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1)
「欸？你真的還在呀！」當郭婕祈提著早已冷掉的餐盒回到辦公室時，竟然發現楊奇煜還在埋頭苦幹。
「今天待批的公文真多哪！呼哈……」他伸了一下懶腰，捶捶酸痛的肩。「倒是你怎麼回來了？你的約會呢？太早結束了吧？」
「我被甩了。」她冷靜又平淡地說，彷彿在談論天氣，臉上沒有絲毫哀傷。
「你被甩了？！」他愣住，隨即一陣狂喜湧上心頭，暗地大聲叫好，這表示他又有機會……狂熱的心在看到她平靜無波的表情後，倏地冷下，露出苦笑。「你是開玩笑的，對吧？難得你會說笑話，這表示你今晚的約會不錯喔。」
她的神情正常，跟平常一樣，完全沒有被甩的跡象，分明是在開玩笑騙他，害他空歡喜一場。
「我從不開玩笑。」她的表情還是酷酷的。
「可是……」他滿臉疑惑，心情卻不相稱地又再一次高揚，納悶地追問：「你的表情和反應都很正常，一點都不像是剛剛被甩的人啊！」
「被甩的人應該有什麼表情和反應？」她好奇地反問。
「哀傷、難過、沮喪，甚至痛哭失聲。」這才是失戀該有的正常反應吧？
「是嗎？」她認真反思自己的心情，除了錯愕、氣惱和難堪之外，完全沒有絲毫悲傷或是難過的情緒。「跟他分手後，我反而覺得如釋重負。」
「如釋重負？」他訝異地瞪著她。「你確定你有喜歡過那個人嗎？」
「喜歡？」她再度陷入思索。「……也許沒有吧。」
對翁瑞迪，朋友之間的喜歡和欣賞，應該有；男女之間的喜歡，好像沒有欸。
他甚至勾不起她的熱情和愛戀呢！
也許，她跟翁瑞迪之間的交往，根本稱不上戀愛吧。
「沒有？！」他眼睛瞪得好大，滿是不解地反問：「你既然不喜歡那個人，幹麼跟他交往？」
「因為……寂寞吧。」這也許不是正確的交往理由，卻是最貼切的答案。
回想密切交往的那一年，他忙著留學的相關事宜，她則是忙著準備研究所考試，兩人之所以會在一起，除了個性和出身背景相似外，同病相憐的因素更是佔了絕大部分。
他們兩個都是靠獎學金生活的人，當其他同學正悠哉享受大學生活時，他們卻必須埋頭苦讀，還要打工賺錢、互相鼓舞、彼此打氣，物以類聚，兩人自然而然就走在一起了。
除了革命情感外，她感覺不出兩人之間有任何熱情，她甚至不喜歡他的吻呢！
「如果只是因為寂寞才在一起，我必須說，你們兩人分手是對的。」因為寂寞才在一起，若是不能相知相惜，不但不能排解寂寞，反而會讓兩人加倍痛苦。
「沒錯。」她不想再浪費時間談論翁瑞迪那個爛人了，因此立刻改變話題。「你吃飯了嗎？」
「還沒。」打從她下班離開去赴約後，他就埋頭拚命工作，藉以忽略心頭的遺憾和失落，別說吃飯了，他忙到連上廁所的時間都沒有。
現在，他的心情大大好轉，這才覺得餓了。
「我不是提醒你一定要吃東西嗎？如果得胃病怎麼辦？我有替你帶吃的回來，我先去幫你加熱。」她不悅地叨念著，快手快腳到茶水間用微波爐加熱食物。
明明被罵，楊奇煜臉上卻帶著傻笑。
她去約會，竟然還記得替他帶吃的，這表示——
她有將他放在心上！
嘻嘻……
她跟男友分手了，卻一點也不難過，這表示——
她根本不喜歡那個男的！
呵呵……
她現在已經恢復單身了，這表示——
他可以追她了！
嘿嘿……
「你在笑什麼？」端著熱好的晚餐走進辦公室，就看見他一直傻笑，郭婕祈不禁納悶地問。
「沒、沒什麼……嗯，好香，哇～～是番茄義大義面耶！」看到自己最喜歡的食物，他笑得眼睛都瞇起來了，趕緊接過，拿起叉子叉起一大坨，塞進口中，一臉滿足。「嗯～～好好吃喔……謝謝……」
咕嚕、咕嚕……
聞到香味又看到他滿足的吃相，她的肚子不受控制地亂叫。
「咦？你沒吃嗎？」他停下叉子，詫異地看著滿臉尷尬的她。
「……沒。」接連發生一連串的事情，她都忘了自己也還沒吃晚餐，到現在才覺得餓。
「你呀，真是不會照顧自己，還罵我呢！」他邊說邊起身，拿來另一個盤子和叉子，分裝一大半麵條。「來，這一半給你。」
「你會吃不飽……」
「我頭好壯壯，就算少吃一餐也不會怎樣。」他堅持將盤子遞給她。「你呀，不要老是替別人想，要自私一點，先把自己顧好才是最重要的。」
接過盤子，坐在他搬來的椅子上，看著盤子裡頭的麵條，有個想法突然鑽進她腦裡——
「你根本不是吃不下，而是為了要分我一半，才故意買那麼多菜的，對不對？」
這兩個月來，他每天還是加點一大堆菜色，然後固定分一半給她，而她竟然呆呆地相信他的話，以為他是吃不下，其實根本不是！
他一定是看出她想省錢，才會變相地免費請她吃東西，幫她一把。
天啊～～她竟然現在才發現！
「我本來就吃不多……」他俊臉微紅。
「你別騙我了，你忘了我們部門前幾天聚餐去吃buffet時，你吃了好幾盤，食量比我還大。」她那時只覺得哪裡怪怪的，卻一直沒有聯想在一起，直到現在才領悟過來。
此刻，她心中真是百感交集。
翁瑞迪是她曾經認真來往一年，並且「供養」三年多的前男友，卻從來沒有對她噓寒問暖過，把她的付出視為理所當然。
而這個讓她嫌棄到不行的小老闆，卻是對她禮遇有加，百般容忍她的直言直語，甚至主動關心她的福祉，還分食給她。
看著楊奇煜，她不由得再度拿他跟翁瑞迪相比——
一個是面目俊朗，氣質雍容貴氣；一個是獐頭鼠目，渾身市儈。
一個願意做低賤的工作，只為了實現自己的夢想；一個是如願出國唸書，卻還在抱怨路難走。
這兩個人不管是外貌氣質，還是內在品行，都是天差地別。
一個只想出人頭地但忘恩負義的自私小人，跟一個願意為自己的夢想去當打雜小弟的人，哪一個更值得尊重？
答案，想都不用想。
難怪她的心幾乎都放在楊奇煜身上了，要不被他吸引，太難了。
她自認不是重外表的人，但美麗之物人人愛之，連她都無法否認楊奇煜是一個大帥哥，難怪公司裡的女同事都哈他哈得要死。
跟他相處快兩個月才被他電到，她算是後知後覺。
「你還在發什麼呆？趕快吃啊！」飛快吃完自己的那一份，看到她還沒開動，他忍不住催促。
她深深地看著他，突然爆出一句沒頭沒尾的話——
「我決定支持你的夢想。」
看來，她自己也中了世俗的毒太深，只會以發展成就來評斷一個人的價值，而忽略了人的本質。
不是只有賺大錢、做大官或是當老闆，才是有出息的人。
看看翁瑞迪，拿了博士學位又如何？心性醜惡得讓人想吐。
反而是楊奇煜，願意犧牲一切去追求自己的夢想，這不是更加值得鼓勵和讚揚嗎？
所以，她願意支持他去追求夢想，去做他喜歡做的事。
「嗄？」一臉笨笨的表情，沒聽懂她的意思。
「以後你要裝傻氣總經理，我不會再吭一聲。」
「欸？」嘴巴微張，不知道她說這話的用意。
「你以後就算在開會時裝睡，我也不會叫醒你。」
「咦？」他的嘴巴越開越大，神情看起來又呆又驚。
「我還會幫你一起說服總裁，讓你去實現自己的夢想。」
「哇！」現在到底在上演哪出戲？他怎麼完全摸不著頭緒？難道是她情變，受創太嚴重，腦子變得怪怪的？「你還好吧？大腦一切運作正常？」
「我好得很。」她送他一個白眼。「我的頭腦從來沒有這麼清明過。」這全該感謝翁瑞迪的「開導」。
「你怎麼會突然轉性？」話才說完，馬上又接到另一記白眼，他趕緊陪笑，豎起大拇指。「呃……我的意思是說，你轉得好，轉得好啊！」
「噗哧……」郭婕祈被他的耍寶逗笑，嬌嗔他一眼。「難怪總裁老是被你氣得蹦蹦跳。」
「誰叫我是孝子呢！」他居然還一臉委屈。「為了讓老爸永保年輕，只好出賣自己的形象嘍！」
「別跟我耍嘴皮子。」她滿臉認真地說：「我今天才領悟到，世俗眼中的成功人士，不一定是值得尊重的人，反倒是願意為自己的夢想放棄一切享受，更讓人敬佩。」
「是你的『前』男友給你的啟發？」他是聰明人，稍微動一動腦就想通了。
「不，是一個大渾蛋給我的領悟。」翁瑞迪自己親口說他們從來沒有交往過，況且，她也不想承認自己的眼光差！
「願意跟我說說是怎麼回事嗎？」他不是想探人隱私，而是關心她，擔心她太ㄍㄧㄥ，強忍失戀的悲傷，會悶出病來。
「他是大我兩屆的學長，跟我一樣都是貧窮子弟，我們交往一年後，他就出國念博士，但是他的錢不夠，所以我每個月要省下一筆錢匯給他當生活費。」她的語氣清清冷冷，沒有絲毫情緒。「我寄錢給他並不是要他回報，而是希望他能順利拿到學位，有一個前途光明的未來。」
「就這樣過了三年多，他終於拿到博士學位回來，但分隔多年的第一次見面，卻是為了跟我分手，還說我們從來沒有交往過，要我不要自作多情。」輕描淡寫說完事情的始末後，她突然覺得很可笑，笑自己竟然過了四年才認清翁瑞迪的真面目。
「這一切都是因為他已經拿到學位，前途似錦，再也不需要一顆大石頭擋住他的光明前程。我竟然到今天才知道他是怎麼樣的一個人。」
「他真是一個忘恩負義的……」他氣急敗壞，一大堆想罵的難聽字眼幾乎要脫口而出，最後只化為三個字。「大、渾、蛋！」
「是啊，所以我剛剛不是說過他是一個大渾蛋嗎？」她臉上居然掛著開心的笑，而且是真心的笑容。「跟一個大渾蛋分手，是件值得慶賀的好事，有什麼好氣的？」
「你……」他愣了一下，隨即也開心地大笑。「沒錯，你說得對、說得好，是該好好慶賀，哈哈……」
「只可惜沒酒……」
「誰說的？」他神秘兮兮地打開後面的保險櫃，拿出一瓶紅酒。「哪，你看，這不是有酒了嗎？」
「你竟然將酒藏在保險櫃裡！」這種荒唐事，只有他才做得出來！
「要不然會被我老爸偷喝掉啊！」他理直氣壯地說。
「總裁才不會在公司喝酒呢！」在她心目中，楊郁智有如天神，不可能做出這種上班喝酒的事。
「哈哈……那你就錯了，不然你以為這瓶酒哪來的？」他一臉好笑地解答。「就是我老爸偷渡進來的。」
「不可能！」她滿臉不信。「總裁才不會做這種事呢！」
「好啦，我也不要破壞我老爸在你心中的形象，就當作這瓶酒是我帶來的好了。」他拿出兩個水晶酒杯，各倒了半杯酒，給她一杯。「我們喝酒吧，cheers！」
「干！」她豪邁地一口喝乾。
「欸～～酒不是這樣喝的，而且你空腹喝，容易醉。」
「這是我第一次喝酒，一點也不好喝嘛！」她吐著舌頭，露出難得的嬌憨神情。
「你這樣牛飲，當然品不出它的好滋味。」他拿起自己的酒杯，淺酌一小口，品味酒在口中的芬芳。「好酒要慢慢品嚐，才能嘗出它的本質，就跟人一樣，總要慢慢相處，才知道好壞。」
「說得好，我要再來一杯！」遞上自己的空杯。
「你先吃點義大利面再喝，空腹喝酒不但容易醉，也很傷胃。」
「你很囉唆耶，倒酒！」從沒喝過酒的她，再加上空腹，才喝一杯就已微醺，有些醉了。
「你醉了……」
「我沒醉！拿來，我自己倒。」她搶過酒瓶，給自己倒了一大杯。「乾杯！」又是一口喝完。
「喂，你別這樣喝，會醉。」
「我沒醉過，倒想試試看，醉是什麼滋味……」連喝了兩杯，她頭也開始暈了。「再來一杯……」
「不行，你醉了。」他先一步抓住酒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