地问了一大串。她拼命摇头,泪水却是越涌越多。

“没关系,搬回来住,一切有翊哥哥帮你挺着。”他一手轻拍她的背,连声保证。

“喂!胜翊你可不可以有点风度,居然当着这么多人面前挑拨我们夫妻感情。”学恺再也忍不住地开口了。

“要不是你待她不好,晴儿怎会一回娘家就哭成这样?”他理直气壮。

“不是,翊哥哥……我只是好想好想你们,我每天睡觉都会想到你们……就会哭得好惨……”

“想我们那就更该搬回来了,你看你才嫁过去一个多月,就瘦了一大圈,不行、不行,你还是搬回来住好了。”

总是这样,一碰到晴儿小姐,少爷就变成碎嘴的唠叨妇人,洁儿不禁抿嘴一笑。

“你还说晴儿,洁儿不也一样瘦成皮包骨,她才在你身边伺候一个多月,就被你这恶主人虐待成这副样子,再下去还得了,不如,洁儿你今天随我和晴儿回家,我保证把你补得肥肥胖胖,赛过杨贵妃。”学恺连声嚷嚷。

“洁儿的事我还没找人算帐,这笔帐我会记得!”他斜眼往芙蓉的方向投过一个警告意味浓厚的眼神。“至于你,省省吧!想享齐人之福,也要看看自己有没有那个命。”他一拳捶向好友。

今日的见面没有他预期的尴尬,一直以为再见面,他们会相对默然无语,是他胸襟太宽阔,还是他真是释放了不该存在的爱?

“好了,不要再吵了!我难得回娘家,你们至少要让我开开心心的。”晴儿擦起腰,含着一口气,嘟起嘴,一副泼妇骂街相。

“洁儿你学坏了,以前你很温柔可人的,可见得莫家不但粮食不好,连风水也不佳。”胜翊捏捏她的鼻子,笑说。

“我们家就是风气开明、人善良,晴儿长期处在这种环境下,才会变得活泼开朗。你该问问你自己,以前是谁在邱府里养着一头凶猛的狮子,把我的小晴儿吓得不敢大声说话、大声笑。”他亲昵地揽住妻子,意有所指地看看胜翊。“洁儿,你要不要考虑换个环境,舒展心胸?你看你连嘴巴笑着时,眉头还是皱成一团。”

“你今天来挖人的吗?”他把洁儿塞在身后,不让学恺看见。这不经意的动作让洁儿很窝心,这代表,他认定她是……他的?“往后,你来一趟带走我邱家一个下人,那还得了!”

洁儿的微笑霎时变成苦笑,在他心中她永远只是一个“下人”……

不然,你还想怎样?不是下人,你还想当他的什么人——暖床侍寝吗?愚蠢呵……

“不理你们这两个臭男人了,洁儿我们走,我有事告诉你。”晴儿拉着她的手往门外走。

看着两个女人的背影,胜翊长叹了口气。

“她过得很幸福,谢谢你。”

“我才要谢谢你,若不是你,我与晴儿也无缘结成这段美满婚姻。”当时,若不是胜翊极力说服邱伯父,他不可能娶得了晴儿,他敬佩他的宽大为怀。

“我后悔了,因为事后我发现当圣人是很辛苦的。”胜翊有感而发,若不是洁儿,也许这条路走来他会更艰难。

“你走过来了吗?”他忧心地问。

“是的!”他给了他一个安慰的笑容。“走吧!我们回咏絮楼去把酒畅谈。”

胜翊领着学恺往外走,完全没理会厅堂里的芙蓉,被忽视的怒气一路延烧,她不甘心啊!凭什么连洁儿这样一个小丫头受到的重视都比她多。

这次,她们的梁子结得更深了。

晴儿拉着洁儿一路往绣凤阁走。想着往日的时光,她迫不及待想回去看看旧景物。洁儿拉住她,拿树枝在地上写字。

“绣凤阁有一位媚儿小姐住进去了。”

“媚儿?她是谁?”晴儿嘟起小嘴问。

“听说是芙蓉姨娘的侄女。”洁儿照实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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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姨娘?她有那么多个侄女吗?好奇怪哦!”

“我们到咏絮楼去好吗?我把你的东西都搬到我房里了!你的筝、你的手稿、你的刺绣……都在?”洁儿写道。

“好吧!”她挽着洁儿的手,一路走着一路神秘兮兮地笑着。

洁儿停下脚步,比划几个手势。“小姐,你有心事!”

“还是你懂我,偷偷告诉你,我要当娘了!”她的脸上洋溢着幸福快乐。

洁儿交握着双手,在胸前做了恭喜的手势。

“翊哥哥说我瘦了,是因为这几日我反胃得厉害,什么东西都吃不下,学恺怕我心情不好,才带我回娘家走一走。”

反胃?吃不下?洁儿倏地一惊!这就是怀孕了吗?她在腹前比个弧线。

“你问我怎不见大肚子吗?你跟我一样笨耶!学恺把脉说我怀孕时,我也是这样问他的,我说——你骗人,我又没有大肚子,哪里是怀孕了!他笑着敲我额头说:‘哪有那么快,起码得再三、四个月才看得出来’。洁儿,你知道吗?现在我的宝宝才像小指尖那么一丁点大。”她聒噪地说个没停,母性的光辉映在脸庞上。

那么……她是不是也怀孕了?

天……她该怎么办?打掉它?她怎舍得,那是他的孩子啊!老天!谁来教教她该怎么办?

她们慢慢走回咏絮楼,一路上晴儿不停的说话,她却是恍恍惚惚的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走近咏絮楼的池塘时,她们和媚儿、阿金不期而遇,心不在焉的洁儿竟一头撞上媚儿。

“你这死丫头,要教你几次才会懂得礼貌。”她伸过手就是一个巴掌。洁儿的脸倏地浮上五个指印。

“你怎这么不讲理,这路又不是你的,只准你走吗?”晴儿立刻出言反驳,要是往常她一定不会这么说话,是这些日子在学恺的调教下,她才渐渐敢把心中的想法说出来。

“很快的这里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通通都会是我的了。”媚儿大言不惭地说。

“我是未来的邱夫人!”她挺挺胸,骄傲地看着晴儿。

“姨丈又要娶姨太太了?有芙蓉姨娘一个还不够吗?真是贪心!”晴儿喃喃自语。

“你在说什么,我是说我马上会成为胜翊明媒正娶的妻子。”受不了!这女人怎会那么笨。

“翊哥哥要娶她?不会吧!”晴儿看看洁儿,一脸匪夷所思。

“你喊胜翊作翊哥哥莫非你是晴儿?”

“我是啊!你又是谁?不过不管你是谁,我相信翊哥哥都不会喜欢像你这样凶巴巴又不讲理的女人,翊哥哥喜欢的是像洁儿这样温柔婉约又灵秀动人的可人儿。”

“你敢怀疑我?贱婢!”她手扬起想往晴儿身上招呼,洁儿见了吓一大跳,赶忙把小姐推开。掌落,洁儿成了代罪羔羊,她往后跟跑几步,竟往池中跌去。

“洁儿!快来救人哪!”晴儿拼命地想伸手捞起洁儿,因为她知道洁儿有多怕水,可越心急就越碰不到她的手,孰料,脚一滑她也跟着掉下池塘。

媚儿被这一幕惊吓到,连忙带着随身婢女逃回绣凤阁。

晴儿的呼救声,隐隐约约地传入正在书房谈话的两个男人耳里。他们相对一视,两道身影迅速窜出。

跃入水中,他们同时救起两个已然昏迷的女子。

学恺飞快地带着晴儿返家,胜翊把洁儿交给小容后,也心急如焚地随之赶往回春堂。

洁儿在朦朦胧胧中醒来,她看见小雯和翡翠焦虑的两张脸。

“我没事了,晴儿小姐呢?”她比了简单的手势。

“晴儿小姐还在昏迷中,听说她有孕在身才会这么严重,你不用担心她,姑爷和少爷都在她那里,—她会没事的,倒是你,要不要我们找大夫来?”

洁儿拼命摇头,她不能看大夫……至少,现在不能。

她勉力笑了笑,做个睡觉动作。

“好吧!你睡一觉,说不定睡醒后人就会清爽得多。幸好你这次没喝多少水,上回才可怕呢,救上来的时候连呼吸都没了,一张脸白得好吓人。”小客说。

“她有经验了嘛!这几天大家都别来吵你,你安心的睡,吃饭的时候我们会来帮忙,其他时候你就好好休息。”翡翠刻意想让气氛轻松一些。

她虚弱地点点头。

“好啦!不要多想了,等人精神恢复了,我再带你去算命仙那里,看看有没有办法解解你的水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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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她们离去后,洁儿一颗心乱糟糟的,小姐还好吗?她的身子一向虚弱,现在又有了身孕,她真不知道少爷回来后,她该怎么面对。

冰冷的手缓缓抚上她的肚子,那里面正孕育着他的孩子……小姐说——他现在只有一个小指尖那么大,好小好小的宝宝,他一定很努力、很努力地在长大,准备着早日来到这世界,看看山、看看树、看看美丽的花花草草,洁儿深信是宝宝助她逃过这一劫的,否则她不会这么快就复原。

他会是男孩或女孩?如果他是个男孩,他会像少爷吗?有两道浓浓的眉,一生起气来眉尾就会竖立起来;若她是个女孩,她便要将一身琴棋书画的本领全传授于她……

只不过,不管他是男孩或是女孩都注定看不到爹爹,她的遗憾将在孩子身上延续,她心疼、不舍。

没爹的孩子,娘会尽全部力量让你活得好、活得精彩……洁儿暗自立誓……

人来人往的大街上,洁儿和小容坐在一个自称菩提老叟的算命仙桌前,听得他一声一声的叹息,洁儿心里泛起不祥。

“姑娘,你早年丧父、幼年丧母,身世飘零无依,可怜啊!”菩提老叟低沉的声音敲在她心版上,让她的心跳变得格外沉重。

“算命师父,你说错了,洁儿的爹爹是抛弃了她娘,才不是死了呢!”

“我没说错,她爹碰上盗匪被杀害后曝尸荒郊,不是抛家弃女,你们都弄错了。”这才是真相?那……娘没说错,爹始终是爱她们的,他只是归不了家……

“姑娘,你可相信我?”

洁儿点头。他充满智慧的眼光让洁儿觉得好熟悉,她可识得他?

“好吧!我们不是来听陈年往事的,我们是来托你解开她的水厄,和问问未来的姻缘。”小容插口。

“这姑娘是雨夜花,外祥内苦啊!水厄……我解不了,倒是姑娘你可以帮她解。”他对着小容神秘一笑。

“我?我又不懂算命。”小容一脸惊愕。

“就是你,她这一生有两个贵人,都是姑娘家,其中一个就是你,帮不帮她就看你自己了。”他语带玄机地说。“再说姻缘……你这世姻缘线断,注定无姻缘、无丈夫,但你有一子命,要怎么做就看你自己了,姑娘……好自为之!”

“不算了、不算了!这骗人的算命仙满口胡言乱语,不出嫁哪会有小娃儿,洁儿姐姐咱们走!”她气得拉起洁儿就要离开。

洁儿朝他点点头,掏出一锭碎银恭敬地放在桌前。

老叟对着她的背影轻轻叹息。“唉……又是一世的不得善终,紫苑仙子,你该向百花仙子要求好运道,而不是美貌和才德啊!”

话说完,整个算命摊位也跟着消失,街上依旧人来人往,没有人注意到有什么地方不同,仿佛那里从来不曾有过一个算命摊,不曾有过一个算命精准的老头子。

洁儿支了小容回邱府,自己却一路走往回春堂,躺在床上养了两天身子,她好生挂念小姐,不知道她醒了没有,少爷连着两天没回家,她探不到任何消息,只好亲自走一趟。

一走入晴儿小姐的楼堂,她就看见神情憔悴的少爷,他几个日夜没有阖眼了吗?心爱的人命临垂危,换了她,她也无法阖眼。

看见洁儿,胜翊把脸撇过一旁,不看她。

他很气她吧!她的心直往下垂落,他有道理恨她。

“洁儿你来了!”学恺站起身相迎。“别担心,晴儿没事,只不过受了一点风寒,我怕她一醒来就不肯好好躺着养病,便放了安神药让她睡久一点。”

“宝宝呢?还好吗?”她用学恺拿来的纸笔飞快地书写。

“宝宝很安全,你呢?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我帮你把把脉。”一见学恺伸过手,洁儿便慌忙地把手藏在身后,猛然摇头。

“都不小了还会怕看大夫,傻瓜!前两天,你一醒,小容就来回报了,我想你们那天刚落水不久就让我们救起来,应该没什么大碍,只不过晴儿有孕在身,我才会慎重一些,因此一直没去看你。”学恺解释。

“洁儿知道,我没有大碍,谢谢姑爷。”

“好啦!你坐坐,我让人端茶上来。”

“不用了,我进去看看小姐马上就走。”洁儿放下笔,立刻往内房走,不敢多看一眼盛怒中的少爷。

洁儿走入内室后,学恺坐到胜翊身旁问:“都三天了,想通了没?”

那天,他救起落水的洁儿,看到她惨白的脸,他的心被活生生的撕裂成碎片,那种心痛他经历过,他心底清清楚楚地明白,自己是爱上洁儿了。

他怀疑起自己的心态,他爱的人不是晴儿吗?怎会在短短两个月的时间内就改弦易辙,另爱上他人,是他的性格凉薄,还是他的情爱不够坚定,那么,这一回他爱上洁儿,下一回他会在什么时候爱上另一个女人?

那日,他几乎是逃难似地逃离洁儿身边,虽然他的心一直记挂着洁儿,却又迟迟不敢回家探望。

这几天,他的心反复煎熬,理不清的情、分不明的爱,让他不知该怎么面对洁儿那双澄澈清灵的眼睛,她会爱他吗?他一点把握都没有,洁儿从不在任何人面前表现太多情绪,但不管她爱不爱他,他都给不起洁儿要的爱,她说过她要自己是“唯一”。

“想再通也没有用,我绝不能娶一个哑巴为正室。”他道出了事实。

“我知道你必须背负的家庭压力,可是我相信邱伯父不会反对你纳洁儿为妾,只要他不反对,你就不用担心族中长老会反对。”学恺点出他的困难——邱家在清树镇上是个大家族,族中长老众多,敬老尊贤是邱家首要遵从的家规,因此,长老们的意见常能左右年轻一辈的决定。

“洁儿不肯为妾,她说她要当丈夫心目中的唯一,不愿分享,我不想用主子的身份强迫她委身嫁给我。”除了他本身的困难,洁儿也有她的立场啊!

“你曾经说服过她吗?”学恺探问。

他缓缓地摇头,爱情这种事可以用“说服”来解决吗?“让我想想,等我从京城回来后,再和洁儿好好谈一谈。”

“你要去一趟京城?”

“我在那儿刚盘下十几处商行,在开张前我计划与父亲先过去看看。趁这几天,我会好好想想和洁儿之间的问题。”这几年胜翊快速地在各处拓展邱家产业,成绩颇为丰硕。

“胜翊,你有没可能放下身段,和长老们商谈,迎娶洁儿立为正室?”学恺思忖。

“洁儿的身世是无论如何都过不了关的,你忘记当初我为了想娶晴儿为正室,已和长老们正面起过冲突。到最后他们之所以放弃坚持,是因……”

“对了!”学恺用力击掌,大叫一声。“我们故计重施,让洁儿认我为义兄。回春堂的女儿嫁给邱家大少,总没问题了吧!”

“你忘了吗?洁儿是个哑巴,光是婚前奉茶那一关她就无法过。”奉茶是他们家族特有的规矩,目的在让族中长者认识即将加人的新成员,也让新娘子在嫁入邱家前,先学会以长者为尊。

“是啊!我看过,那场面是挺吓人的,若是旁支的邱家子弟也就罢了!你可是你们家族中的重要人物,谁会不对你的新婚妻子诸多挑剔。若是洁儿肯屈就为妾就行了,或者等晴儿醒来,让她去劝劝洁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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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说吧!总之所有事都等我从京城回来后再谈。”他拍拍学恺的肩膀,感激一笑。

走出小姐的寝居,洁儿偷偷望着少爷,他……似乎没那么生气了……

“我没骗你是不是,你家小姐的气色比你好上很多?”

洁儿点点头微笑,一颗悬着的心逐渐松弛下来。

“回去吧!”胜翊淡淡地朝她说了声,然后领头走出去。

洁儿跟不上他的脚步,随即小跑步起来……压着起伏不已的胸口,她提醒自己,不可以再让少爷生气了。

一关起房门,胜翊压抑多日的情绪全爆发出来,他的担心、恐惧、关心、焦虑全转化成单一的情绪——愤怒!

“我跟你说过多少次,我不在的时候你不能靠近那座池塘,为什么把我的话当成耳边风?身为下人,你未免也太不把我的命令放在眼里?”

她知道自己身为下人,也知道自己该谨守本分,可……洁儿连一句辩驳的话都说不出口。

“今天,若是晴儿发生意外了,你说你能负得起责任吗?就算一命偿上一命,你也赔不起。”他的意思是指,晴儿肚子里还有条小生命,她哪来的两条命赔给人家。

可是听进洁儿耳里,就成了——晴儿的命尊贵,用她这条贱命怎能赔得起?

洁儿的委屈泛滥成灾,垂着头,她不让他看见无声滑落的泪水,从小,她总向上天乞求公平,可是,却从未得到过公平的待遇。早年失估,终身的残疾伴她看过无数轻蔑的眼光,不管她多努力,似乎永远都站不到“平等”的天秤上,似乎永远都是身处弱势。

“说话啊!不要一脸无辜,楚楚可怜不能为你脱一辈子的罪。”别过头,不去看她饱含泪水的眸子,不去看那张让他连着两个日夜无法阖眼的脸,他的内心充满矛盾的情绪。

她从没想过用楚楚可怜脱罪,她明白拖了晴儿小姐下水是罪不容赦,她明白晴儿小姐是他挚爱的女人,她不该让她受一丁点损伤,可……那天的情况并不是她能控制的啊!

“说!是不是非要我拿了土,把整个塘子都填起来,才能避免掉这种情况再度发生?”

她的泪滑了下来,灼热的泪滴上他的心,再控不住了,他再也控制不住想拥她入怀的冲动,一个箭步,他走向前去,握住她的双臂,把她紧紧地拥入怀中。

多日来的思念在这一刻获得平复……她在他怀抱中,他才终于能确定自己的感觉。

也许他真是泛滥多情,也许他真是凉薄无义,但……他确确实实爱上了洁儿,一如他在多年前爱上晴儿般,他爱晴儿的柔弱无助,爱当晴儿的依靠,爱上被人需要的满足感。洁儿却是另一个完完全全不同典型的女子,她看似柔弱,性格里的坚强特质却从未让她向旁人呼救求援,她总是默默承受那些该她或不该她的不平,总是安安静静地逆来顺受,安静的难以让人注意。

这次若不是为了晴儿的婚事,她义正辞严的指责他,他仍会继续忽略她的存在,认定她是一个没有声音的娃娃。

他是注意到她了,两个多月来的朝夕相处,他看到她的才情洋溢、她的坚忍宽容、看到她的细心体贴、她的柔情似水……

他从欣赏到深爱,这段过程是不知不觉的,他不知不觉地爱上她、不知不觉的为她心痛,也不知不觉的把她挂在心上,他爱上洁儿了,千真万确地爱上她,爱上和她一起聊天时的心灵契合,爱上和她独处时的宁静幸福,他爱上她了!

可是……在爱情背后,他是邱家少爷,她是邱家的哑巴婢女,这两个不同身份的人,是怎么也站不到同一个天秤上去谈论爱情,扣除掉族中长老的偏见外,他还要克服潜藏在自己心底的优越感,也许剥除这层骄傲后,他才能坦然地面对自己的爱情。

他好想好想告诉她,这些天来他有多担忧她的身子,这些日子的寝食难安是为了见不着她的人……但,这些话怎能出口,一出口就成了诺言,他还没准备好担负起她的未来……

再多给他一些时间,再一些些就行了,让他把自己的思绪整理好,他会回来面对她,告诉她,他的承诺、他的心……

于是,千言万语成了一个深长的喟叹,俯下头,他吻上她泪痕斑斑的小脸。吮着她的泪,湿湿咸咸的,那是她的心情——酸酸涩涩……

他寻到了她的唇,她的唇一如记忆中那般甜美……他轻轻地在她的邱唇上描绘,像最心细的工笔画师父,一笔笔描绘出他的心情,他的舌头温柔地进入她的檀口中,在她的齿颊间留下心悸的喜悦……

终于,他放开了她,洁儿重新窝回她最喜欢的胸口,那是带给她无比安全感的温暖窝巢。什么都不要想,贴在他的胸口,不管他是否爱自己,不管他是否只是要寻求替代品的安慰,不管这份幸福是否纯属虚假,只要能在他胸膛前细数那醉人的心跳,她的心就会被甜甜的幸福给涨满。

“洁儿,等我回来……”他低沉稳健的声音抚平了她心中所有的委屈。

尽管迷惑于他多变的态度;尽管不解于他异常的亲昵,她仍点头允了他的要求。是的,她会等他回来,在这个房间里安安静静地等他回来。

正文 第七章

洁儿开始出现孕吐的情形,尤其是清晨吐得特别厉害,常常连胆汁都吐了出来,弄得她整个人病偏憾的。

她知道自己所剩的时间不多,再过不了多久她的情况就会落入众人眼中,再也瞒骗不了任何人,她必须在那之前离去。

洁儿不想利用孩子步上青云,更不想少爷为她多担上一分责任,爱一个人就是要给他幸福,而非给他难堪啊!

洁儿很清楚,娶了她这样一个女子,少爷将遭人嘲笑非议,她怎愿让自己成为他的沉重负担?

她宁愿逃得远远,在天涯交接处想他、爱他……

只不过,她答应少爷等他回来,所以,她还留在这边等着。

扳扳手指,十天,再过十天少爷就会回来,她想再见他一面,把他的影像牢牢地刻在记忆深处,然后带着对他的爱远走高飞……

她收拾好了自己的小包袱,把刚做好的披风再次展开,细细观赏,那黑色缎面上的金色苍鹰是她连夜赶绣出来的,一针一线都是她的心、她的情,随着这件披风,她的爱将长伴在他身边……

折起新裁好的披风,洁儿取出纸笔,研好浓墨,蘸满了墨汁的毛笔久久不落,未得书成,泪先流啊……

该写什么?写她的情真意浓、她的情何以堪?写她诉不尽的痴狂爱恋或不悔相思?人生自古别离苦,惜别、惜别,再珍惜仍无法免去一别,离愁别绪占满了她的心,止不住的红泪浸湿罗裙……

给胜翊:

握手河桥柳似金,蜂须轻惹百花心,蕙风兰思寄清琴。

意满便同春水满,情深还似酒杯深,楚烟湘月两沉沉。

烟雨晚晴天,零落花无语。难话此时心,梁雁双来去。

琴韵对薰风,有恨和情抚。肠断断弦频,泪滴黄金缕。

洁儿

最后,她书得两阕词,前一首点出她对他的真情爱恋,后一首写出了欢聚难再,情到浓时断肠处,肠断弦亦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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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了笔墨,倚过栏杆,明月依旧……

“洁儿姐姐,裱画师父把你的画送来了。”小容踩着小碎步自外面奔入,人未到,声先至。

和芳儿、翡翠、含笑在房里做针线的洁儿,抬起头,扬起一朵微笑。

画拿进来了,洁儿在众人期盼的眼光中把画打开,仔细地寻找画中瑕疵。

“你画的是自己!好像哦!洁儿姐姐也帮我画一张像,好不好?”芳儿甜声要求,拉住洁儿的衣袖不肯放。

“我也要、我也要!你也要帮我画一张,不然太不公平了!”小容也连声嚷嚷。

洁儿点点头,收拾起桌上针线,回房取来丹青,摊开宣纸。

“先画我!”芳儿站到圆桌前。“你们说我该摆什么姿势?坐着刺绣,还是站着赏花?”她一会儿把手摆在下颔处,一会儿双手交放在身后,连试了好几个动作。

“我看你最好双手擦腰,做个泼妇骂街相,洁儿姐姐画起来一定会最传神。”小容跟着笑闹起来。

“你才泼妇骂街呢!不过……”芳儿偷眼往门外瞧瞧,关上门,接着放低声量说,“绣凤阁里那个才叫作泼妇骂街,有一次我打那里经过,老远就听到她在骂丫头。好恐怖哦!谁服侍到她谁倒霉。”

“那是她自己带来的人,你们别去管。”翡翠出声警告。

“谁管她,只要她不要犯到咱们头上,谁有闲工夫理!上回少爷已经明白交代过,她要人伺候就自己带人进来,咱们邱府的人不准她动!”那一次的胜利让小容到今天还津津乐道。

“少爷和老爷到京城去了,这段时间里我们要小心一点,别再让她抓到把柄掀风涛。”含笑细声提醒。

“知道了!”翡翠回答。

“上回我听叔端说,芙蓉夫人本是青楼歌妓,是老爷见她貌美,帮她赎身娶为小妾,我看这个媚儿小姐,根本不是她的侄女,说不定她也是青楼妓女,夫人看晴儿小姐嫁给姑爷,赶忙找来一个垫底,好巩固她在邱家的身份地位。”小客把她听到的小道消息告诉大家。

“好怪哦,叔端这种事都不会跟我们讲,独独对小容说,你们说她和那个帅哥哥叔端有没有什么‘特殊交情’啊?”芳儿取笑她,谁都知道叔端和小容早是郎有情、妹有意,就等适当时机开花结果。

“嘘!才叫你们不要惹事又去说这些,万一传了出去,我看夫人第一个要找的就是我们咏絮楼这群丫头。”含笑被上次的事吓坏了,忙要大家噤声。

“放心,这回我关了门,放低了声,没事的啦!”芳儿大胆地说。

“先说好,这一回不管是谁被关柴房,我们都要想办法偷渡东西进去救急,不然还有八天呢!要是少爷误了归期,一个人活生生饿上十几天,会来不及救的。”小容先把话说在前头,她这丰腴的身子可禁不住饿。

“你这么胖最有本钱饿了,若是她们发了疯又要找人关,你一定要挺身站出来解救大家。”芳儿回声馍她。

大家正笑闹成一团的时候,门外传来几声敲门声。含笑比出食指,要大家安静,然后若无其事地走到门口开门。“这位姐姐,请问这里有没有一位叫洁儿的姐姐?”阿金怯生生地问。

“有!有事吗?”含笑回问。

“我叫阿金,媚儿小姐想请洁儿姐姐到绣凤阁走一趟。”阿金小心翼翼。

“绣凤阁?她是顺风耳吗?我们这么小声她也听得到!”芳儿小声嘟嚷。

“不知道媚儿小姐找洁儿有什么重要的事吗?”含笑再问。

“我不知道,但是芙蓉夫人也在,她们请洁儿姐姐快一点过去。”

“如果不去会怎样?”小容跳出来,双手擦腰、杏眼圆瞪,一脸挑衅。

“各位姐姐请你们行行好,洁儿姐姐若不过去,小姐会责怪我办事不力……我……”说着便呜呜咽咽的哭泣起来。

“小容,别为难她了,我们同是丫头。”翡翠不忍。

洁儿叹口气,该来的躲不掉,她站起身走到门口,向阿金点点头,便拉住她的手,两人同往绣凤阁方向走。

“等等!我跟你们一起去。待会儿若有事情也多个照应。”翡翠站起身走到洁儿身边。“你们有点耐心,在这里候着,”有事我会先回来跟你们说。”

看着两人的身影,小容、芳儿相视一眼,愁云浮上眉头。

“这一回洁儿姐姐又犯了她们哪一条律令?”芳儿一跺脚,气嘟嘟地抱怨。“谁规定小姐、夫人生气就可以寻丫头的碴!”

“就算没把柄,人家硬要掀风涛你能怎么办?哪个丫头能敌得过小姐夫人。”关上门,小容忿忿不平地说。

“少爷,求求你快回来!”含笑双掌叠起,乞求上苍。

洁儿和翡翠在绣凤阁里垂手而立,静默的空气四处流窜,带着诡谲的气氛让人不寒而栗。她们不敢说话、不敢有动作,深怕动辄得咎,唯能静静地等待夫人、小姐宣判罪状。

哼哼两声轻笑,芙蓉先开了口。“洁儿,晴儿一出嫁,你就接了任啦!进进出出都有丫头跟着,俨然是个小姐架式,真不简单。”

“夫人,您误会了,翡翠陪在身旁,是想洁儿不会说话,若夫人有事问洁儿,会弄不懂她的回答动作。”翡翠努力把话说得妥贴,却没料到换来两个大耳刮子。

“好个伶牙俐齿的丫头,主子说话可有你们回嘴的分?”媚儿巴掌甩过,打得翡翠头昏脑胀。

“翡翠知错!”她垂下头,忍住泪水。

洁儿不忍,做了手势要翡翠先行离去,翡翠摇头,才一句话都能惹来她们这样大的怒焰,独留洁儿一人在这里,岂不是更加凶多吉少。

媚娘看她们比着自己看不懂的动作,心火更炽烈了,她走向前抓过洁儿的长发,洁儿一吃痛头整个往后仰,她顺势连甩过几个巴掌,把洁儿的脸打出一片红肿。

放开她,媚娘气喘吁吁地坐回椅子上。“姨娘,我就说邱家没个当头的女主人就是不行,你看,丫头一个比一个更没规矩,就这样当着主子的面比手画脚,当我们是瞎子啊!”

她的话惹得芙蓉微微不悦,不能成为当家主母,是她心中最大的遗憾。她的满腔不平只好转嫁到洁儿和翡翠的身上。

“跪下!你们要给邱家丢脸丢到什么程度才甘心!主子没问话就不能开口,连这种最简单的礼仪也要我亲自教吗?”她一面说一面劈头甩巴掌。

翡翠、洁儿别过脸想避开,却怎能避掉她的满腹怒火?

“姨娘,不是我爱说是非,你这夫人也太不济事,当得连一点威严都没有,主子要打,下人居然还敢躲闪,你们是欺姨娘不是正牌夫人?”媚儿话一挑拨,芙蓉打得就更加起劲了。

“还敢躲,再躲我就打死你们!”她打得兴起,顺手拿起竹帚子当棍子,帚子横过,洁儿和翡翠全身布满青紫。

“算了,姨娘坐下歇歇,我看你想要管教这群贱婢是很难了,人家可没把你看在眼里,要是我啊!早在八百年前就修理得她们伏伏贴贴,哪容得了她们这样张狂。”

芙蓉急喘着气息,姨娘坐下来喝口茶,狠狠地瞪着跪在地上的两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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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金,你给我过来!”她声音柔媚得近乎腻人。

阿金依言靠近。

“跪下!”听见她说话的口气,阿金心底知道接下来她将面对什么,闭起眼睛、咬着牙,她努力让身体僵直不动。

“姨娘,你看看我管教的婢女有多乖。”话说完,她拿过芙蓉手上的竹帚子一下下往她身上招呼,凌厉不留情的棒子从空中刷过,然后落在阿金瘦弱的膀子上,只见她痛得龇牙咧嘴,却不敢发出任何声音。

洁儿再看不下去了,才一个十三、四岁的女孩子啊!她爬起来冲往前,拉住媚儿的手请她不要再打。翡翠亦随之跑来,跪在芙蓉面前。

“夫人、小姐,请手下留情啊!就算是婢女也是人生父母养,打在她身上,人家爹娘会多伤情啊!”

“我管教我的丫头关你们什么事?这可是我自己带进来的人,再不让开我连你们一块儿打!”媚儿尖着嗓门喊。洁儿频频摇头,用手抱住阿金颤巍巍的身子,回首看着媚儿的眼里写满控诉,这眼神刺激了媚儿,想起上次邱胜翊给的难堪,他让她在下人前失了面子,想起几次进入咏絮楼偷窥,看见她和胜翊亲密相依的模样,那股气就更加难以释怀。

她抡起帚子,故意一阵劈头乱打,恨不得几棒子结束她这条贱命。无论翡翠怎样哀求她都不为所动,没办法翡翠只好爬到阿金身后,和洁儿一前一后护住。阿金讶异地睁眼看着环在她身前身后的姐姐,满心感动,一串串泪水随着滑下……

终于,媚儿发泄够了,气喘吁吁地坐回椅子上,满意的笑容浮上唇边。“姨娘,这可是你亲眼所见,将来你要替我作证,是她们在我管教丫头时多事,可不是我故意要‘动’邱家的下人。”

“我都看见了,是她们讨打,不是你的问题,不过严格说来,我们家的下人是真要好好管教,你讲一句她们顶了三句,一点也没有做下人的样子,还是你的阿金好,既听话、又乖巧。”

“说到她,阿金,昨晚我要你炖的人参鸡汤呢?”

阿金闻言,立刻挣扎起身回话:“阿金马上去端过来。”然后转身走出门外。

“姨娘,你待会儿也尝尝,这是阿金咋儿个一夜没睡给熬出来的,因为我说了句今儿个一大早要喝鸡汤,她就得熬夜炖足六个时辰。依我看,你大概没福分让下人这么尽心伺候吧!”

话没说完,阿金就忙着把鸡汤端到主子面前,掀开碗盖,鸡汤的香味弥漫出来,洁儿一闻到汤的味道便是一阵昏天暗地的呕吐。

她的呕吐引起了媚儿和芙蓉的注意,她们相视了一眼,嘴角泛出一丝冷笑。她们正愁找不到机会拔除洁儿这根眼中钉,这会儿机会不是自个儿送上门来了!媚儿起身,不避酸臭地走近她。“我说,洁儿姑娘你该不会是有身孕了吧!”

洁儿猛地抬头,拼命摇头否认。

“不是?那怎会闻了鸡汤味就会吐成这副德性?这汤可是花了阿金六个时辰才熬出来的,香喷喷得紧啊!”她恶意地把汤端近洁儿鼻尖。

浓烈的味道又引得她呕吐不已,翡翠白了脸,她心下知道这回洁儿再逃不过。

“这种事哪是否认就能解决的?小宽,你去给我找个大夫过来。”芙蓉阴恻恻地说。

“夫人、小姐,洁儿是生病了,她受了风寒,大夫早上已经来看过,房里还留有药,请你们发发慈悲,让翡翠带洁儿回房歇着吧!”翡翠急道。

“要歇着你自己回去吧!至于洁儿……你就乖乖留着,等大夫来看过,要真没事我就让阿金送她回咏絮楼。”芙蓉似笑非笑的说。

翡翠扶过洁儿,不肯离开。

“我说让你回去‘休息’,你听不懂吗?”芙蓉加重了语气。

洁儿推推她,双手合掌拜托她先离去。至少,让翡翠安全离开这场劫难再说吧!

翡翠为难地看着夫人和洁儿,一咬唇、站起身,“请夫人不要再为难洁儿。”

“为难?你说的太严重了吧!我们是找大夫帮她看病耶,这是。照顾。怎会变成‘为难’?唉!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呐。这年头好人难做!”媚儿在一旁讥讽道。

芙蓉横了洁儿一眼,心想要是真诊断出你有孩子,就算你有九条命也难逃一死,邱家的掌控权迟早要落回我的手上。

翡翠无语,退出绣凤阁,一颗心却隐隐狂跳不安……怎么办?

翡翠、含笑、小容、珍儿和珠儿围坐在圆桌前,脸上满堆着愁云惨雾,每个人心里都在想着相同的三个字——怎么办?

“当天,那个老神仙说洁儿姐姐这世的姻缘线断注定无丈夫,但她会有一子,你们看,是不是准得很。”这会儿“骗人的算命仙成了活神仙”。

“既然他那么准,你再上一次街,求求他,看有没有办法解去洁儿这次劫难?”翡翠说。

“哪没有,你和洁儿姐姐前脚刚踏出门,我后脚就跟着踩出去,一条街来来回回绕了十几次,哪看得到那老神仙的影子,最玄的是,我问遍了附近所有来来往往的人,和隔壁的摊贩,居然都没有人听过、看过那个老公公。我想,说不定那个老公公真是天上神佛。”除此之外,小容再找不到其他答案。

“若洁儿真是怀了孩子,到底谁是孩子的爹爹?”含笑愁着眉问。

“他一定是个没出息的小人,否则洁儿姐姐发生这么大一件事,他早该跳出来维护了。”小客气愤地说。

“说这些都没用,洁儿到现在都还没有回来,会不会已经出事了?”含笑坐立难安。

“但愿芳儿能把救兵带回来。”她们派芳儿到回春堂找晴儿小姐回来救火,万一,她要是被夫人拦下来,还可以借口说是到那里替翡翠取伤药。

门向自外面打开,芳儿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一看到人就忙着回话:“小姐……姑爷……到杭州……去……去了,最快要……要三天才……回得来。”

“三天?谁知道洁儿能否撑得过三天?如果她真是有孕在身的话……”含笑心急如焚。

“偏偏少爷又不快一点回来……”翡翠气恼,这时候还有谁可以救得了洁儿?同是姐妹一场,六个女人相对默默垂泪,大家都再想不出其他办法。

眼看夕阳西下,云朵让阳光镶出一条金带子,往常这时间,洁儿要不是在教大伙儿认字,就是弹着筝让大家随乐声歌唱或翩翩起舞,今日……

“各位姐姐!”阿金从门外奔入,喘息着说,“你们快去救洁儿姐姐,她现在正被关在柴房。”

“她情况怎样?”翡翠问。

“大夫确定她有了两个日的身孕,夫人和小姐花了一个下午讨论,到最后她们决定去请示族中长老。听说以前曾有过这样的例子,一个丫头怀了不知是哪个男人的孩子,结果被迫殉河,洗去她满身淫荡和罪孽。”阿金把她听到的悉数说出。

“她说的人是香云,那年香云被来家中作客的一个年轻少爷骗了身子,谁想得到她怀了孩子,那少爷却不肯认帐,咱们当丫头的哪能和当主子的争理?那次我们眼睁睁的看她被关进木笼子,丢入水中……木笼子再拉上来时,香云她……七孔流血,眼睛却瞪得老大……我们知道,她死不瞑目。”翡翠娓娓道出当年事。

“是不是有男人认了,洁儿姐姐就会没事?”小容问。

“是!当时长老是这么裁决的。”含笑答道,那年的惨事她亦亲身经历过。

“好!我去拜托叔端认下来,不管怎样,先救下洁儿姐姐一条命,其他的以后再说。”小容转身就要往外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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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用的!我看这回夫人、小姐的目的是要弄死洁儿姐姐。”经过早上那场,阿金的心全偏向她们了。

“为什么?洁儿从不犯人的。”翡翠不解。

“我听夫人说,老爷有意让少爷纳洁儿姐姐为妾,这事让小姐很愤慨,因为少爷似乎无心于我家小姐身上,而夫人也担心她在邱家的地位会不保……”她将所知道的全说出来。

“纳洁儿为妾?你们说,洁儿姐姐肚里的孩子会不会是少爷的?”芳儿突如其来的想法震住了众人。

“不说这些,我们先想想该怎么救人。”含笑说。

“你们继续讨论,我先回柴房看着洁儿姐姐,我早在门口准备一只粗木棍,待会儿你们要救人的时候,先用木棍敲昏我,我就可以脱罪了。”阿金交代完,匆匆离去,在媚儿身边这几年,她学会了保护自己,让自己置身事外。

“你们说,该怎么办?”芳儿问。

“先别说孩子可能是咱们的小小少爷,光凭我们和洁儿的交情,说什么也要救。”含笑说。

小容突然想起老神仙的话——

她这一生有两个贵人,其中一个就是你,帮不帮她就看你自己了……

帮!她当然要帮,洁儿姐姐待她的好怎可以让她说个不字。下了决心,小容说!“我带洁儿姐姐连夜逃走,我们往京城方向逃,运气好的话半路上就能碰到少爷,运气不好的话,请你们转告少爷到京城来找。”

小容的想法很细心,但从未出过远门的她错估了一件事——京城那么大,想寻人无异是海底捞针……

“好!我们大伙儿把自己的积蓄全拿出来,珍儿你去雇车。珠儿你去把咱们比较好的、厚的衣服全挑出来,再找几床厚被子装成行李,放入车中。芳儿你去厨房里把能带走的干粮和水全带上。小容你去找叔端把事情原委说清楚,看他肯不肯跟你们一道,出门在外有个男人总是好的。我和含笑去柴房救人,事情办妥了,咱们在后门碰头。”翡翠迅速发号施今。

说完,众人先回房把钱拿出来,用锦袋装好,交给小容,然后各自分头办事。

正文 第八章

月亮初升,朦胧的月牙儿弯弯的挂在树梢,几颗微弱的寒星点缀在云端。

翡翠、含笑快步走向柴房,一颗心狂跳不止。却不料,人刚到,芙蓉和媚儿也随后赶至。

来不及救洁儿了……她们的心一沉,懊恼极了。

“你们来了?也好,送送闺中好友是应该的。往后要再见面,可得往阴曹地府走上一趟了。”媚儿的嗲声嗲气在这沉重的气氛下,听起来格外骇人。

“翡翠不明白,洁儿犯了什么错,竟严重到要取她的性命。”翡翠大着胆子问。

“淫荡罪,自古女子最该守住的就是贞操,她忝不知耻,未成婚先有孕,今日不杀鸡炖猴,往后咱们未府的婢女岂不各个都像她。”芙蓉说得义正辞严,完全忘了她早年从事的行业。

“就算要处死洁儿,也该等老爷、少爷回来再说。”

“你拿老爷、少爷压我?你从没把我这个夫人放在眼里是吗?”芙蓉怒眼一瞪,走向前去就是一个巴掌。

“翡翠不敢,我是替夫人担心,深恐老爷、少爷回来会怪罪于夫人,请夫人三思而后行。”她的话近乎威胁了。

芙蓉静了静心思,是啊!这对父子素日看重洁儿,家中的进出帐目、人员编管,全交给这丫头负责,要是他们回来得知洁儿被她亲手弄死了,她的地位会不会难保?

“姨娘,你别叫这丫头唬住,她是丫头你是主子,难不成老爷、少爷会把下人看得比夫人重?”这话深深刺伤了芙蓉,她说得没错,这些年,他们父子是把洁儿看得比她重,她才会对洁儿恨之入骨啊!

眼见芙蓉的表情转硬,她笑的更妩媚了。“姨娘,你别忘记,咱们手上握有长老们的谕令,处死洁儿可不是你我的意见。要是他们有意见,要他们自己去找族中长老说啊!”她靠近芙蓉耳畔轻声说,“姨娘,夜长梦多啊!你不动作快一点,万一那对不明事理的父子回来,我们岂不是功亏一篑?”她有自信,洁儿一死,她就有本事让胜翊乖乖地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是啊!她怕什么?有长老在背后帮她撑腰,何况这事本就错在洁儿,是她淫荡下贱才会惹出事端。

“小宽,你去把所有的仆人集合到后山河边。”一使眼色,两个壮丁进入柴房带出洁儿,另外两个壮丁则抬着木笼随行在后。

翡翠、含笑和阿金无奈地跟在一行人之后,已经无计可施了吗?难道真要眼睁睁看着洁儿死?天真要亡她吗?少爷……你为什么不早点回来?

洁儿脸上毫无惧色,她早从她们在门外的对话明白,自己已是求生无门了。

生何欢?死何惧?她不怕,真的不怕,只是……她有遗憾,遗憾答应了少爷等他回来,却办不到,遗憾未能让宝宝平安地降生在人世间,遗憾未曾听过心上人说一声……我爱你……

月色把她的影子在地上拖成细细长长的一条,走过草地上,看到盛开的花朵在夜风中散播芳香,几朵贪睡的花儿,在月亮初升时就卷起花瓣儿,沉沉入睡……

睡吧!祝你有个好梦,其他的花儿也闭起眼睛吧,别让接下来的这幕残酷,污了你们的颜色……人类、人类是最残忍的动物啊!

她记得……仿佛也是在这样的季节里,她在这个小山坡上初见到少爷、姑爷和小姐,那时少爷好凶好凶,吓得她连连后退……是那一跌,她跌入他的怀抱中,注定她将爱他一生一世;是那一跌,她跌入了他的怀抱中,她理解了幸福的定义。

她相信人一定有前世今生,一定有缘起缘灭……而她与少爷的情未了、缘未尽,来世他们会再相逢,到时,她要向上苍多乞求一些幸运、向月老多乞讨一些情丝,她要将她和少爷的爱情牢牢系住,不再随随便便让一个风吹,就断了他们的爱情线。

终于,他们走到河边。这条清澈小河她好熟悉,那年她常常在这里和几个婶婶一起洗衣服,耳朵里听着和她同龄小孩的嬉闹声,心里羡慕着,脑中幻想着自己也同她们在坡上,拆下一朵朵色彩缤纷的花儿,为娘插上一室鲜艳……

今夜河水将伴她长眠……她不怕,真的不怕……只是遗憾,遗憾心上的人儿啊……他心中不曾有过她……

人渐渐聚拢,她在他们眼中看到了同情,好多年了,她一直以为进了邱府工作,学了琴棋书画、学了论语、孟子、中庸,她就再看不到这种眼光……原来,在大多数人眼里,她仍是可怜的……哑巴就注定是可怜的标记吧!

洁儿被关人一座一人高的木笼里,他们不断在里面添加石头,他们是怕她的罪孽太重,连河神都不肯收她吗?洁儿苦笑,她不认为自己不贞,她的心、她的爱、她的身子全交给了同一个男人,虽然世俗的眼光看不起她,但她看重自己,她认定自己是最贞洁的女子!

隔着粗粗的木条,她看着平日相处的人,有人已忍不住哭了起来,心疼她吗?还是心疼那些快乐的岁月?总是会过去的,再多的美好也不可能在掌中留住,他们之间共有的快乐早已随风消逝,而专属于她的痛苦,一下子就会过去了……她不怕,真的不怕,只是遗憾……遗憾在生命的最终,他不在……

翡翠和含笑再忍不住,她们奔至笼边跪地哭嚎:“夫人,请你三思,看在洁儿这么多年对邱家的尽心尽力,饶了她一命。”

洁儿拉拉翡翠的衣服,把食指放在唇上,示意她别再说话。夫人执意要她三更死,岂容留她到五更?

“洁儿,你认命了吗?你要放弃我们这些好朋友,自己单独走了吗?不要、你告诉夫人,谁是孩子的爹,你说出来我们让他负起责任,只要他娶你,你就不算不贞了。”翡翠紧握住她的手。求求你说出来,说出少爷、说出一个可以救你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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