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從永和豆漿店走到邱勝翊家，不過是短短十分鐘路程。

　　但吳映潔才走了幾步，便在路旁蹲下了。

　　「我走不動了。」吳映潔睜著無神的眼看著前方，不是要耍賴，而是全身真的沒有力氣了。

　　「我背你。」邱勝翊在她面前彎下身。

　　吳映潔盯著他那寬實後背，一時之間還沒反應過來，眼眶卻先紅了。

　　記憶的片段開始傾巢而出，她想起在交往初時，丁大川也背過她。那時候，她的腳扭到，他背著她去就醫，結果他後來背部拉傷了……

　　此一時彼一時啊，原來人的情感竟是這麼不可靠的事情哪。

　　「我很重。」她悶聲說著。

　　「我夠壯。」

　　一陣鼻酸襲來，吳映潔毫不猶豫地就跳上邱勝翊的後背。

　　就知道他對她最好了。就知道誰都不可以信任，但邱勝翊可以！

　　她趴在他寬厚的身上，將臉頰窩在他的頸窩處，小手攬著他的頸子，將他愈抱愈緊，也把他的名字更往心窩裏藏進了幾分。

　　「兩年的感情，他居然有辦法在兩分鐘內說分手，我做人是不是太失敗了？」她喃喃自語著，身子輕顫著。

　　「不要把別人的錯攬到自己身上。」邱勝翊聲音僵硬地說道。

　　他真想踢自己一腳，警告自己不可在她最脆弱的時候還有非分之想。但他顯然無能為力，因為他的情感打倒理智，一直不停地感受到身後她的存在。

　　她身材瘦高，其實並不特別柔軟，但就是會讓他心神不寧。她身上的淡香，她說話時那微冷氣息，誘惑人似地騷動著他的頸背，讓他起了一臂的雞皮疙瘩。

　　「還說什麼我的工作壓力大到讓他喘不過氣，我好不容易走過低潮期，現在正努力地想為需要幫忙的人付出心力……」吳映潔愈說愈義憤填膺了起來，就連音調也變得高亢了。

　　「喘不過氣的人，應該是我啊。」她好氣。

　　不，喘不過氣的人是他——邱勝翊苦笑地在心裏忖道。

　　「他是我的男朋友，聽我吐吐苦水，有什麼不對嗎？」吳映潔對著空氣一揮拳，齜牙咧嘴的想咬人，卻突然又像洩氣皮球一樣地頹下了肩。「放我下來。」

　　邱勝翊皺起眉，鬆開手掌。

　　吳映潔才踩著地，立刻站到了他面前。

　　兩人之間只有三公分的距離，她那張表情豐富的臉龐朝著邱勝翊迎面撲來，讓他霎時昏了頭。

　　「你討厭聽我說話嗎？」吳映潔捧住他的臉，氣息親密吐在他的臉孔上而毫不自知。

　　「我看起來像是討厭嗎？」邱勝翊握住她的肩膀，將她推到一臂之外。

　　吳映潔認真地看了又看，卻又突然像顆洩氣的氣球一樣，咚地一聲把頭靠在他的肩膀上。

　　「我看不出來你是不是認真的，丁大川之前也沒露出過厭煩的表情，但他卻找了另一個女人來傷害我……」

　　「你們在做什麼！」

　　一聲大喊，讓他們兩人同時抬頭。

　　周念綺正小跑步到他們身邊。

　　吳映潔後退一步，把邱勝翊身邊位置空給了她。

　　邱勝翊看著她明顯的退讓姿態，他心一疼，眸光變黯地垂下了眼。

　　「我剛才發現男友劈腿，現在失戀中。」吳映潔擠出一個笑容，對周念綺解釋道。

　　周念綺說不出話，因為她心中警鈴正大響。

　　「好好把握邱勝翊，他是個不可多得的好男人。」吳映潔用力地拍他的肩膀，一臉好兄弟的表情。

　　一股無力感盤據邱勝翊的心頭，他垂下了想拉回她的手。

　　他知道她剛分手，還沒有心思考慮下一段戀情。但是，一定要急著把他推給別人嗎？一定要把他們的關係劃分得那麼清楚嗎？

　　世界哪有什麼永遠的不可能呢？

　　「我不打擾你們了。」吳映潔咬著舌尖俏皮一笑，眼眶濕濕地看著他們。「祝你們百年好合啦。」

　　她立定站好，朝他行了個軍禮，轉身往前飛奔。泡泡鬈發像一團烏雲，如影隨形地跟在她身後。

　　邱勝翊臉色一沉，馬上快步向前，追上了吳映潔的腳步。

　　不論她日後會不會喜歡上他，這種時候，他就是不能讓她孤單一人。

　　周念綺也跟著往前跑了兩步，卻終究無力地停住了腳步。

　　「你要去哪？」邱勝翊握住吳映潔的肩膀，擋去她的去路。

　　吳映潔低頭看著馬路，悶聲說道：「回家。」

　　「跟我回去。」邱勝翊不由分說地扣住她的手，一滴淚水正好「啪」地滴到他的手背上。

　　他一怔，直覺地挑起她的下顎。

　　她那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無聲地落著淚。

　　不知是否因為擁有一雙大眼，她的淚水總是大顆得讓人咋舌。

　　但她哭起來永遠總是好看的。

　　豆大淚水一顆一顆地滾出眼眶，晶瑩地滑過她白皙臉頰，而平素神采奕奕的眸子就會氤氳如霧。他總是一個不小心便要迷失在裏頭，找不著出路。

　　邱勝翊微微傾身，用拇指拭去她臉龐淚水。

　　「你也知道柏珍愛買日用品，幫忙到我們家消耗一下面紙庫存吧。」他沙啞的聲音誘哄地說道。

　　「你人這麼好，是想我幫你報名角逐好人好事代表嗎？」吳映潔想笑，可是眼淚卻還是一個勁地往下猛掉。

　　終於，她哇地一聲哭了出來。因為有他在，她的傷心才能得到釋放。

　　她第一個反應便是想投到他懷裏，可又顧忌到還有一個周念綺在場，所以又後退了一步。

　　「對不起，打擾你和她了……」吳映潔咬著唇，擦著淚水，一臉沒哭夠的表情。

　　「沒關係，我們只是朋友。」邱勝翊不由分說地雙臂一張，便將吳映潔整個兒納入懷裏。

　　吳映潔的臉被壓入他的胸前，他身上淡淡咖啡香於是飄進她的鼻尖裏。

　　周念綺看著他們兩人，她默默地後退著、後退著，終於轉身走人。

　　再沒有比邱勝翊那句話還傷人了，他明明知道，她想做的不只是朋友。

　　但，真正讓人灰心的，卻是邱勝翊的態度。

　　這些年來，邱勝翊對身邊的女人總來是不溫不火、冷靜而有禮的。她從不曾見過他此時這般灼熱的神情。

　　一個像水一樣的男人因為愛情而變成了火，再笨的人也知道不該再執著下去了。她好希望自己可以學會放手啊……

　　＊＊＊＊＊＊＊＊＊

　　這一晚，邱勝翊帶著吳映潔回到了他家。

　　她什麼話也沒說，乖乖地由他拉著手住到客房、乖乖地被推進浴室洗了個澡，乖乖換上他的上衣、柏珍的短褲後，又乖乖地被送上床。

　　這一晚，邱勝翊原本該有一節的翻譯進度。但他沒法子全心投入，擔心她的情緒讓他坐立難安。

　　他坐在書房裏，推著鼻樑上那副看書時才戴上的玳瑁眼鏡，皺著眉努力地想再專注一些，但那些英文字全都自動化成她的模樣，讓他完全無法專注。

　　他寧願她像剛才一樣大叫大哭出聲，那麼他還比較放心一些，偏偏她現在像進入了異世界一樣，一語不發地把自己蜷縮了起來。

　　不論她在工作上遭遇了多大的困難，他從沒見過她這麼垂頭喪氣的模樣。

　　他可以理解映潔的心情，因為他知道她一定從沒懷疑過丁大川。她是那麼實心眼的—個人，—旦相信了，就只會掏心掏肺地付出，任何不合常理的言行舉止，她也會自動將其合理化。

　　就像她認定他是朋友，他所有太專注的微笑，她也會自動將其解讀成——吳映潔和邱勝翊真的是很好、很好的朋友。

　　邱勝翊合上翻譯稿子，歎了口氣，決定該給自己一杯咖啡的時間，好好沉澱一下。

　　至少，他得知道她入睡了沒有，他才有法子真正定下心來。

　　邱勝翊關上古銅桌燈，端著他已空的馬克杯走出書房。

　　客廳裏，立燈亮著。

　　原本該在客房裏的吳映潔正窩在沙發裏，雙眼一瞬不瞬地看著電視裏的蠟筆小新，她專注地看著螢幕，臉上卻沒有任何表情。

　　電視上的小新開始扭屁股了，但吳映潔卻沒有笑。以前只要小新一扭屁股，她就會又笑又跳地像一條蟲子，整個人蜷成一團。

　　「睡不著？」邱勝翊在她身邊坐下。

　　吳映潔被嚇得驚跳起來，眼睛睜得大大的。

　　「抱歉。」他說，心有點疼。

　　她搖頭，擠出一道笑，靜靜地看著他，伸手觸了下他的鏡框。

　　邱勝翊的心跳停了一拍，近在咫尺的她，脂粉未施，清純地像十八歲。長長鬈發落在胸前，沉靜地像一幅畫。

　　「我第一次看到你戴眼鏡。」她輕聲地說道。

　　「是嗎？」一股她身上的淡香飄近他鼻尖，他其實不知道自己說了什麼。

　　「你以後還是不要常戴眼鏡好了。」她笑著說道，伸手去推他的鏡框。

　　「不好看？」他皺了下眉，想拔下眼鏡。

　　「不。」吳映潔阻止了他，一本正經地上下打量著他。「是太有魅力了。氣質、文采立刻各加十分，看起來更像是個風度翩翩的瀟灑型男了。你那些翻譯書迷，還有咖啡粉絲如果看到你現在這副樣子，肯定會更加迷戀你的。」

　　邱勝翊淡淡地一笑，因為她覺得他好看，心裏不禁小小蕩漾了。

　　「要不要來杯咖啡？」他問。

　　「你想害我睡不著覺嗎？」吳映潔一對上他澄淨的眸子，便不由自主地歎了口氣。

　　唉，她在他面前還需要假裝什麼堅強嗎？

　　「好，就來一杯吧。反正睡不著，不如讓腦筋清醒一點，搞不好還可以想出方法，讓自己好過一點。」她苦笑地一聳肩。

　　邱勝翊拉起她的手，一起走到廚房小吧台邊，磨豆煮咖啡。

　　不一會兒後，他將一杯色澤美麗的咖啡送到她面前。

　　「你煮的咖啡總是好美。」吳映潔就著廚房橙黃燈光看著咖啡，輕聲稱讚道。

　　邱勝翊勾唇一笑，權充回答，再為自己煮了一杯咖啡。

　　兩人無言地對坐著，咖啡香是唯一的語言。

　　他看著她，她穿著他的恤衫，坐在他的家裏，沐浴在他家的燈光下，靜靜地與他對坐著。沒人能夠傷害她，也沒人能夠加入他們之間，他很願意一直這樣保護著她啊……

　　邱勝翊胸口一揪，黑眸裏的情感更加灼熱放肆了。

　　吳映潔沒察覺到他異樣的視線，她喝完咖啡後，一逕地低著頭，雙唇幾度開合，卻總是沒開口。

　　「想談談嗎？」終於，他問。

　　「我想說話。」她說。

　　「我在聽。」

　　吳映潔對他一笑，眼睛裏卻很快地冒上一層水氣。

　　他心疼地皺起眉，拿過面紙擦去她的眼淚。

　　她拉住他的手掌，當成護身符一樣地牢牢握著。

　　「以前，我和丁大川剛認識時，他會帶著我到處去吃好吃的東西。」吳映潔掰起他手指，無意識地說道。「他說過，我笑起來最可愛，好像全世界的太陽都集中在我臉上了。」

　　「你的笑確實會讓人忘掉煩惱。」邱勝翊嗄聲說道，心在淌血。

　　「人心真的好可怕，他怎麼有辦法在我面前演得那麼若無其事？」她不解地搖著頭，聲音開始顫抖了。

　　他沒接話，只是回握著她的手。

　　「安寧病房裏，因為無常來得比明天還快，誰也不知道下一刻會發生什麼事，所以，我每天都認真地過日子。所以，我每次喝你的咖啡時，都會謝謝老天爺還讓我活著……」一顆眼淚危險地懸在她的眼眶，但她拚命地忍著。

　　「不會有人比我還清楚你活得多認真。我們初次見面時，你喝咖啡專注的樣子，就讓我……」他停頓了一下，因為滿腔的熱血都在喉嚨裏沸騰著。

　　「讓你怎麼樣？」

　　「讓我決定要交你這個朋友了。」他硬生生地壓下心頭情緒，盡可能輕描淡寫地說道。

　　「失戀應該要很難受，還是覺得很受傷？」吳映潔無神雙眸求救似地望著他。「為什麼我不難受，也不覺得受傷，我只是覺得心裏頭空蕩蕩的？是不是我和丁大川之間都只是我的妄想，其實根本什麼事情也沒存在過……」她拍著胸口，發出咚咚咚的空洞聲響，眼淚無預警地掉了下來。

　　「許多事情一旦習慣了，便會視為理所當然，你不能說它不存在。」就像他對她的感情一樣。

　　「我一直以為和他述說我的心情，是一種分享，我真的沒想到會造成他的壓力。」吳映潔瞅著他，突然間揪住他的手臂，脫口說道：「對不起……」

　　「為什麼要說對不起？」

　　「因為我心裏有事時，第一個想到要傾訴的人永遠是你，你承擔的壓力只會比丁大川多……」

　　邱勝翊用手覆住她的唇，黑亮眸子鎖住她濕潤水眸。

　　「我喜歡聽你說。」

　　吳映潔胸口一窒，覺得自己正沉入他深不見底的黑眸裏，飄飄然地浮動著。

　　他看得那麼專注，像是想將她看入心底一樣，她挪不開視線，只覺得心頭正發瘋地灼熱著。

　　不行，她怎能對邱勝翊胡思亂想呢？人家正好心地安慰著她啊。吳映潔強迫自己回復心神，掩飾地把臉埋進他的胸膛裏，很用力地抱著他。

　　「笨蛋，你幹麼對我這麼好？你這樣會寵壞我，我會無法無天地欺壓到你頭上喔。」她說。

　　「無所謂。」他痛得習慣了。

　
　　「你不可以慣壞我，我有不好的地方，你一定要告訴我，否則如果真有一天，你再也受不了我時，我會受不了的。」她慌張地捧住他的臉，急切地要求著一個保證。「我可以失去丁大川，但是我不能失去你。」

　　她的話讓邱勝翊的心跳停了一拍，呼吸也隨之粗重了起來。

　　「有你這句話，什麼都值得了。」

　　他的話安撫了她的心。她沒注意他亮得可疑的眼神，只是低頭把臉靠在他的肩膀上，虛弱地呼吸著。

　　而他拍著她後背的大掌旋律像催眠曲，讓她不自覺地閉上了眼。

　　「你覺得丁大川會打電話來跟我道歉嗎？他毫不猶豫地就提出分手，真的好傷人……」她低喃道。

　　「你希望他打來嗎？」

　　「希望，因為我覺得我還沒痛駡他一頓。」她咬了下唇，卻沒有睜開雙眼。「那你覺得他如果打來要求複合，我應該要怎麼回答？如果他說他還想考慮，那我要不要……」

　　她一問又問再問。

　　但她的問題，他都沒有答案。

　　邱勝翊只是握著她的手，輕聲反問著她，讓她適時地說出她的心情。

　　她說久了，講累了，完全閉上眼，偎在他身邊打起瞌睡來。

　　邱勝翊望著她緊皺著眉的睡容，不由得看傻了。

　　她坐在他的家裏，依偎在他身旁，是不是他曾經作過的美夢呢？否則，他怎麼會覺得這樣的情景，熟悉得不像才初次發生呢？

　　他不知道自己看了她多久，只覺得手臂被枕麻了，於是輕動了下身子。

　　吳映潔馬上睜開眼，擔心地緊摟著他的手臂。

　　「我還在，乖乖睡。」他很自然地側頭在她發上印下一吻。

　　她點點頭，給了他一記笑容，又沉入睡夢之間。

　　而他一驚，為了自己方才那一記太逾矩的親吻。

　　她是毫無心機地偎在他身邊的，但他又該如何壓抑自己這顆已經愈來愈不受控制的心呢？

　　或者，他可以不用再那麼提心吊膽了。

　　因為她已經和丁大川分手了，而他終於可以在她的感情世界裏擁有一個公平競爭的位置了啊！

　　＊＊＊＊＊＊＊＊＊

　　一個多月過去，丁大川真的音訊全無。

　　吳映潔真的很想打電話過去臭駡他一頓，痛批他一個大男人，卻連處理感情的基本道義都沒有。

　　雖然對於分手一事，她已經不放在心上了。

　　還在等待他的電話，不過是因為她不想覺得他們的過去只是一段空白，唯有丁大川打電話來道歉，她才能真正放下，了結這段感情。

　　在等待電話的這段期間，吳映潔始終住在邱勝翊家裏。

　　堵在吳映潔家門口的王伯兒子，早早就已經在員警一番「長談」之下，撤去蹤影，但她實在不想一個人回到空蕩蕩的屋子裏。

　　那間屋子裏，丁大川送給她的每樣東西，都像是在張牙舞爪似地嘲笑著她。

　　一個男人怎能同時和兩個女人交往呢？

　　這件事總讓她覺得好可怕，也讓她覺得好骯髒，所以她開始偶有失眠的情況發生，幸好——

　　邱勝翊總是陪在她身邊。

　　今晚是邱勝翊的生日，吳映潔一下班便跑去買了兩瓶紅酒，她要和他來個不醉不歸，她要大大感恩他對她的付出。

　　她要讓他從今晚開始，不再為她擔心！

　　吳映潔走進邱勝翊居住的大樓裏，和管理員打了聲招呼後，走入電梯裏，另一個住戶也隨之跟著走了進來。

　　「映潔。」「幸福」常客王婆婆喚了她一聲。

　　「婆婆！」吳映潔上前拉住王婆婆的手，兩個人高興地抱成一團。

　　「你和柏倫什麼時候宣佈在一起的消息？」王婆婆摸著她的頭髮說道。

　　「婆婆，你這題我不會回答耶。」吳映潔睜大眼，老實地說道。

　　這些時日以來，王婆婆已經不是第一個問她和邱勝翊是否在一起的人了。

　　他們或者比朋友還好很多，也許在某種程度上而言，比男女朋友還親密、還要無所不談。

　　但，他們就真的只是朋友啊。

　　「你每天跟著柏倫關店門，一塊回他家，這事可假不了吧！想不到你這丫頭也會害羞啊。」王婆婆哈哈大笑出聲，拍了下她肩膀。

　　「我沒有要害羞啊，是因為我還在失戀期，邱勝翊關心我，所以才讓我寄居一陣子的。」吳映潔難得一本正經地說道，生怕毀了邱勝翊清譽。

　　「什麼，原來你們還沒有在一起啊？」王婆婆驚訝地睜大眼，旋即惋惜地長歎了一聲。「那麼邱勝翊該加把勁了。」

　　「婆，你別亂點鴛鴦譜啦，我和他只是朋友，八字都沒一撇呢！」她哈哈大笑地說道，一派坦蕩蕩模樣。

　　「不是沒一撇，而是有人少根筋，否則現在早就是珠聯璧合的一對了。」

　　「什麼意思？」吳映潔不想裝傻。她和邱勝翊從來沒把對方當成異性過啊，否則怎麼可能認識這麼久，感情這麼深，卻還一點曖昧都沒有。

　　「老婆子說的還不夠多嗎？」王婆婆敲了下她的腦袋，一臉深意地說道：「人生苦短，好好把握啊。」

　　電梯門打開，王婆婆走出電梯。

　　「婆，再見。」吳映潔大聲說道。

　　電梯門闔住，鏡面電梯門上映出吳映潔表情凝重的臉龐。

　　男朋友可以來來去去，但邱勝翊是她生命中不可或缺的朋友。這樣一塊人間樂土，她怎麼可以輕易用男女之情來破壞呢？

　　只是，她也開始覺得有點奇怪了——

　　邱勝翊人好、條件優，她為什麼沒對他動情過？因為她把他當成朋友，所以才沒動過歪腦筋？

　　「嗯，確實有可能。」吳映潔在電梯裏自言自語著。「你這傢伙實心眼，認定是朋友，就算別人勾肩搭背，你也會以為他在對你稱兄道弟呢！學生時期，這種事情確實發生過不少次。」

　　但邱勝翊可是個理性成熟的男人啊，他如果喜歡她，怎麼會這麼平淡呢？

　　一定是別人想太多！她真的不覺得邱勝翊有把她當成物件在看待啊。

　　吳映潔走出電梯，站到十二樓A座門口，叮咚叮咚地按著門鈴。

　　門被推開來，邱勝翊溫柔帶笑的臉龐出現在她面前。

　　「生日快樂！」吳映潔馬上飛奔入他懷裏，給了他一個大大的擁抱。

　　「謝謝。」邱勝翊沒有放開她。

　　吳映潔也不急著起身，邱勝翊的胸膛溫暖地讓她流連忘返，她想自己可以抱著他三天三夜不放手。

　　這些日子多虧了他啊！她就算以身相許也不為過。

　　呿，她在想什麼，他們只是「朋友」哪！

　　吳映潔睜大眼，突然意識到眼前的邱勝翊是個多麼貨真價實的男人。

　　他看似斯文但卻相當結實，雖然結實卻又不會剛硬到讓人不舒眼。如同他的體溫不像一般男子高，總是溫和地讓人情不自禁地想要再靠近一樣。

　　「唉唷，幹麼在門口相親相愛啊，要不要收門票啊？」十二樓B座大門突然打開，一個男人半倚在牆壁上，揶揄地說道。

　　「誰不知道費朗先生錢多，沒事愛花錢當大爺。」對於這個和聶家很熟的鄰居，吳映潔不客氣地回嘴道。「門票一千元。」

　　費朗拿出皮夾，眉頭壞壞地一挑。「給你兩千塊，還有沒有更進一步的表演？」

　　「柏珍——」吳映潔對著門內大喊著。「快把這個討人厭的費朗趕走，不然這裏就要出人命了。」

　　「別擋路，我要帶柏珍出去。」費朗大搖大擺地擠過吳映潔身邊，登門入室。

　　「喂，今天是邱勝翊生日，你怎麼可以把他妹妹帶走，沒禮貌，扣一百分！」吳映潔瞪著費朗，把手裏的酒瓶遞給邱勝翊，一臉要找人幹架的凶巴巴。

　　「就是因為邱勝翊生日，所以我才把柏珍帶走。」費朗回頭，似笑非笑地看了邱勝翊一眼。「沒遇過這麼上道的好兄弟吧？」

　　邱勝翊苦笑地一抿唇角，無奈地一攤手。看來全世界只有「一個人」不知道他的感情吧。

　　吳映潔看著那兩個男人交換的視線，她揪了下眉，心裏覺得有些不對勁。

　　大家之前說話，就是這麼意有所指的嗎？好像她和邱勝翊早就應該是一對似的。

　　「柏珍，快一點……」費朗對著正在廚房裏忙碌的身影叫道。

　　「等一下啦。」聶柏珍一回頭，急著要上前，急著要把手邊事情忙完，急著要回答，於是撞倒一把椅子，椅子撞到桌子，桌子上的袋子於是掉到地面，兵荒馬亂之音頓時不絕於耳。

　　「小笨蛋，你急什麼急啊！又撞到了吧！」費朗氣急敗壞地沖到聶柏珍面前，一把就將她從地上拉起來。「你是嫌身上瘀青不夠多嗎？」

　　「誰叫你一直催……」聶柏珍低聲咕噥著。

　　「誰叫你慢吞吞。」費朗回嘴，神奇地從口袋裏掏出一罐藥膏，嘴裏還不停嘮叨著：「撞到哪里？」

　　聶柏珍指著傷口，乖乖地讓他搽完藥後，她起身把牛排盛進瓷盤裏，才又說道：「我去拿包包，你等我一下。」

　　「你還可以再慢一點，看看能不能破世界紀錄。」

　　「喂，跟一個小你很多歲的女人爭論，你會不會太沒風度？」吳映潔看不下費朗欺壓善良，雙手叉腰出來對抗。

　　「我人老心不老。況且，你管我跟誰爭論，你以為每個人都像邱勝翊一樣，脾氣超好、八風吹不動啊。」費朗似笑非笑地抿了下嘴角。

　　「我當然知道不是每個人都像邱勝翊一樣，因為全世界沒人比他更好！」吳映潔昂起下顎，勾住他的手臂，驕傲地大聲宣佈道。

　　邱勝翊耳根子微熱，覺得整顆心快樂得像是要炸開來一樣。

　　「聽到沒，她在對你深情表白了。」費朗英俊得有幾分邪氣的臉上，無賴地笑著說道。

　　「厚——」吳映潔翻了個白眼，撒嬌地扯著邱勝翊手臂。「把他趕走啦！就愛說一些有的沒的，我不想在你生日的時候動粗。」

　　「我好了。」聶柏珍抓了一個兩歲小孩一樣大的包包走出房門。

　　「是怎樣，你現在是要跟我私奔嗎？」費朗一把抓過聶柏珍的包包，甩在肩上，大跨步地往外走。「不用送了，祝兩位早生貴子！」

　　砰！

　　門很快地關上。

　　「都說我們不是那種關係了，這個費朗就是講不聽，真的很讓人抓狂咧。」吳映潔鼓起腮幫子，對著門板扮鬼臉。

　　讓人抓狂的是你！邱勝翊在心裏長歎了一聲後，拉著她的手把她安頓到餐桌前。

　　「過來吃飯吧。」




第五章

　　「柏珍真的是個賢妻良母耶，她手藝好好喔，這牛排看起來真讓人流口水。」

　　吳映潔才在餐桌前坐下，邱勝翊便又從冰箱裏取出一缽的生菜沙拉和一盅馬鈴薯泥。

　　「我要吃到肥死，我最愛柏珍的馬鈴薯泥了！」吳映潔高興地在位子上蹦蹦跳著，一手抓過桌上的開瓶器。「慶祝生日、慶祝美食當前——喝酒！」

　　「你不是不能喝酒嗎？」她是連雞尾酒都會醉倒的酒量。

　　邱勝翊在她對面坐下，想拿走酒瓶，可她堅持地握得死緊，而且開瓶拔摘軟木塞的手勢還很熟練。

　　很久以前，她似乎曾經說過丁大川喜歡喝紅酒，難怪……邱勝翊心裏悶悶地難受了一下。

　　「你今天千萬不要擋我喝酒，因為我要借酒壯膽，徹底解決一些讓我難受的現狀。」吳映潔一拍胸脯，豪氣萬丈地看著他。

　　「為什麼要借酒壯膽？」莫非她要……告白？

　　邱勝翊望著她認直《的小臉，心跳撲通撲通地跳了起來。

　　老天會讓他在生日時，美夢成真嗎？他情不自禁地傾身向前，拚命控制自己抓著她肩膀逼問的衝動。

　　正在斟酒的吳映潔，沒注意到邱勝翊的眼神變得灼熱了，她只是專心地想著——他對她這麼好，她不要再讓他為她擔心了。

　　「厚幹啦。」吳映潔舉起酒杯，就要和他乾杯。

　　「喝慢一點……」他來不及阻止，她便已經眼也不眨地喝掉了半杯。

　　「呃——嗯。」吳映潔皺著鼻子，整張臉一下子便脹成粉紅。「還是果汁和咖啡比較好喝。」

　　「先吃點東西。」邱勝翊搶過她的酒杯。

　　「喔，你沒乾杯，沒誠意。你這算什麼壽星啊！放心，紅酒醉不倒你這種大男人的啦！喝——」吳映潔覺得整張臉孔都在發燙，一邊扇風一邊大聲命令他。「快點喝。」

　　邱勝翊看她一眼，只好跟著舉杯一飲而盡。他想她應該不知道，他們家擁有千杯不醉的特殊體質吧！

　　「耶，我們今天不醉不歸。」吳映潔興奮地拍拍手，臉蛋紅通通。

　　「這是我家，我哪里也不用歸。」他把刀叉塞進她手裏。

　　吳映潔傻笑著開始吃東西，話不知不覺地說得比平常更大聲，嘴巴也就不知不覺地覺得口幹了起來，於是自動自發地又幫自己倒了一杯。

　　邱勝翊想阻止，她則露出一臉「違我者，斬」的兇惡姿態，所以他雙手一攤，也就不干涉了。

　　況且，他正心急如焚地想知道究竟是什麼生日禮物，一定要她借酒壯膽才送得出去，希望她要送的禮物是她自己啊……

　　「周念綺還有跟你聯絡嗎？」她問，又幫自己倒了一杯酒。

　　「上星期還打過一次電話來。」他吃著牛排，目光不時地注意著她的情形。

　　「她一定很想宰了我。」她大聲宣佈完，覺得頭有點暈，只好一手撐著腮幫子，雙眸迷蒙地看著他。

　　「你打算做出任何讓她宰了你的事嗎？」他放下刀叉，非常期待地看著她。

　　「我住在她心儀男人的家裏……這點還不夠千刀萬剮……嗎？」她有點大舌頭地說道。

　　邱勝翊皺著眉，滿腔熱血咚地一聲又被凍結了。

　　「對了，丁大川還沒打電話來道歉嗎？」他知道她始終還記掛著這件事，因為她心裏多少總覺得不甘心，所以沒法子真正放下。這件事，總是他們之間的阻礙。

　　「啊！我差點忘了，我現在就要打電話給他。」吳映潔從包包裏抓起手機，開始用力地撥話。

　　嘟嘟嘟……

　　手機響了許久之後，終於被接了起來。

　　「喂——」

　　「丁大川，你這個孬種！連打通電話道歉的乾脆魄力都沒有！我給你三天時間，你到我那裏把所有跟你有關的東西全都帶走！只要讓我看到一樣，我就到你的辦公室發黑函，說你始亂終棄，鬧得你顏面無光，你自己看著辦吧。」

　　吳映潔切斷電話，屋內頓時突然寂靜一片。

　　邱勝翊一動不動地坐在她的對面，還有些回不過神。

　　「好——痛——快！」

　　吳映潔大叫出聲，跌跌撞撞地跑到他面前，又叫又跳地把手上幾個珠貝手環撞出串串節奏。「好痛快！我就知道喝酒壯膽之後，罵人就可以不打結，說謊也不會結巴了。他現在一定嚇死了，果然大爽快啊！」

　　現在邱勝翊再也不用擔心她了！吳映潔搖頭晃腦地眯著眼睛笑，手舞足蹈得像個小孩。

　　「和丁大川分手，就是你借酒壯膽要做的事？」

　　「幹麼一臉很失望的表情，我罵丁大川罵得不夠痛快嗎？你是不是覺得我用這種方式原諒他，太便宜他了呢？」吳映潔的臉湊到他面前，帶著酒意的呼吸全吐在他臉上。

　　邱勝翊握住她的肩膀，穩住她不停晃動的身子。

　　「你不是說你借酒壯膽，是為了要送生日禮物給我？」他的聲音乾癟，完全沒法子掩飾他的失望，但她醉得正昏茫，什麼也沒發現。

　　「什麼禮物？你要什麼生日禮物？」吳映潔雙手擺在他肩膀上，小臉拚命地朝他湊近。「我通通都送給你！」

　　我只要你！

　　邱勝翊的黑眸冒出火花，她卻突然雙膝一軟，整個人歪斜了下去。

　　「小心——」他攬住她的身子。

　　吳映潔順勢倒進他的懷裏，傻憨地笑著，一邊胡亂唱歌，一邊胡亂說話。

　　「分手吧！我們分手吧……」吳映潔拉下邱勝翊的頸子，大聲地說道：「其實我和丁大川早該分手了！因為我對他早就沒有感覺了，連接吻都沒有感覺咧。」

　　邱勝翊身子一僵，因為她的唇正不自覺地貼上他的頭子，更因為她所說的話。

　　「一對情侶連接吻都沒有感覺，那算什麼嘛。四唇相接，我早就不會臉紅心跳了，我甚至覺得自己是在和朋友接吻。」吳映潔雙手胡亂揮舞著，格格地笑了起來。

　　「朋友的吻又該如何？」邱勝翊嗄聲問道。

　　「就是這樣啊！」

　　吳映潔忽而捧住他的臉頰，很用力地親了下去。

　　邱勝翊睜大了眼，心頭火山開始在蠢動。

　　她纖細身子偎近了他，她柔軟舌尖輕滑過他的唇瓣。

　　他的理智——崩盤了。

　　邱勝翊倏地扣住她的後腦，吮住她柔軟唇瓣，密密地以舌尖輕輕舔滑過她的下唇內側。

　　吳映潔輕喘了一聲，微張開口，感覺有一道灼熱舌尖正撫慰著她的齒尖，她身子於是忍不住輕顫不已。

　　她仰起下顎，覺得有種被人珍惜的感覺，便情不自禁地攬住了他的頸子。

　　只不過，就在吳映潔才期待著更多的溫暖時，唇上的吻卻開始像火焰一樣地燃燒著她全身血液。他覓得了她唇間的數處敏感，改以一種細緻卻灼熱的方式糾纏著她。

　　「啊……」吳映潔聽見自己申吟出聲，她喘著氣，揪著他的衣裳，覺得整顆心就快要跳出胸口了。

　　她的叫聲讓邱勝翊回過神，他驀抬頭，凝望著她的臉。

　　吳映潔也睜著眼，愣愣地看著他。

　　他那雙溫柔黑眸，像裹著天鵝絨的炙鐵，無預警地燒烙入她的心。

　　吳映潔心一動，一顆心狂跳了起來，耳朵也整個辣紅起來。

　　天——剛才發生了什麼事？！

　　她的頭好昏，她整個人坐不住，火燒屁股一樣地扭動了起來。

　　「別動。」邱勝翊倒抽一口氣，整個人緊繃到不敢再亂動。

　　「天！」吳映潔感覺到身下的「異狀」，她飛快地跳下他的懷抱，酒突然清醒了泰半。

　　她一步步後退，撞到沙發，一個腳步沒站穩，整個人跌了進去。

　　「我們……我們……怎麼會？」吳映潔抓著頭髮，將一頭蓬亂鬈發抓得更加淩亂。

　　她抬頭望著邱勝翊，只見他那雙深不見底的黝眸，正一瞬不瞬地凝視著她。

　　怎麼有人的眼睛那麼讓人心軟，那麼讓人只想依偎在他的身邊，那麼讓人只想捧住他的臉，給他一個吻，吻到天昏地暗。

　　「媽啊！」吳映潔一掌打向自己的嘴，啪地一聲好不用力。

　　邱勝翊看著她一臉驚惶，他的心頓時又被刺得傷痕累累。

　　「有那麼難以忍受嗎？」他問。

　　「不是、不是！」她猛搖著頭，披頭散髮了一肩，像是甫從狂歡派對驚醒一樣。「是太好了，好到嚇到我，好到我想直接把你撲倒在地！」

　　邱勝翊的眸光變深了，他勾唇一笑，上前一步。

　　吳映潔看著他，心跳頓時加速兩倍不止。

　　她很快地別過頭，不敢再看他，雲端漫步似地轉身飄向自己房間，嘴裏還兀自叨念著。

　　「怎麼會這樣？和丁大川接吻時，也沒這麼誇張啊？難道是那個紅酒很厲害嗎……」她推開門，又突然回頭對著他的肩膀說道：「你……你晚上睡覺記得鎖門。」

　　「為什麼？」他嗄聲問道，此時只想一把將她擁入懷裏。

　　「我怕我酒後亂性。」吳映潔咚地一聲，把額頭靠在門上申吟。

　　「悉聽尊便。」

　　一聲性感啞聲自空中傳來，吳映潔怔在原地，懷疑自己耳朵出了問題，邱勝翊應該不會說出這種話才對啊……

　　吳映潔求證似地緩緩回頭，卻迎上了一對逼人的深眸。

　　他的眼神太欲望，那斯文臉龐上的野性太原始，讓她的腦子突然又被嚇得更清醒了幾分，耳朵也轟地一聲辣燒了起來。

　　她沒聽錯，他真的說了「悉聽尊便」。

　　吳映潔搗住耳朵，假裝自己什麼也沒聽到，倏地一聲沖回了房間裏，倏地鑽進被窩裏。

　　這是一場夢！

　　吳映潔閉上眼，用力地催眠著自己，直到她不敵酒力地沉沉睡去。

　　＊＊＊＊＊＊＊＊＊

　　清晨，吳映潔是被頭痛給逼醒的。

　　她的頭顱像引爆了一千顆原子彈一樣，痛得她很想拿把斧頭把砍掉它。

　　「馬的，你再疼下去，當心我殺人不眨眼喔。」她整顆頭都頂在枕頭裏，卻還是痛得頻頻抽氣。

　　「映潔？你起床了嗎？」門外傳來了一聲問候。

　　「我起不來……」一聽是邱勝翊，吳映潔的聲音頓時加入了幾分哭音。「我的頭好痛！」

　　「我進來了。」

　　邱勝翊開門進來，手裏端著一個木質方形託盤。

　　「我爬不起來。」她從枕頭裏露出眼睛，可憐兮兮地瞅著他。

　　邱勝翊把託盤放在床頭櫃，攬住她的腰將她抱起來。

　　「我的頭！好痛！」吳映潔痛哼出聲，小手固定著自己的頭，毫不客氣地把重心全都放到了邱勝翊身上。

　　吳映潔有氣無力地躺在他身上，滿頭蓬發讓她像頭獅子——一頭因為宿醉而頭疼的獅子。

　　「先把果汁喝掉。」邱勝翊把果汁遞到她唇邊。

　　她乖乖張開嘴，一小口一小口地啜著果汁。

　　邱勝翊一忖及她昨晚第一次意識到他是個男人的情景，唇邊的笑意完全沒法子停止，低眸凝視她的眸光也就愈加深邃了。

　　此時，懷裏的她，一臉亂糟糟，眉頭鎖得死緊，但他還是覺得她傻傻偎著他的樣子好可愛。

　　他的映潔……

　　「喝完了——」她眼眸半閉，伸出食指用力地戳著抽搐的太陽穴。

　　「吃頭痛藥。」邱勝翊又遞來。

　　吳映潔勉強直起身子，張口，吃藥、喝水。

　　「我以後再也不要喝酒了……」她吐出一口氣，咚地一聲又倒回邱勝翊懷裏。

　　「我倒覺得你偶爾小醉一下，倒也不錯。」邱勝翊拂開她額上一縷發絲，如星黑眸定定地瞅著她。

　　「拜託，我再醉下去，就連你的衣服都要剝光了……」吳映潔驀然打住話，驚恐地回想起了自己昨晚所有行為。

　　她整個人乍然僵直在邱勝翊懷裏了，竟連看都不敢看他一眼了。

　　以前在他身邊怎麼撒野耍賴打滾，她也不會不自在，可是現在——

　　她注意到他的胸膛很MEN，而她的胸部正半倚著他的手臂。這像什麼話啊！

　　吳映潔鼓起勇氣，很快地瞥他一眼。

　　邱勝翊凝視著她，那端正好看的瞼容上，有著的是比以前更讓人挪不開視線的醉人溫柔。

　　「你想說什麼？嗯。」邱勝翊撫著她的臉頰說道。

　　一股咖啡香味飄入她的鼻尖，混著他清爽如森林的沐浴氣味，她覺得頭又開始暈了——醉酒一樣地暈著。

　　「那個……那個……我現在很臭……」吳映潔手搗著鼻子，擺出掩耳盜鈴的鴕鳥姿態。

　　「你聞起來確實像個酒鬼。」他笑著伸指輕彈了下她的額間，將她的失神看在眼裏，恨不得一躍起來歡呼幾聲。

　　她是真的、真的把他當個男人看了！

　　邱勝翊笑了，唇角酒渦淺淺一漾。

　　吳映潔看傻了，心臟不受控的劇跳了起來。他那雙眼真好看，笑起來像是老天爺送來安慰人的禮物。

　　他從以前就長這樣嗎？

　　還是兩人接吻之後，他在她心裏的定位就已經不同了呢？

　　吳映潔倒抽了一口氣，倏地想從他懷裏脫身。

　　只是，她逃脫得太用力，整個後背砰然一聲撞上了床頭板，而宿醉的頭馬上就是一陣驚天動地的疼痛。

　　「小心。」他著急地上前扶住她的身子。「撞痛了嗎？」

　　「我沒事，但是……你……你……」吳映潔看著近在咫尺的他，突然結巴了起來。

　　「我怎麼樣？」邱勝翊雙手撐住床頭板，有意無意地將她整個人全籠在他的臂彎之間。

　　「你不要突然變成這樣……」她垂下眸，看著他衣襟微敞，看著他優雅鎖骨，牙齒不知何故，突然發起癢來。

　　好想咬他一口喔！

　　「我沒變。」他說。

　　「那是我變了嗎？」她不解地皺著眉，猛扯著頭髮。「難道是我還在酒醉，所以才會覺得你今天看起很可口……」

　　邱勝翊放聲大笑，成熟儒雅面容因為太開懷，而像個男孩。

　　吳映潔睜圓眼眸，懊惱地想去撞牆壁，完全不知道那些話怎麼會從她嘴裏溜出來。

　　「唉唷！」她搗住臉龐，耳朵紅、臉龐紅，手足無措了起來。「你出去，出去啦！」

　　「那我先出去等你一起吃早餐。」邱勝翊唇邊的笑意沒法子停止，他故意傾身，在她耳邊微聲地說道。

　　吳映潔身子輕顫了下。

　　邱勝翊再度低笑出聲——因為這一回，吳映潔全身起了雞皮疙瘩。

　　「到底是哪里不一樣了？什麼東西變了？」她從指縫下露出一對眼睛，偷偷看他，還是不死心地想找出答案。

　　「我真的沒有變。」邱勝翊拉下她的手，沉聲地說出了心底隱瞞了許久的秘密。「我只是等待得太久了。」

　　吳映潔胸口一窒，有足足三分鐘的時間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你……不會……喜歡我吧……」她結結巴巴地說道，腦子像她的頭髮一樣亂成一團。

　　「你還懷疑嗎？」邱勝翊握住她的下顎，灼熱眼神不客氣地直逼到她面前。

　　現在已經沒有什麼事情能阻擋他的愛意了！

　　「那是不可能的事啊……怎麼可能你一直在喜歡我，而我卻完全沒發現呢？」吳映潔因為他的靠近而昏眩著，雙手無力地抵擋著他的肩。

　　可她動作太慢，邱勝翊的唇已經第二度覆上她的。

　　她腦子空白，說不出話，也沒法子說話，只好呆呆地由著他再一次地把她的世界引入失控境界之中……

　　＊＊＊＊＊＊＊＊＊

　　事情怎麼會變成這樣？

　　吳映潔換好衣服，站在房間裏，卻沒有跨出門的勇氣。

　　邱勝翊剛才是在跟她告白嗎？吳映潔瞪著自己的拼布花裙，頭雖不痛了，但整個人卻還是暈的。

　　他怎麼可能喜歡她很久了？他們不是好朋友、好兄弟嗎？

　　那她現在如果拒絕了她，或者是接受了他，那他們之間不就連朋友都沒得當了嗎？

　　重點是，她現在也沒法子把他當成哥兒們一樣地來對待啊。

　　方才，要不是柏珍適時敲了房門，他們早已吻到他的手探入她衣服下擺，而她也已經打開了人家好幾顆鈕扣了。

　　「映潔，你好了嗎？」聶柏珍的聲音從門外傳來。

　　「好了。」吳映潔擠出一個笑容，開門沖了出去。「啊！」沒預料到邱勝翊就站在門前，她猛踩煞車，卻仍是重心不穩地摔入他懷裏。

　　「小心一點。」邱勝翊扶住她手臂，卻沒再鬆開。

　　吳映潔屏住呼吸，忙不迭地揮開他的手。

　　「映潔，你的臉怎麼這麼紅？」聶柏珍關心地上前問道。「發燒了嗎？」

　　「我的臉沒有紅。」吳映潔雙手搗著臉頰，抵死不承認。

　　「頭還痛嗎？」邱勝翊攬住她的肩，黑眸鎖著她。

　　「不痛，不痛，一點也不痛，不痛到可以搬家了。」現在當下要務是得先抽離，否則她沒法子思考。

　　「搬家？」邱勝翊唇邊笑意微斂，握住她下顎，不讓她移開視線。

　　「我已經打擾你們很久了，我看還是明天就搬回我家好了。」

　　「為什麼？」聶柏珍問道，目光在哥哥和她之間遊移著。

　　「因為……因為……」吳映潔囁嚅了半天，左看右看，就是不敢看他的臉。

　　「因為我的緣故。」邱勝翊替她將話說完。

　　「對啦！」吳映潔乾脆老實承認。

　　「我的表白讓你困擾了？」

　　「哥，你終於表白了！」聶柏珍低喊出聲，用力地拍拍手，一副世界即將大同模樣。

　　「你也知道。」吳映潔嚇呆了，嘴巴再也合不起來。

　　王婆婆、費朗、柏珍……每一個人都知情邱勝翊對她與眾不同，怎麼只有她一個人活在自己的世界裏而渾然不知呢？

　　「我沒看我哥對誰那麼好過。」聶柏珍柔聲說完，看出他們應該需要獨處，於是體貼地先避進了廚房裏。

　　「你——」吳映潔心裏突然很失落，她看著邱勝翊，皺起眉頭，手指狠戳向他的胸口。「你很可惡，原來你對我的好全都是有目的。」

　　「我對你好，純粹是因為我想如此。如果你沒和丁大川分手，你一輩子都不會發現我喜歡你。」他凝視著她，不疾不徐地說道。

　　吳映潔面對著他毫不閃躲的正直眼神，她突然心虛了。

　　自己好差勁，怎麼可以因為自己還沒準備好要如何面對邱勝翊的感情，就胡亂找理由想打擊人呢？

　　「萬一我中途突然開竅，發現你對我根本不是朋友的喜歡，那我們豈不是要尷尬到昏倒？」她說。

　　「你不會發現的。因為我所有對你的好，你只會把它解讀成朋友的關心。」邱勝翊篤定地說道。

　　吳映潔咬住唇，心窩一暖，有點想哭——他真的、真的好瞭解她。

　　「你是個笨蛋嗎？默默喜歡一個人會得內傷的。」她喃喃說道，忍不住心疼起他。

　　「如果我可以控制我的喜好，那麼我當然不會選擇暗戀。」

　　「我還是先回家好了……」她現在腦子混亂，心靈空虛，如果繼續待在這裏，只會貿然接受他的感情。

　　但這樣對他不公平啊！

　　她喜歡他，也確實動心了，但她暫時還不想馬上投入一段感情，因為他值得最好的，而不是被人拿來填一個空缺啊。

　　邱勝翊注意到她眼裏的慌亂，知道自己有些操之過急了，可他實在沒法子就這樣放手讓她離開，好不容易，他們之間有了一些眉目啊……

　　「你不是叫丁大川這幾天要把他的東西從你屋子淨空嗎？萬一，你搬回去之後遇到他怎麼辦？」他問。

　　「遇到了就給他兩巴掌啊，諒他也沒立場回手。」吳映潔為了化解尷尬情緒，馬上雙手叉腰，做出兇惡表情。「應該是他怕見到我，而不是我怕見到他吧。」

　　邱勝翊望著她義憤填膺的表情，他沉默了一會兒，淡淡地說道：「是啊，是我想太多了。」

　　「你怕我們死灰復燃？」她脫口問道。

　　「不用理會我的想法，我沒有擔心的立場，而且我會一直尊重你的選擇。只要你過得快樂，那麼即便對象不是我，我還是會為你感到開心的。」

　　「你這樣是不行的，你這樣怎麼追得到人呢？」吳映潔伸指戳向他的肩頭，眉頭一皺，嗓門一大，馬上開始教訓起人了。「尊重是件好事，但是你怎麼可以不戰而退呢？總是要努力過後，才可以放棄啊！」

　　她的聲音太大，就連躲到廚房的聶柏珍，也忍不住噗地一聲笑了出來。

　　邱勝翊擰著眉，實在不知道該作何反應，只得繼續瞅著她——

　　她既不知道要不要接受他的追求，卻又一個勁地怕他沒法子得到他想要的感情，她的好心還真是折騰人啊。

　　「我……我剛才是在鼓勵你追我嗎？」吳映潔看到他臉上奇怪的表情，馬上申吟了一聲，把臉埋入掌間。

　　「聽起來似乎是那個意思。」邱勝翊嚴肅地說道。

　　「我在搞什麼鬼啊！」吳映潔懊惱地將一頭蓬發扯得像是隨時要爆炸一般。

　　邱勝翊上前一步，佔領她的所有視線。

　　她後退一步，一臉緊張地望著他。

　　「你就這麼不願意和我在一起？」他問。

　　「不，因為你太好了，我想把你當成一輩子的朋友，我不要男女感情談得不順利後，就連朋友也沒得當了。」她激動地大聲說道，揪住他的手臂，眼巴巴地看著他。

　　他一定懂她的心情吧！

　　「即便我可能是最適合你的那個人？即便我們可以是最像朋友的一對情人？」他握住她的下顎，輕聲地問道。

　　吳映潔沉默不語了，她被邱勝翊的話擊敗了。

　　她知道他的話可能是真的，但是這個風險實在太大，大到她沒法子馬上做出決定。

　　「拜託……」吳映潔突然低下頭，可憐兮兮地撫著肚皮。「可不可以先去吃早餐，我現在餓到腦袋空空，完全沒有力氣思考。」

　　邱勝翊咬緊牙根，面容線條一凜。幾回沉重呼吸之後，他強迫自己暫時先放手。

　　「走吧。」邱勝翊自然而然地攬住她的肩膀，如同什麼事都沒發生過一樣。

　　吳映潔感覺到他的體溫，身子不由自主地緊繃了，卻又找不到理由大費周章地推開他的擁抱，只得低著頭跟著他往前走。

　　「柏珍，走吧。」邱勝翊喚了妹妹一聲。

　　「是。」聶柏珍跟在他們身後，看著他們相依偎的身影，忍不住搗著唇偷笑著。

　　她敢打賭，大哥和映潔的好事將近了，畢竟她從沒見過映潔這麼害羞又扭捏的樣子呢！




第六章

　　晚上六點四十五，「幸福」咖啡廳接近打烊時分，客人們都已離開。

　　邱勝翊坐在咖啡廳裏閱讀一本即將要翻譯的書籍，心神卻有些不寧。

　　應該要拆下磨豆機和ESPRESSO機清洗了，但是吳映潔還沒來，他便覺得還不該關門。

　　前天，丁大川傳了簡訊給吳映潔，說已經將留在她屋內的所有東西全部淨空了。昨天，他和柏珍已幫她將所有東西搬回了原來的家。

　　吳映潔會不會從此消失呢？邱勝翊握緊鉛筆，筆尖用力地捺入米黃草稿紙裏。

　　啪地一聲，筆芯斷裂。

　　邱勝翊驀地鬆開手，霍然從椅子上起身。

　　自從她知道了他的感情之後，她這幾天總是有距離的。

　　之前，她述說任何事情，說到眉飛色舞之處，總會忘情地沖到他身邊拉著他的手。現在，她則總是在快要抓住他的手的前一秒，便硬生生地打停。

　　她也不再和他靠得太近，總是維持在一步之外的距離。偶爾，他也會抓到她正無助地瞅著他，像是在深思什麼似的。

　　他猜不出她的心思。畢竟，她如果對他沒有感覺，大可以直接拒絕他啊，她應該知道他不會因此而將她列為拒絕往來戶。

　　但，事情又似乎不全然是那麼一回事。

　　他凝望著她時，她會臉紅地別開臉，代表了她對他不是完全毫無感覺。

　　那麼，吳映潔究竟在想什麼？

　　邱勝翊苦笑著，合上書本。真要命，誰來幫他翻譯吳映潔的心呢？

　　叮噹！

　　門上竹鈴清脆地響起一聲。

　　他胸口一窒，驀抬頭，果然見到了吳映潔。

　　她正苦著臉，一拐一拐地推門而入。

　　「好痛！好痛！」吳映潔一張臉皺成一團，穿著勃肯涼鞋的右腳腳背歪斜了一半，跛著身子走路。

　　「怎麼了？」邱勝翊飛步上前，立刻扶著她坐了下來。

　　「我快要到你們門口時，不知道哪個混蛋亂丟煙蒂，扔到我的腳背上。煙蒂沒熄，整個燙上來，痛痛痛——」她抬直腿，指著上面一個紅腫的水泡，一臉腳快斷掉的表情。

　　「等我一會兒。」

　　邱勝翊很快地從抽屜裏拿出燙傷藥膏，單膝跪在她面前，抬起她的腳背。

　　「會痛就說一聲。」他望著那白細腳背上的紅腫，眉頭整個緊皺了起來

　　吳映潔看著他修長指掌握著她的腳，看著他用修長的指尖將半透明藥膏塗在她傷處周圍，她身子不由得輕顫了下。

　　「很痛嗎？」邱勝翊抬眸看她一眼，不待她回答，他便已低頭對著她的傷處輕吹著氣。

　　他這一吹氣，吳映潔就連腳趾頭都蜷了起來，更甚者，她連耳朵都紅了。

　　要命，她怎麼從來不知道腳會是她的敏感帶啊。

　　一股悸動正從他們肌膚相觸的地方滑入她的血液裏，讓她坐立難安了起來。

　　「喂——可以放開我了吧。」她著急地喊著，覺得整張臉都在燃燒。

　　邱勝翊再度抬頭，對上她不知所措的雙眸，看到了她的羞澀神色。

　　他揚起唇一笑，唇邊的酒渦更深了。

　　吳映潔想叫自己不許臉紅，可是它們卻不聽使喚地愈來愈紅。

　　「我純粹是因為很癢喔，所以才亂動的，你可別想歪喔。」吳映潔大聲說道。

　　「我原本沒想歪的，是你解釋之後，我才想歪的。」邱勝翊起身，雙手擺在她肩後的椅背上，居高臨下地俯望著她。

　　她屏住呼吸，擋住他一身好聞的氣味，卻沒法避開他的眼神。

　　他正淡淡地笑著，唇邊笑渦淺淺漾著，深邃眼裏的笑意卻像是要蝕人心魂一樣地鑽入她的體膚裏。

　　「你……我……我要喝咖啡，你快去煮。」她大聲嚷嚷，慌亂地伸手去推他。

　　「你覺得你還能再躲多久？」邱勝翊直起身，低聲說道。

　　他的話在她心裏丟下一顆大石，濺得她整顆心狼狽地濕了。

　　知道如果還要做朋友，這一題就勢必逃不了。但她其實很害怕，生平第一次不知道該順從自己的腦子還是心。

　　她真的沒法子做出決定。

　　也許假裝一切如常，會是最安全、最不傷人的方法啊。因為她真的不敢深入，真的好怕戀情談不成後，會失去他這個朋友啊。

　　吳映潔的無言，讓邱勝翊的濃眉深鎖。

　　他無聲地走進吧台裏磨豆子，煮咖啡。

　　「我同事說要幫我介紹男朋友。」她突然開口說道，目光投在他的身後。

　　「你答應了嗎？」邱勝翊的手一使力，水壺流勢頓時傾流得急了些。

　　這——就是她考慮了這麼久的結果？

　　早知如此，當初就該趁著她意亂情迷時，逼她同意他的追求的。

　　但，怎麼會是這種結果！她明明也對他動情了，不是嗎？

　　邱勝翊抓著銅壺的大掌青筋畢露，下顎也隨之緊繃了起來。

　　「我還沒決定，不過也無所謂啊，反正我和丁大川分手了，多認識一些人，也沒什麼不好嘛。」她一聳肩，全身首飾叮叮噹當地響著，像是在壯大她的聲勢一樣。

　　「你告訴我這件事，是想要叫我對你死心嗎？」邱勝翊把咖啡送到她手邊，黑眸沒有情緒地盯著她。

　　在她還沒改變心意前，他現在唯一能做的事就是埋藏好他的難過，他不想把場面弄得難看，讓他連最基本的紳士風度都蕩然無存。

　　吳映潔不敢接話，喝了一口咖啡，整張臉都皺了起來。

　　今天的咖啡有點苦，有一種萃取過度的味道。

　　「我不是不喜歡你，只是……」她啞聲說道。

　　「只是什麼？」邱勝翊定在她面前，聲音低沉地幾乎聽不見。

　　吳映潔無助地看著他，雙唇幾度張合，卻只吐出一聲歎息。

　　如果和丁大川那種朋友似的戀愛關係，都可以證明她在當女友一事上，是如何地失敗，那麼她怎能委屈邱勝翊呢？

　　他是那麼好、那麼好——好到她把他的心當成一個神聖殿堂，根本不敢跨進一步。

　　「這件事太突然了，我還是沒法子接受。」她小聲說道。

　　「我沒有逼迫你的意思，你可以慢慢考慮。」他急了，不自覺地揚高了聲音。

　　吳映潔看著他臉上的激動，看出他的在乎，她反而更加退縮了。

　　「我做不出決定。」吳映潔垂頭喪氣地說道，雙手緊握成拳，用力到發抖。

　　「我知道了。」她的回答像一把刀，狠狠地插入邱勝翊心頭，他痛得瑟縮了身子，不自覺地後退了一步。

　　還需要什麼明示嗎？她做不出決定，代表了她對他並沒有強烈到要在一起的衝動啊。

　　鈴鈴鈴……

　　電話鈴聲劃破嚇人的寧靜。

　　邱勝翊木然地走回吧台後，接起手機。

　　「我是邱勝翊……我知道……生日快樂……嗯，沒問題。」邱勝翊看了一眼時鐘，低聲地說道：「那麼就約八點在你說的地方好了……待會兒見。」

　　他掛上手機，默默地拆下磨豆機，用牙籤挑出碎屑。

　　吳映潔坐在原位，離開也不是，繼續坐著也不對勁。

　　她主動起身幫忙關了招牌燈，並將所有桌椅擺放整齊，擰了抹布，逐一擦拭著桌椅，好讓不開口一事不會變得那麼沉默。

　　收拾到一個段落，她將抹布清洗乾淨，擺放整齊後，隨意找了個話題，否則她會忍不住大哭起來。

　　「待會兒跟朋友吃飯啊？」她故意裝出天下無事的聲音問道。

　　「周念綺打來找我吃飯，今天是她的生日。」邱勝翊沒看她，淡淡地說道，像是什麼事都不曾發生過一樣。

　　吳映潔聞言，胃部一緊，覺得嘴裏有股苦味泛開來。

　　周念綺喜歡他，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情了，只是邱勝翊向來將兩人的關係說得很清楚。

　　「周小姐生日怎麼不提前約？」她忍不住脫口問道。

　　「提前約，如果被拒絕了，豈不難堪。臨時約，就算我沒法子成行，也不會那麼受傷。」

　　「你很瞭解她。」她喃喃地說道，覺得有些不是滋味，可為了掩飾自己真正情緒，她擠出一抹微笑說道：「其實你們站在一起很搭，都是氣質派那一掛的。」

　　「不用對我說這種客套的場面話。」邱勝翊粗聲說道，心裏燃燒著一股怒氣。他也有他的自尊，她不需要這樣迫不及待地想將他推給別人。

　　「我們以後……還是朋友嗎？」她的指尖刺入掌間，問出她唯一能問的事情。

　　「還是。」

　　吳映潔松了口氣，至此才有法子勾起一個笑容。

　　「但不會再像從前了。」他無法說謊。

　　「為什麼？」她睜大眼，激動地沖到他面前，盯住他的眼。

　　「難道你希望我投入得更深，從此無法自拔嗎？」邱勝翊反問道，聲音因為強忍著難過而顫抖著。

　　吳映潔站在原地，一陣心酸排山倒海地襲上心頭。她紅了眼眶，只得很快地別開了頭。

　　邱勝翊回望著她眼裏的淚光，只能咬牙忍住上前擁住她安慰的衝動。

　　他的心裏又何嘗不痛苦呢？

　　寵她、在乎她，已經變成了他生活中的一部分。如今要他硬生生地拉出距離來，不也是在撕扯著他的心嗎？

　　但是，他也不該再傻下去。

　　三十歲還會暗戀一個人，知道自己的心，還會因為太喜歡而狂跳不已。這樣的經歷，一次也就夠了。

　　況且，她再繼續依賴著對他的好，她也沒法子再找到另一個男人的。

　　邱勝翊閉上眼，深吸一口氣後，逕自走出吧台。

　　「好了，店要關門了，你該離開了。」他用尋常語氣說道。

　　吳映潔心一疼，淚水滑下了眼眶。認識半年多，總是她愛幾點離開，就幾點離陬開，他從沒催促過她。

　　在他回頭看向她之前，她很快地擦去眼淚。

　　「對不起，這段時間以來造成你的困擾了。」吳映潔擠出一抹笑，故意裝成很俏皮地咬著舌尖一笑。

　　「晚安。」邱勝翊關上最後一盞燈。

　　兩個人於是都掩身在黑暗裏，只有外頭路燈及其他商店照明燈在他們身上投下若明若暗的光線。

　　這樣陰沈的他，陌生得讓她害怕與難受。吳映潔強忍著淚，肩膀輕顫著。

　　邱勝翊則是在心裏對自己連下十二道阻擋金牌，不准自己說出任何挽回或乞求的話。

　　「晚安。」他說。

　　「晚安。」吳映潔不敢再看他，聲音才落地便逃難似地往門外狂奔，離開「幸福」。

　　邱勝翊控制不住自己雙腿，他追了上去，卻硬生生地在門口停下了腳步。

　　一切都已不同，就算他現在上前抱住她，也改變不了什麼。

　　對她而言，他只是一個「普通朋友」。

　　放手——是他目前唯一能做的事情哪。

　　＊＊＊＊＊＊＊＊＊

　　一個月後——

　　星期五傍晚，「幸福」咖啡的竹鈴清脆地響起。

　　「大家好。」吳映潔推門而入，聲音雖不若平時宏亮，卻仍是極有精神地引起了大家的注意。

　　「映潔，你來了啊——」幾名熟客和她打著招呼。

　　吳映潔微笑著和大家寒暄了幾句話，抬頭看向吧台後的邱勝翊。

　　「哈囉，今天還是喝一樣的咖啡嗎？」邱勝翊笑著問道。

　　「對啊。」吳映潔笑著，目光不由自主地飄向坐在吧台前座椅的周念綺，笑容於是更加賣力了。「圊小姐。」

　　「你好。」周念綺輕聲地問候著她。

　　邱勝翊沒走出吧台招呼吳映潔，她也就自個兒走到靠窗的兩人小圓桌旁，把自己給安頓好。

　　她看著玻璃窗外的大片綠色虎尾蘭，強迫自己不去在意邱勝翊和周念綺的說話聲音，大家只是一般朋友，她實在不該在意那麼多的……

　　但她就是沒法子不去注意他對別人的笑容太燦爛、沒法子不去忖想她如果接受他的感情，現在不知道該有多快樂啊……

　　吳映潔狠狠咬住唇，不許自己再想，她今天的頭已經夠昏了，不需要再為難自己了。

　　「今天還好嗎？」邱勝翊端著她的咖啡送到她手邊。

　　「跟平常差不多。」吳映潔馬上一聳肩，換上一副輕鬆的表情。「進來了一個新病人，幫他們做了一些經濟補助評估。」

　　有了丁大川的前車之鑒，她現在只報喜不報憂，再也不敢造成任何人的壓力了。況且，他們現在只是再普通不過的「朋友」，她實在沒必要加重他的負擔。

　　邱勝翊看著她其實勉強的笑意，不想注意，卻還是看到了她眼下的疲憊與臉上不自然的紅暈。

　　「臉怎麼這麼紅？」他問。

　　「穿太多衣服了。」吳映潔沒提她的頭已經脹痛一天，只是輕描淡寫地說道。

　　「記得照顧好自己的身體。」能說的，也就只有這些了。畢竟，再談得深入些、再投入更多些，受傷的仍然是他自己。

　　兩人之間再次陷入沉默。

　　她端起咖啡喝了一口。

　　「好暍。」她很快看了他一眼後，目光再佯若不經意地飄開。「柏珍呢？」

　　「吐司剛出爐，她去搶購。」

　　「果然不愧是主婦珍。」吳映潔哈哈大笑著，端起咖啡一飲而盡，好讓自己有事可做，好讓兩人之間的沉默不要太不自然。


　　邱勝翊凝視了她一眼，轉身離開。

　　吳映潔放下咖啡杯，覺得咖啡讓她反胃，反胃到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拖著不舒服的身子來喝上這麼一杯。

　　最近來到「幸福」的感覺，就像她每天到護理站去詢問今天有沒有新病人一樣——心裏難過，想改變些什麼，卻又對現狀無能為力。

　　吳映潔悄悄地看向吧台——

　　邱勝翊正拿著一本原文書，和周念綺兩個人低頭討論著。

　　兩個人的頭挨得那麼近，兩人都穿著米色系的V領毛衣，看起來多像一對情侶啊！幸好，邱勝翊沒讓周念綺坐到那張籐椅裏，否則她真怕自己會當場痛哭出聲。

　　吳映潔很快地拿起咖啡杯，但卻發現裏頭早已空空如也。

　　「小潔，你和柏倫怎麼了？」王婆婆上前坐在她對面，輕聲問道。

　　「沒事啊。」吳映潔故意笑得很開朗。

　　「沒事的話，怎麼會是別人坐在吧台那裏呢？」

　　吳映潔苦笑著搖搖頭，不知道該說什麼。

　　「我看你這表情，分明就是在意。那幹麼不快點把人搶回來？」王婆婆催促著她，真不明白這一對明明就該是天作之合，為何卻總是在蹉跎，真個是急煞人也。

　　「婆，感情沒法子可以用搶的。」她啞聲說道。

　　「婆婆敢打包票，那傢伙的心一直都在你身上。」

　　吳映潔看著王婆婆認真的表情，她眼眶一熱，差一點掉下淚來。

　　是她選擇了讓邱勝翊死心的，她完全沒資格在這邊擺出可憐兮兮的表情。現在掉眼淚，只是徒然落得所有人都尷尬的下場罷了。

　　可是，頭好昏、臉好熱、淚好想流。

　　「慘了，我突然想起還有一份報告沒打。」吳映潔突然起身，在桌上擺了咖啡錢之後，便背起她的棉布大背包，鬈發一甩就要離開。

　　「婆婆拜拜，大家拜拜。」她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緊握了下婆婆的手後，很快揮手跟大家告別。

　　她不敢看邱勝翊，卻不自覺地放緩了腳步。

　　只是，直到她的手碰到了門把為止，邱勝翊都沒再開口喚她一聲。

　　吳映潔沖出店外，小跑步地沿著紅磚道走，直到她確定咖啡廳裏的人看不到她為止。

　　她必須承認——這一個月來，還沒死心的人是她！還在留戀以前美好互動的人，也是她！

　　所以，才會即便被邱勝翊討厭了、冷淡了，她還是堅持要到「幸福」去。

　　但，這樣的舉動有意義嗎？

　　「幸福」再也沒法子給她幸福了啊。

　　吳映潔站在轉角處的小花圃邊，回頭看著「幸福」的招牌。

　　他對她其實沒有惡言相向，他對待她的態度正像其他「幸福」的常客一樣。

　　習慣了自己被與眾不同的對待，現在被一視同仁的感覺，簡直是差到一個不行，她甚至覺得有種被人拋棄的感覺。

　　更慘的是，每日看著邱勝翊和周念綺說說笑笑，她心頭的那只嫉妒蟲就會拚命地齧咬著她，難受得她坐立不安。

　　是的，她必須承認那是嫉妒。

　　她自己知道，她有多想站到他們兩人之間，叫他們不准再靠得那麼近了。

　　當時，害怕接受一段感情會讓她失去友情，所以選擇了維持現狀。誰知道結果還是一樣的疏離呢？

　　早知道……

　　「早知道是最沒用的事情了。」

　　吳映潔喃喃自語地看向「幸福」的招牌，覺得頭腦昏沉沈、喉嚨也像有火在灼燒一樣。

　　生病了，該先去看醫生，或者回家休息的。可是，就是有一股力量硬是推著她往這邊走。

　　她想看到邱勝翊。

　　即便他不理會她，不特別跟她說話也無所謂，只要看著他專心煮咖啡的側臉，她就會覺得今天即便過得再痛苦，也可以在一杯咖啡之後，得到平靜。

　　「傻瓜。」吳映潔在路邊蹲了下來，鑲著華麗珠珠的拼布長裙，像枯萎的花一樣鋪在紅磚道間。

　　這些日子以來，她不會想念丁大川，伹——

　　她卻無時無刻不在想著邱勝翊啊。

　　她，喜歡上邱勝翊了。

　　「笨蛋，哪有人連喜歡都會慢半拍呢……」吳映潔把臉埋入臂彎裏，整個人不停地打著冷顫。

　　吱——一聲腳踏車緊急煞車的聲音剌入吳映潔耳裏，而她甚至連抬頭的力氣都沒有了。

　　「映潔，你怎麼了？」聶柏珍蹲到她身邊，著急地抓住她的肩膀。

　　「哈囉，柏珍。」她勉強抬起頭，身子還在輕抖著。

　　「你的臉怎麼這麼紅……」聶柏珍擔心地撫住她的額頭，嚇得大叫出聲。「你在發燒！」

　　「有嗎？」吳映潔茫然地眨著眼，伸手撫著自己臉頰，卻只覺得頭很重。

　　「我叫我哥陪你去看醫生。」聶柏珍馬上拿出了手機。

　　「不用！」吳映潔大叫一聲，聲音大到甚至嚇著了自己。

　　聶柏珍睜著圓眸，不解地看著她。

　　「不用麻煩你哥了，他店裏正忙著呢。」她虛弱地說道。

　　「你們怎麼了？」聶柏珍蹲在她身邊，拉著吳映潔的手問道。

　　「你是今天第二個問我這個問題的人。」吳映潔苦笑著搖頭，頭痛得讓她想哭。「我們沒事，只是變成了普通朋友而已。」

　　「可是……你們明明好像是要在一起了啊。」

　　「有些人太美好，所以會害怕得到了之後，便沒法子面對任何可能的失去。」吳映潔望著聶柏珍不敢置信的表情，她抿著嘴角，忍不住揶揄著自己。「很誇張吧，我一向不是畫地自限的那種人。但是，邱勝翊對我真的好重要，所以我不想改變……但是，還是改變了……我也不知道……」

　　吳映潔閉上嘴，停止自己語無倫次地說話。

　　她頹下肩，一頭蓬亂鬈發龍捲風掃過似地罩了她一臉一肩。

　　聶柏珍咬著唇，心裏也急，但她更擔心吳映潔的身體。「我先陪你去看醫生，好不好？」

　　「柏珍妹妹，我夠大了，可以自己去了。」吳映潔拉著她的手，慢慢起身，瘦高身子嚇人地搖晃了一會兒。

　　「我陪你去看醫生。」聶柏珍連忙扶住她，臉色早被嚇成蒼白。

　　「不用、不用，我還撐得住。」吳映潔拍拍她的肩膀，撐著站直身子，伸手叫來了計程車。

　　「真的不用我陪你……」

　　計程車在她們面前停住，吳映潔開了車門，很快地把自己扔了進去，說了診所住址。

　　「我晚一點再打電話給你。」聶柏珍替她關上門，不放心地說道。

　　吳映潔點頭，卻無力再說什麼了。

　　計程車揚長而去，聶柏珍則再度跨上腳踏車，拚命地往前騎，她得快點告訴哥哥映潔生病的事情啊！

第七章

　　吳映潔手機不通！

　　家裏電話也沒人接！

　　她家裏一片闃黑，邱勝翊按了電鈴，一樣沒回應。

　　她還在發燒啊！究竟是跑到哪里去了？

　　邱勝翊開著車在吳映潔家附近繞了N圈，依然沒看到她的人影。

　　他知道她有多不會照顧自己，每回感冒要她去看醫生，她總要三推四拖。每一次，都是他硬拖著她，她才願意乖乖就診的。

　　現在更好了，她連發燒了都不願乖乖待在家裏休息，是存心要把身體搞垮嗎？

　　邱勝翊再次撥了她的手機——

　　您撥的號碼現在沒有回應。

　　「該死！」邱勝翊詛咒一聲，繼續開著車在街上仔細地尋找她的蹤影。

　　夜深了。

　　邱勝翊的車子繞回他住的地方，經過「幸福」時，他下意識地慢了下來。

　　門前小庭院裏，一道反光引起他的注意。

　　他在路旁緊急煞車，往庭院裏一瞧，白色庭園椅上正蜷著一個黑色身影。

　　是映潔。

　　邱勝翊沖出車門，一躍跨過白色小柵欄。

　　吳映潔正以她的珠珠包包為枕，趴在圓桌上，手裏還緊抓著一包白色藥袋。

　　「你搞什麼鬼！生病了還待在這裏吹風，是怕自己病情不夠嚴重嗎？」邱勝翊不由分說地攬住她的腰，將她整個人往前一提。

　　她身子靠在他身邊，那灼熱溫度讓他臉色愈加鐵青。

　　吳映潔慢慢地抬頭，不解地眨著眼看著他。

　　「你是誰？」她困惑地皺起眉，喃喃說道。

　　「我是邱勝翊！」

　　「亂講……」吳映潔伸指去戳他怒不可遏的眉宇之間。「邱勝翊才不會這麼凶……」她大聲反駁，說出口的音量卻像是小貓叫。

　　邱勝翊瞪著她發紅的眼睛，驀地伸手搗住她額頭，那燙手的溫度讓他差點想打電話叫救護車。

　　「你在這裏待多久了？吃藥了嗎？」他粗聲問道，脫下風衣蓋住她頻頻顫抖的身子，並將她牢牢地攬在身邊。

　　「我不知道。」她半閉著眼，不自覺地把重心都放到他身上。

　　「你給我想起來！你在這裏待多久了？吃藥了嗎？」邱勝翊的指尖陷入她的肩膀，大聲地嘶吼著。

　　吳映潔瑟縮了下身子，苦惱地半掀開眸，好半天才囁嚅地說道：「我看完醫生之後，在附近咖啡廳坐了一下，然後就來了……」她抱著頭，皺著眉，又伸手去抓自己的腿。「我的頭好痛……蚊子一直咬我……我的腳好癢！」

　　她撩起長裙，小腿肚上已是傷痕累累，好幾處蚊子咬痕都被抓出了血絲。

　　「別抓了，我們回家，我幫你搽藥。」邱勝翊握住她的雙手，粗聲命令道。

　　吳映潔正在頭昏腦脹中，外加四肢無力，他說什麼她就做什麼。於是便半依半偎在他懷裏，一路被扶上了邱勝翊的家。

　　邱勝翊一進家門，就押著她吃了藥，讓柏珍幫她換上一件式睡衣後，便將她安置在客房。

　　拿來了蚊蟲叮咬的藥膏，他微撩起她的睡衣下擺，查看著她被蚊子叮咬的傷口——

　　她的腿至少被蚊子咬了十幾個包，紅腫到慘不忍睹。

　　邱勝翊手拿藥膏，每搽過一個腫包，吳映潔就想伸手去抓。

　　「你再抓，以後就不准到我店裏來喝咖啡！」邱勝翊啪地打開她的手，怒不可遏地說道。

　　他現在有一肚子的怒氣無處可發，一想到她那麼病懨懨地坐在庭院裏，萬一遇到了壞人，根本無力抵抗，他就想痛駡她一頓。

　　「柏珍……」吳映潔求救地看著聶柏珍，覺得這個邱勝翊凶得不得了。

　　「你會把腿抓醜的，我去拿冰塊幫你冰敷喔——」哥哥臉色很嚇人，而柏珍向來最怕人凶，所以只好趕快摸摸鼻子走人。

　　等到聶柏珍拿來冰塊、吳映潔躺了冰枕退了燒，一切全都打理好後，已經是午夜時分。

　　睡眠向來規律的柏珍已經站在牆角打起了瞌睡，而吳映潔在藥效發作之後，也已昏昏沉沈地睡了過去。

　　只不過也許是因為退燒藥的緣故，吳映潔一直不停地出著汗，因此始終翻來覆去的，睡不安穩。

　　「去休息吧。」邱勝翊將妹妹推出房間，自己搬了把椅子到床邊坐下。

　　撫著她額頭，知道她退了燒，卻仍不放心地再用耳溫槍量了一回——

　　37度，總算正常了。

　　邱勝翊望著她那張灰白得讓人心疼的小臉，整個人像洩氣皮球似地頹下雙肩。

　　「你為什麼來這裏？又來擾亂人心嗎？」邱勝翊啞聲問道，心裏好掙扎。

　　吳映潔睜開眼睛，氤氳的眸驀地撞入他的眼裏。

　　邱勝翊的心一緊，不自覺地屏住呼吸——他以為她睡著了。

　　「我不想回到家，那裏一個人也沒有，我會覺得自己很可憐。」吳映潔睜著迷蒙的眼，輕咳了幾聲。「對不起……」

　　邱勝翊拿過水杯放到她手裏，她的手顫抖著。

　　「你沒吃晚餐。」他不悅地皺起眉，知道她有低血壓的毛病，一頓飯沒吃，就經常要四肢發抖。

　　「嗯。」退燒藥讓她四肢無力，所以她實在分不清楚她究竟是因為沒吃飯，還是藥效發作。

　　「長這麼大了，怎麼還不會照顧自己呢？我去拿點吃的來給你。」邱勝翊起身往外走。

　　「不要走。」吳映潔忽而用盡全身力氣，牢牢抱住他的手臂。

　　「不走，留著又算什麼？」他強迫自己面無表情，不許自己心軟。

　　吳映潔看著他疏離的臉龐，眼淚奪眶而出，灼熱地燙上他的手背。

　　「我很想你。」她哽咽地說道。

　　邱勝翊僵住了，他不能置信地望著她的淚眼婆娑，望著她眼裏的依戀，他差一點想伸手揉自己的雙眼。

　　就是因為對她已經死心，所以才會那麼努力地想把她當成普通朋友啊。

　　「想我對你的好？想我對你的特別照顧？還是只因為還不習慣一個人？」這一回，他踩得小心翼翼，絲毫不敢再大意。

　　他只不過是沒有推開她的身子罷了……

　　吳映潔沒注意到他的改變，她只注意到他冰雕一樣的容顏。於是，她鬆開手腕，落寞地跌回床榻裏。

　　「我就是想你，睡覺也想、作夢也想。想我是個笨蛋，早知道不和你交往，日子也要變得這麼痛苦，不如什麼也不想，直接把你撲倒……」她自憐自艾地喃喃自語著，小臉埋入枕頭裏，很氣惱地捶著床墊。

　　可惡！她現在一點力氣都沒有，力道軟綿綿的，完全沒有宣洩怒氣的感覺。

　　吳映潔氣喘如牛地決定放棄，整張臉全都埋入了枕頭裏。

　　「你……喜歡我嗎？」邱勝翊不能置信地看著她，口氣很輕飄。

　　「本來只是喜歡，經過了這段時間之後，我才發現自己對你其實比喜歡更多。不然我幹麼明明病得要死了，還要爬回‘幸福’前，只希望運氣夠好，可以偷看到你一眼。」她用盡力氣撐起身子，譴責地回頭瞪他一眼。

　　「你……可以改變心意，我們還是可以……」邱勝翊的喉結緊張地上下滑動著，雙手早已緊張地握成了拳。

　　「不可以！」吳映潔大喊一聲，喊得過猛，一下子驟咳了起來。

　　邱勝翊摟住她身子，拍著她的後背。她的臉埋在他頸間，她的長髮披在他的胸前，像無數藤蔓纏住他的心。

　　邱勝翊緊閉了雙眼，不過才一瞬間的接觸，可他卻再也沒法子鬆手了。

　　「為什麼不能改變心意？」他狠狠地用下顎頂住她的頭頂，牢牢地抱著她。

　　「我怎麼可以傷害周念綺？那樣不但差勁，而且和第三者有什麼不同！她以為她和你快要是一對了啊！」她好氣自己，怎麼之前就不懂得好好把握他呢？

　　「我早就跟她把話說清楚了，我跟她永遠只會是朋友，她最近來得勤，是因為她下星期就要移民了，所以每天來跟我練習英文……」

　　「你為什麼不早告訴我這些？害我內傷了這麼久。」吳映潔抬頭瞪他，眼神凶巴巴，語氣卻是有氣無力。

　　「我為什麼要說呢？」邱勝翊撫著她的臉頰，深深凝望著她。

　　他深邃眼神像一張黑色大網直接裹住她的心，讓她心臟怦怦亂跳地逃不出他的掌心。

　「如果周念綺不來，我一樣會那樣待你，因為我沒法子再繼續若無其事地演戲下去了。我投入了太多，不可能只是朋友了，懂嗎？」他的心懸在半空中，緊盯著她的每一絲表情。

　　「我不懂，我只知道你最近對我很壞。」吳映潔皺著眉頭，一本正經地說道。

　　「你又何嘗對我很好。」伸手去戳她眉間，他故意用了幾分力道。

　　她的雙眉之間於是被壓出一記指痕，他皺起眉，驟然抽回指力。

　　她卻搗住他的大掌，將整張小臉都偎了進去——有他在身邊，好舒服哪。

　　「沒關係，我們扯平了。一切不好的，都過去了。」吳映潔咬住唇，忍住一個哈欠，全身細胞已漸漸進入了放鬆狀態。

　　邱勝翊眉頭愈擰愈緊，覺得她這題答得太快，讓他一下沒法子進入狀況。

　　「所以，我們之間——」邱勝翊揪住她雙肩，嚴肅地追問道。

　　「我們要在一起。」吳映潔仰頭看他，對著他笑，唇邊酒渦笑得甜似蜜，眼眸晶亮得像天上星星。

　　邱勝翊不敢眨眼，怕這一切只是他疲憊過度的幻想，但她正牢牢握住他的雙手，兩人四手緊緊地握成拳。

　　「你現在是清醒的嗎？」他嗄聲問道。

　　「對。」吳映潔忽然打了個哈欠，眼睛閉得只剩一絲縫。

　　「你確定不是因為捨不得我這個朋友，所以才答應和我交往？」他抬起她的下顎，努力想叫她清醒些。

　　「才不是咧……我嫉妒周念綺，我很想上前警告她離你遠一點……」吳映潔嘴巴還在張合，兩眼卻已經進入緊閉狀態。

　　「你……」邱勝翊的心裏還有一百個疑問想逼問，腦子裏也還有無數個問題想肯定。但眼下她蒼白的小臉，讓他實在不忍心再多問什麼。

　　他拉下她的手，扶著她的身子在床上躺平，自己則在床邊坐著。

　　她翻了個身，手指緊揪住他衣服，呼吸漸漸地變緩、變平穩……

　　他現在還能怎麼辦？

　　只能歎口氣，替她拉好被子。

　　橫豎那麼長的等待都熬過了，也不差這一日吧。

　　＊＊＊＊＊＊＊＊＊

　　好想喝水喔！

　　吳映潔一覺醒來，睜開眼睛，卻是四肢無力地癱在床上，完全動彈不得。

　　她茫然地看著天花板，不知今夕是何夕。

　　鼻尖呼吸到棉被、枕頭上的乾淨陽光味，她才想起了自己正在邱勝翊家裏——柏珍最愛曬棉被了。

　　昨晚發生了什麼事？吳映潔才揪眉一想，眼睛驀然睜得圓滾滾。

　　她昨天是不是跟邱勝翊告白了？她是不是說了什麼「我們要在一起」之類的話？

　　吳映潔皺著眉頭，很努力地回想著。

　　身邊輕微的呼息聲讓她屏住氣息，她慢慢地側過身——

　　邱勝翊正坐在她身邊，偏斜著臉龐，扭著頸背，以一種不自然的僵硬姿態睡著。

　　他膝上攤著一本原文書，眼鏡推到發際之上，露出好看的前額，微亂髮絲和微敞前襟，讓他較平時多了幾分狂野。

　　吳映潔慢慢地坐起身，端起一旁的保溫杯，喝完一整杯水，目光卻始終緊盯著他。

　　他昨天說——他和周念綺只是朋友。

　　他昨天還說——疏離她，是因為再也回不到從前，因為他不想再受傷了……

　　昨晚的一切像一場電影，開始在她腦中慢速地上演。他的眼神是最揪人心的演出，讓她就連回想也會為之心顫不已。

　　吳映潔望著他靜靜棲息的長睫，笑渦忍不住一直維持在唇邊。

　　好想抱緊他，好想咬他一口，好想撲到他身上吻他的嘴喔。

　　吳映潔扶著床頭櫃起身，即便現在頭昏肚子餓四肢無力，但她還是躡起腳尖，想偷偷跑出去盥洗一番。

　　她想要在他醒來的時候，美美地站在他面前，對他微笑。

　　她靠著牆壁走了一步。

　　嘟嘟嘟……

　　她的手機突然響起。

　　「啊！」她被嚇得叫出聲，整個人趴在牆壁上，睜著大眼看著他。

　　邱勝翊驚醒過來，對上她驚魂未定的雙眼。

　　「你要去哪里？」邱勝翊倏地沖到她面前，握住她的肩。

　　嘟嘟嘟……

　　「我剛才是要去刷牙洗臉……但是，我現在要先接一下電話……我怕是醫院打來的……」簡單幾句話，吳映潔卻說得氣喘吁吁。

　　邱勝翊抱起她，讓她坐回床上，再從袋子裏拿出手機遞給她。

　　吳映潔拿起手機一看——

　　是丁大川。

　　「是丁大川打來的。」她老實地說道。

　　「不准接！」邱勝翊粗聲命令道，下顎和頸部線條全都僵硬了起來。

　　吳映潔咬著唇，黑白分明的眸子直瞅著他。

　　邱勝翊呼息粗重，修眉緊擰，一臉怒意地回望著她。

　　他知道自己說了不理智的話，但他現在只想任性。

　　他和吳映潔之間的感情，好不容易才冒出一丁點芽，上天一定要在此時，刮大風下大雨來毀折嗎？

　　「別理我，你想接就接吧。」邱勝翊懊惱地低下頭，理智還是戰勝了情感。

　　他煩躁地扯著頭髮，卻不慎抓落頭上眼鏡。

　　「該死！」他詛咒一聲，彎身要去撿眼鏡，大掌手背上竟是青筋畢露著。

　　眼鏡很快地撿起來了，但他整個人卻就此背對她，沒再回頭了。

　　嘟嘟嘟……

　　手機鈴聲催人地響著。

　　吳映潔把手機放回袋子裏，臉頰在下一刻貼上了他的後背。

　　「我原來就沒打算要接他的電話。」她將雙手環住他的腰，下顎靠在他的肩膀上。

　　「你不需要因為我……」他咽了口口水，因為她的呼吸正輕拂著他的耳廓而心神不寧著。

　　「我和他沒什麼好說的。」

　　「也許……」他聲音嗄啞地連自己都快認不得。「他只是打電話來道歉的。」

　　「沒必要了，我原諒他了。沒有失去這一回，我哪會知道真正適合我的人，就在我身邊呢？」吳映潔大聲而堅定地說道。

　　邱勝翊激動地回過頭，緊握住她的手。

　　她對他一笑。

　　「你確定嗎？」他不想趁人之危，因為他要的不是一段被當成替代品的愛情。

　　「當然。」她斬釘截鐵地說道，認真到連雙眉都皺了起來。

　　「謝謝。」邱勝翊倏地伸手將她抱進懷裏，用力地像是要把她整個人擠進心裏一樣。

　　他的擁抱那麼用力，他的心跳那麼激動地跳著，讓她整個人也不禁為之精神高昂了起來。

　　「傻子，該道謝的人是我，要擠到你身邊，可是要打敗一卡車敵手的啊！」吳映潔把臉貼在他胸上，緊貼著他的心跳，不知不覺地聽得癡了。

　　「傻子，我沒那麼好。」他笑著說道。

　　「對我來說，你已經超完美了。欸……我問你，我現在是不是很醜？」她突然把臉擠扁在他胸前，悶聲問道。

　　「不會啊。」他吻著她的發絲。

　　「騙子！我每天早上起床時，頭髮都亂得像瘋子。」想他剛才也和她對看了那麼久，她索性抬起頭對他皺鼻子，對他扮鬼臉。

　　她扮醜的樣子真可愛，邱勝翊笑著捧起她的臉頰，認真地將她蓬亂長髮一束束地全撥回始的耳後。

　　「這樣就整齊了。」他說。

　吳映潔捧住他臉龐，逐一凝視他的眉眼鼻唇。

　　她的唇笑著，眉眼彎彎，她的臉俯得很近，鼻尖輕輕觸著他。

　　邱勝翊雙唇微張，感覺有股電流在兩人雙唇之間流動著。

　　「我想刷牙。」她說。

　　「什麼？」邱勝翊睜大眼，以為自己聽錯了。

　　氣氛正佳的時候，怎麼會冒出這一句。

　　「因為……刷完牙後，我要給你一個長長、長長的早安吻。」她說得很大膽，眼睛卻只敢看著天花板，耳朵也超紅。

　　咕嚕！

　　此時，她的肚皮非常不含蓄地響得很大聲。

　　吳映潔嘴角抽搐了兩下，眉頭全垮了下來。媽啊，現在正是風花雪月最高chao啊，誰讓她的肚皮演出這出來破壞氣氛啊。

　　邱勝翊看著她哭笑不得的怪臉，忍不住「哈」地一聲笑出來。

　　吳映潔被他嘲笑，面子掛不住，鼓著腮幫子，雙手抆腰，就想發飆一番。

　　「你——」吳映潔瞪向他。

　　咕嚕！

　　肚皮很不給面子地又傳來一大聲。

　　這次，吳映潔搗著肚皮，自己先笑倒在他懷裏。

　　兩個人抱在一起，笑到同時彎下了腰，笑到右側酒渦同時漾動著。

　　「看來，我的早安吻還得再等一等了。」邱勝翊拉起她的手，一起走出房門。

　　吳映潔低頭看著兩人交握的手，覺得整個人都被幸福給撐漲了起來，只差沒飄飄然地飛上天哪。

　　嘟嘟嘟……

　　手機鈴聲再度催人地響起。

　　吳映潔與邱勝翊對望一眼，她吐吐舌頭，砰地一聲開上了房門。

　　她的新人生，不需要丁大川來攪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