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初夜，是個不太好的記憶，縱使他很小心不去傷害到她。
　　但疼痛依舊，糖果癱在毛弟懷裡喘息著。
　　“累嗎？”男人的聲音自耳畔傳來，糖果不禁懷疑是不是錯覺，他的語氣裡似乎揉進了前所未有的親昵。
　　那是某種更深層、更親密的情緒……
　　然而這想法才起了頭，就被她的腦子硬生生阻斷，她已沒有力氣去負荷這些，只能讓自己盡量不去想。
　　“累，累死了。”糖果抬頭，很認真的回答他的問題，沒有虛與委虻地說些敷衍的話。
　　不知道“需索無度”這四個字能不能用在毛弟身上？他的索歡的確讓她有些招架不住，卻又拒絕不了。
　　他是個很專業的情人，就連她腦袋這么清楚的女人，都能被他迷了心竅，產生迷亂的錯覺。
　　得到滿意的答覆后，毛弟哈哈大笑起來。
　　不過就算她說累了，他想要她的慾望仍然沒有消逝。
　　她有種莫名的吸引力，吸引著他不停的想探索，不只是身體上的回應，他也喜歡看她意亂情迷時望著他的專注神情。
　　她的吻很生澀，但他很喜歡；她的回應很生澀，他更加喜歡。
　　他突然發現自己很喜歡她的一切，包括她說話時的態度與種種回應。
　　“你的個性一向都是這樣嗎？”這么的與眾不同、特立獨行，讓他想不注意到她都難。
　　糖果沒有回答，纖白手指在他堅實的胸口上畫圖。
　　“聽過一個寓言故事嗎？一只蝴蝶和一只螞蟻的故事？”糖果嘴角帶笑，這是她第一次跟別人分享她的心情。
　　這丫頭又在考驗他了，總之跟她在一起，他永遠都不會怕無聊。
　　毛弟努力在已經很久沒動過的“大腦寓言記憶庫”裡搜尋類似的片段，然後狐疑的開口──
　　“是說螞蟻遵從長輩訓示，平時要有危機意識，夏天就開始準備冬天的糧食，而蝴蝶只顧展示一身的美麗，照自己的希望與願望活著，冬天來了，螞蟻活下來，而蝴蝶凍死的故事？”
　　毛弟覺得很有意思，她為何突然提起這個寓言？　
　　“這個故事有什麼含義嗎？是叫我要像螞蟻一樣，認真工作，努力活著？”毛弟問道。
　　畢竟大家都這么“規勸”他，說他有天賦卻不肯努力，雖然沒明言指他放縱，但任性絕對是跑不掉的評語。
　　糖果扯唇一笑，在他耳邊丟下一句話。
　　“你永遠也當不成螞蟻，你是那只蝴蝶，我也是。”他們都遵照自己的意愿生活，因為如果不能如愿，那活下去也沒太大的意義。墮落、放縱美麗，是他們唯一的生活模式。
　　她的聲音軟軟細細，語氣裡卻充滿了肯定。在她開口的那一刻，他終于發現兩人竟是如此相似，也難怪他們莫名其妙的相識、生活，相處時又格外融洽。
　　“我們兩個都是蝴蝶？”毛弟認真的思考她的話。
　　“你不覺得嗎？”糖果調皮地在他身上印下吻痕，惹得他又一陣急喘，慾望再度高升。
　　“你既然累了，就別再吻我。”毛弟翻身壓住小女人，沉聲恐嚇著。
　　歡愛過后，女人的細吻總是停不了，但糖果是第一個能輕易讓他有回應的女人，而他該死的聽進了她那句話──她累了。
　　糖果覺得他的回應很有趣，尤其知道她的吻能輕易地影響到他，那更是一種不錯的感覺。
　　毛弟則認真思索著她方才說的話，很難想像自己會跟蝴蝶這種動物扯在一起。
　　然而細思之后，才發現這些年來，他的確都是這樣活著。
　　只想放縱美麗、放縱自己，卻從不想為將來鋪路，他一直是這樣灰暗的活著。
　　兩人的心一樣灰暗，還沒相遇前，只覺得人生枯燥沒有意義，看不清未來在那裡，甚至沒想過未來會有什麼際遇。
　　而現下，兩人以奇怪的形式攪和在一起，心思卻又格外的明白清醒，雖然還是不知道未來在那裡，卻有了繼續走下去的勇氣。　　他首次發現，他不排斥將這個女人永遠留在身邊。
　　找到同類的感覺還不算太差，至少這是他近幾年人生裡頭一次出現的目標，讓他難得想認真的完成一件事。　
　　她可以不愛他，但是，他要把她留在身邊。
　　“縱使最後冬天來了，我們倆都凍死了也沒關係嗎？”毛弟低頭，以鼻尖磨贈她的，他已經下意識承認自己就是可能在冬天殞落的蝶。
　　“當然，別忘了我們曾經在鬼門關前轉了一回。”糖果答得毫不猶豫。
　　毛弟心裡的某一根弦被狠狠地扯緊了，又似是與她心裡的弦緊緊纏住，然後再也分不開。
　　陌生的感受，頓時讓他一向清明的思緒渾沌起來。
　　“我的心很矛盾。”毛弟凝望著她，大掌撫過她小小的巴掌臉。“記得嗎？我說過要讓你愛上我。”她的肌膚帶給他柔嫩細膩的感受，總教他留戀不已。
　　“嗯﹗”他的確這么說過。
　　“不過你這番話倒讓我改變心意，我不想讓你愛上我了。”毛弟握住她下顎，眸光直直透進她眼底。
　　“我寧願我們就這樣在一起……”因為愛上了，總是會分開，毛弟知道自己是個不懂愛的男人。
　　然而似乎已經來不及了。
　　她的笑臉閃過一抹淡淡的陰霾，那是她后知后覺的頓悟。
　　每一晚與他相擁而眠的時刻，她聽到兩人規律呼應的心跳聲，那讓她感覺到安穩，享受到平靜。
　　她知道，那是因為她在乎他。
　　在失去家人之后，她原以為再也不想“在乎”任何東西了，卻在他擁住她的那一刻起，不願放手的感覺遽然來襲。
　　我不想讓你愛上我了，我寧願我們就這樣在一起……
　　這句話像是說，他不要她愛他，因為，他不會愛上她。
　　不要愛，只要兩人在一起？
　　心裡閃過某種熟悉的疼痛，糖果笑了。
　　原來，這就是活著的感覺──
　　痛﹗
　　

接下來幾天，毛弟像是要實踐他所說的話似的，開始做些讓糖果不會愛上他的舉動，例如，吻另一個女人，也就是她的主管。
　　之前，為了不讓生活沒有目的，糖果找了份新工作，在某設計工作室裡負責繪圖的部分，卻訝異發現工作室的年輕主管林靈跟毛弟好像是舊識。
　　因為在上班第三天，當她從毛弟的車裡走出來時，剛好迎上林靈目瞪口呆、不可置信的表情。
　　那絕對不只是訝異而已，似乎還有更多的傷心。
　　當下林靈沒說什麼，可是糖果接下來的日子就有點不好過──她的稿件一再被退、被修，沒有理由的嫌棄，像是刻意刁難。
　　更奇怪的是，她回去只是稍微與毛弟“討論”了一下，隔天他竟然出現下辦公室，與林靈關在一起“密談”。半個小時后，她注意到林靈紅著臉，笑意盈盈的送他出大門。
　　看著林靈微腫的唇，糖果說不出那是什麼感覺，但是她知道，在辦公室裡的那場密談絕不是只有“談”而已。
　　總之，毛弟跟林靈之間鐵定有什麼曖昧。
　　可她卻又慢慢發現，與毛弟有牽扯的人好像不只一個。
　　這天，糖果正在畫新圖，筆下呈現的是個小而美的室內空間設計，是她所熟悉的風格，因此畫起來很得心應手。
　　“你跟毛弟住在一起嗎？”林靈的聲音突然自她身后冒了出來。
　　糖果停下筆，沒有裝傻或露出不明白的表情，反而坦然的面對她，平靜地點頭。　
　　“是的，我們住在一起。”
　　林靈霎時像是被鬼嚇到，絕麗的美顏有些扭曲。
　　“我、我的意思是……你、你們只是‘住’在一起嗎？”林靈像是快沈溺在大海中的人，企圖抓住浮木以求一線生機。
　　“不是，我們住在一起、睡在一起。”不需要她說得更明白了吧？
　　糖果臉上的笑容沒變，但在林靈眼裡，卻成了愛張揚的可惡魔女。
　　林靈沒想到，她所聽到的傳聞竟然是真的？
　　此刻的林靈怨氣沖天，像是受了什麼天大的屈辱。
　　一個張小玲來示威就算了，連這個老是沈默、不說一句話的糖果，也敢在她面前笑得這么猖狂？
　　毛弟，這個在設計界擁有一片天的男人，莫非已將圈子內的女人招惹光不成？
　　瘋狂的嫉妒取代理智，林靈心底一把火就這樣“轟”地燒了起來。
　　“你很得意嗎？”她粗魯地抓起糖果快完成的設計稿，霍地撕成兩半，平時優雅的表情頓時像得了失心瘋。“你別以為跟他睡在一起就贏了，他還不是吻我，還不是跟別的女人亂來？”
　　看著林靈近乎瘋狂的表現，糖果大抵能知道是怎么回事。
　　年紀輕輕就能坐上主管之位，林靈該是經過不少的努力，可怎么一個男人就能讓她失態到如此境地？
　　愛情，果真是折磨人的東西。
　　“為什麼不說話？毛弟的事你是裝不知道、還是根本都不管？”林靈逼近到她面前，實在看不慣糖果總是一副天塌下來也不關她事的冷漠樣，因為毛弟是一個多優秀、多讓人想掌握的男人。
　　“為什麼要管？”糖果抬眸，風雨不興的看了她一眼。
　　層糖果一句話，就讓林靈住了嘴。
　　“因為、因為……”因為你是他的枕邊人，因為你有權利啊，而且你是唯一能進駐到他家裡的女人……
　　理由到了嘴邊，但林靈就是說不退場門，因為一旦說退場門，她的氣焰就明顯比不上糖果。
　　“因為毛弟有別的女人，所以你氣紅眼了嗎？”糖果不想自命清高，但仍好心奉勸林靈。
　　“其實根本沒必要，毛弟不懂愛人，太過在乎，最後受傷害的只會是你自己。”像她，糖果，就不會愛上他。
　　應該是吧？
　　她沒有愛上他吧？
　　她只是太過清楚明白，毛弟的愛，只是個曇花一現的奢望，只有在兩人獨處的時刻，她才會產生短暫的迷思。
　　她痛過，也就醒了。
　　只是林靈的痛似乎遠勝于她，由於愛慘了毛弟，所以只要有一些風吹草動，林靈就瘋到連形象都罔顧了。
　　糖果淡淡一笑，然而那笑容卻像針，刺向全身豎起防備的林靈。
　　“笑什麼？毛弟都要移情別戀了，你還笑得出來？”林靈失控大吼。
　　她笑什麼？笑林靈竟會愛上毛弟那不識情愛的善變男子，這下場可比墜入地獄還痛苦啊﹗
　　反觀她自己，只是心口隱約有些疼，所以，她應該不愛他吧﹗
　　糖果無動于衷的表情，終于讓林靈徹底崩潰，不滿受傷害的人只有她。
　　“如果我告訴你，張小玲跟毛弟今晚約好一起晚餐，還訂了全台北市最高價位的餐廳，搞不好還會一起入眠，我就不信你還笑得出來﹗”
　　丟下一顆炸彈之后，林靈像風一樣地走了。
　　糖果怔在原地，臉上沒有太大的表情。
　　張小玲？
　　這是在林靈之外，第二個與毛弟扯上關係的女人，是“上聖建築”的專屬設計師，名氣與毛弟不相上下，關於張小玲的事跡她略有耳聞。
　　林靈會這么生氣，想必張小玲與毛弟的關係應該比林靈更深，才會讓林靈這么無法接受吧﹗
　　她很想說，毛弟會跟女人約在餐廳，是因為他不屑動手煮飯，不想花費心思，而她是唯一一個──能品嘗到毛弟親手煮晚餐的女人。
　　只是林靈那爆炸性的語句裡，仍有句話像針一樣地刺進她心裡。
　　入眠？
　　好聳動的字眼﹗
　　想到夜裡與毛弟相依偎的時刻，糖果幾乎無法想像他身邊躺了另一個女人。
　　她不太能理解，當一個男人總是更換枕邊人的時候，是因為他膩了嗎？
　　她蹲了下來，收拾著一張張被撕成碎片的設計圖，疑問涌上心頭。　
　　為了讓她不要愛上他，他真的必須跟這么多女人在一起嗎？
　　那他為何要在夜裡擁著她，吻著她的耳垂低喊“我的蝶”，讓她產生某種被珍視的錯覺，這樣做……不是更沒效果嗎？
　　我的蝶……
　　在她說過蝴蝶與螞蟻的故事后，他總是這么喊她。　
　　他說，兩人是互屬的蝶，注定一輩子在一起。　
　　只是……
　　一輩子在一起，真的不需要愛嗎？
　　痛，會讓人張起全身的防備，像林靈，是藉著攻擊糖果來取得平衡，而糖果自己呢？　
　　大概是視而不見、聽而不聞吧﹗
　　這夜，與毛弟溫存過后，糖果昏睡了過去，大概是最近一直思考著愛與不愛的問題，她失眠了好幾天。
　　她從來沒想過要了解毛弟這個人，但奇怪的是，她好像一直知道他的想法，直到最近，她才開始搞不懂他。
　　不讓她愛上他，是很重要的事嗎？
　　最近還有女人找上門來，叫她不要囂張，說她的好日子就要過盡了，還說毛弟“再”也不愛她了……
　　呵，這些可悲的女人﹗
　　她們從來不懂，毛弟不曾愛過她，所以用不上“再”這個字。
　　縱使如此，毛弟卻不會離開她，只因為他們兩人實在太像了，像是天生就該融合為一體。
　　只是毛弟沒有注意到，每天緊偎著他人眠的自己︰心態上早已經有了隱約的不同……
　　她不想讓他察覺，因為他說過──一旦愛上他，他就會毀了她，而毀了她的模式，自然就是離開她。
　　糖果第一次察覺自己如此脆弱，從十五樓跳下沒能丟了性命，卻因毛弟一句話，她就感到痛不欲生。
　　“你在想什麼？”毛弟察覺到枕在腿上的糖果醒了，便停下手邊工作，看著這張讓他愈來愈迷醉的小臉。
　　“想我是不是應該再找個工作。”糖果隨意找個藉口搪塞過去。
　　自從林靈來鬧過她之后，毫無意外的，她一個禮拜內就丟了飯碗，整天更加無所事事，只能賴在毛弟身邊。
　　人大閑的時候，總是不免會特別注意到他偶爾的晚歸，身上的香水味，甚至在他背上發現女人刻意留下的抓痕。
　　是變相的示威吧﹗
　　是想跟她宣告，能與毛弟上床並不是太困難的事嗎？
　　

一想到這裡，糖果睜開眼，一眼就瞥見他脖子上淡紫的吻痕。
　　縱使兩人才歡愛過，但那刺眼的吻痕絕不是她留下的，因為她一向不喜歡在他身上留下記號。兩人間的親密，不需要告知他人吧﹗
　　她無意識的用手撫住他頸際的皮膚，同時催眠自己。
　　看不到，就算了吧﹗
　　曾幾何時，她也變成這么悲哀的女人？
　　“你還是留在家裡好了。”毛弟不經思考地伸手將糖果擁進懷中，他知道林靈曾去鬧過她，也知道林靈是害她丟了飯碗的主因。
　　經過這么一鬧，相信糖果也知道他這陣子的風流史，但是，糖果卻始終沒問。
　　是因為她完全不在意？還是什麼別的原因？總之她沒問，他也沒提。
　　糖果的回應與那些神經質的女人全然不同，所以，她應該是不愛他的吧？
　　他已達到了他的目的，卻說不清心底某種隱隱作祟的情緒，反正構不上愉快的邊就是了。
　　對于女人的心思，毛弟鮮少有了解的意愿，但他突然很想知道糖果的想法。
　　“我跟林靈……只吃過幾次飯。”毛弟聽到自己的聲音，更訝異的發現，他竟然在跟糖果解釋他的行為？
　　糖果低垂螓首沒有任何回應，因為與其說她不相信，還不如說她其實根本不想聽。
　　一個只是吃過飯的林靈就能對她張牙舞爪，那其他在他背上留下抓痕的女人又該怎么辦？
　　“至於張小玲……”毛弟開口，卻不知道該怎么說下去，遲疑了半晌，他決定說實話。
　　“只是個上過床的女人。”
　　糖果纖細的身子微微一震，她仍然沒有答話。
　　原來，留下抓痕的正主兒就是張小玲，是先前趁著毛弟不在，親自來到糖果面前，先歇斯底裡一番，還直說她好日子不久長的那幾個美女“之一”。
　　這個事實並沒有傷害到糖果，但她卻為他說的那句話而受了傷──
　　只是個上過床的女人。
　　糖果的小臉終于抬起，望著眼前那不知為什麼要向她解釋的男人。
　　“只是個上過床的女人？”糖果重複說道，任由毛弟的手臂環上她身軀，奇怪的是她突然覺得好冷。
　　“仔細想想，我充其量也只是個‘上過床的女人’……”她說得很小聲，像是自問，又像是思考很久才說退場門。
　　毛弟偉岸的身子僵了僵，像是突然意會到她的言下之意。
　　他的原意是想讓糖果知道，在他心裡張小玲根本不算什麼，但是糖果這個回答卻明白表示，她對他而言也不過是個陪他上過床的女人……
　　其實，在他的心裡，糖果跟那些女人是不一樣的。
　　他想跟糖果反駁這些，卻像是有什麼東西梗在喉頭，什麼話也說不退場門。
　　因為他說不出……究竟是那裡不一樣。
　　他的遲疑令糖果的心再一次被刀狠狠劃過，她垂下眼來，露出只有自己才明白的笑容。
　　她只能放棄他，放棄自己。
　　因為她永遠也得不到這個男人的心，現下是這樣，將來也會一樣。
　　“我不要愛上你、不會愛上你，不要，我、不、要。”
　　糖果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地將她的決定丟回他臉上……

第六章
當她不是他生命中唯一的女人時，她其實不需太過驚訝。
　　只是她竟然還會覺得心痛？
　　兩人是獨立的個體，說愛太沉重，說不在乎又有點虛偽，所以她只能努力視而不見、聽而不聞，或者轉移自己的注意力。
　　“我上班去了。”糖果一身輕裝，一頭長髮攏順垂在身后，稍加妝點的她很有惹人憐愛的味道，再加上她眉眼間的那抹不在乎，她飄忽的美更加教人著迷。
　　“你要去那裡？”毛弟從浴室裡探出頭來，剛沐浴完的他頭髮微濕，臉上還有著水滴。
　　“上班。”糖果沒有停下動作，逕自坐在玄關處穿鞋。
　　毛弟的眉微微一皺。
　　“不是告訴過你不需要上班了嗎？”
　　然後要她整天在家算他脖子上多了幾個吻痕嗎？不，謝了﹗
　　糖果笑了笑，起身撫平裙上的皺褶。
　　“我去上班了。”她沒打算解釋，她想他也沒有多大的興趣聽。
　　“糖果。”毛弟拉住她的手，突然發現自己有些惱怒。
　　“你不需要去上班的。”他還是喜歡當他回家時，進門就能看到她窩在沙發裡的樣子。　
　　“我要去。”糖果柔聲卻態度堅持。“而且我快遲到了。”
　　糖果看著他，用眼神示意他松手。
　　毛弟首次敗下陣來，他不想看她冷漠以對的樣子。
　　“你去那裡上班？”毛弟著實有些生氣，他不但不知道她要到那裡上班，甚至不知道她什麼時候去找了工作，她壓根兒沒跟他提過。
　　“我到王子那裡去，他前幾天主動找我，說他需要一個會做簡單設計的人，問我有沒有興趣。”糖果將來龍去脈大致交代，這已經是她的極限，她可從來沒問過毛弟要去那裡，或幾點回來……之類的問題。
　　“我走了。”糖果當著他的面關上大門。
　　王子？
　　這樣簡單的一個名字，卻讓他整個人臉色發青，這是毛弟從未預料過的情況。
　　“該死﹗”毛弟暴怒的耙梳濕發，水滴霎時噴了一身。
　　王子根本不需要什麼設計的人才，王子的案子向來除了他毛弟，根本不曾交給任何人處理，而王子竟然主動找糖果？這只有一個可能……
　　天殺的王子，打從他見了糖果之后，就從沒停止過打她的主意﹗
　　一想到王子找糖果的真正目的，毛弟就一把火由腳底竄燒到頭頂，他氣得快斷氣。
　　王子想找糖果替他生孩子？
　　毛弟只要一想到糖果躺在王子身邊的模樣，那白皙如雪的肌膚會被另一個男人侵犯，他就覺得完全無法忍受。
　　“混蛋﹗”毛弟氣沖沖地往更衣室走去，他要找王子問個清楚。
　　這家伙難道不知道，糖果已經是他的女人嗎？
　　當下首要之急，就是必須跟糖果把事情說清楚，不要讓她被王子那個渾小子給騙了。
　　毛弟火速地穿上衣服追了出去，就在糖果搭上計程車前攔住了她。
　　“等等﹗”毛弟的語氣有著他沒察覺的迫切，像是很擔心她這么一上車后就要永遠失去她一樣。
　　“怎么了？”糖果不悅的皺眉，這男人今天是怎么回事啊？
　　“不要去，王子那小子另有所圖。”他不能讓她落入鋪設好的陷阱裡，還不如現下就讓她看清事實。
　　“圖什麼？”糖果深嘆一口氣。
　　毛弟握住她的肩、望進她眼裡，斟酌著用比較溫和的語氣，只因為不想傷害到她。
　　“王子這小子不是什麼好人，他……他根本不需要……”然而試了好幾次，毛弟發現他很難將事情用不傷人的態度解釋清楚。
　　“我知道他圖什麼。”她看著他為難的樣子，決定自己主動將事情說明白。
　　“你知道？”毛弟除了訝異，心底更浮現另一種深層的情緒。
　　“我知道他想找我替他生娃兒，他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就說過了。”糖果的記性不差，腦袋也很清楚。
　　“那你還要去？”毛弟問退場門，突然發現他的呼吸竟非常急促。
　　“這有什麼關係，反正在家很無聊，看看他要什麼把戲。”糖果不把王子當回事，只當他是消磨時間的消遺罷了。
　　“不行，王子他是個很能說服人的男人。”毛弟十足的不同意。
　　“所以呢？”糖果偏頭帶笑看著他。
　　毛弟的話全梗在喉嚨裡，一句也吐不出來。
　　然而糖果不打算繼續和他耗下去，她知道毛弟今天約了人，因為昨天又有個女人來找她“嗆聲”，老實說，她受夠了。
　　“快回去準備吧，你跟人約的時間要到了。”糖果閃身進入計程車內，車子就這樣揚長而去。
　　他再度被糖果丟下。
　　沒有阻止她，不是因為他約了人，而是他說不出一個合理的理由。
　　為什麼他會這么擔心？
　　擔心王子是個很會說服人的男人？
　　擔心糖果點頭幫王子生下娃兒？
　　更擔心他的蝶，再不久就要飛離他身邊……
　　毛弟不禁想起幾天前，糖果那句驚天動地的宣告，此刻還在他耳際轟隆隆作塑曰。
　　我不要愛上你、不會愛上你，不要，我、不、要。
　　一趟車程花了將近二十分鐘，糖果直接進入王子的辦公室內，想必是他已交代過秘書讓她通行。
　　糖果禮貌地朝他點點頭，在沙發上坐了下來。
　　王子端著笑臉走來，將手裡的幾份文件擺在她面前。
　　“這些你先試試看。”
　　這些都是套房類的小設計，看得出來不是主打的作品。糖果聳聳肩沒多說什麼，反正她來這裡的目的，不是為了工作，只是因為無聊，還有不想看到那些找上門來的女人。
　　“好，那我工作去了。”糖果才起身，手腕就被一股力道擒住。
　　她凝眸看著大掌的主人，不禁在心裡感嘆。
　　王子與毛弟，都是骨子裡狂傲到不行、自信到搞不清情況的男人，但顯然她對毛弟的好感多了些。
　　她發現除了毛弟之外，自己無法忍受他人留在她身上的體溫。
　　“放開。”糖果淡淡的開口。“你的手好熱。”
　　她的回答顯然讓王子有些意外，俊臉閃過一抹尷尬，半晌后他爽朗大笑。
　　“你果然特別，才會讓毛弟對你另眼相待。”王子環著手臂，對她好奇的打量起來。
　　不可諱言地，眼前的女人是很清秀，尤其她眼中那一抹疏離，更讓人想深入地了解她，不過他可沒有那閑工夫，他得盡快找個女人來替他傳宗接代才行。
　　另一個會找她來的原因……其實是為了毛弟。
　　這陣子設計界一團亂，不，正確來說應該是全被毛弟搞得一團亂。
　　這男人最近不知怎么著，野狼心大發，女伴一個換過一個，而且全是業界享有盛名的首席女設計師，鬧得王不見王，一見面就開始自相殘殺。
　　這讓他很疑惑，以往頗為自律的毛弟，怎么突然間變成了種男，而且毛弟身邊明明有個鬧過跳樓的女人相伴，怎么又會莫名其妙惹上這一群？
　　

“種男”之名他是當之無愧，現下毛弟冒出來跟他搶，害他“傳宗接代”的工作頻頻受挫，他不得不想辦法把這事情解決一下，當然就找上糖果這一位神祕女郎。
　　他不想吹捧自己的聯想力實在很高強，但他真的覺得，毛弟這陣子的不對勁鐵定跟糖果有密切關係。
　　而另一方面，“上聖”屢次未得到毛弟的設計首肯，開始傳出要不利于毛弟的消息，他得提醒一下毛弟，畢竟這家伙替他的工地創下了不少業績。
　　毛弟會得罪“上聖”這種帶有“案底”的公司，自己多少也得負點責任。
　　“知道我為什麼找你來嗎？”王子讚賞的眸光直盯著糖果瞧。
　　“生娃兒。”糖果的回答直接而篤定，再一次讓王子驚異。
　　這小丫頭知道他的打算，卻又依約前來，那表示這交易能成功羅？
　　對不起了，毛弟，你知道我的壓力，她既然同意，我就沒有拒絕的道理，這小丫頭我要定了﹗
　　“那……”王子傾身向前，露出他；貝迷倒女性的笑臉。“你覺得什麼時候最方便？”
　　這男人真是有夠直接，不過很抱歉，她一點興趣也沒有。
　　然而糖果的話還沒來得及說退場門，門口已經有人沖了進來，三兩句話就替她直接駁回。
　　“不方便﹗她什麼時候都不方便﹗”毛弟氣沖沖地站在兩人之間。
　　天殺的王子，竟真的在打糖果的主意﹗
　　再加上王子笑得一臉賊相，看著糖果的眼神又充滿期待，他……
　　“看夠了吧？”毛弟失控地對王子大吼，警告他再看下去，難保自己不會挖出他的眼珠子來。
　　“毛弟，你今天怎么這么好興致，設計稿提前完成了嗎？”王子明知故問，看到毛弟的回應這么大，他很確定糖果對毛弟絕對有著極大的影響力。
　　“設計稿不是都由我負責嗎？你怎么會找糖果來這裡工作？”毛弟直接切入主題，沒心思跟王子在這兒磨菇。
　　“糖果不是來工作的，這點她自己也知道啊﹗”王子對糖果眨眨眼，他們的互動讓毛弟一把怒火燒到頭頂上。
　　她既然知道，那為什麼還要來？
　　王子鮮少會屈服于威脅之下，他無視毛弟的怒氣，直接來到糖果身旁。
　　“你今晚方便嗎？”王子繼續著他剛才的話題。
　　糖果白王子一眼，將視線定在毛弟的臉上。
　　她要是說方便，毛弟恐怕就要大開殺戒了。
　　可他也真奇怪，她什麼都還沒做，他就氣成這樣，要是兩人的處境對換，那她不就可以砍光一卡車的女人？
　　死心，大概就是這種心情吧﹗　
　　她很滿意現下的生活，對毛弟也沒有同床共眠以外的情緒，或許她還是有一點喜歡他，但現下起她要慢慢收回來。
　　他摒棄她的存在，逕自與女人交往，她雖然心裡難受，但她相信自己能夠全身而退。
　　她不想冒險，更沒有籌碼下賭注，她不想等他倦了、膩了，不再留戀的放手后才來傷心難過。
　　只要想走，沒有來不及的時候。
　　她不想再眷戀他眸裡的溫柔，但她也沒打算招惹別的男人。
　　面對王子的邀請，糖果直接對他搖搖頭，可以明顯感覺到他臉上有著失落，而毛弟則是大大松了一口氣。
　　“那我們走吧﹗”毛弟拉住她的手欲往門外走去，卻被糖果甩開。
　　“我沒打算要走。”糖果拿起桌上的文件，直接盯視著滿臉興味的王子。
　　“我要去找秘書報到。”語畢，糖果看也不看毛弟一眼便走出門去，還順手關上辦公室的門。
　　王子笑得更加張狂，他頭一次看到毛弟吃癟，這表情沒用相機拍下來還真是可惜。
　　毛弟則走到王子面前，一臉怒氣沖沖。
　　“王子，你什麼意思？”要不是看在兩人還算有點交情，否則他才懶得問，直接往王子臉上招呼去。
　　“哪有什麼意思。”王子手一攤，笑意未曾在他臉上消失，他好整以暇地在沙發上坐了下來。
　　“你找糖果來，不是為了……”
　　“是啊﹗”王子自然知道毛弟要問什麼，他答得可爽快了。“人家糖果也沒反對啊﹗”
　　該死的王子﹗
　　下一秒，王子整個人倏地被提起來，毛弟的忍耐度顯然已經到極限。
　　“不要打糖果的主意。”毛弟揪著他的衣領，低沈的嗓言佈滿狂野的怒濤。
　　任何人，他毛弟都可以不在乎，但絕不能是糖果。
　　糖果是他的女人﹗
　　“干嘛這么認真？”這下王子覺得更有趣了。
　　“就算我打她的主意，她也沒反對不是嗎？”王子從沒怕過誰，毛弟的怒氣令他覺得新鮮又刺激，更別以為會嚇倒他。
　　是﹗她是沒反對﹗　
　　但就是因為她該死的沒反對，所以他才會氣得頭頂直冒煙。
　　這是怎么一回事？　
　　他多么想佔有屬于她的一切，如果他還有一點理智，或許會為自己的佔有欲感到吃驚，但糖果太過特殊，已經吸引了他全部的注意力，他無法再維持理智。
　　“無論如何，不準你動糖果一根汗毛。”簡單的命令、肯定的語氣，毛弟眉間的結一直沒鬆開。
　　王子一向不是好打發的人，雖然他老是裝出很好說話的模樣。
　　“真可惜，我本想看在朋友一場的份上不去動她的，可是……”
　　“可是怎么樣？”毛弟沉不住氣的追問，事情一旦牽扯到糖果，他似乎就很難維持一貫的理智。
　　“糖果的個性，你應該很清楚。”王子扯開被毛弟揪住的衣領，態度從容的整理衣服。
　　“她想做的事，沒人能擋得住她，你再怎么擔心都沒用，一如她要跳樓的那一次，相信你也是看出這一點，才沒勸她不要跳，而是‘陪她’一起跳……”
　　聽出王子的弦外之音，毛弟露出猙獰冷笑，可怕得讓人渾身顫抖。
　　“你在威脅我？”毛弟的聲音洩露出怒氣。
　　“不能這么說，我只是‘建議’你應該留在公司裡，陪著糖果替我工作。”
　　王子擅用商人本能，在能 的時候絕對不放過。
　　生平頭一次，毛弟理智罷工，他只感到全身僵硬。
　　他從不受人威脅，就算是利誘也得看他心情，但這一次王子的“建議”，他不想接受，卻無法輕易地拒絕，這一切只因為─糖果。
　　王子明白他的掙扎，好整以暇的 步回到座位上，對著毛弟一笑。
　　“你的辦公室就在右手邊，該準備的都準備好了，可以馬上開始工作。”王子笑得一臉無害。“噢，對了，我還安排糖果跟你同一間辦公室，她是設計界的新手，該找機會跟前輩學習。”他又補上這么一句。
　　別說他只顧商業利益，朋友一場，他也算盡了力、牽了線。
　　毛弟氣得切牙切齒，幾乎想撕爛王子那張得意的俊臉。
　　憤恨的他用力地甩上大門，揚長而去。
　　雖說是臨時挪出的辦公室，視野倒也寬廣，采光良好，可以俯瞰整個城市。
　　門被打開，毛弟緩緩的走進來，黑發凌亂，黯眸盯著她，臉上濃重的殺氣比刀刀還可怕。
　　他氣她嗎？
　　其實他比較氣自己，他為什麼要那么在乎她？
　　“我不回去。”糖果站在他面前，小臉仰得好高，態度倔強。
　　她一直以為自己可以不在乎，可是當有不同的女人一直出現下面前，她真的無法忍受，所以她寧願放棄抽手。
　　幾分鐘之后，毛弟敗下陣來。
　　他受不了她的冷漠，就算只是靜靜瞅著他，也會令他一句話都說不退場門。
　　不說話，有時是最沈默有力的堅持。
　　而他，竟然拿她沒有辦法？
　　“你想留就留吧﹗”毛弟用力抓著黑發，被她弄得心煩意亂。
　　糖果笑容恬淡，心裡其實松了一口氣，她腳軟得幾乎快站不住。
　　她的置身事外，在遇到毛弟之后愈來愈有失效的危險。
　　“那你回去吧，你的約會時間早就過了。”她輕聲說道，清澈的眼兒眨啊眨。
　　說要收回感情，話講得簡單，但要做起來卻不容易。
　　心裡有點痛，不過她的笑容依舊甜美，應該沒有被他看出來吧﹗
　　“這種時候還約什麼會？”毛弟吼叫出聲，黑眸閃亮。“以後不會再有什麼約會了﹗”
　　自己的女人守不住，他的女人連替人生娃兒這種事都沒出聲反對，他還擔心她會愛上他嗎？還需要與別的女人糾糾纏纏嗎？
　﹗

　天殺的﹗　
　　她根本一點也不在乎他﹗
　　知道自己再也不需要跟別的女人上床，來達成冷落她的目的，這真是件好事，但他一點也不覺得高興。
　　“什麼叫……不會再有約會？”糖果疑忖的看著他。
　　“不會﹗”他回答得很肯定。
　　“為什麼？”
　　簡單幾句對話，讓他的雙眸一凜，狂怒進射而出。
　　“因為我不會讓你去幫王子生孩子，他要生，找別的女人去﹗”他切牙切齒，字字句句從牙縫間擠出，咆哮的聲音快把屋頂給掀了。
　　這話是什麼意思？
　　糖果心裡雖然因為這句話而起了波瀾，卻仍臨危不亂，依舊鎮定。
　　經過這陣子“眾多女人”的口水洗禮，糖果已經知道自己在他的心雷根本不算什麼，他會吼出那句話，大概只是因為男人的佔有欲吧﹗
　　“你用不著這樣。”糖果深吸一口氣，奸心的提醒他。“我對替他生孩子沒興趣，你不需要把時間浪費在這裡。”
　　毛弟雙眼一瞇，眼中因為她的話而揉進一抹愉悅的光。
　　太好了，至少她還沒同意這可笑的提議，只是……她說的是真的嗎？
　　糖果是第一個讓他覺得難以捉摸的女人。
　　她對他似是有情，卻又無意，他的心因為她而起伏不著邊際。
　　“真的，目前我對這個提議沒半點興趣。”看透他沒問退場門的疑惑，糖果再次重複她的決定，誠實且一臉無辜，聳聳纖瘦的肩膀。
　　“目前？”他危險低語，克製著想握住她肩膀猛力搖晃的衝動。
　　如果只是目前，那他更沒辦法放心。
　　王子的魅力，他從來不看在眼裡。對自己前仆后繼的女人絕不會比王子少，但他卻首次害怕他的魅力會不及王子。
　　他害怕糖果最後仍會同意王子的提議，畢竟他一直都知道王子身上有“傳宗接代”的壓力，也能清楚看出來，王子對糖果的“興趣”濃濃。
　　他卻不知道糖果對自己的感覺如何？對王子的感覺又是什麼？
　　他已經不敢再想了。
　　毛弟的臉鐵青得嚇人，光從表情判斷，她就知道她的決定惹得他非常不高興。
　　只不過是一個可笑的佔有欲心態作祟，他的回應就這么大，那她該怎么辦？那么多女人，她是不是該把她們都轟出去？
　　“回去吧，王子會照顧我的。”糖果補上一句，希望他趕緊消失，她擔心他今天遲到，明天不知道又會有哪個女人蹦出來，指責她不該拖延他的時間，那她就罪孽深重了。
　　“你還讓他照顧你？”毛弟咆哮的聲音更大，被她弄得心煩意亂。
　　古有名言──朋友妻不可戲。
　　但她又不是他的老婆，這句話對王子起不了作用，以王子的為人，毛弟相信王子不會輕易放過糖果的。
　　看樣子，他是真的走不成了，王子果然是個高明的商人

第七章
這是糖果到王子辦公室裡工作的第五天。
　　糖果手裡握著畫筆，忍不住一再偷瞄角落裡的那個男人。
　　究竟是怎么回事，一向忙于“應酬”的毛弟，最近突然閑了起來，而她的耳根也安靜下來。　
　　女人們不再出現，時常出現下她身旁的男人變成毛弟？
　　糖果嘴裡咬著畫筆，還是怎么樣也搞不懂，到底是哪個環節出了錯？
　　似乎是從她說要到王子這裡工作之后，毛弟就開始變得不太正常。
　　“看什麼？”毛弟轉頭，恰巧迎視糖果近似偷窺的眼神，她突然顯得有些慌張。
　　“你背后長眼睛啊？”連她偷瞄他也知道。
　　毛弟起身來到她身旁，看著仍是空白一片的畫紙。
　　“你是畫不出來？還是不想畫？”毛弟詢問的語氣裡帶有一絲明顯的期待。“你不想畫的話就別做了，我們回家去。”
　　我們回家去﹗
　　好簡單的幾個字，但他可知道這其中牽涉的情感有多複雜？
　　兩人的關係勉為其難可稱為“我們”，不過“家”這個字可就值得商榷。
　　她愈來愈搞不懂，毛弟的腦袋裡究竟裝了些什麼？
　　他對她的感覺又是如何？
　　如果他不在乎她，一如兩人初識的那樣對她不懷好意，如果真是這樣，那她的心情就很不好過。
　　但若說他在乎她，所以他才會像怕丟了玩具的小孩般，仔仔細細的看顧著她，怕她被人搶走，那說實話，她也不覺得這是件好事，畢竟被人當玩具的感覺也好不到那裡去。
　　那根本不能稱之為“在乎”，只是一種佔有欲，一旦沒人要爭要搶了，玩具就會被丟在一旁。
　　許許多多疑問梗在糖果的喉頭，她卻沒膽子問出來，怕他說退場門的答案會嚇到她。
　　因為無論是哪一種答案，她都不見得能接受。
　　唉﹗她什麼時候變成這樣扭扭捏捏、前后矛盾的女人了？
　　算了，不想了，再想也想不出什──
　　嚇﹗毛弟放大好幾倍的俊臉就在眼前，嚇得她差點叫出聲。
　　他貼得好近，鼻尖幾乎就要抵上她……　
　　“你又在想什麼？”毛弟有些不滿的瞪著她。
　　自從她來到這裡之后，神游恍惚的時間變多、變長，也變久了。
　　在想什麼？想王子嗎？
　　這可能的猜測讓他沉了臉色。
　　“扣”的一聲，糖果額頭遭受重擊，她被硬生生地賞了個響栗。
　　“喲﹗”糖果捂頭大叫，沒想到這男人最近不但成了跟屁虫，還化身為暴力使用者。
　　“不準想他﹗”毛弟霸道的命令著。
　　“想誰？”糖果先是直覺的問，接著才后知后覺地發覺他所指何人。
　　“王子嗎？”她蹙眉覷了毛弟一眼。
　　“叫你別想，你還想﹗”她還這么大刺剌地把名字念出來，真是、真是……氣死人了﹗
　　毛弟的回應，反而讓糖果哈哈大笑。
　　她會想王子？那個只想找人生孩子的王子？她又不是腦袋燒壞了。
　　不過……像她這樣跟毛弟 混在一起，恐怕她的腦袋也壞得差不多。
　　她決定停止這無聊的猜測遊戲。
　　糖果小手捧著毛弟的臉，萬分認真地瞅著他。“不要再裝出這種表情，這樣看起來好像你在吃醋。”她抿著嘴，提醒他的失態。
　　毛弟此刻的表情，只有一個“怒”字可以形容。
　　“我沒有在吃醋。”僵了好豐晌，毛弟沒好氣的說道。
　　“我知道。”糖果的嘴角微微牽出一抹笑。
　　她並沒白目到淨往自己臉上貼金的地步，誤認為自己能在他那些女友之間奪得一席之地。
　　毛弟不愛她，他只愛他自己。
　　而她呢？
　　她不但搞不清他的想法，連自己的想法也弄不懂。
　　她有那么一點點喜歡他，但是她又不想對他著迷，他有太多女朋友，她要是真喜歡上他，最後鐵定是要傷心的。
　　她再也不想感受那種滋味了……
　　到這個時候她才終于承認，原來前一段日子裡，她的確對毛弟有點失望傷心，只是她藏得太好，好到連自己都騙過了。
　　然後，他又突然對她好了起來，原本清澄明淨的心湖，又被他攪成一池渾水，明知道不能喜歡上他，意志卻始終無法堅定。
　　毛弟的臉愈見深沉。
　　又出神了，她又出神了﹗
　　心底翻滾著熱燙的情緒，扯得胸口有點疼，很悶。
　　嫉妒？
　　他在嫉妒王子嗎？
　　嫉妒王子占住了糖果的思緒，嫉妒她想王子的時間比想他多，嫉妒……
　　他發現他的確在嫉妒。
　　到底是從什麼時候開始，這種陌生的情緒竟然也上了他的心，而且來勢洶洶，大有不將他滅頂誓不罷休的態勢。
　　兩人沈默僵持著，連辦公室的門打開了，卻沒有人發現。
　　王子環著手臂，看著「沉醉”在彼此眸光中的兩人，搖頭嘖嘖兩聲。
　　“我不是請你們來談戀愛，而是來工作的。”眼前這景象真是刺眼，老讓他想起自己那不知道躲在地球哪個角落的另一半。
　　毛弟霍地起身往前一站，不偏不倚將糖果纖細的身子完全遮住。
　　他保護性的動作，一絲不漏地全進了王子眼裡。
　　“看一眼都不行？”
　　毛弟沒應聲，仍試圖將糖果藏在身后，真想把這男人不安分的眼睛挖出來。
　　“我是來通知你，別忘了今晚‘法蘭西家’剪彩，辦了場酒會，如果你這位名設計師出席，鐵定能提升銷售成績。”王子一向在商言商，能賺錢的機會絕不放過。
　　“沒興趣。”那種場合，毛弟從沒想要參加的慾望，縱使那些住宅區的設計都是出自他的手。
　　王子聳肩攤手，一臉無可奈何的神情，轉身就要走出門去。
　　毛弟微微皺眉，因為在他記憶裡，王子不是這么輕易就放棄的人。
　　“糖果，那我六點去接你。”走到門口時，王子回過頭來給了糖果一個燦爛至極的微笑。
　　果然……
　　毛弟霍地轉身，瞪著自己身后正在對王子點頭的糖果。
　　“你要參加剪彩？”
　　“頭家前兩天問我，我想反正沒事看看也好。”對于毛弟設計的房子，她很想親身站在裡面體驗看看，所以她才會答應。
　　毛弟回頭，再次瞪著等在門口的王子。
　　這混蛋﹗　
　　“你知道什麼叫‘挾天子以令諸侯’嗎？”王子無厘頭的丟下一句話，然後嘻嘻哈哈的走了。
　　王子這小子竟敢消遺他？
　　暗指糖果是他的天子，只要捉住了糖果，他就一點辦法也沒有﹗
　　而該死的，眼前事實就是如此。
　　法蘭西家──是最近廣告打得很凶的高級住宅，堅固的屋體架構、最上流的室內設計，吸引了不少媒體前來，這場剪彩酒會顯得熱鬧非凡。
　　毛弟臉色鐵青，打從知道糖果答應王子的邀請之后，他的神色就一直沒好過。
　　然而他見糖果進入酒會會場后，從頭到尾壓根沒看過風采迷人的王子一眼，直接拿了工作證便上樓參觀屋內設計，這發現令他的心情馬上上揚幾分。
　　我只是來看你的設計。
　　他還記得糖果是這么跟他說的。
　　當下，他以為她在敷衍他，整個腦袋全被某種稱之為“嫉妒”的情緒干擾，他卻忘了糖果從來不敷衍人，要就要，不要就不要，清楚明白得很。
　　那糖果對他又是什麼感覺？
　　是要？還是不要？
　　

“你沒盯著你家公主，不怕她被哪只蒼蠅糊上嗎？”王子和幾位客戶打完招呼后，偷個空來到毛弟身邊，露出一臉愉快的表情。
　　“哼﹗”毛弟懶得理他，差點沒開口奚落他就是最大的那只蒼蠅。
　　王子不理會他的冷漠，自顧自的點起煙來，還遞一根給毛弟。他知道，毛弟是個大煙槍，一定會接過煙來抽的。
　　然而約莫過了五秒，那根煙還在他的手上，毛弟的回應不禁讓王子好奇起來。
　　“你戒煙了？”這可真是天大的新聞﹗
　　“沒有。”是因為糖果不愛煙味，每當他抽煙的那個晚上，總是不許他吻她，慢慢的，他也就學會將抽煙的量降低。
　　王子收回煙，再一次對糖果的魅力感到咋舌不已。
　　王子深深的吸了一口煙，不知是今晚的氣氛使然，還是毛弟的回應讓他有了感觸，讓他突然感傷起來。
　　“因為寂寞，所以抽煙，因為抽煙，所以倍覺寂寞，到最後，就開始搞不懂在胸口滾燙的究竟是煙，還是寂寞。”
　　此言一出，倒讓毛弟回過頭來，盯著說了怪話的王子瞧。
　　“我說的不對嗎？你以前抽得凶，是因為寂寞，而現下不需要的原因，難道不是因為有了糖果？”所以相較之下，他寂寞，他就更該多抽幾口。他大概會寂寞一輩子，然後死于抽煙過多。
　　沒想到，王子的這幾句話，居然點出了糖果對于他的重要性。
　　因為有了糖果，所以他不覺得寂寞，對煙的倚賴性也減低……真是這樣嗎？
　　糖果對他真有如此重要？所以在發現王子的意圖之后，他才會如此驚慌，甚至想把糖果綁在自己的身上，好遠離王子的糾纏。
　　“你做過什麼瘋狂的事沒有？”王子突然問了這奇怪的問題。
　　“拉著糖果的手從十五樓往下跳，這樣算瘋狂吧？”毛弟的回答很有示威的意味，畢竟這種經驗可不是每個人都有。
　　王子哈哈大笑，對于毛弟彰顯在外的佔有欲開始有點受不了。
　　“那個叫找死，不叫瘋狂。”真虧這對怪男女有這樣的勇氣。
　　“那你倒是說說，什麼才叫瘋狂。”毛弟倒想知道王子是怎么想的。
　　“愛一個人能愛到連命都不要，這樣才算瘋狂吧﹗”王子理智的腦袋向來不相信這種事，偏偏他發現毛弟好像愈來愈有這種傾向。
　　“你……會瘋狂到這種地步嗎？”王子睨了毛弟一眼。
　　隨口一句話，卻見毛弟臉一白，接著飛快地消失在王子面前。
　　毛弟走進電梯裡卻怔了好幾秒，因為他並不知道糖果現下在哪個樓層裡。
　　但他卻又好似知道糖果應該在那裡。
　　電梯在十樓停住，他走了出去，果不其然在窗邊發現熟悉的人影。
　　他們總是有默契，這個事實再一次得到證明。
　　他從身后環住她，方才因王子一句話而掀起的狂亂思緒也慢慢平靜下來。
　　他會做出這種愛到瘋狂的事嗎？
　　這句話一躍進耳裡，他就像是被針扎到痛處一樣，身體霍地敏感起來。
　　不會的，他連自己都不愛了，又怎么會去愛人呢？
　　只是糖果的身影卻自腦海裡不斷冒出來，一個、一個、又一個。
　　想到她只身站在十五層樓高的欄杆外的畫面，他突然發現他無法再次承受這種可能失去她的痛苦。
　　同樣的畫面，即使是不同的時間，他也不能再無動于衷。
　　“你的設計好棒。”糖果的頭往后一躺，剛好靠在他的頸肩。
　　溫暖的色系，不同于他屋內的黑白冷然色調，這才像是個家。
　　“謝謝﹗”毛弟低頭，巧妙地挪 角度，緩緩封住她的唇。
　　會設計出這樣的房屋風格，老實說他自己也很意外，這種福祉滿溢的感覺以往從來不曾出現過，卻在糖果出現之后，他的生活有了明顯的改變。
　　“那我們搬到這裡來住，把這兒當成我們的家？”毛弟細細吻著她的唇，同時聽見自己提出這樣的建議。
　　訝異的人不只是他，連糖果也是。
　　“我們的家？”她的聲音裡有著明顯的遲疑。
　　這字眼最近常從他嘴裡說出來，這讓她莫名驚駭。
　　她已經很努力保持自製，不對他產生不該有的妄想，可毛弟卻總是一句話就讓她辛苦搭起的城牆倒塌。
　　不行﹗他們不能再這么下去。
　　“我不要搬到這裡，這裡不是‘我們的家’，那裡都不會是‘我們的家’。”糖果咬緊下唇，淒楚地搖頭。
　　“你不懂愛人，我也是，而我們是如此相似……”糖果這句話幾乎讓毛弟難以招架。
　　“你曾說，我的命是你的，這一點我承認，所以我一直沒走，總是留在你的身邊。”
　　毛弟高碩的身子僵立在原地，雖然他知道，糖果說退場門的話不是他想聽的，但他卻又很想明白她的想法。
　　“你最近的態度讓我很迷惑……”糖果垂下眼，嘆了一口氣。
　　“你讓我……很想走。”
　　就算聽到糖果再一次想跳樓，都不會讓他有像現下這樣大的震撼。
　　他的糖果……竟然想離開他？
　　他的糖果，敏感得像是能知道他心裡所有的祕密，那他也就不需要隱瞞什麼。
　　“你知道我很自負、很自我，想做什麼就做什麼，沒人能阻止我。”毛弟的語氣很平靜，像是正訴說著別人的故事，但糖果卻能感覺到他愈收愈緊的手臂，像是正在尋找支柱。
　　她不自覺的轉過身，將他緊緊抱住，像是想將力量傳給他。
　　毛弟心弦猛地一震，突然有了將心裡最黑暗的祕密釋放出來的勇氣。
　　“我十七歲那年，父母親不支持我學設計，覺得沒有前途，我一氣之下便離家出走，從此跟他們斷了音訊……”他強健有力的手臂微微顫抖著，像是正在壓抑著什麼巨大的痛苦。
　　糖果沒有說話打斷他，只是默默地給予支持。
　　“我告訴自己一定要功成名就，讓他們知道我是說得出做得到的人，所以在還沒闖出名堂之前，我不要見到他們，更不讓他們有嘲笑我的機會。”
　　毛弟不禁想起初出道的那陣子，他的力量來源就是要爭一口氣，不讓父母親看輕他。
　　“然而我的固執，卻讓我遺憾一輩子。”毛弟雙拳緊握，明白顯示出他的情緒正緊繃著。
　　糖果將他環抱得更緊，心疼的情緒緊緊揪住胸口，知道他即將分享的祕密是他七底最黑暗的一部分，因為他信她，所以才會告訴她。
　　“那一年，我爸心臟病發作，我媽怎么都找不到我，在加護病房住了幾天后，他就走了……”他低沈的嗓言持續哽咽，再憶起痛苦的過去，他心情沉痛得幾乎陝誑不下去。
　　“我媽……在辦完爸的喪事后，因傷心過度，才兩個禮拜就跟著走了，她的后事還是親戚幫忙處理的，我根本什麼都不知道……”
　　“毛弟……”糖果心疼的閉上眼，知道那是多么讓人痛苦的經驗。
　　“一年后，終于有人找到我，交給我爸爸生前的日記，我這才知道，他從沒停止過擔心我、尋找我，最後，我卻讓他傷心自責到死，他根本就是被我殺死的，我爸和我媽都是……”
　　她知道他哭了，也終于知道他為何會變得如此憤世消沈，父母因他而死，這樣的痛苦與壓力並不亞于獨活于世的她。
　　“所以，請你別走，不要離開我……”

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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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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