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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转+1次PO完】迷恋魅君(翊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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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1次PO完】迷恋魅君(翊洁)

小说简介

他一直以为自己一辈子与爱情绝缘……  
  
直到她的出现——  
  
他才知道,何谓心情激昂、何谓心情悸动,  
  
他也才知道,原来爱情是这么让人心慌意乱的事,  
  
只是他却让原本该是完美的爱情出现了缺陷……  
  
因为——他的身旁还有另一个女子的等待。  
  
原以为总会有办法解决、原以为一切会圆满落幕……  
  
结果,一场自刎的惊慌,打碎了他的“原以为”,   
  
因道义而娶了那个他该负起责任的女子,  
  
就这么让挚爱自他的生命中飘然远离……  
  
也自此决意封闭所有情绪!  
  
直到一场逃婚的戏码上演,  
  
他的心才有死灰复燃——  
  
但当他要追回那个带走他心的女人时,  
  
却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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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章

邱胜翊手拿病历对MISS刘说:“麻烦你安排六号床的小弟弟拍腹腔X光片。"

“是误吞异物吗?”她问。

“他吞了两枚硬币,要注意他有没有窒息现象。结果一出来马上通知我,我在办公室。"他简短应答后离开急诊室。走过长廊,回到他专属办公室,拉开窗帘,视线落在满园的榕树上。

这是一所陈旧的小医院,已有六十年历史了,医院楼房占地约莫一百坪左右,楼高三层,整体看来并不大,但它却有一个三百坪的榕树园,以台北寸土寸金的地价看来似乎有些不可思议。

园里的榕树长得非常茂盛,树干非常粗大,单一个人是无法用双手环抱住的,每年碰到雨季,滴滴答答的榕子掉落在地面上,总会糊出一地黄色淤积。

这间医院是从罗院长的祖父时代就有的。当年"这间医院"曾在当地轰动一时,老老院长很有经商头脑,请许多一流名医驻院看诊,那时整间医院几乎人满为患,在那个交通不便的年代,很多人更不惜一路奔波,不远千里来看病,只求药到病除。

罗家代代都是医生,传到罗献庭时,他虽顺服了父亲的意愿念了医学院,却非常不喜欢悬壶济世这份工作,于是他一年拖过一年,从医学院念到研究所再出国留学,就是迟迟不肯回来接掌医院。

后来老院长生病去世,他才不得不回家接管家族事业,从那时候起,医院的经营就一年不如一年了,到最后他索性把整个医院交给副院长管理,自己跑到医学院里当教授,一圆他的老师梦。

这个医生世家流传着许多传闻,据说老院长生前曾帮罗教授在阳明山买了一栋别墅,让他和妻子居住,可是不到两年光景,他就携妻带女搬回医院后方的两层小洋房里。

有人猜测他挥霍无度,短短两年就把房子给卖掉,也有人说他投资失败,房子被查封……众说纷纭,但不管如何,罗教授搬回老屋、罗家风光不再、华心医院逐渐没落,这都是不争的事实。

虽然罗献庭当不来一个好医生、好院长,但他绝对是个平易近人、受学生景仰的好老师、他不但对学生和蔼慈爱,更是尽其所能地倾囊相授从不藏私,在学校里颇获学生爱戴,因此很多学生都愿意选择"华心医院"作为他们实习之处,而邱胜翊就是其中之一!

邱胜翊在医学上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他十八岁考上医学院、二十二岁轻松修完学分,执业期间他提出若干医学论文皆获得国际间肯定。更难得的是,他有颗善于经营的头脑,到"华心"实习不到一年,不但整顿了医院里的懒散风气,更刷新了医院近二十年来的就诊记录。

华心在他的带领下,业务蒸蒸日上、景象焕然一新,他的作为让医院里的医生、护士由衷佩服,不以他是菜鸟却表现杰出而排挤他,相反地还人前人后喊他"小院长",全然服从他颁布的新制度。

由于他的优异表现,让罗献庭更加放心地把女儿和医院都交到他手中,不再过问任何事。

坐人办公椅里,胜翊伸伸懒腰,自昨夜起他已经忙了近十六个钟头,现在他最想要的就是一杯香醇浓郁的咖啡,和一张柔软舒适的大床……

老天爷仿佛答应了他的要求,一阵浓郁的咖啡香传入他的嗅觉神经。令他掀起唇角,让他的唇形看起来更诱惑人。他本就帅得过火,浓浓的眉因称职的弧度削减了张扬的傲气,深邃的眼睛每发出一笑总会笑出无数咖啡因,令人陶醉沉迷,在不知不觉中被勾引出满脸笑意,他的鼻梁是为着他早已拿满分的脸庞做加分赛而生。

严格来讲若硬要从他的相貌中寻出缺点,那就是——他美得不像男人,若不是也巨硕的体型拉抬了些俊朗英气,走在马路上大约会有一堆头脑不清的男人,拜倒在他的石榴裤下。

“你真是我的天使!"胜翊心满意足地说,他把罗瀞怡抱在大腿上,嗅闻着她身上的玫瑰香味。

“我帮你按摩。"瀞怡转身面向他,用柔软的粉拳在他肩上"你下午没课吗?”

这个跷课天使,不知气白了多少老师的头发。

“我跷课啦!其实我那种烂功课不念也罢,要不是爸爸坚持我一定要拿到护校的文凭,我真想马上嫁给你,帮你打扫家里、煮饭洗衣,当你的小妻子。"她天真烂漫地说。

“傻瀞怡,我也想立刻娶你进门,可是太早投入婚姻的话,三年不到你就会对这种黄脸婆的日子觉得不耐烦,罗教授的话是对的,你应该趁年轻多读点书,将来才不会后悔。"他的老道学最教瀞怡受不了。

“讨厌!你说话的口气跟爸爸一模一样,接下来你会不会把蒋公看到鱼逆水而上的故事讲一遍,告诉我学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瀞怡翻翻白眼,做了个鬼脸。

“不会,我只会提醒你,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

“我还君子食无求饱,居无求安,敏于事而慎于言,就有道而正焉咧。我最讨厌孔子食方不化的陈旧思想。"讨厌归讨厌,该背的她一句也没少背。

她的说法并不公平,孔子本就是古人,难不成要他满口的"台湾有三宝,劳保、健保、199吃到饱"吗?

“嫁给我等于多了一个老爸爸管人,要不要嫁可要考虑清楚哦!"他促狭地说。

“哼!别吓我,我就是嫁定你了!我一辈子、两辈子、三辈子都不会后悔。"她嘟着小巧的嘴巴,窝进他的怀中,她愿意就这样一生一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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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十八岁的瀞怡语而言,一生一世是多么遥远的事情,但年轻的心、年轻的热情让她迫不及待地交付真心。

他和瀞怡没有那种炽热浓烈、如火如荼的爱情,他们之间存在着淡淡的、温温的车祸,不曾加过温也不曾沸腾。他喜欢当"肩膀",喜欢让她倚着、靠着,喜欢当她永远的支柱。

“谢谢你的永不后悔!"搂着她小小的身子,胜翊觉得好窝心。

“对了,告诉你一个好消息。"瀞怡推开他,迎视他的眼,脸庞上漾着掩藏不住的喜悦。

什么好消息?"胜翊没有太大的期待,因为她连发现麻雀生蛋都会是"一件天大的好消息"。

“雅涵阿姨终于肯跟爸爸离婚了。爸说要举办一场盛大的婚礼,以弥补我妈妈那么多年来的等待。"

“林女士愿意点头离婚?"他怀疑,在多年的坚持后,她怎会在这时候让步。

“是啊!她把离婚证书寄给爸爸,收到信后,爸回阳明山的老房子想找她问清楚,却找不到人,我猜啊!她一定是想开了,觉得再拖下去也没意思,反正早晚都要离婚的,干嘛不干脆点。"

“找不到人,她们搬家了吗?你不觉得奇怪?"莫非她们出事了?

“嗯,爸爸也觉得奇怪,要搬家也应该知会我们一声,可是爸爸去了几次都没碰到人。不过她早就该答应离婚的,爸又不爱她,为什么她不要成人之美呢?放了爸爸,她才可以寻找自己的春天!

“长辈的事我们很难去下评论,我想林女士有她的立场。"

胜翊说得中肯。

“她的立场是不要让映洁姐变成没有父亲的孩子。这很好解决呀!她只要肯把映洁交给我爸妈不就好了,姐有了爸爸、我有姐姐,她也少了拖油瓶岂不是皆大欢喜。像她这样拖着,姐还是只有名义上的爸爸,却没有享受过真正的父爱,这跟没有爸爸又有什么差别?"她用最单纯的想法来解释最复杂的感情事。

“大人的世界不是你这个小脑袋瓜能懂的。"

我是不懂,但是我知道不是我的东西,我绝对不会去强求。像大妈,她强求一辈子,到头来受苦的是她自己,还有爸妈、映洁姐和我,谁都没有拿到好处,她要是早点想开,每个人都会快快乐乐的,何乐不为?"

她就是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花一辈子的时间让自己不快乐?像她这种享乐主义者,要她一天不开心都会要了她的命。"换个角度想事情,当年她面对你爸的背叛时,也许她已经没有能力去思考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只能牢牢抓住她手中所拥有的东西,而她的女儿、她丈夫签下的结婚证书,是她唯一能掌握的东西了,所以她必须紧紧握住。我们不应该为了她的恐惧去批判她,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身不由己。"

“你就是一定要替她说话?"她嘟起小嘴,娇俏的模样让人疼爱极了。

“我不是替任何人说话,我习惯就事论事!何况你为什么都要把自己和她放在对立的阵线上?就像你说的,你们全体都是这场婚姻的受害者,为什么彼此不能互相体谅?"

“你说的有道理,可是你知道妈妈有多希望穿上白纱礼服和爸爸走进礼堂吗?人家心疼妈妈那么多年的等待哪里有错。算了,我们不要再讨论了,反正妈妈多年的期待有圆满结局就够了。”

那么另一个女人的等待呢?不足以令人心疼吗?这句话他没说出口。不知怎地,他就是没有办法像瀞怡把它视为理所当然。

“对了,我们在爸妈结婚那天,同时举行订婚仪式好吗?”

她微询他的意见。

“我没意见,只要你高兴。"

“谢谢你,胜翊,我真的真的好爱好爱你喔!耶!她第二十次的求婚总算成功,接下来她就要朝"结婚"的目标前进!加油……

他宠溺地抱起她。

她是个好女孩,从五年前第一次看见她时,他就喜欢上她旺盛的生命力、她如阳光般的耀眼青春,那炫目夺人的光彩感染了胜翊的心。和这样的女子携手走过一生,应该会是永远的晴天,无风也无雨吧!

捧着毕业证书,映洁把它交到母亲手中。病床上瘦骨峋的林雅涵脸上露出欣慰笑容。

“妈,你看,我做到了!"

是的,她终于做到了,这些年她不花父亲一分钱,白天工作、晚上念书,不但自食其力还让病榻上的母亲无后顾之忧专心养病。

“我一直知道你是最优秀的。"雅涵精神奕奕地说。

自从上个月母亲第七度入院以来,她从未有过这么清醒的时候。纤细轻灵的映洁紧握住母亲的手,拒绝护士口中的"回光返照"渗入脑内。

“妈,我高中毕业了,从现在起我晚上可以多兼几份工作,我们的生活再也不会那么辛苦。"她从不怕辛苦,只要母亲无恙一切都值得。

“好映洁,妈妈无福消受你的孝心了。”她摇首无奈地说。

“会的,只要你再坚持一点、勇敢一点,再大的难关我都会陪你冲过去。"

“我坚持了那么多年,到头来不也是一场空。映洁,妈妈想通了,放手是所有问题的答案,世界上最不能勉强的就是感情啊!”她感慨地说。

“你是不能勉强‘他'的感情,但是你怎能割舍‘我'的感情?我们相依了十九年,你也要对我放手了吗?这对我不公平!"她咬住唇,倔强地不让眼泪流下来。

“公平?好难做到的两个字,我也曾经哭喊着要他对我公平,可惜他的爱只能对一个人公平……"雅涵摸着手腕上的旧疤陷入回忆中。

那个雷电交加、风狂雨烈的夜晚,对着他绝然离去的背影,她割腕自杀。温热的血液从血管中迸射出来,刺目的鲜红飞散若非不到两岁的映洁哭喊着扑上来,她真会遗忘她的女儿、她的责任。

于是,在清醒的最后一秒,她投了电话求救。虽然她被救活,但映洁心底却蒙上了阴霾,从此只要一碰到风雨夜,她就会惊恐哭啼。对女儿,她负欠太多……

“妈,不要想他,你的生命中再也没有容纳他的位置,往后是我们两个人的世界。我保证,一定尽最大的努力让你过最好最好的日子,我会让你幸福、让你快乐、让你骄傲……"

“映洁,下辈子、下辈子好不好?我们约定好下辈子再当母女,到时候我一定不会像这辈子一样,当个让女儿受苦的妈妈。"雅涵截住她的话。

“当你的女儿,我从来不觉得受苦。"

这些年我为了无谓的自尊,宁可酱菜稀饭过日子,却不肯拿你父亲一毛钱。我知道你常为了缴不出费用而遭受同学异样的眼光,我知道你偷偷躲在棉被里哭着,我知道我彻彻底底错得离谱了。

但他一直是爱你的,你是他女儿、他是你爸爸呀!映洁,答应妈妈,等我死后回到爸爸身边好吗?”

“你有你的尊严,我是你的女儿,自然也有我的骨气,这些年他选择了另一个家庭、另一个女儿,选择了在我的生命中退位。我不认为我有道理为了生活,去向他低头!"她坚持她所要坚持的不肯让步。

“你这么倔强,我怎么放得下心?"她叹息,女儿怎会那么像她?像她这种性格注定要吃苦受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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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放不下心,就为我撑过这一次。"她双手阖十乞求道。

“妈妈无能为力了。”她垂下手,眉宇间净是疲惫。

她那种"放弃"的神情让映洁心慌。

她放声呐喊:“对我的爱留不住你吗?好!那么想想他,那个你爱了一辈子却也恨了一辈子的人吧!你难道不希望活得精精彩采给他看吗?你甘心就这样认输了吗?不!你不可以甘心、我不允许你甘心。你从来没有一天是真心快乐过。妈,我求求你,活下来,为我、为你自己,更为那个负心的男人。"

“别恨他,你身上流的是他的骨血。"要说服固执的女儿多困难啊!

“骨血?这东西没意义。他没疼过我一天,我也不懂得何谓父爱。"她关起心房听不进任何劝说。

“真爱无罪,你想怨就怨妈妈,是我的坚持害了你。"

“真爱无罪?那么责任呢?义务呢?应该把它们摆到哪一座天秤上?或者像他一样,用条抹布把那些他避如蛇蝎的东西遮盖起来,就能粉饰太平,可笑,结了婚的男人还有资格跟人家谈爱情,难道婚姻制度是形同虚设?"

“这些年他试图把你带在身边,是我不肯。映洁,就算你无法爱他,至少,不要恨他,毕竟是他赐给你生命。"她让步的说道。

艰难地点头,这份要求让映洁很是为难,几乎从懂事以来她就学会恨他,可是为了母亲她愿意勉强。

“我答应了!我不去恨他,可是,妈妈,你能不能也答应我熬过这一关?如果你不要我了,未来的日子我会连一天都过不下去。你不要放弃自己,放弃了自己就等于放弃了我。你舍不得的是不是?"映洁的泪再也约束不住,顺着颊边一颗一颗滑向母亲纤瘦的手臂。

雅涵费力地抬起手,擦去女儿的泪。"乖,妈妈知道你一向勇敢,我相信你一定会平安走过……"

“你不可以这么放心,我不勇敢、不坚强,我没有你想的那么行,我才十九岁需要你的照顾啊!”

“傻女儿……相信自己,你一直是最棒的……往后就算妈不在,你…也要活得精彩……绝伦……现在我累了……让我休、休息一下……"

她的气息转弱,唇角噙着微笑松开女儿的手,偏过头沉睡。

映洁细数着母亲的呼吸,一下、两下、三下……直到她确定妈妈是入睡而非离去,一颗悬挂着的心才停止了摆荡。

“你睡一下,只一下下不能太久哦!我等你醒来,我会在这里一直一直等你,直到你醒来。"映洁在母亲耳畔轻声叮嘱,唠唠叨叨像个小老太婆,她害怕着母亲这一睡去就不再醒来,因为她有强烈的预感和恐惧。

然而,阎王要人三更死,不会在五更才开出催命符。如同她所预感,母亲这一觉睡了足足三天,三天后她就真正离开女儿、离开这纷纷扰扰的人世间。

正文 第二章

屋内屋外一片欢乐景象。

心形的气球,粉红的、紫的、金黄的、橙的……大大小小结满了榕树枝扮。莫札特轻快的弦乐四重奏在空气间流窜,晕染得每个人的心情都随着轻快飞扬起来。

罗献庭的学生都来帮忙了,穿着白袍的年轻身影在屋里屋外忙碌地张罗。

对于教授和师母间这段艰辛的情路,他们感同身受。因此这群准医师们大费周章,要把这场婚礼办得轰轰烈烈。

忙了一上午,仪式顺利完成。教授、师母达成多年的梦想,成为一对名正言顺的夫妻。胜翊、瀞怡也定了未婚夫妻的名分。

大伙儿三三两两坐在树下闲聊,等待着入夜的席宴。准备掀起另一波热闹高潮。

站在绑满五彩缤纷气球的树下,映洁孤单的身影显得格外落寞寂寥,遥遥对望着那一屋子的喜庆,她颤抖着身子在人群中寻找"他"。

亮晃晃的阳光照不进她心底的腐朽阴沉,挂在众人脸上的喜悦融不入她怀恨的眼睛。映洁惨白哀戚的容颜与满园的幸福格格不人,她像误闯天堂的幽魂,冷然地在角落诅咒、想慰眼前的欢乐喜庆。

母亲一死,他就迫不及待地大肆庆邱了,原来他的快乐要建构在母亲的痛苦上!他总算解脱母亲给的束缚,或者她该奉上一份恭喜。答应妈妈不去恨他,没想到真正要实行却是这般困难重重,她对自己益发没有把握了。颤抖着手,她把握住牛皮纸袋的拳头松了又紧、紧了又松…仿佛握在掌心的是她剧烈收缩的心脏。

就一次!见他最后一次,从此他们的生命不会再有瓜葛牵绊。她命令动弹不得的双脚往前迈进。

身穿白色西装的胜翊远远地就看见映洁,他迟疑了一下,走向伤心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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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需要帮忙吗?”温柔醇厚的嗓音带来一阵暖意。

抬眼,她撞进他深邃的眸子中,那一潭清澈的眼波奇异地抹平她的惊惧,他嵌挂在唇角的稳实微笑,抚去了她的满心焦惶。直觉地,她信任他,相信有他在就会天青气朗、就会换得一季平安。虽然,这不合乎她多疑的惯性,但是眼前这个男子就是让她平静也心安。

“我想找吴献庭先生。"她顺了顺长发,把耳边的白花扶正、素眼拉平。

“请问你是……"难以解释的熟悉感在胜翊心中逐渐酝酿,看着她,他的眼睛再也转不开。

是怎样的感觉,让他想把她深深刻在脑海中?他不知道,但是,首次他不再排斥前世今生的无稽说法。

“我叫吴映洁。你们正在举行宴会吗?”

映洁?教授的大女儿!

胜翊仔仔细细地审视她,她白皙纤细、五官姣美,这样的一张脸任谁都很难不被吸引。她相当相当美丽,美得轻灵、美得让人无法转移视线。

她和瀞怡一样都有双大眼睛,不同的是瀞怡的眼里装满了阳光和欢笑,而她的眼里装的却是忧郁悲愁,浓浓的哀恸积压在她眉尖,窒人的阴霾隐去了她的娇艳。

他强烈地想为她拂去那抹哀愁,强烈地想把她收纳在翼下保护。

“今天是我和瀞怡文定的日子。"他避重就轻,不提教授和师母的婚宴。

文定?瀞怡?他和她同父异母的妹妹文定?她心底迅速窜上一股强烈的失望,说不上来为什么,就是觉得擂鼓般的心跳震得她耳呜目眩。

“我穿这样进去,会不会让你们为难?"她局促地拉拉身上的素服。

“我们都是医生,没有人会忌讳这个。来!跟我进来。"他没猜错,林女士果真出事了。领着她,胜翊带头走进门。

映洁踩着他走过的痕迹,一步一步,小脚印覆上大脚印,她的心微微呛着。

随着他的引领,她走到父亲跟前。

抬起头看见"他"挽着一个身着新娘礼服的中年女子,她…是郭玫杏?原来今天是他们的"大喜之日"!他们等了十年总算等到今天了,难怪要大张旗帜庆祝一番。映洁后悔没捧来母亲的骨灰坛,看他们如何敢在母亲面前进行婚礼?

踩着冰冷的大理石,她寒着脸一步步逼向郭玫杏——是她夺走他的爱,让母亲盼了一辈子始终都盼不回心爱男子的感情,是她光明正大当了他二十年的外遇,是她在母亲尸骨未寒时入主吴家。

说好不恨他!可是怎办得到?憎恶了一辈子的两个人就站在眼前,她恨不得一把扯下婚纱撕个粉碎——污秽如她配不上纯洁婚纱。

映洁谴责地回头瞪视胜翊,她觉得自己被出卖了。然他还是挂着沉沉稳稳的笑容,仿佛自己从来没有做错。

强咽下喉间的委屈,她将手上的牛皮纸袋送到吴献庭身前。

他没伸手去接、却激动地握住她的肩膀,眼里有不可置信的喜悦。已经整整十年了,这个女儿总算肯在他面前现身,她和她的母亲一样漂亮,水汪汪的瞳孔里总浮着淡淡愁云,小小的唇边象微着不妥协般微微翘着。

吴献庭一直是心疼映洁的,虽然他们不住在一起,虽然雅涵不肯接受他任何生活支援,但是雅涵并不反对让他们父女独处。那时候他常抱她、带她去公园散步、荡秋千,带她去夜市捞金鱼、买汽球,当年他们是那么的融洽和谐,她和他分享了所有的心事——快乐的和伤心的。

直到映洁渐渐长大懂事,懂得了大人的世界是如此不堪后,她刻意疏远他、刻意在他们之中隔出距离,她不再愿和他谈心,看着他的眼睛里总带着恨意。到后来她索性一知道他来访,就躲在房里不愿出来。

“映洁——你来了?”久久他才整理出一句话。

“我马上走,不会耽误你太多时间。"她故意曲解他的意思。

“我不是说……映洁,你怎么穿这个样子?"他终于注意到她身上的素缟。

“家母去世了,因为最近忙着替我母亲办理后事,所以拖到今天才将房屋所有权状送过来。"她客气而疏离地把话一次说完。

“雅涵她……"他震惊地理清她的语意。

“是的!"她挑衅地迎上他不敢置信的眼睛。

“她、她从来没有跟我说……她怎么会死?"

“你会关心?或只是惺惺作态?"她讽刺。

“告诉我!雅涵怎么会死?"他激狂地对她大叫。

“癌症!"她冷然地说,他的激昂满足了她的报复快感。

“怎么会这样子?难怪我去了那么多次总是没人在家……是我太疏忽……你为什么不通知我?"他攫住她的手腕。

“很抱歉!我们不知道你还会在意别人家的事。"她刻意划分界线。

“你们不是别人家,你们是……"

“是什么?"她咄咄逼人地向前跨一大步。"是家人吗?林雅涵是你的妻子、我是你的女儿吗?很抱歉——我不知道你有这层认知。"

“你们是我的家人,我关心你们并不比别人少。"

“真动人的说辞,那么她们呢?她们又是谁?"她语带恶意地指向郭玫杏和瀞怡。

“姐,别这样,他是爸爸啊!”瀞怡走向前挡住她的指责。

她一眼就认出了瀞怡,也只有这样的女子才配得上那样的伟岸男人吧!

压住心酸,她冷言道:“吴小姐,恐怕你认错人了,我母亲只有我一个独生女,没有姐妹更没有父亲,如果有的话,在我被指着鼻子骂私生女时,他就会跳出来保护我。所以我非常确定,我没有你口中的那两门亲戚。"她残酷地说。

“映洁,爸知道你恨我,可是!爱情总是让人无能为力……终有一天,你也会碰上真爱……"

他的解释听人她耳里只觉可笑,无能为力?哼!

“对于你的爱情我不予置评,若我的存在曾经阻碍了你的爱情进行,容我说声对不起。房屋所有权状在这里,我把房子还给你了,从此我们不再有任何瓜葛,我祝福你的爱情一帆风顺、无波无痕!"不敢预测自己伪装的坚强会在哪一刻崩溃,映洁咬着唇,强撑起疲乏的身子转身欲离。

“映洁,请留下来让我照顾你好吗?”吴献庭握住她的手恳求。

“在我最需要照顾的年纪里,你选择让自己缺席,凭什么你会以为,已经独立的我还愿意让你照顾?"她甩脱他的手。

“你执意不肯回到我身边?"能怪谁呢?映洁说的没错,当年是他放弃了当父亲的义务,怎有资格求她留下?

“你执意不肯回到我身边——很好,这句话在我心中整整十年。那时好想好想当着你的面问——爸爸,你为什么执意不肯回到我们身边?是我和妈妈不够好才留不住你,还是外面的女人太坏不肯放你走,没想到,今天这句话居然会从你口中说出来。"

“不管如何你都不愿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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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她断然拒绝。

“既然你心意如此,把房契拿回去,那本来就是要留给你们。"他懂女儿的固执,就像他懂得雅涵的坚持一样,谁也别想改变她的心意。

“在我们穷到一天只能分食一个馒头、穷到被断水断电时,我们都没有向你开口过,现在我有谋生能力了,更没理由拿你的东西。以前留着那栋房子是因为妈妈还存着希望,她衷心相信,只要不怨不悔的在那里等待,总会等到你回心转意,可惜,她始终等不到。命运逼得她不得不放手!现在妈妈不在了,那栋房子对我再也没有任何意义。"她眼角泛光,心怜母亲却无能为她做些什么。

“我对她很抱歉。"他语气中充满挫折与罪恶。

“留着你的抱歉,她无福领受。"她淡漠地说。

“如果有下辈子……"

那么就请你行行好,别再去碰她、招惹她,让她好好活着,享受一下生为‘人'的乐趣。"她说得无情绝裂。

“映洁——我真的很希望我们能像你小时候一样,那时候……"

“时光不会倒流,我们再也回不到从前。"

“你只是一个小女孩,怎么在社会上和人家竞争?"让她就这样空手走,他有太多的不放心。

“别看不起我,只要一勾手,就会有无数个男人抢着为我捧上名车、别墅,你那栋小房子我还看不上眼。"她刻意误导他。

“你是说你在做……"

“当然,不然你以为十九岁的女孩,有多大本事可以维持一个家、照顾一个重病的母亲。除了身体,我还有其他东西可以出卖吗?”为了打击他的良知,她不惜说谎。

“你不能这样作践自己,将来你还要结婚……"

“你说了一个好有趣的天方夜谭!婚姻?它杀了我妈还不够,连我也想一并埋葬?吴先生,我不是你那个养在温室的女儿,如果我还不懂得从家母的婚姻中学到警惕,我也未免太愚蠢了。”

“不要这样糟蹋自己的人生,你才十九岁啊!”他恨自己的无力感,一个大男人竟连保护女儿的能力都没有。

“糟蹋?你用一个极有意思的形容词!请问——有什么工作能月入数十万来养活自己和母亲?何况别人可以看不起我们这一行,你却不行!忘记了吗?当年你不也是流连在我们这种声色场所,才顺利找到你钟爱一生的红粉知已?说不定我在里面久了,混出了点名堂,也会有个男人心甘情愿为我抛妻弃女,了不起多熬个几年嘛,我也能顺理成章、登堂入室当上阔太太。"她招招锋芒都刺入郭玫杏要害。

对不起!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因为我——你父亲不能参与你的成长,因为我——你的母亲抑郁寡欢,这些沉重的罪恶日日夜夜折磨我的良心,求求你留下来,让我们有机会为我们的错误补偿!"玫杏的泪珠滑过画上浓妆的颇骨,跌落在纯白纱裙上,晕出一块污渍。

“即使沉重的罪恶感日日夜夜折磨你的良心,你仍是选择牺牲我母亲的幸福来成就自己伟大的爱情,不是吗?凭什么我要为了减轻你的罪恶感而留下来?"映洁的尖锐让她无从招架。

“不要这么刻薄!如果有错,错在我,不在玫杏。"吴献庭挺身护她。

“刻薄?我这样就算刻薄了?那么你一定不知道我真正刻薄的样子!你知道我在被一群孩子围着用石头砸、骂我是没人要的小杂种时,我心里是怎么诅咒你们的吗?我诅咒你们不得好死、不得善终!你知道我一个人守着灵堂时,心里在想什么吗?我鉴请老天爷将你们天打雷劈、挫骨扬灰……"

啪,吴献庭巴掌挥上她雪白的脸。鲜红的指印衬着嘴角渗出的血丝,令人看了触目惊心。

他一动手立刻就后悔了。看着她红肿的脸颊,他满心歉疚。

“映洁……你不该是这样的……你妈妈是那么温柔善良……"

“怎会教出我这么歹母的女儿是吗?”她抢着接话。

“没办法!单亲家庭的孩子本来就容易行为偏差,很抱歉我的性格不讨你喜欢!不过值得庆幸的是,你已经完完全全摆脱我了!将来就算我被抓进监狱,也绝不会报出你吴大院长的名号。"说完,她骄傲地用手背拭去嘴角血痕,头也不回地往屋外走去。

胜翊自始至终都沉默地看着这场争执。她有太多的恨,像蛰伏在冰山下的火药,随堡个震动都会引出大爆炸。而这屋子里的每一个人都握有燃起她狂暴烈火的引信,不断威胁着她发动攻击。表面上,她的尖牙利齿伤了所有人,实际上被弄得伤痕累累的人——是她吧!

十九岁的女孩应该像瀞怡那样单纯快乐、生命中只有阳光,不该像她这样晦暗阴霾、悲愤痛心!是经历过多少磨难,才造就出她这样的性格?胜翊皱起眉头,他冲动地想将她带在身边,用爱灌溉她贫瘠的心田,用爱心包容她的仇恨,用关怀抹去她眼底的阴沉。让她的生命再度丰沛、再度灿烂光明。

“映洁……我不是……"吴献庭喃喃地跌坐入沙发中。"我失去她了,完完全全失去她了……"

看着敬爱的师长倒下,胜翊的冲动化成行动。"不!你不会失去她,我去把她带回来!"他没微询任何人的意见,不假思索地夺门而出,奔驰的脚步追逐着映洁的背影……

跑出榕园,胜翊看见映洁失速的身体往大马路上奔驰……

“等一等,危险!"他的声音淹没在震耳的煞车声中,眼睁睁看她的身子子高高弹起落下胜翊的心脏瞬间封冻,尖锐的刺痛催促着他奔上前抱住她……

正文 第三章

冷空气自出风口传来,冰冰凉凉的温度贴在映洁的脸上,她逐渐醒转,在清醒的同时,疼痛也开始侵袭她的知觉。睁开眼,适应了灿然的光线,她发现自己正对上胜翊带笑的眸子。

好爱笑的男人,他好像无时无刻都在笑,仿佛世界上都没有事可以为难他。

为什么他可以笑得这么理所当然?痛苦中的人最恨人家笑出一口白牙,好似在嘲讽别人的不幸。别开脸,她告诉自己——她讨厌他的笑。

“你还好吗?有没有哪里会痛?"他帮忙把床摇正,走到床的另一边,让她能半坐着和他说话。

她摇摇头,倔强地否认了痛觉。

“逞强!你身上有很多处瘀伤,一碰触到就会痛得你龇牙咧嘴,正是所谓的牵一发而动全身。"他语带幽默说得轻松。

“你的同情心真丰沛。"她挖苦他。

“我赞成你的说法,因此我会给你足量的止痛药,不会让你美美的脸扭曲得太难看。"

低下头看到自己两条上厚重石膏的腿,倏地,她飞蹙起眉。"我的脚怎么了?”

“断了!不过值得庆幸的是,等它们复原后就能又蹦又跳,跟没受伤前一样好用。"

“要多久才会好?一年、三年、五年还是十年?"

“没你想得那么久,有点耐心。"

她啮咬住手背,久久不说话。这是映洁发愁时的习惯动作。

见她愁眉不展,胜翊安慰说;"你就当脚在美容护肤好了,等卸下这层‘敷脚霜',你的脚就会变得‘白抛抛、幼咪咪',女生对于爱美一向很舍得付出的,是不是?"

“给我一个确定的日期,我要知道什么时候可以离开。"她横瞪着他那张微笑不曾退离的脸。

“嗯……我想想……对了!等我一下。"他沉吟一会儿,既而转身离去,等再度出现在她面前时,已是五分钟后的事了。他捧着一个花盆,递向映洁,绿油油的叶子将苍白的病房增添了生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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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要我吃中国草药?"不会吧!想起那种恶心味道,她开始有呕吐的欲望。

“想哪里去了?我要你好好照顾它,等它开花时,我保证你就可以出院了。”他被她的想像力惹得发笑。

“要是它开不了花,我就一辈子出不了院?"植物能告诉她出院日期?他还真科学。

“我没那么恶毒,不会找棵不开花的植物来欺侮你。"

“请不要敷衍我。我的脚是不是好不了?”

“你是对全天下人都抱持防备之心,还是独独对我的开刀技术不具信心?"

“你操的刀?一个实习医生?"她推测使他的年龄顶多是个实习医生。

“我建议你试着信任我。"他热络地说。

“对不起,我从来不认识‘信任'这个字眼。"她冷冷的回应。

“那么就让我来当你的启蒙老师,教会你‘信任'。"

她不懂,他为什么要对她抱持那么多耐心。

“怎么又不说话?不是被撞傻了吧?"胜翊坐上她的床沿,试图引出她的心思。

“你是心理医生吗?我为什么要对你说!"她继续张牙舞爪,难道他感受不出他有多令人讨厌吗?

“我虽不主修心理学,但多少有些涉猎,况且心理会影响生理是人尽皆知的,你要快快乐乐的,伤口才会复原得快。"

映洁撇开头,不想看见他那对善于说服人的眼睛。

“你从来不笑的吗?”他不放弃地绕过病床,再次迎向她的脸。

“对不起!我的脸做不出‘微笑'这号表情,如果你想看笑容,建议你打开门、走出去,到别的女人脸上找找,机率会大一点。"她没察觉这句话里的酸意有多重,理所当然地顺口说出。

“看来,你的人生贫乏得很,除了‘信任'、‘微笑'之外,回回你缺少的东西还不少。没关系!我的人生资源非常丰富,我来帮你把不足的部分补齐,让你活得生气盎然、不再有缺憾。"

“我不懂你为什么要大费周章,你对每个病人都这样吗?”

“怎样?太鸡婆吗?如果你的意思是这样,那么我要回答你——不!我只对你一个人‘大费周章'。"

“为什么?"她抽丝剥茧地追问,她强烈地想窥探他的心态。

“因为你是特殊的!"在他心里,她一直是特殊的。

自从他远远地瞥见她在榕树下的单薄身影时,他就知道他们终会扯上关系,不论是哪一层关系。

他的话让她的脸颊浮上一层红晕,"我不认为自己特殊。"

冷漠的语气出现软化。

“你当然是特殊的,至少我们之间还存有着‘特殊关系'。"

“特殊关系?"她不解,除了病患与医生,他们之间还有其他关系吗?

“你忘记了吗?我们是一家人?"他提醒。

“一家人?"她想起他和瀞怡的文定。

“是不是我解释得不够清楚?请你仔细听好,我们不是一家人,永远也不会是。我跟吴献庭、吴瀞怡没有任何‘关系'。因此,请你眼里不要再以‘特殊'看待我。"她激烈地挥过手,吊在手上的点滴被扯落,一缕鲜血自血管中冒出。

那些刻意被冷落的痛觉一古脑儿侵袭她的知觉,痛得她蜷缩起身…

“小心一点!"他急忙按住伤口,为她止血。

“收起你的好心肠,我不领情。"他对她的反弹不回应。

他动作轻柔且仔细地为她处理好伤口,仿佛心疼她般。映洁看着他专注认真的神情,胸口有股感动在翻搅。她是怎么了,心跳一阵强过一阵,一丝丝的甜蜜、喜悦,噙在领边、渗入喉间……

摇摆不定的心找到定位,焦躁难安的情化成绵密的喜……

处理好伤口,他重新帮她把点滴固定。

胜翊温和地说:“虽然你很漂亮,但我不得不承认你是一个脾气不好的病人。"

“我从没有用‘温柔'形容过自己!"她话锋一转,"可以请教你一件事吗?”

“请说。

“要到什么时候你才会走得远远的,不要再让我看到你!"

她赌气地说。

“真那么急着摆脱我?"他语调中藏着一分失望,很轻很淡的一分,轻得让映洁无所知觉。

“没错!"她倔强地别开脸。

“等小植物开了花、你的脚卸下敷脚霜后,你和我这个唠叨的男人就‘契约终止',我马上转身离开,再也不来烦你,好不好?"他纵容地说。

他帮她把被子拉高,像哄孩子般地拍拍她的脸颊。"好了!别再抬杠,留一些精神来养病,眼睛闭起来休息。"

他走了,望住他的背影,他的温柔、他的体贴,他那让人倾心也放心的气质,让映洁坚硬的心逐渐软化。

“你是健忘还是粗心?老是忘记浇水。"胜翊用水杯帮他那盆被忽略的可怜植物,浇上半杯水。

“它跟你求救,说它快渴死了吗?”

几天相处下来,胜翊的耐心相待终于让织陶卸下尖芒利刺,她不再与他针锋相对,相反地有时他们还能相谈甚欢。

“等它开口喊救命的时候,就药石罔效啦!你不认真一点,说不定它开不了花,你就真的出不了院。"他语带威胁。

“我才不要对它认真,万一我把全部心血摆在它身上,等它开了花,我却还在这张床上数日出日落,我一定会呕死。"下意识地,她摸着它绿油油的叶片。

“你总是这么害怕受伤吗?”他认真地观察她的表情。

“不!受伤对于我来说已经是家常便饭,我早已麻木不仁、没有感觉了。”她升起一抹傲然。

“我换个方式问——你是害怕期待落空,才宁可选择不期待才不会失望?"

“也许我性格中的消极因子占了大多数,任何事我宁可做最坏的打算,也不要抱持一点点希望,因为当希望落空是很痛苦的。"

她没回避他的问题,这个小小"进步",让他很愉快。

“可是期待、幻想在我们成长过程中,是很美好的经验。"

“美好的经验?这种东西对我而言太奢侈了,我要不起。"

“你要得起,只要你肯敞开心胸学会接纳。"

“接纳?你要我去接纳什么?"她升起警戒。

“你身边的人、事、物。"

“在这些东西里,有没有包括你的未婚妻?有没有包括你的岳父、岳母?"映洁冷笑出声。"他们派你来当说客?你处心积虑接近我的目的,就是要我配合你们演出一出‘阖家团圆'?"

“若不是你的态度那么恶劣,我真会为你的敏锐观察力喝彩。"

“我猜对了,你接近我果然有目的。"

“我的目的是要你快乐,要你像个正常的十九岁女孩一样健康、活泼,要你放弃仇恨,解放别人也解放你自己。"他句句都发自真心。

“别白费心机了。”

“我没有白费心机。"

“你这么费心地讨好岳父母、未婚妻,不觉得很累吗?”她苛刻地质问。

“我是费心了,但是我讨好的对象是你,不是旁人。"他毫不受她尖酸的态度影响。

映洁沉默了,她想不出自己哪里值得他讨好。

“我很好奇,为什么你对吴教授有这么多的怨恨?"

“如果你在嘲讽不屑的眼光中生活了十九年,我确定你能学会偏激。"

“据我所知,他从未放弃过你们母女,他是爱你的。"

“每个月的固定探望就算不放弃?如果爱我为什么不留在身边照顾我、陪我长大?爱我为什么不要给我一个完整的家?"

“感情的事情很难令人下评断,如果他选择留在你身边,瀞怡和师母是不是就要和你们角色互换,演出憎恨的那一方。"

“如果我是第三者,我的道德良知不会容许我去憎恨,它只叫我退隐、不去侵占别人的婚姻。"她顽强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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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堂对你的憎恨没有任何意见吗?”

他提醒了映洁曾答应母亲的事。

是啊!是啊!她说不恨他、答应不恨他,她也想过跑得远远的,看不见、听不到,自然就恨不了了,可是她没预料过会演变成今天这种局面。

摇摇头,她颓然地说:“你出去吧!我累了。”

“躲避或仇恨都不是解决问题的好方式。"

“我从来就不想要解决,那是死结,解不开、脱不了。我和他们是永远的敌人!"她狂吼。

“就因为他无法勉强自己去爱你母亲,因为他支配不了命运,无法要求它不要让他碰上真爱。所以你恨他?"

“勉强?你们男人说话都是这么不负责任吗?谁勉强他娶我母亲?谁勉强他生下我?谁又勉强他去毁掉一个女人的一生?"

“负责任的方式有很多种,不见得要把两个彼此不相爱的人绑在一起,才叫负责任。"

“是啊!这就是重点了,他不爱妈妈,而妈妈却爱了他一辈子呀!他不想和妈妈绑在一起,就不该去找来那条绳子。"

“令堂也是这样憎恨他吗?”

“不!她没有恨过他。他的人、他的心不在——她仍然爱他。他身边有了别人——她仍然爱他。他要放她去寻找她的爱情——她还是在他的大房子里,默默地等待,等他有朝一日回过头来爱她,即使他只能分一点点爱给她,她都会心满意足、死而无憾。"

“你的母亲很痴情也很执着。"

“可惜她生不逢时,在古代这种人可以拿到贞节牌坊,在现代她只能抑郁而终。春蚕到死丝方尽,腊炬成灰泪始干,她真的是无路可走了才不得不放手啊!”泪水在眼眶中打转,最终还是抵不住伤心的催逼,而泛滥成灾。

“她的爱没让你感动,没办法释放你心中的恨吗?你和你父亲都是她最疼惜的人,你们这样她怎能安心?"他为她拭去泪液,轻拥她入怀。

在他怀中,映洁的怨恨奇异地被抹平了,他的话语、他的呵护一寸寸剥除她固执的骄傲,是不是被关心、被疼爱的人就无法去恨?是不是再多的恨永远敌不过爱和包容。

“我答应过妈妈不去恨他,可是见到了他我才知道,我做不到,不管我有多努力都办不到。"呼吸着他身上的气息,她有一丝迷惘。

“对自己有点信心。"他捧起映洁的脸,为她加油打气。

“好难、好难……"她退缩。

“你一定办得到!别让仇怨主宰你的生命、操纵你的性情。抑害你的快乐。"

“你的口才很好,适合当律师。"

“我更适合当朋友,如果你不嫌弃的话。"他温柔的笑又回到他脸上,为她传送温暖。

曾几何时,她已经开始喜欢上他的笑容?

“朋友?"

“别告诉我,‘朋友'对你而言太奢侈了,你要不起。我拒绝接受这种推托,因为我很便宜的,物美价廉、经济实惠,总之,好处多得不可胜数。"

胜翊的幽默引出她噗吭一笑。

“你笑了?和我想像的差很多。"

“听不懂。"她摇摇头满脸困惑。

“我以为你笑起来会变成恐怖的老巫婆,所以才不常笑,现在看来倒还好嘛!"他吐了违心之论。

“只是还好?"他是客气还是辞穷?看过她微笑的男人都是用倾城倾国、闭月羞花这类夸张辞汇来形容,而他仅仅用了"还好"?

“是还好,眉清自秀的看起来挺顺眼。"

“你真吝啬。"她皱皱鼻子,嘟起小嘴,有了小女生的娇态。

“吝啬?"

“夸奖别人很难吗?你不会说我笑起来让你如沐春风吗?说不定我一高兴,就多笑几个让你看。"

的确,他太缺乏夸奖女孩子的经验。胜翊用手指耙梳过她的长发,"它们打结得好厉害。"胜翊试着在手中把它们分开。"我好想洗头发。"

“我去借一辆轮椅带你出去洗。"他在她眼底看到期盼。

“可以吗?你今天不用上班?"

“别说你生命中除了‘信任’、‘微笑’以外,连‘请假’也不懂。"

“你不要老是盗用我的话来取笑我,我要抽版权的。"

“消费者付费,合情合理!"说毕,他从口袋掏出十元硬币一个。

“十元?你当我是廉价品?"

说说笑笑间他推来轮椅,抱起轻盈的映洁,在放下瞬间,他竟舍不得放手……

正文 第四章

她在等待,每天张开眼醒来的那刻起,她就在等待他、想着他。淡淡的喜、浅浅的甜、丝丝的幸福渗入她忧郁的心,它们一分一秒慢慢地为她清除掉积压多年的愁怒怨愤,她的眉头不再终日纠结。

偶尔、偶尔在他背过身去的刹那间,阳光会在她脸上驻足,偷偷地描绘出一分笑意。偶尔、偶尔在他低下头帮那棵不知名的植物浇水时,小小的幸福感会攀上她多愁的容颜,映出春意盎然的灿烂。

梳梳头发,父亲为她请来的特别护士帮她换上新衣。苹果绿的及踝洋装衬托得她的肌肤更加白皙。

“映洁,这套衣服穿在你身上真好看,吴院长很有眼光。"

说话的是特别护士杨庭君,她是个温和心细的女人,在"华心医院"当了近三十年的护士,和吴家的关系早已从上司部属变成朋友,虽然她没有直接参与吴家的故事,但多年来亦分担了不少吴家人的心情。

“是吴院长还是吴太太?"映洁叹口气,这两三个星期以来,他们小心翼翼的照护她全看在眼里,是疼惜、是补偿早已不重要,他们都尽力了。

“你都知道?那……你是不是可以……"

“君姨,如果接纳他们,我会恨我自己。"她知道君姨要说什么,这段日子她听太多了。靠入枕头里,她拿起胜翊给的绿色植物,轻抚狭长的叶面和抽高的小花茎,她不会解释自己的心情。

她坐上床沿,握住映洁的手说:“映洁,我把你当成自己的晚辈才说这些话。你母亲已经去世了,留着她的遗憾让自己不好过,并非聪明的做法。"

“我这辈子都不会好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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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感受不到他们对你真心的疼爱吗?”

“我懂,可是要我贪图那份疼爱出卖自己的良心,我……"

“谁让你出卖良心?父亲疼女儿、女儿崇爱父亲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啊!”她倾全力说服。

“可是他不爱我母亲……"她噘起嘴。

“所以你也不可以爱他?固执!"胜翊的声音插了进来。

映洁抬头,望上他一脸春风笑意,他拍拍手上的轮椅对杨庭君说:“君姨早!"

“早!你今天不是轮休,怎么又回到医院来了?”

“我啊!天生劳碌命闲不下来。君姨你今天不是要请假?"

“对,我要到台中帮我父亲过寿,晚上怕赶不回来,我托了陈姐来帮你洗澡。"

“我可以自己来。"映洁忙道。

“别逞强!明天我就回来了,千万要记得吃药,三餐要准时吃……"她唠唠叨叨地叮咛道。

“放心。有我在,你快去赶火车吧!"胜翊直把她往门外推。

“好、好别推我,唉!真快,都要过九十大寿了,不知道我可不可以活到这个岁数,人生无常……"她咕哝着走出门外,引得胜翊和映洁相识而笑。

胜翊转过头对她说:“走吧!我推你出去走走。"

出去?真的吗?她愉快地深吸口气,突然好想念窗外的新鲜空气。"你吃过早餐了吗?”

“没有。"他摸摸肚皮诚实作答。

“君姨带一锅咸粥,一起吃吧!"

“好!"胜翊拿碗盛满一碗递给她.剩下的他捧着锅子吃起来。"太棒了,这是玫杏姨最拿手的鲍鱼粥,我太有口福了,早起的鸟儿果然有虫吃。"

又是她?她怎能领受她那么多的盛情,映洁对着满满的稀饭发愣。

他三两下把锅里的粥解决,凑近她的碗,夸张地舔舔唇"真的很好吃,你不快一点,我就要动手抢了。”他温热的气息染红了他的脸。

“不给你!"她难得调皮。

“是吗?我又不等你给,我要动手抢。"他张口就碗硬是抢下一口。

映洁朝他吐吐舌头,快速地把稀饭吃光。

“那么饿?看来我明天得请玫杏姨煮一大锅,才够填饱你的胃。"他似笑非笑的瞧着她。

发现中计,她别过身不理会他。

“生气了?好!我自动消失让你消气。"他转身往外,在门关上刹那间,映洁急得忙出声唤人。

“邱胜翊你回来!"

“气消了?那么快,不会吧!"

她扁扁嘴,第一次体会到身为残障者的不平衡。

“你说要带我出去走走,除非你身上的肥肉都食言得来的,否则你不可以言而无信。"

“肥肉?居然污辱我这一身肌肉,你说,我身上哪有肥油?"他拉高袖子,露出手臂上方的肌肉。

“挖掉那些为数稀少的肌肉,剩下的全都是肥油。"

“乱说!挖掉‘鸡肉',剩下的还有‘牛肉'、‘羊肉'、‘鱼肉'就是没有肥肉。"

“那么好用,下回七月普渡把你抓起来往供桌一摆,‘牲畜祭品'就齐全了。”

“没错,再把你往瓶里一插,各色鲜花也有啦,就是少了几样素果,还得跑趟菜市场。"他拐个弯赞美她。

他的赞美她听懂了,直觉地垂下红扑扑的脸。

“脸红了?需不需要打一针降血压剂?"

“我才不要打针。"映洁猛挥手,这阵子她打针打怕了。

“若是等你血压自动降下来,天就黑了,那……我不等你,直接把你这颗红苹果拿到大街上叫卖。"他一面说、一面把她从床上抱起摆入轮椅中,碰到他厚实的胸膛,她居高不下的血压更难降得下来了。

他带她搭计程车、捷运,上上下下费好多工夫才把她带到目的地——木栅动物园。

“你累不累啊!把我老远带到这里来‘走一走',会不会太辛苦?"她调侃他。

“我是受某大市议员之托,带你出来测试台北市的残障设施做得够不够好,政府有没有浪费我们纳税人的钱?"

“欺负残障人士你很得意吗?”她斜脱他一眼。

“有一点!"

抬杠同时,一个小贩走近,胜翊掏钱买了两顶动物帽子。

他把老虎图样的帽子戴在映洁头上,大象形状的戴在自己头上,可是他的头太大,加上过长的象鼻子,他每走两步象鼻子就因重心不稳频频往前垂,惹得映洁娇笑不停。

“你在笑我?嘲笑别人是不好的品格!"他蹲下身把象鼻子顶上她的额际,搔得她发痒直往后躲。

“你的样子好笨拙。"

“没办法,大象嘛——可是它无害呀!哪像你这只母老虎.谁见了都要吓得落荒而逃。"他夸张地绕着轮椅"逃"两圈。

“哪你为什么不逃得远远?"她一语双关地问。

“因为我知道你是一只虚张声势的纸老虎,一点都不可怕。"他也一语双关地回答。

他把她彻底看透了.她老是用叫嚣掩饰不安、用凶狠隐瞒恐惧。在嚣张的声声怒骂中,她的心是害怕怯懦的,在用力推开周遭人的时候,她是孤单寂寞的。她的的确确是只纸老虎。

“等你试过我的爪子后,再来评断我是否无害还来得及逃。"

面对她的挑衅,他一笑置之。买过票,他把她推入园内,慢慢陪她一处处走。

“你做事都这么仔细吗?”胜翊问。

“什么?我不懂你的意思。"

“你看某种动物时都要花很久的时间,是在研究它的习性还是特征?"

“我在观察它们的皮毛,看看适不适合剥下来做毛皮大衣。"她突然变身为一O一忠狗里的库依拉。

“真的假的?"他睁大眼,对上她脸上的邪恶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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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是真的,尤其是对你身上这层皮,质地细致、保暖又通风,我感兴趣极了。”

“我先声明,我身上这一件是非卖品,再多钱都不割爱!"

“好吧!只好退而求其次,要树上那两件吧!"她指指树上那两只无尾熊——哈雷和派屈克。

“嘘!别让动物保育协会的人听到。"他捂住她的嘴巴,在她耳边轻言:“我这个有为青年对蹲苦牢缺乏意愿。"

映洁反握着捂住的嘴巴的大手,稍稍拉开,也学着胜翊在他耳畔轻语,"反正我不能跑、不能跳,跟蹲苦牢没大大差别,多拖个好朋友下水,才能稍稍平行我不平衡的心态。"她没注意自己已经把他排在‘好朋友'的行列中,但他注意到了。

握住她的肩膀,他说:“既然是‘好朋友’赴汤蹈火自然万死不辞,但是我人入狱就没人陪你出来逛一逛,所以还是请你饶了这两只爱睡觉的小家伙吧!反正它们‘无害'。"

“说得挺有道理,姑且听你一回!"她手推轮子把自己送往前。

“刚刚说到动物保育,我想到一个笑话,说给你听。"

“要收费吗?”跟他在一起,映洁变得轻松快乐,现在的她像一个真正的调皮美少女了。

“免费!但听完笑话要记得起立鼓掌。"

“鼓掌办得到,起立就免了吧!"她指指"控"了石膏的腿。

“好,成交!听好哦——有一个养猪的老伯,他把每只猪都养得肥肥胖胖,有天有个年轻人走来问他:‘阿伯,你都喂猪吃什么?'阿伯回答:‘我喂它们吃馊水啊!'年轻人说:‘我是动物保育协会的人,我要控告你虐待动物。'第二天,又有一个年轻人问他同样的问题,阿伯换了说辞,他说:‘我喂猪吃汉堡、薯条、可乐和汽水。'年轻人一听大怒,指责他说:‘我是世界人权协会的员工,世界上有多少人类都吃不饱,你居然让猪吃那么好。'第三天,又有人来跟阿伯问一模一样的问题,这回阿伯叹口气说:‘我拿一百元给猪,叫它爱吃什么就自己去买。'"

听完,映洁笑得差点合不过气。

“唉!做人难、难做人、人难做啊!”他加强戏剧效果般地长声叹息。

“我不行了……"她抱住腰,笑得前仆后仰。

“不行?你有这方面的困扰?没关系,我利用职务之便.开一个月的威而刚给你服用,保护一服就立刻‘行'!'这话把她好不容易止住的笑意重新引爆。

他推她走入灵长类区,看着几只懒懒的小猴子趴在树上一动也不动,大概被热昏了。

“我再说个有关猴子的笑话。"

“你又要说笑话?等等,我先把下巴装牢,免得掉了还要劳烦你邱大医生。"

他蹲在映洁面前,用他的手拍拍她脸颊和下领,"不错!结构组织还不错,应该不会那么快垮掉。"

“多谢夸奖!"

“OK?笑话开场——有一小男孩到森林探险,走着走着越来越热,他一看四下无人就脱光衣服,赤裸裸地在森林走着,这时有一只猴子在树上荡,小男孩看见它一直跟在身后赶都赶不走,就恶意地取笑猴子说:‘哈哈!你的脑袋那么小,一定是个大笨蛋',没想到猴子学他也指向小男孩说:'哈哈!你的尾巴那么短一定是个运动白痴!"

笑话退场,映洁瞪他一眼:“在淑女面前说黄色笑话?我看你不会因违反动物保育法入狱,会因妨害风化入狱!"

“没那么严重吧!"他挤挤眼,又推着她走人夜行馆。

“它们真勇敢,敢在黑漆漆的地方行动。"走出夜行馆,映洁叹气摇头。

“又有心得?"

“如果碰上台风,夜行馆里黑漆漆的,不知道它们会不会吓坏?"

“你怕黑?"

“不只,我还怕雷声闪电、狂风暴雨,就算我读过一百次风雨雷电的形成因素,我还是止不住害怕的心情。"

“为什么?"他把她推到树荫下,让微风拂去她的燥热。

“我从小就怕雷两,夜晚只要一打雷闪电,我就会哭。哭得好凄惨。那时候,妈妈晚上常常要到医院值夜班,留我一个人在家,我记得有回台风来袭,风好大、雨好大,一阵闪电狂雷过后突然停电,我吓死了,摸着黑打电话给妈妈,妈妈一听到我的哭声,放下电话马上赶回家。

就这样子我躲在屋角一直等、一直等,过了好久好久,妈妈都没有回到家,我心里闪过好多可怕念头,那个晚上我流干了泪、哭哑了嗓子,将近天亮时妈妈才回到家,她浑身湿透。开花的雨伞早就坏得不能再修复,看到我时,她抱住我拼命跟我说对不起,说她叫不到计程车只能一路走回家。

她淋之夜的雨,病了好多天,躺在床上昏迷不醒。那一刻起,我知道我必须懂事、必须长大,妈妈醒来时我对她讲的第一句话是——‘妈妈,我长大了不再怕打雷闪电,以后你不要为了我冒雨赶回家'。从那次后,只要一打雷我就会躲到床底下,把耳朵塞得紧紧的假装没听见。"泪水濡湿了她的眼,"往事"对她而言都是不堪的呀!

胜翊拥她入怀,为她拭净眼角泪滴,"现在还会伯吗?”

“怕!好怕、好怕——我克服不来那种恐惧,只要一打雷.我就感觉到死亡。"她抱着双臂,想拂去满身疙瘩。

“为什么?"总有原因的,是哪个环结扣住了她的恐惧,他不明白,但他深信,爱可以克服一切,只要给予足够的关怀,终有一天她会不再害怕。

“不知道。"摇摇头,对这一切地无从解释。

“不谈这些,我们再去逛逛。"他推开她离开这片伤心。

他们一路聊、一路逛,他们认识了许多动物也更认识了彼此,他们开心地笑着、用着、玩着,直到夕阳西下、直到晚霞映入眼底,直到两人突然发现对方牵动了自己的心。

“今天真愉快,我从来都没有这么快乐过。"映洁靠入椅背,努力把今天的一切刻入心版。

“快乐是件很容易的事。"

“那是对你这种事事如意的人而言。"

“我没有事事如意,但是我心胸够宽阔。"

“你在反讽我心胸狭窄?"

“你的智商很高嘛!总是能听出我的弦外之音。"

“你……"她抡起拳头想追打他时,才想起他一闪身,她那两条早处于罢工状态的废腿根本无从追赶。

映洁对着胜翊大喊:“你这个庸医,我的脚什么时候才能站起来。"

“我要到法院按铃控告你毁谤。"他也在人群那端对她"遥喊"。

“除非你有本事让它们立刻站起来,否则我的‘口供'永远都不会更改。"

“你当我是成仙的神农氏,仙指一点,伤口就会完好如初啊!”

“神农氏?算了吧!你比较像燧人氏,到处点火把人家好好的情绪燃出怒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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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吴映洁,你觉不觉得我们很像隔空喊话的两岸?"

“是啊!只要你承认‘一个中国',我就不再演习,不再乱发射飞弹,把你们的股票打得鸡飞狗跳。’"

他们就这样,你一言我一语隔着人群互相喊话,喊到最后两人憋忍不住捧腹大笑起来。

胜翊走近她,扬扬手中的照相机说:“为了向你的后代子孙证明,他们的祖先不是‘做不出微笑表情'的怪物,我把你的笑容全拍下来了。”

他记得她说过的话?映洁心中涌出一股暖流。"它们会是我这辈子最美好也是唯一的回忆!"

“小姐,一辈子是很长的,我保证你会有无数的‘美好回忆'。"

“会吗?我不敢确定。"

“会的,下次我带你去六福村,那里有大怒神、风火轮、海盗船……"

“那你要多准备几支强心剂,我不想在六福村里香消玉殇。"

看着她弯弯的眉、水灵灵的眼,看着她柔媚的娇颜……脱去了禁骛不驯后的她是摄人心魂的小精灵,胜翊情不自禁地俯下身封住她的唇。

他的唇宽宽的,有些冰冰凉凉、有些甜蜜滋味,是刚才的霜淇淋还未在他口中化去吧!"甜"竟在她的唇齿间漾开,形成漩涡将她的魂魄吸进去了。

天啊!她要瘫痪了。

映洁倒抽一口气,他的舌不客气地恣意汲取她口中的香甜。在他的狂吻下,她的意识正一寸寸被吞噬,思绪越来越紊乱,然后逐渐呈空茫……

她的眼瞳渐渐蒙上一层氤氲,昏了、昏了,她快昏倒在这种蚀骨销魂的震撼中。明知不可以,明知突兀的一切会破坏他们之间的和谐,但是他们就是没办法从彼此的吸引中脱身。

他醉了,她迷人的体温、诱人的气息熏得他飘飘然,遗忘了瀞怡、遗忘了他的未婚妻,遗忘了两人之间的"关系"。在一阵掌声中,胜翊倏地放掉映洁。他懊恼地拨拨头发,自己是在做什么?

一群大学生围住他们,其中一个男生拍拍胜翊的肩头说:“好样的,活脱脱、真实版的‘美丽人生'在台北上演。我支持你!"

另一个女人也走近映洁身边对她说:“你真幸运,不是每个女人都能碰上‘木村拓哉',要好好把握哦!"

他们拍拍手对胜翊和映洁高喊加油后离去,留下尴尬的两个人。

他的懊悔映洁全看在眼底,他是个正义感丰沛、是非分明的男人,他不会容许自己背叛瀞怡,更不会放任自己的心掳获一份不属于他的情感。噙着酸酸的笑意,她知道一切结束了,快乐、幸福在他的责任感抬头时宣告终止。

“终于记起我们的身分了——妹婿。"她咬咬唇,这两个字扎得她鲜血淋漓。

“妹婿?你愿意正视你和大家的关系了?”他选择忽略自己的心情,掩盖失落的空虚,把重点摆在她的问题上。

“面对你们‘一家子'尽心尽力的对待,我能不承情吗?”

她刻意把距离拉回安全界线外。

“你承情,所以你接受?"

她摇头,怎么大家都对她那么苛求?不恨、不怨已经是她最大极限了呀!"我承情所以我不再恨,往后我们可以是朋友但——不会是一家人。"

“为什么?因为不想背叛你母亲?"

他一直是清楚的,为什么还要问?这世界上只有她对母亲忠诚,她不想改变。她和吴家的结仍旧存在,想解开需要时间、需要耐心,也需要爱……

可是,他已经没有多余的爱可以分给她了。

正文 第五章

张开眼睛照例等待。可是他没有来,她大概有未卜先知的能力,可以预先推断出昨天可能是这辈子唯一的美好回忆。

摸摸绿叶、摸摸长茎,它又长高了,花苞已经有浅浅的红色出现,再过不久就会绽放鲜艳了吧!

它会开出什么样的花朵?是天堂鸟?带着她的爱情飞向远方的陌生国度?还是海芋?包裹着她爱他的心情不叫人发现?不管开出什么样的花,她的爱情都注定要夭折,而那棵不解心伤的植物,仍然会绿意盎然地期待着盛开。

翻开胜翊帮她找来的服装杂志,映洁拿起笔在纸上画着,一款款服饰在她的笔下迅速成形。

记得那一天她告诉他,将来要当一个伟大的服装设计师时,他微笑着告诉她——知道自己想做什么的人最幸福。

反复咀嚼过他的话后,她在心中提出辩驳——她向来都知道自己要做些什么,可是幸福从来没敲叩过她的心灵。直到昨天,她几乎以为幸福就要按铃来造访了,可是它只是"路过"而已。

叩叩的敲门声,让映洁的心重新燃起希望,但掀起的嘴角在看到胜翊身后跟着进来的男人时结束。

“我帮你们介绍,这是映洁,吴教授的大女儿,这是我的二弟,他是哈佛大学的高材生,刚从美国回来度假,预计在台湾停留的这段时间来院里当义工。"

“嗨!我叫邱仲墉,我们家仲墉、季墉二个男生,我排行二。"他伸出手等待她的善意。

他非得要找出一堆人横亘在他们中间,才能让两人保持安全极力?他是在防她,还是在防自己?他算准了她会粘上他,破坏他和瀞怡的感情?或者是,他要亲手捏死在她心中刚萌芽的情意?

好吧!要假装一切从来没发生过,是吗?要骗自己彼此是外人、要把暧昧感觉切得一干二净、要演戏骗过台下观众,是吗?行!怎么不行,她可以大力配合的。

她垂下头,赌气地把画稿揉成一团,抬起手握上邱仲墉的,说道:“对不起,我没读什么好大学可以拿出来做介绍,也没有好职业值得说出来炫耀,能告诉你的只有三个字——吴映洁。"

“大哥的介绍词伤了你吗?你真像只紧张兮兮的刺猬。"仲墉不以为意的笑了笑。

“你的比喻不对——我是针鼹,随时准备把周围的人刺得鲜血淋漓,令兄以这一点很清楚的。"她挑衅地望向他。曾经,她为他褪除了尖锐外衣,现在,她为他再度被上。

“你们年龄相仿,一定可以谈得来,我先去忙了。”看到他们交握的手,胜翊心中窜起莫名的愤然,心痛摧残着他的意志,他别过身急急离开。

他退场了,徒留下她的心独自忍受煎熬。

仲墉把揉成团的画稿打开,观赏了许久。"你的设计很有创意,可惜忽略了实用性,这种作品可以用来比赛,但不适合做成成品挂在百货公司当卖点。"

“你学服装设计?"她诧异地抬眼看着他。

这一眼让她看到他眉宇间,那几分和胜翊相似的气质。他们都有着温暖开朗的笑容、都有着从容不迫的优雅气质,还有任何人也取代不来的自信,但胜翊的长相胜他几分俊逸,而他则比胜翊多了几分男人的粗扩。

“不!我读商业管理。"

“你懂服装设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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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懂,但那并不难,只要多留一点心,所有的事都很容易懂的。"对他这个资优生而言,要找到一件稍有难度的事情来做是难了些。

但听在"凡夫俗女"的耳里.骄傲的成分就大大提增了。

映洁在胜翊和仲墉之间又找到不同处——那就是仲墉傲然,而胜翊谦和。

“你说得容易……"其实他并不让人讨厌,相反地她很喜欢他身上那股和胜翊相似的气质,这种熟悉感让她很放心,也感到安全。

“做起来却很困难?我承认!所以我喜欢说,然后发号施令叫别人去做。"

他这种人适合当"大头家",扯直喉咙"一呼"就有"百人等在后面准备巴结。

唉——她不禁叹了一口长长的气。

“怎么啦?"

“没事,只是很烦。"有一个邱胜翊就够了,她不打算让第二个人分享心事。

“为什么?因为打了石膏不能四处走动?"她没回答,他擅自认定了她的意思。"没关系,等石膏拆掉,我骑我的老野狼带你四处兜风。"

“老野狼?"他——胜翊连一部老野狼都没有,不也把她搬上搬下搬到木栅去探访动物的家。她怀念昨天——那份短暂的幸福。

“是啊!野狼125,是我舅舅借我的,他还教我唱一首当时广告这部车的广告曲,我唱给你听——我从森林来越过原野……"

她听着听着笑开了娇颜。"幸好你不是学音乐的。"

“对于这点,朱莉亚学院的教授肯定比你更开心。"

他真幽默!她在他身上找到了胜翊的另一项特质。映洁摇摇头,她是怎么了?从胜翊一进门到现在,她不断不断地想从他身上,挖掘出和胜翊相似或不同处,胜翊已经离开病房好久了,但他的人却还霸道地停住在她心中。

不要、不要再想他了,她已经被他的"抛弃"弄得元气大伤,再不懂得"自疗",她的心要到哪里去沉沦呢?

门再度打开,瀞怡、吴献庭和郭玫杏一同走了进来。

“噢——谈恋爱!"瀞怡蹦到映洁背后对仲墉做鬼脸。

“你这小丫头不要乱说话!"

“哼!请你放尊重点,我可是你未来的大嫂,你太不懂事的话,将来我嫁进门后一定把你整个半死。"

“是啊——大嫂,好‘大'的一支‘扫'把啊。”仲墉对那未过门的大嫂丝毫没尊敬之意,他转过身对上吴献庭夫妇。"吴伯伯、吴妈妈好。"

“你怎么有空来?"郭玫杏问。

“我来看看大哥,顺便兼差当义工。"

“什么时候我大姐变成你大哥了,难不成胜翊趁我们不注意时偷偷去变性?"她搭上映洁的肩膀,亲呢地把下巴搁在上面。

这几个星期以来,瀞怡习惯了拿热脸往映洁屁股上冰敷,而映洁也习惯了被热情的火炉东灼一下、西烫一块,处处烫出三度的伤。

“别胡闹。"吴献庭适时地出声解围。"映洁,你现在觉得怎样?伤口还会痛吗?”

“不会,但是有些痒,很想伸手去抓。"

她温温的口气让吴献庭很感动——这些日子的努力是不是就要出现成果了?

“裹石膏我很有经验,你是不是觉得很像有好多只蚂蚁在上面钻来钻去,可是隔着厚厚的石膏想抓又抓不到,简直痛苦死了。”瀞怡娇悄地说。

“谁像你跟只小猴子似的,成天跳上跳下停不下来。"玫杏宠溺地拍拍小女儿,转而对映洁说:“忍耐一下,听胜翊说这几天就可以拆石膏了。”

见映洁点点头,却没有推掉她搁在她肩膀上的手,这细微的改变让玫杏的心万分雀跃。

“姐!你快要解放了,你知道拆石膏是什么感觉吗?嗯——就是像孙悟空被压在五指山下,突然破石而出的那种畅快感。"她夸张地演出破石而出的那一幕。

“恭喜你啦!‘孙小姐'你马上可以坐上我的野狼先生了。”

仲墉拿瀞怡的比喻来邱喜。

“爸,胜翊好坏,肥水不落外人田耶!知道我有这么漂亮的姐姐,马上就派他弟弟来进攻。姐——你可不要中计,谁规定我们吴家姐妹都要留给他们邱家男人拐。"

“拜托,是我家大哥被你这小魔女拐走吧!我拐一个过来是为了平衡贸易逆差,对彼此都有好处……"

这种谈话方式,仿佛真是一家人了,玫杏欣慰地拭去悬在眼角的泪水。

“既然你这么说,我好像非得把大姐留给你去平衡逆差不可了,好吧!电灯泡现在自动退场。"她甩过小包包转身往门外走去。

“你要去哪里?"仲墉问。

“还问——当然是去找我亲爱的老公,你嫉妒吗?嫉妒的话就动作快一点。"她暧昧地看了他和织陶一眼。

连瀞怡都能看出胜翊的心思了,她算什么?被咬过一口,却觉得味道不对的肉,丢掉怕浪费;干脆硬塞给别人?深吸气,她告诉自己不准觉得委屈。

“映洁,你和仲墉聊聊天.明天我再来看你。"吴献庭和枚杏体贴地把空间留给两人。

他们一离去,整个病房突然变得空荡荡的。

仲墉笑着说:“看来我们不聊聊天好像会对不起所有人,找个话题吧!我来说说我的同学,我有两个不仅优秀而且长得潇洒俊俏的同学TIM和JOY,他们是对同性恋,有回一个爱慕TIM的女生写信给……"

“对不起,我累了!"她躺下闭起了眼睛。

“和我谈天会很累?你真懂得如何伤害我的自尊。"

“把你的自尊拿到外面去找别的女人缝一缝、补一补吧!"

“不!我明天会带着被你伤过的自尊心和针线来。"他为她盖好被子。"我是个执着的男人,除非你现在肯定地对我说NO,否则我就不会停手了。”

他带给她强烈的压迫感,让映洁几乎想把拒绝直接说出口,但想起了胜翊的抛弃,她赌气地摇摇头。

是他要把她推给仲墉的,就顺他的意啊!何乐不为?人家是哈佛大学的高材生那!她——一个没身分地位的吴映洁能高攀得上,就该额手称庆了,不是吗?

“我把你的摇头解释成‘同意',你有没有其他意见?有的话给你三秒钟反驳,一、二、三,好!时间结束。从现在起——你就是我邱仲墉的女朋友,不准再三心二意了。”他强势地说道。

“你对人一向是这么强势吗?”

“不!只对你!"他笑眯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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