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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轉+自改+1次po完]皇上說的是(翊潔)
fengwanting198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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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妃的命令当然不可能马上被执行,所有人都看向床上的吴映洁,没有动作。这让脸上无光的张妃心火又起,就要发怒,但吴映洁已经点头道:

「予旸,这两天你就去云扬苑住吧。母妃也好安心休养。」

「是的,母妃。孩儿会天天来向您请安,愿母妃早日康复。」予旸对她行了个礼,由着女官带出去了。

吴映洁客气的对仍杵着的张妃道:

「妳请坐,我一会就好了。」

张妃冷眼等在一旁,看着太医们终于将吴映洁的伤口处理好,所有人都退下后,她才开口道:

「妳不会以为我留下来是为了跟妳道谢吧?」

吴映洁可不敢这么想。有人是一脸杀意的跟人道谢吗?

「事实上是我必须向妳道歉才是。很抱歉没有照顾好予旸,让予旸受到惊吓。」

「说得好听,谁知道妳心底真正是怎么想的!」张妃对儿子的未来充满忧虑,觉得再也不能忍受将儿子放在这么危险的地方,她深信今天落水事件只是个开始,终有一天,予旸一定会遭到很严重的伤害!所以她留下来,是为了向吴映洁讨人——

「吴夏宫,我也就不跟妳拐弯抹角了。皇上现在只对妳言听计从,别人说的话都不会被他放在心上,所以我请求妳去跟皇上说——妳不想再养育予旸,请皇上让予旸回到初晞宫吧!」她宁愿回到以前,一个月只见儿子几次面,也不要现在天天见面,却要担心受怕。

「如果这是妳的期望,请妳自己去向皇上请求。」吴映洁不会代人传话,何况教养予旸是皇上下的旨意,在皇上没有主动收回前,她就会尽力完成,不以任何借口将这任务半途而废。

「对!是我希望予旸离开这里!是我想要,但我想要又怎么样!我就算在皇上面前哭到肝肠寸断,也抵不了妳枕边风轻轻一吹的作用!妳现在既得势,何苦为难我?」

「我这不是为难。只是,予旸的事,妳这个生母本来就可自行去与皇上商量。如果妳能让皇上相信予旸离开这里会更好,那皇上自然会下旨让予旸回初晞宫。再说,予旸并不是会一直待在这里直到长大,他十岁后得去储英院上学,予旸最多待在我这儿四年,何况妳也可以每天见到——」

张妃冷哼:

「我等不了四年!我要妳现在就让予旸离开!只要妳向皇上说妳太忙,没空教孩子,以皇上现在对妳的宠爱,一句话就能让这事情办成!」说到后来,语气酸得呛人。

吴映洁耐着性子,仍温言道:

「我不会做这样的事。我喜欢予旸,很乐意教养他。而且,我没必要为了妳对皇上说谎,我还不至于忙到没空陪孩子。」

「吴夏宫!妳别欺人太甚!别以为我不知道妳心中在想什么!」张妃大怒。

「妳知道我心中在想什么?」吴映洁苦笑的问。她不认为张妃知道她在想什么,不过她倒是知道张妃在指控她什么。

「我当然知道!妳想要控制我儿子!妳想要我儿子死!现在是予旸,以后就会是大皇子予晖了!妳想把皇上这两个儿子处理掉,帮妳以后生的儿子清除绊脚石!妳别以为我不知道!」张妃又气怒到失控,冲到床前,努力握紧双拳。

「我不会这么做。」虽然知道张妃不会听进去,但吴映洁还是得说。

「妳当然会!妳是吴恩雅的妹妹!妳们吴家都是仗势欺人的货色!」张妃望着吴映洁的脸,眼前这个女人没有吴恩雅美得那么精致,但神态轮廓至少也有三四分像了,一时之间新仇旧恨都狂涌而上!

她的前半生被吴恩雅压迫得喘不过气,而她后半生唯一的指望,难道还要毁在吴映洁手上吗?

这对姊妹简直欺人太甚!

「张妃,妳现在情绪失控,所以本宫此刻愿意原谅妳的出言不逊,但下不为例,希望妳可以好好克制自己。我吴家、我姊姊、我吴映洁,请妳不要任意无礼诬蔑。」

「我诬蔑?哈!」张妃狰狞一笑:「妳当妳姊姊是什么好东西吗?如果她是,那为什么我十八岁跟了皇上之后,这十几年来却只生了一个儿子?而且还是年近三十才生下一个孩子?!原本我应该有更多孩子的!我该有的!」

吴映洁深吸了一口气,闭上眼好一会,才以极轻的声音道:

「我姊姊……失去了三个孩子,妳敢发誓……那三个孩子的夭折、流产……与妳一点关系都没有?妳是否敢发下最毒的誓?以予旸的命发誓?」

张妃脸色瞬间惨白,身子不稳的往后退了好几步,久久说不出话。

吴映洁接着道:

「不管妳觉得世道何其不公,但日曜皇朝的律法就是吴文规定侧室侍妾不得早于正妻产下子女。妳最早跟了皇上,但妳不是正妻,我知道妳私自倒掉避子汤,偷偷怀过一个孩子,被迫堕掉。后来一直被监视喝避子汤,直到咏春宫产下一子后,妳才停止喝药,被允许受孕。我姊姊是正妻,是掌家主母,她让妳喝堕胎药,不管她愿不愿意,都得这么做,这是国家律法所规定。妳可以恨她,但她并没有错。」

有些事情她从来不说,不代表她不知道。以前她曾经为姊姊愤恨不平,恨不得狠狠报复所有害姊姊失去子女、失去健康、失去性命的人。人都有私心,当然只会为自己的家人着想,认为一定都是别人的错,姊姊是可怜的受害者。

但后来她知道了,这是皇室家庭必然会有的斗争,没什么邪恶善良之分,也没有对错,只有胜败。以前她百思不解为何姊姊都被害成那样了,还能有那么平和的表情,脸上只带着淡淡的苦笑遗憾,而没有怨恨。

现在她已经渐渐明白,姊姊那抹苦笑,是在笑自己在这场争战里面,虽拥有诸多优势,却终究是落败了。

落败,失去了性命,失去陪伴在天澈身边一生一世的机会,所以她感到非常的遗憾。

如果姊姊心中有恨的话,那就是恨自己在天澈的生命中停留的时间太短,来不及烙下难忘的痕迹,他不会将她记一生一世。

「妳……说这些……妳想怎么样!」张妃色厉内荏的强撑着叫。

吴映洁摇摇头:

「我不想怎么样,如同,我不想对予旸怎么样。不管妳信不信。」可能是喝下的止痛药生效了,吴映洁觉得好想睡,于是对张妃道:

「予旸刚受了惊,妳回去陪陪他吧。我想休息了,妳退下吧。」

「……我真恨透了妳们这种高高在上看人的人!」张妃咬牙抖声道。她就是受不了吴映洁这种仗着出身显赫就对人颐指气使的人!

吴映洁淡淡讽笑道:

「如果妳是我,定会比我更高高在上百倍。」

张妃总算是见识到这个吴映洁的嘴巴可以有多利!以前到底是谁说吴映洁软弱可欺、不敢与人结怨的?!难道一切都是因为受宠,所以才变得这么骄傲?!

「妳尽管得意吧!我看妳风光到什么时候。别忘了,再过十二天,就是八月八日,皇上迎娶新妃的大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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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大婚的筹备事宜,都是我操办的,我怎么会忘记。」吴映洁低笑,忍下一个哈欠。

张妃冷笑:

「妳尽量笑话我吧!妳现在的受宠,也不过是我以前的样子;而妳现在所嘲笑的我,就是妳以后的样子!」

「我没嘲笑妳……」吴映洁好无奈的道。

「我等着看!看妳变得跟我们一样时,会不会比我们更失态、更可悲、更可憎!」张妃拂袖而去。

第九章

八月七日,夜。

整个皇宫喜气洋洋,所有人彻夜不眠的忙着,正在为明日的大婚做最后的完善工作。每一个细节都要一再推敲,每一个步骤都要一再排练,每一个典仪物件都要上油擦到最亮,绝对不容许有任何不完美的瑕疵出现。

礼部的所有朝官、内务府的所有宫官都不断的奔走于上皇宫各处室——司礼监、御用监、尚衣监、尚膳监、尚宝监、司设监、钟鼓司、织染局、都知监等,没有一处敢遗漏,全天候监督他们该成完的工作,目光牢罕盯住,密切注意,务求明日有最完美的呈现。

这一夜,整个皇宫里的人都有自己必须忙的事,就连心情很哀怨的后宫诸妃们,也得将朝服准备好,并好好盛妆打扮一番,在明日黄昏出席婚宴,向新进正妃、侧妃按着品级高低朝拜、或被朝拜。

而明日盛大典礼的主角、被万民瞩目仰望的皇帝本人,自然也不可能置身事外,独自清闲。

胜翊今夜应该焚香净身,前往太庙祭拜天地与列祖列宗,必须静坐在宗庙里一整夜祝祷。每半个时辰祭上一片万代永昌香,得亲由皇帝本人自守着香炉,不能让香炉的火熄灭了——以此形式表示香火传承,绵延不绝,善尽婚姻的责任。

此刻应该在太庙的人,为什么会出现在吴夏宫、在吴映洁的床上?吴映洁对此虽有疑惑,但并很不想知道答案,所以她没有问。

如果她是个贤慧的皇后,或,以成为未来的贤慧皇后为终生奋斗目标,那么她就该从皇帝踏进她宫室的那一刻,穿上朝服、戴上妃冠,舍小情,顾大局,长跪在皇帝面前,苦口婆心劝谏皇帝速速回转太庙,切勿为了私情,而做出有违国家礼法的错事,让天下人诟病……但她不是皇后,也从不以当个被天下人称道的贤能皇后自许。

她只是个,爱上皇帝的女人。

她所做的一切,不管多忙多累多难,都是她付出爱情的方式。所以她不需要皇帝的感动,也不需要万民的称道,更不需要一顶后冠来印证她对国家、内廷的贡献——当然,如果后冠可以保证今生今世都能站在天澈身边,成为他最重视的那个女人的话,那她会争取。

「明日应是朕最后一次娶妻了。也好,省事……」欢爱过后的声音,低低哑哑,有一种缠粘的暧昧味道。

「……怎么说省事呢?她们都很美啊……」她轻轻说着,不让语气里夹带情绪。面孔隐在黑暗中,心情隐在话语里。

他低笑,气息故意拂在她面颊颈侧,痒得她直躲,却在他双臂的箝抱下,逃不开吋许。

「很美是吗?上回妳带两个孩子去参访蕴秀院时,每一个都见着了是吧?」

「是见着了,都很美丽。皇上不也见过了?上回千荷宴……」

「画着大浓妆,又站得那么远,虽美,却也分不清是怎么个美法。」

「您也不用分得清她们,光一个海姬公主,就足以倾国倾城了。」

「海姬公主确实是。」胜翊同意。

「是啊……」她叹息。

「听说妳与她们在蕴秀院比试各种才艺,是吗?」

「……是的。而且臣妾无能,落败了。」再叹。皇帝老爷究竟还有什么事是不知道的呢?「幸而一旁的柳助教挺身而出,帮臣妾挽回一点脸面。」虽然胜翊应该什么都知道了,可她还是说吴了下。

「落败了?」他修长的手指滑到她下巴,轻轻将她侧着的小脸转向他,好让他印下一个吻。

她身子轻颤,承迎他的吻时,无法控制拥抱他渴望,于是依从心中渴求,伸出双手,紧搂住他腰,让两人的心可以贴近、更贴近,没有任何空隙。

「我的吴夏宫如此万能,怎么会落败?妳是故意的吧?」他也搂紧她。

「没有的事,皇上。臣妾才艺确实远不能及……」两人抱得太紧,所以她开口说话时,两片樱唇不断在他唇上贴拂着,像是一种亲密的调情勾诱……

「妳啊……」胜翊的欲意轻易被撩起,再度压下她,惩罚似的以唇在她脸蛋、身上狂放肆虐。

「啊……」她惊呼。

胜翊突然想到她手臂上有伤,顿了一下,问:

「手疼吗?」

「不疼。已经大好了……」

她用力勾住他颈项,迎接他的狂野。胜翊低低一笑,再无忌惮。

狂浪的情潮袭得吴映洁娇喘连连,却没有闪躲。当她明白何谓情欲之后,也度过了青涩无措期之后,面对心爱男人的索欢,她总是全心投入,不感羞耻。

这人,是她深爱着的男人!他的心、他的身,她全都在意,她要完全给予,彻底占有!他来到她这儿,就是她的!只属于她一人的!

他索欢于她,又何尝不是她也在索欢于他?!

就算拥有的时间短暂到一刻也好,一个时辰也好,一天也好,哪管下一刻他走后,今生就不再来。但,现在,他是她的!她的!

她的热情对胜翊而言是个惊喜,她从不以言语说出对他的爱恋倾心,但她的身体总是如此大胆迎合,让他知道自己确实也让她得到快乐。这种快乐是双方的,而不是只是男人索取、女人奉献,仿佛床笫之事就只是让男人发泄兽性,而女人就像献祭一样的只有牺牲忍耐,若是表现出一点点快乐,会被天打雷劈似的。

女人总是认为欢爱是为了达到一个神圣的目的——生孩子,为男人传香火。所以不可以表现出对情欲渴望着迷,生怕被冠上轻浮浪荡的字眼。

男人不会喜欢女人这样的,至少胜翊不喜欢。这也是他几年来能一直公平而冷淡对待所有妻妾的原因。他觉得床事让他索然无味,跟谁欢好都一样。年少时还会因为贪图新鲜而喜新厌旧,但后来,女人是新是旧,都无甚差别了。

当床事成为一种责任与政治需要时,当起一个清心寡欲的勤政帝王,一点也不困难。

虽然身子再度火热交缠,但仍有一股气堵袭上胜翊的胸口,让他心房又被揽得纷乱起来。这个女人,总是把他搅得很乱!他该拿她怎么办才好?

她对他太戒备了,总是客气、不讲真心话,也不抱怨委屈,就算是这么情动交缠的时刻,亦将心防守得滴水不漏。也许是不想为他添烦,但这又何尝不是对他的提防?

她怎么可以这么开放热情,又如此保守谨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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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把他当国君谨慎着,所以不能对他完全放下戒心,即使是现在!

可以隐忍、可以强硬,有手腕有能力、有胆识有冷静,但这些特色在发挥时,都下在他预期内。她心中到底在想什么?她在意的究竟是什么?连当面的为难侮辱都下放在心上,是无视还是退让?

唉,他真是不懂她……

这样的烦躁,使得他有些后悔从太庙偷跑出来。

他承认来到吴夏宫的动机算是不怀好意——起于想看看她对于自己的君王夫婿的新婚,是怎样的表情?身为目前后宫独宠的天之骄女,他的婚事,对她的打击应是最巨大的吧?

他以为她若不是表现得失魂落魄,就是表现出贤德妻子的宽容大度,但都不是。她先是惊于他的到来,后是温柔的服侍他更衣,在他抱住她时,温顺的让他为所欲为。什么也不问,全心投入与他的欢爱中,没有抱怨、没有劝诫,只让他感到她深深的依恋……

胜翊确定这个谜样的女子是倾心于他的。

他之所以知道,是因为她愿意让他知道!

至于她不愿让他摸清的部分,他就只能陷在迷雾中,继续不分东南西北的迷路着。

当他发现自己已经花了太多目光注视她时,一种不妙的危机感让他无数次决定尽快杜绝掉对她的关注,却一次又一次的失败。对她,他已经欲罢不能了。

注视她的起因来自监视、控制、利用的必要,他当她是日后务必清除的政治障碍,不在于她有罪,而在于他必须完全掌权,所以吴家不能再坐大,必须被打击!

于是他专宠她,等她因得势而在后宫兴风作浪、为了给家族谋利而开始企图干政、让她劣迹斑斑得天下皆知后,以后好方便收拾。

他一直在冷眼旁观吴映洁所经历的每一个事件,初时以为定是一个宠妃的历程再度上演——他将她宠上天,给她作威作福的权限,看她怎么与那些妃妾斗。怎么争权,怎么压制别人,怎么被权力腐蚀,终至面目可憎,被他厌倦。

但她不乖,不肯照着历史上已演过千百遍的剧码搬演。害他的冷眼变成冷笑,又转为猜疑,然后兴味,到如今,竟是说不出的懊恼了!

他懊恼,因为她让他欣赏。不该是这样的!但却已经是这样了。

吴映洁不像吴恩雅,不像吴家人,不像任何一个女人。他不知道怎么会这样,但她这些特色,让她成为一个历史上从未出现过的宫妃类型,独一无二的,未来也不可能会再有。

他愿意为了她的不同、为了对她的另眼相看,而更改已经打算做的事吗?

不,他不可以。

不管她是一个多么聪慧的女子,多么喜爱着他,日后,她都一定会恨他的吧?

想到这里,他用力吻咬她唇,没有放轻力道,完全不管被他吻肿的樱唇,在出席明日的婚宴时,会让她多么难做人,定会被非议得很惨吧……

那些将在明日进宫为妃的女子,包括海姬公主,在进宫前都得前往蕴秀院学习一切皇家规矩,由丰秀公主、咏絮郡主教导。那时他就想着丰秀公主强邀吴映洁到蕴秀院,绝不会只是教学交流那么简单,总要给吴映洁一些颜色看的。

自认为皇家第一才女、日曜皇朝最博学的女学者的丰秀公主,对于吴映洁的敌意其来有自。除了他亲口赞扬吴映洁的才学惹她老人家不快外,另一点来自于迁怒。

丰秀公主十几年来一直想让自己的女儿与皇帝结亲,一生都在为了享受皇室尊荣而努力。她前面的两个女儿,都被她想尽办法嫁给了当年最有力角逐帝位的皇子为妃,不料那两名皇子如今不是死亡就是流放。不过她没死心,趁着这次胜翊选新妃,强要将最小的女儿塞进秀女名单中,当时承办的咏春宫不敢得罪丰秀公王,只好照办。不过胜翊从头到尾都没有勾选这个表妹,这笔帐,丰秀公主就直接算在后来接办秀女事宜的吴映洁头上。

蕴秀院一行,吴映洁被那五个未来「姐妹」围堵着考较琴棋诗画,非要她大展才艺与五个人拼搏不可,这一切若是没有丰秀公主在背后撑腰,那些女人哪来的胆子与吴映洁过不去?要知道,现在整个内廷几乎都在吴映洁的掌控下,只差没有一顶正式的后冠来正名而已。

要是吴映洁心胸狭窄一点、目光浅短一点、睚眦必报一点,那些人甚至不必等进宫,就会被弄死了。

可她不是这样的人,她不会这样做,她不是一般女人,她是吴映洁。

吴映洁……

「映洁……」这是她的名字。

「……皇上?」她剧烈喘息,几乎喘不过气,努力的应着。

「映洁……」他只是想叫她的名字。

「皇……」她停住,不叫皇上了,再也忍不住情动,低低的,低低的,以自己都听不到的声音道:「天澈……澈……」

她不知道他是否听到了,也许没有吧,在激情的最高处,他们意识一片抽白,谁说了什么,谁又会听到?

在他低吼出声的那一刻,她知道自己的声音一定会被盖过,于是低叫——

「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

她很平静,她很理智,她知道这一切都是必然。

她以为自己已经充分的准备好一切来面对现实,因为她没有哭、没有闹、没有找任何人麻烦。大婚的晚上,宴会结束后,她睡得很早、睡得很香,她很满意自己的表现。

她什么都能控制如常,却控制不了自己的难过。

她没有办法叫自己不要难过……

皇帝大婚,罢朝三日。会这么慎重,主要是这次大婚里所迎娶的藏冬宫正妃大有来头,新上任的藏冬宫可是个堂堂公主呢,当然要特别对待,以表对海中国友谊的重视。

那夜被他啃咬出来的红瘀,还淡淡的烙在她唇瓣上没有褪尽。如今那张啃咬她的嘴,此刻也许正在新人身上制造相同的烙痕吧?只要他愿意,他可以轻易得到任何一个女人的心。

哦不,也不一定需要他刻意为之,许多倾心于他的女人,在他什么都没做的情况下,不也是陷入了?

总之,她知道,八月八日大婚过后,世上又会多了五个爱惨了他的女人,她们会精心计画着如何抓住皇帝的心,让自己恩宠不衰。

吴映洁很难过,很惆怅。虽一时无法从这样难受的心情里挣扎出来,但她不会允许自己耽溺这种负面的情绪中太久。她不会让自己步上金秋宫的后尘,如果她像金秋宫那样轻易就能被闺怨打倒气病,那她对天澈的爱,就太脆弱了!

不堪一击的爱,不是真正的爱吧?

纵容自己认输很简单,因为再也无须努力了,也有很多方便的借口可以用来原谅自己。毕竟坚持本来就是条很艰辛的路,毕竟坚持不代表终会等到回馈,也许努力了一生,竭尽了心血,心爱的那个男人都不会被感动。

拥有过太多女人爱情的他,爱情对他而言太廉价,已无法让他感动。

所以她爱他,从不奢想他的感动。她只是在为自己的爱情付出而已,虽然爱着他是这么辛苦的一件事。

可,他不止是她爱的男人,还是她的丈夫,是全天下唯一一个她可以爱得理直气壮的男人。所以就算辛苦,也会因为知道他属于她而感到甜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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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娘。」筱婕走进书房,在她身边轻轻唤着。

「嗯?什么事?」吴映洁恍然回神,才知道自己又走神了,手上的书册拿了半天,也没看几页。

「流伶求见,有事秉报,正在外头候着。」

「那就让她进来吧。」

「还有一事,容小婢先向娘娘报告。」筱婕小声道。

吴映洁疑惑着看着筱婕小心谨慎的神色。问:

「怎么了?」

「大少爷让人传话过来,说老夫人身体有恙,对娘娘极之想念。如果可能的话,希望娘娘向皇上告假,回家探亲小住几日。」

「母亲病了?!」吴映洁心一乱,连忙起身问:「很严重吗?为何要我回去小住……」突然住口,冷静下来,凝视着筱婕。

筱婕静静的望着吴映洁。主仆两人相处二十载,心意早已相通,许多话已无须言吴。宫里耳目众多,就算再隐密的地方,都不会是说话的地方。

筱婕在一会儿的静默过后,缓缓说道:

「老夫人很想念娘娘,成日念着,茶饭不思,汤药也不肯喝。大少爷对此相当忧心。」

「我知道了。我会上表向皇上陈情,请旨出宫。」吴映洁心中一片沉重。叹了口气,道:「没其它事的话,让流伶进来吧。」

「是。」筱婕退出去。

不一会,一身中性劲装的流伶走进来,施了个简礼后,以她一贯言简意赅的说话方式报告道:

「方才,柳丽池在静姝书馆以言语冲撞了藏冬宫,被藏冬宫命人掌嘴。」

什么!吴映洁站起身,一股气怒直往上冒。

这两个人是怎么回事?这么快就在宫里斗上了?!

这两人的梁子结于上回在蕴秀院的文试。被她遣回蕴秀宫继续当助教的柳丽池,因为钟情于皇上,对于海姬公主这些即将嫁与帝王的女人们,早已心存怨恨,从没给过好脸色。在文试场上,更是以诗联对句将海姬公主给打败,海姬公主一直咽不下这口气。

那时吴映洁就想,这两人日后再遇上,一定会闹出事的。为了防范这情况,她将柳丽池从蕴秀院调回来,让她掌管静姝书馆,让她们再无机会正面迎上。

没想到该发生的事,谁也阻止不了。

那海姬公主是个心高气傲又睚眦必报的人,眼下见自己地位崇高,又极之受宠,就迫不及待跑到静妹书馆去找柳丽池报仇……其实这算是什么仇呢?不过是一点点面子之争而已,觉得丢脸,就搞出这么大动静,也太张狂了。

得势的人应该对那些失落的人多一点宽容的,因为妳已经将所有别人求之不可得的优势都占尽了,难道还在要口舌上耀武扬威,将人踩得抬不起头才满意吗?

真是个麻烦的女人。也是个笨女人!

才进宫八天,整个后宫情势都还没搞清楚,就跑去树敌,不是笨蛋是什么!

是,柳丽池确实只是个小小的女官,而她海姬公主是堂堂的藏冬宫正妃,对这些女官可以任意揉捏使唤,甚至是处罚。但她到底知不知道柳丽池是咏春宫的人?!而咏春宫可不是好惹的!

不管咏春宫与柳丽池的感情亲不亲厚,柳丽池被打了,就等于打在咏春宫脸上,无论如何,都算是得罪咏春宫了!

「柳女官现在如何了?」吴映洁问。

「她被打了二十掌,容伤唇裂齿落。」

「太过了。」吴映洁深吸口气。「送太医院了吗?」

「已经送去了。」

吴映洁点头,走出书房,对一旁的筱婕道:

「回房更衣,我要去太医院。」

流伶跟在吴映洁身后。吴映洁想了一下,回头看她,对她道:

「流伶,给妳一个任务——妳去藏冬宫,保护藏冬宫的安全。」

流伶不解她为何下这个命令,所以冷淡的脸上带着一抹疑惑。这是要她监视海姬公主吗?

吴映洁道:

「保护好她。她是海中国的公主,不能在宫里出任何意外。」

也许是她多虑,但多一点防范也是好的。咏春宫、柳丽池两人都不是会善罢甘休的角色。尤其柳丽池被打得毁容缺牙,这对一个美女来说,比要她的命更严重,以后肯定还会有事发生。

唉……

她还是,想办法出宫一阵子好了。

这是大婚之后,胜翊第一次见到吴映洁。

今日是八月十七,也就是说,他们已有十日没见面了。

一方面是忙碌,一方面是他在等,等吴映洁求见。说不上是什么心思,但他就是在等,非要她主动来求见,他才会见她。即使好几次他都忍不住想往吴夏宫跑,但总是强自按捺下,安抚自己躁动的心,一再对自己道:等明日吧,若明日她没来,他就去。

明日又明日,变成一种说不上的偏执,偏执的非要等到她来,不然绝不妥协!连自己想来也好笑,这是在跟谁过不去啊他!

直到见到她,他才知道自己有多想见她。他必须用力稳住自己,命令自己好好端坐在御案后,如果不这么做,他一定会依从心中那股火燎似的疯狂冲动去行动——跳过桌案,奔向她,将她搂住,蛮横往身体里揉去!狠狠吻到她晕,吻到她瘫软在他怀中,什么地方都不能去,看她还怎么躲他!

是的,他就是认定她在躲他!

这些日子以来,每一个宫妃都来拜见他了。都是怕他将她们遗忘,有了新人后,从此忘掉旧人。所以都来到他面前,求见的借口五花八门,都是琐碎至极的小事。无非都是为了见他,为了唤起旧日恩爱的时光,让他对她们多一些关注垂怜。连金秋宫都拿了女儿予暇的事当借口来见他了,就只她没来!

这不是躲他是什么!

好,现在她来了,仍然美丽端庄,没有瘦一分,也没有肥一分,还是先前看过的雅致模样。

她来到他面前,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笑容,恰然的神情让人如沐春风。望着他,然后,向他呈上一分奏表——

「这是什么!」他看完了内容,觉得有一把火在胸口烧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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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恳请皇上恩准臣妾回家探视母亲,服侍她老人家数日,以善尽为人子女的孝道。」

胜翊口气冷淡:

「吴家主宅上上下下四百口人还不足以将岳母服侍好吗?妳的两个哥哥、二个姊姊,目前也都住在主宅里,还用得着妳回去服侍吗?为人子女,探望母病是应该,朕允妳明日一早回门探望,但在司钥下千两前必须回宫来。」

「皇上……」吴映洁艰难的开口。

「怎么?不满意?那就别回门了,让太医去代妳尽孝更为实际。就这样吧,朕让太医院组一队人马去吴府日夜照拂,定会将岳母照顾得身强体健,再无病恙,如何?」胜翊说道。

「请皇上不要为难臣妾,成全臣妾忧母之情吧!」她跪下,恳切请求着。

胜翊走下御案,无声来到她面前,没有扶起她,冷声质问道:

「为难妳?是妳为难朕才是吧!宫里才大婚,妳就急着离开,这算什么?再说,内廷事务如今都在妳治理之下,妳就这样撒手不管,是想放着由它乱去吗?」

她想走!她竟然想走!来见他就是为了请求离开!胜翊被这个事实气得心火直冒。他等了这么久,就只等来她的逃离!这算什么!

她竟是这么没用的女人吗?觉得自己失宠就要逃,这样能解决什么事!

她是他的宫妃,逃得了一时,难不成还能逃得了一世?!

「皇上,请您息怒,且听臣妾说吴。」她抬头,没发现皇帝站得这么近,差点吓得向后倒去。

胜翊略嫌粗鲁的扶住她,那力道重得让她往前扑贴在他大腿上。她惊得要退,却被他一手压住后背,整个人就只好这么尴尬的跪贴着他的腿。

「皇上……」她觉得好不自在。

胜翊已让四周的人退下,没人看到他们这种不合宜的举止,无所忌惮,自然不肯放开她,就让她尴尬得无地自容好了,至少他会解气一点。

「妳不是要说吴吗?朕听着呢,说啊。」

她心中叹息,乖乖的将额贴在他结实的大腿上。她很想他,很想他,能这样亲近,也是好的。

「臣妾并没有将内廷事务撒手不管。今早臣妾已将所有事情都交办完成,即使臣妾短时间不在宫内,一切仍能运转如常。」

「妳不在,宫里无人作主,如何运转如常?」他哼。

「如果只是因为臣妾一时不在,宫里就乱成一团,那就表示臣妾对内廷的治理方式是失败的。」

「哦?说出个道理来。」

吴映洁仔细说吴道:

「臣妾已经将内廷的工作加以分工下去。以后内廷财务进出,由咏春宫监理,张妃与杨妃副监理;宫官侍仆等人员管理,还是由内务府主管;金秋宫被臣妾委任以蕴秀院的监院;刘妃长于女红刺绣,臣妾将派至织染局女红司当司绣;林妃在宫务府协理后宫事务。至于其他新进的一正妃、四侧妃,因为还未适应宫内生活,也尚未了解她们所长,所以臣妾暂时没安排她们职务。如此安排,日后不管谁来掌理内廷,都可以顺利上手。当然,若有不完善的地方,趁此可以逐步找出问题,加以改进。」

胜翊听完后,没有说话。

吴映洁悄悄抬头,想知道他为何静默,却看到他正以一种奇异的神情望着她,似乎是有些欣赏,却又像是有些生气。怎么可能同时存在这两种情绪?一定是她看错了。

「皇上,如果您认为臣妾的安排还算妥当,没有疑虑的话,请允许臣妾回门小住一段时日吧。」

「妳说的一段时日,是多久?」

「嗯……三个月……不,一个月就好了。」瞄到一张大黑脸,很识时务的改口,但显然改得不甚理想,因为皇帝的脸仍是很黑。

「妳想回门,只是因为母病吗?」他问。一个月?还一个月就好了?哼!想都别想!

「当然……」

她欲低下头,却被他手指强硬的阻止。下巴被牢牢握住,定在只能仰望他的角度。

「说真话。」他命令。他真恨透了她的敷衍。

说真话吗?吴映洁脸上的平静终于碎裂,显得有些凄楚,语气微颤道:

「皇上……臣妾很努力……很努力的学着……当一个深吴大义的宫妃……可是,有时候,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并不表示自己一时之间能够做到……臣妾,会难过。可是,就算难过,日子还是要过下去……只要、只要给臣妾一点点时间,在这当口舒缓过去……就会好了。所以臣妾需要离开一下……请皇上恩准。」

「妳难过,所以不想见到朕是吗?」他语气里不带情绪,让人听不清他是喜是怒。

「是。」她没有迟疑的应。

「大胆。」像是斥责,可是看起来完全没有生气的样子。

「若朕就是不肯恩准呢?」他放开压制住她后背的手,自己缓缓蹲下来,与她乎视。「妳又待如何?」

「臣妾能如何?」她哀愁地道:「臣妾不能如何。」

「会恨朕吗?」

她定定望着他,由着他锐利的目光打量,坦然无惧。

「不,臣妾不会恨您。」

「为何不恨?因为爱吗?」他语气带着些许嘲弄。

这个视女人的爱如敝屣的男人啊……

她勇敢而真诚道:

「是的,我爱你。因为我爱你。」

「永远都爱吗?」

他还是嘲弄的口吻,但为什么她听起来却像是在索取他所不屑的承诺?

她没有回答。

他等得不耐烦,又问:

「妳把爱说得这样坚定,却没有持续到永远的自信吗?」

她突然笑得飘忽,淡然道:

「爱情不是斩不断的血缘,爱情不是没它就不能活的食物,爱情不是永远高挂在天上的太阳月亮星星,所以如果我现在给你爱你一生永不变的保证,那也一定是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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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胜翊觉得有一种被背叛的火大。

「我只能保证,我将会爱你到不再爱你的那一天。也许是永远,也许是……」她没再说下去。

胜翊的表情很吓人,如果把下半句说完,别说回娘家了,她恐怕连吴夏宫都不用回去,一生就在御书房里、在此刻写完句号了。

吓人的静默在御书房里持续了非常久……

直到她跪得双腿发麻抽筋、全身冷汗直冒快晕过去,再也受不了时,轻颤颤的启口——

「皇上……」

她的声音将他唤回神,他微微一顿,才发现她脸色惨白,形状凄惨。一把将她拉起来,让浑身无力的她靠在自己怀里,双手按摩着她僵硬的身体,动作很温柔,但口气却很差——

「妳回去吧,我让人扶妳回吴夏宫。」想走?想都别想!

「那……回门的事?」

她就是不肯放弃是吧!以前怎么会觉得她胆小怕事呢?如果她连他这个天子都敢得罪,全天下还有能让她怕的人吗?!

叹了口气,胜翊虽然还气着,却还是为她心软了。不甘不愿的说道:

「好吧!朕允妳回去,从今日起算,妳必须在三日后回来。」

从今日起算?!三日后回来?!这样根本连一天半都不到啊!

吴映洁不敢置信的侧首望着窗外的黄昏天色,马上就要晚膳了,而晚膳之后,很快就下千两了。她就算现在就飞奔回吴夏宫,命人马上打包行李、准备车马、排列出宫仪仗,也来不及出宫啊!

「……谢皇上恩典。」她艰难的说道。很努力不让自己咬牙,当然更不敢跟皇帝老大讨价还价,因为讨价还价只会正中他下怀,让他藉此取消这项恩典。

心情不知为何变得很好的胜翊,低头吻了她一下,看着外头的天色道:

「晚了,该是用膳时刻,朕让人传膳过来,爱妃陪朕吃可好?」

她能说不好吗?「谢皇上恩典。」

「向来都是朕到爱妃的居所夜宿,今儿个既然妳人都来到上皇宫了,那今夜就在朕的寝宫睡下吧。」胜翊很愉快的又想到一记花招。

她无言……

这个男人就是要千方百计拖延她回娘家的时间就是了。

「谢皇上恩典。」她挤出一抹笑。

胜翊被她黄连的表情逗得很乐,哈哈大笑的放开她,走到御书房门口,将门拉开,对外头侍候的人道:

「传膳!」

站在他身后的吴映洁,望着他得意昂扬的背影,淡淡的笑了。

第十章

吴映洁在第二日中午过后,终于回到娘家。

先国礼,后家礼。在正厅让吴家所有人盛装迎接拜见后,她回房换下宫妃朝服,再度出来,以女儿之礼拜见父母。

在好一阵热闹后,终于在她坚持下,结束家宴。扶着母亲回居住的院落,在嫂嫂姊姊们的陪同下,大伙一阵好聊。直到终于哄了母亲吃药、睡下后,已经深夜了。但因为她回门的时间太有限,所以只能牺牲掉睡眠时间,马不停蹄的赶往父亲书房,会见已等候她许久的父亲与两位哥哥。

也只有趁着今夜这一点空档,他们二房一家子人才能有些许私密谈话时间。明日的会议则是整个家族的主事者全都在场,正式讨论朝廷现况,以及因应对策。到时由家族长吴慎容主持一切,也就没有吴慎言父子说话的机会了。所以有些事情,他们一小家子必须先有个共识,也必须让吴映洁了解家里的人是如何的想法,省得明日她在一无所知之下,只能被动接受家族的决议,而没有思索的时间。

吴慎言父子向吴映洁说吴朝廷目前的情况,以及皇上对吴家的动作。

「皇上打算将大哥调到北边防守野人族,将海防交由顺安郡王去接手?」吴映洁凝眉问着。

「是有这个打算,虽然还没有吴说,但妳大伯父说皇上在朝议上所表示的,应是这个意思。」吴慎言叹了口气道。

吴映洁的二哥吴靖儒语气悲愤道:

「这分吴是取回兵权的借口!不然怎么会突然就把人调到北边?吴知道大哥从军以来一直专精于海防,对海军的训练、海域的了解、与海外各部族的情况了如指掌。突然把他抽离专精的领域,丢到完全不熟悉的大草原,与那些骑马打仗的野人周旋,别说建功了,在地理与敌人都完全无知的情况下,很容易出事的!个人安危先不论,这国家安全总不能儿戏看待吧!」

吴靖方毕竟是长年在海上与海盗斗智斗狠,经历过无数场生死战斗的人,比父亲、弟弟沉稳许多。一心忠于国家,却被皇帝猜忌,对他手中的兵权不放心,想要收回,这些事让他有些烦心,但还不是最忧心的事。他道:

「妹妹,也许皇上认为海盗被剿灭之后,东方的海防从此无忧。确实,如今海防已无需驻派大量兵力没有错,而我国也与海中国结盟,看似短时间之内,东边的安全无忧,但这只是表面上的假象而已。海中国这个国家,在百年前,本就是纵横海上的海盗,而且还是海盗里的霸主,后来在一座海岛上占地为王,自行建国。他们与中原脱离已久,海岛上耕土稀少、物资匮乏,生活不易,所以一直想找机会回到中土。只不过因为力量式微,四十几年来一直被新兴的海盗势力压制、攻打、围困,几乎灭国,如今大敌已灭,海中国的野心定会复燃。」

吴映洁静静听着,一边思索着,没有马上发表看法。

吴靖方坚定的望着她道:

「飞鸟尽、良弓藏,这是现实,为兄不会怀怨。但为兄担心的是皇上对海中国太放心,以为缔结了姻缘就高枕无忧……皇上毕竟还是太年轻了。」

「映洁,还有一件事,妳爷爷的时日应是无多了。他老人家瘫痪在床多年,十几年来不断以汤药续命,不能言不能动的,也只是在拖时间,如今熬到八十二,力气也尽了,近日来都昏睡不醒,我们也不想他老人家再受苦,所以应是这几日之内的事。」吴慎言说的这点,正是明日家族会议的主题。

老人家一旦仙逝,接着而来就是很现实的问题——到时身为左仆射兼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的大伯吴慎容、门下侍郎的三叔吴慎成、在国子监太学部任博士的父亲,三兄弟都必须向朝廷告假回故乡丁忧守孝三年。

自己的父亲担任的只是教职,影响不大。但大伯与叔父一但离开官职,三年后会是什么个光景,谁又料得准呢?尤其眼下看起来,皇上对于吴家很是忌惮,能有这个大好机会取回权力,哪有放过的道理?而取回的权力,自然也就不可能再放出去了。

如果父执辈都去丁忧了,再加上地位最高的定海郡王吴靖方被派到北边驻守,到时朝廷里只剩一个当吏部尚书的吴靖成支撑,若要再勉强凑一个的话,那就是在内务府当膳食采办的吴靖连了。光这两人,能起得了什么作用?恐怕连自保都成了问题。

吴家的势力一下子被削弱,几乎是摇摇欲坠,在朝在野都失去影响力,怎能不让吴家人感到焦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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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他们都把希望放在如今正受宠的吴映洁身上。虽然也对她在宫里的处境感到忧心——毕竟皇上刚娶进五名绝色美人,正热和着呢,吴映洁的好日子怕也是没能再好上多久了。

「明日妳大伯父可能会要求妳向皇上说这件事。」吴慎言说道。

「大伯希望我向皇上怎么说?」吴映洁心中其实隐约知道。

「妳想,皇上有没有夺情的可能?」很含蓄的表达家族长期望她做到的事。

夺情?在说笑吧!能有这个大好机会将权臣赶离朝廷,他没连放三个月烟火庆祝就算很客气了。

「就算皇上要夺情,也会是夺爹爹您的,再不然就是叔父,绝不会是大伯。」她相信家里的人都料想得到会是这个情况,但不肯看开。

对吴家这种声名显赫的权臣世家,胜翊当然不好一下子欢送三人离开朝廷去丁忧,定会意思意思强迫将其中一人夺情留任,以表示朝廷对吴家的重视,这是必须做给天下人看的一种姿态。但这个人绝不会是如今权势大如天,在朝廷呼风唤雨的吴慎容!

书房里一阵沉默,好一会,吴靖儒拍了下桌子,冲动的道:

「如果皇上真要这样对付我们吴家,那我们也不能站着挨打,干脆连大哥也辞掉大将军一职算了!不!不只把大将军辞了,连『定海郡王』这个王爵,咱也不要了,看到时皇上怎么跟天下人交待!我们吴家为国家立下大功,却是这种下场,看以后谁还敢挺身保家卫国——」

「靖儒!住嘴!」吴慎言与吴靖方同时开口喝道。

「爹!大哥!我不服,我不服啊!」吴靖儒气得浑身发抖。他是大哥的副将,一生都跟在大哥身边领兵打海仗,出生入死一心为国,自然无法接受被君王这样猜己心错待。

「二哥,请你先别生气,能否定下心,听听小妹的看法?」

「怎么?妳想帮皇上说话吗?」吴靖儒不驯地问。

「靖儒,不可无礼!」吴慎言斥着。

吴靖儒动了动唇,终究还是忍耐下了,恨恨的抓了杯茶喝下。

吴映洁整理了下思绪,缓缓道:

「皇上对吴家权势的忌惮,大家都心知肚吴。毕竟我们吴家在朝廷上的势力太大了,门生故吏遍布朝野,所有国家政策、人才起用,几乎都是大伯说了算。两年前先帝托孤,以大伯为顾命大臣之首席,监辅国政,整个国家权柄都掌握在大伯手上。虽是起了稳定国家的作用,但这又何尝不是将皇上的权力架空?」

「妳大伯固然有些恋权,但并不玩权,算是一心为国效力的。日后待皇上成熟,有足够能力撑起国家后,自然会主动将权力交回。」吴慎言下免要为自己的兄长说几句公道话。

「既然早晚都要交回,何不趁势给皇上一个体面,与其争争抢抢让皇上怨恨,不如爽快放手让皇上感念。」

「但皇上毕竟还是太年轻了,才登基两年啊。」

「如果大伯认为两年的历练还不足以让皇上成熟,不肯放手,不让皇上独当一面;那么就算再过二十年,大伯也不会觉得皇上成熟,对权柄也不会放手。」

她一针见血的话,让吴慎言无言可驳,觉得自己渐渐被说服,虽然还是非常的担心——

「妳认为这时机恰当吗?皇上才三十二岁,太稚嫩了,如何能成熟的应付国际间诡谲的情势?要知道,身为国君,有时只是一个误判、或意气用事,就足以让国家走向灭亡。」

吴靖方接在父亲之后说道:

「皇上或许是个雄才伟略的君王,但如父亲所言,他太年轻了,做事欠周详考虑。不然怎么会为了忌惮我们吴家,就任意将我调到北边?就算对海中国放心好了,我对野人族一无所知,让我在北方当统领十万兵马的大将军,以外行领导内行,岂不是拿十万性命当儿戏?!」

吴映洁摇摇头:

「我方才就一直在想这个问题。我觉得皇上并不是抱持儿戏的态度调动你到北方。即使再如何忌惮我吴家,皇上都不至于动到大哥你。大哥你是我日曜皇朝首屈一指的神武大将军,也是唯一威震海内外的大将军,有你戍守在边关,甚至无须直接交锋,就足以让敌人闻风丧胆。我猜测皇上如此调动,有两个用意。」

吴家父子三人全都专注的听着,并以惊奇的目光看着这个最小的妹妹。由于吴映洁是吴夫人意外怀上的,她与大哥的年纪相差十六岁,全家人始终都把她当孩子看待,所以如今见她侃侃而谈、气定神闲,自然是惊异不已。

「哪两个用意?」吴靖儒急切的问。

「第一,海中国最是知晓大哥的本事,若大哥仍是驻守东防、仍是被重用,那么海中国就算有野心,也暂时不敢有所动静。海中国未来的表现,将是决定他是我国永远的盟友,或是必须征服的对象。」其实从她所看过的密档来猜,她比较倾向相信总有一天,胜翊会将海中国彻底收拾。

「什么!」吴靖儒倒抽口气。

吴父与吴靖方倒是在震惊后,陷入深思,觉得非常有道理。

吴映洁对二哥微笑了下,接着道:

「第二,野人族似乎与西云国过从甚密,如果日曜皇朝未来五年内会有战争,那必定会是来自西北方。大哥,皇上目前只能仰仗你了,以你的威名震慑外敌,让敌人不敢妄动;并趁此裁培起能独当一面的将军。或许从海战转到草原战是很辛苦的事,但请您一定要挺过来,我相信皇上绝不会让你孤立无援的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到北方,定会派得力的助手帮你。日后,东边海防与西北防线,都少不了您!」她走到兄长面前,对他深深一礼。

吴靖方沉吟一会,问:

「如果妳猜错了呢?」

吴映洁抬起头,美丽的双眼满足自信与坚定——

「我不会猜错。」如果她猜错了胜翊心中的打算,她也会让他变成那样的打算。

吴慎言以惊喜又诧异的目光,欣慰的望着女儿。久久,久久,才道:

「好,我们相信妳。妳决定怎么做,就去做吧!」

此刻,他终于能了解为什么他那聪明绝顶的大女儿,会在六年前写信请求他:若有一天她亡故了,就让映洁嫁进皇宫,因为映洁是最适合的人!

他从来没想过这个全家人心目中乖巧安静、无啥特长的小女儿,竟会是他一生最大的骄傲!

第二天的家族会议,因意见太相左,形成角力,谁也不退让。

吴映洁虽有父兄的支持,却无法说服别人放弃对名利权势的执着。而且会议还有一个重点是吴慎言父子所不知道,并为之震怒的——

家族长决定让吴映洁将吴家新一代才女兼绝色美女——吴子晴带进宫。

说是让她当女官,其实就是希望吴映洁制造吴子晴与胜翊见面的机会!

虽然胜翊已娶完了四正妃八侧妃,身边再无余位可容塞女子。但历代先帝,谁不是有了十二个妻妾后,又养了一堆有实无名的情人?!只消给个「夫人」的称号,就能在宫里横行,有时因为太受宠,连宫妃都要礼让三分。只要帝王恩宠,待十二妻妾里哪个人病故了,就可趁机晋位正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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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家打的就是这个主意!自从胜翊娶进五名绝色女子之后,所有吴家人都不认为还能对吴映洁抱有任何指望,虽然似乎还受宠,但也不长久了,更别说吴映洁的肚子至今全无消息。

为今之计,他们相信只有快快将吴家的绝世美女给送进宫,才能力挽吴家的颓势。那么就算吴家的首脑们因为丁忧而远离朝廷,有个得宠的妃子待在宫中,就是日后回朝重掌权柄的保证!所以他们非要吴映洁答应不可。

这个会议从早上开到中午,又延至下午,当满天的晚霞笼罩大地时,除了逐渐火爆的气氛,没有任何一点达成共识。

「娘娘,我们知道妳不希望自己的恩宠被人分走,但请妳务必以大局为重!如今后宫是那样的情势,妳就算心中不甘,也无可奈何。妳就别拒绝让子晴进宫了吧!若是子晴能得到皇上的恩宠,日后她也能照顾妳,不使妳被那些宠妃欺凌,无论如何,妳总是子晴的姑姑,妳要想清楚。」吴慎容脸色威严而略带不耐,决定无论如何就是要把自己的亲孙女给送进宫。

「大伯,恕映洁无法照办。」她已懒得多说什么,反正重点是——不答应!

「当年妳姊姊点妳进宫,宽容大量的让妳与她共夫,她无私的风范令人景仰,妳该学习恩雅,以大局为重,不该一味的自私。」吴慎成指控道。

「映洁虽是与姊姊同嫁一夫,但并非同时共侍一夫。如果映洁日后有个万一,再不能服侍皇上,映洁也愿意做相同的事。」

「妳!妳这是——」

吴映洁决定到此为止,这会再开下去也没意思了,只是浪费时间而已。正当她打算退席时,书房外突然传来仓皇的拍门声,接着是吴家最稳重、最沉着、号称天塌下来也能面不改色的大总管失常结巴的声音——

「老爷!老爷!请、请请您快出来,请您……」

正在烦躁不已的吴慎容走到门边,没有开门,沉声喝道:

「在喧哗吵闹什么!不是说别过来打扰的吗!」

「老爷!老爷!是皇上!皇上来了!皇辇仪仗已经行至大门外一里处,就要到了!老爷,怎么办啊老爷!这宅子里上下都没有准备,那老爷夫人的朝服、厅堂的布置、里外的打扫、佣仆的排列,而且我们应该在十里外迎接皇辇的,却没有做到,皇上就要到了啊——」可怜受惊过度的老总管,已然崩溃得语无伦次。

「什么!」每一个吴家大老都惊得跳起来,团团转得不知如何是好。

终于,吴慎容率先回神,将门打开,对外大吼——

「快!快迎接皇上!朝服呢?我的朝服呢?快拿过来!」

当所有人都像无头苍蝇似的忙着时,吴映洁静静坐在原位,她比众人冷静许多,但也不解胜翊的来意。

他……怎么会来了呢?

虽然不解,但不知为何,心情变得好好。

但她的好心情并没有维持很久,因为她看到大伯母快步走到门外,低声吩咐丫环快去将子晴小姐盛妆打扮好,带出来迎接皇上的驾到……

皇帝老爷突然造访吴府,带给吴府无上的光荣与鸡飞狗跳。

特地前来,也没什么重要的事,只说刚好得空,听说岳母生病了,身为半子,自然要探望——虽然皇宫内律没有这项规矩,但天大地大皇帝最大,管它常规如何,一切都是他说了算。

在吴家上上下下数百口人还浑浑噩噩的没法从皇帝亲临、得见圣颜的惊喜、惊吓、惊奇中回神时,胜翊已经探望完岳母,留下好几大箱极品补品、与一小队女医官服侍吴映洁的母亲后,就说要走了。此刻正在正厅与吴慎容简单寒暄应付着。

吴家人热诚的极力挽留,恳请胜翊留下来晚膳,说已经让厨房大展身手了云云,但似乎一点也没能说动胜翊。

胜翊脸上带着和煦的笑,但去意未改,无人可动摇。与吴慎容有一搭、没一搭的应酬着,眼光寻到先前拜见过他后,就静坐在一旁的吴映洁。于是向她走去,看来很不欣赏她置身事外的悠闲,非要她也成为注目焦点不可。

胜翊完全没有避讳众人都在看着,伸手轻执起她搁在小几上的小手,对她笑道:

「怎么如此安静?莫非是太累了?」

「没有的事,谢皇上关心,臣妾不累。」吴映洁对他微笑,没有扭捏的抽回手,大大方方让他握着。

他将她轻轻从椅子上拉起身,仔细看着她脸色,说道:

「不,妳太累了。才一日不见,妳已消瘦许多,看妳累得都不会计日了。」

「臣妾怎么不会计日了?」吴映洁不解。

「如果妳会计日,此刻应该回到皇宫了。朕给妳三日,今天已经是第三日,朕瞧妳是忘了。」

吴映洁无辜的望着胜翊。老实说,她是决定在娘家待实三天的,根本没把胜翊不合理的刁难放在心上,也以为他那么说只是在说笑……怎么,竟然不是在说笑吗?!

这人,特地前来,就是为了接她回去是吗?

「是臣妾的疏忽,请皇上见谅。臣妾确实计错日子了——」自然不能在众人面前与皇上争执两人对日子计算方式的不同,她很贤慧的认错,给皇帝丈夫十足的面子。

「既然如此,那就随朕走吧。」很好,很识时务。胜翊对她很满意。

吴映洁傻眼的看胜翊似乎真的打算就这么牵着她走人,她连忙道:

「皇上,臣妾尚未收拾行李,一切还乱着呢——」

「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打理行李是妳的女官的事,与妳无甚关系。就让她们留下收拾,妳一人同朕回宫即可。」

吴慎容虽不明白眼下这是什么情况,但趁着皇帝一时还没走成,赶紧继续努力挽留,这次晓得从吴映洁这边下手——

「娘娘,天已晚了,就请皇上与妳一同留下晚膳后再回宫吧!」

吴映洁露出依依不舍的神情,望着胜翊。

胜翊看着她,像是没辙的叹了口气,终于同意:

「好吧,朕留下来晚膳。用完膳后,一同回宫。如何?」

「臣妾自然随皇上一道回宫侍候。」她顺服同意。

吴慎容大喜,连忙让人传话到厨房,要他们仔细又仔细,务必要让皇上吃得尽兴而归,同时对一旁的总管使眼色,找个最恰当的时机,让孙女子晴出现在胜翊面前。

「皇上,离晚膳还有一些时候,您想到园林里走走呢,还是品茶下棋?」吴映洁问着胜翊,同时也说给其他人听——若有什么计量,也好早做打算。

胜翊看了看天色,决定道:

「就去园林里走走吧。朕难得来,就顺道看看妳与恩雅以前居住的小院,朕好奇得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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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映洁点头,领着他走出正厅,被他握住的那只小手,也就一直让他握住了。

「皇上,您为何来?」

两人牵着手,走在花木扶疏的园林间。黄昏的天色将天地点缀成一片金黄的柔和朦胧,秋日晚风一阵阵吹来,将白日仍燥热着的气温给驱逐殆尽,只余满满道不尽的舒心清爽。

「为何这样问?」

「只是为了微小的理由莅临臣下宅邸,总是太不合宜了点。」

「探长辈病、接妻回宫,怎么能说是微小理由?又哪里不合宜了?」

「……是不是宫里有什么烦心事?」吴映洁猜着。

胜翊脚步一顿,低头看她。

「那些事都不会是朕的烦心事。」他的眉头微锁,定定望着她一会,终于还是将不太想说出口的话说出——「能让朕烦的,只有妳一人。」

「臣妾惶恐……」她赶忙脱口道。

他伸出一指点住她樱唇。

「别说。如果是这样官样制式的话,就别开口。」

不理会她惶然不解的目光,胜翊再度牵着她走,目光遥望天边的云彩。

「妳不在时,朕很想妳。只是两天没将妳掌握,得不到妳的丝毫讯息,便焦心起来,真是不可思议。」还是不情愿的口吻。

身为皇帝,不应该给妻妾太多太浓的关注,至少至少,就算心中依恋关注,也不能教她知道。可此刻,他就是想对她说,不管她以后会变得怎样……也许,他说了,就是等着看她会变得怎样,看她会不会定向那必然的结局。

女人总是会恃宠而骄。如果她知道自己被另眼相待,很快的,她就会藉此嚣张,向他无尽索求,她会变得寻常庸俗,让他再也找不到当初欣赏她时的那点别致。

可能,他期望吴映洁也会变得如此。因为这样才是正常,因为这样会让他放心,放心于她再怎么的与众不同,终究会走向相同。

这样一来,他的心,就无所挂碍了。

他不想被任何女人牵绊住,一个国君不该有太重的个人私情。

所以他要宠她,更宠她,更精密的关注她一举一动,看看究竟要做到什么样的程度,才能将她攻陷。

一旦她被攻陷,她就会融成后宫里相同寻常的风景,永远不再那么鹤立鸡群得让他一眼就不得不望见,不得不追逐。

「妳是如此的与众不同,教朕挂念。」他微叹。已分不清是作戏还是真实了。

「皇上,臣妾只是一个寻常的女子。」

「朕也希望妳寻常。可……」他顿了顿:「有时又希望妳可以不同得长久一点。」

两人走上精工雕就的石桥,一同望着小池子里已经迟暮的数朵残莲。每一支莲花都是凋敝得奄奄一息的模样,却还是坚持的挺立着。

「所谓的不同,不在于臣妾,而在于皇上怎么看待。也许臣妾一辈子都会是这样,但皇上却已失了兴味。曾经觉得可爱的,变得可憎,如此而已。」

「或许吧。」胜翊的目光从残莲上移回,望着她道:「妳说妳爱朕,朕相信。朕也不能保证现在所欣赏的优点,不会在日后转为厌恶的原由。」

她静静听着。

胜翊陷入深深的回忆里,平淡的声音不带任何情绪,道:

「年幼时,朕看到张妃为了一只老死的猫哭得昏过去,几天几夜茶饭不思,亲自给猫净身,还做了冢,觉得她善良天真,梨花带雨的模样尤其可爱。现在,朕觉得她的哭泣虽已经练到能哭得很美,不会将妆哭花,但已经觉得厌恶了;咏春宫的热情张扬,也曾让朕觉得新奇,觉得这样的名门千金,居然能毫不做作含蓄,想要什么就拿什么,我行我素得那样大胆,前所未见。但后来,朕觉得她缺少宽容,什么都要争胜,太过霸道。至于金秋宫,又是另一种典型,她从来不肯屈尊讨好朕,看来冷冷淡淡的,有时朕对她亲近,她心中高兴,却还是要装作冷淡。朕一度以为她并不喜欢朕,嘘寒问暖都被冷脸以待,也就不自讨没趣,便少去她那儿了。谁知这样一来,她反而大病小病不断,就算没生病,也不肯吃饭,任自己消瘦。这样的自苦,也许是她在暗示朕可以对她亲近,可朕……」胜翊摇了摇头。如果那些女人从来没有变,那确实就是他腻了。

「再说到妳姊姊。恩雅她很美、很聪慧、也很有胆识。她有身为女人的温柔敏感,也有担任起当家主母的手腕风范。朕很敬重她,最辛苦的那些年,都是她一路支撑着朕走过来。」

吴映洁的心中一揪,说不上是什么滋味。很怕听到胜翊对姊柹的情意,却更怕听到他对姊姊也有厌烦之处……

「恩雅她……让朕不知道该如何对待。她可以对朕温柔似水,但当她对付起她的敌人时,绝不手软。所以,朕对她的感觉很复杂。面对她的柔弱时,却忍不住想着她冷酷的那一面;觉得她手段太狠时,又不免想起她的温柔……直到她死亡的那刻,朕还不敢相信她就这样走到人生尽头了。如此聪明绝顶的女人,怎么会是这样下场?」

「皇上,您喜欢姊姊吗?」吴映洁轻声问。

「喜欢。」只是喜欢,再没有更多了。

「这就够了,能让皇上挂记在心。短短的三十年生命,还没让皇上憎恶就消逝,也算是件幸事了。」

「死亡怎么会是件幸事?」他低斥。

「对某些女人而言,让心爱的男人挂记在心,记得她的好,比活了百岁千岁更重要。」

「妳也是这么想?」他对她皱眉。

「不,臣妾不这么想。」她摇头。「臣妾要一直跟随在皇上身侧,珍惜爱着您的每一天。」

「所以妳不会因为爱情而死?妳不想让朕挂记一生吗?」

「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还能怎么爱?与其让你怀念,不如一直站在你面前,让你将我看腻。」她没再用敬语,大胆的不称「皇上」只称「你」。

她抽出被他握着的手,退后两步,双手大张。让他好好的看她,任意的看她!

「妳宁愿被我看腻?妳知道看腻之后,是什么下场吗?」胜翊双手抱胸,只为了克制自己的冲动,不让自己将她一把抓回怀中用力狂吻。

吴映洁好温柔好温柔的看着他,看着这个对她称「我」而不称「朕」的男人。她知道这只是一剎那间的逾越,从此以后都不会再有。所以她非常的珍惜,也感动着这男人在与她讨论爱情时,放下皇帝的身段。

「如果你总有一天将我看腻,那么终此一生,你都不会因为想到我而苦恼。甚至就算我不在了,你也永远不会想起。我希望你的心无所挂碍。」

「这算什么?伟大无私的爱吗?!」胜翊不知为何有些愤怒,一点也没有被感动。

「不,我是有私心的。」她向他走近,好想好想吻他,但又有些犹豫。于是只好将光洁的额头轻轻贴在他胸膛上,抵在他有力跳动着的心口处。「我的私心是希望你一直看着我,不管是什么理由、不管有何用意,我要你一直看着我!在你终于看腻我的那一天到来之前,看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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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念追思只会得到憾恨,而只有活着,不断的、专注的被他看着,才有机会创造爱情。

当你看着我、评量着我时,同时也是在解读我。如果你觉得迷惑,你会继续求知,把我当成一本读不尽的天书挑战;如果你读懂了一部分的我,那你会高兴得意,你会试着印证自己的发现,然后你会来到我面前,对我施展各种手段……

如此如此,周而复始,若你不幸的没有看腻的一天,或,来不及等到看腻的那天,就忘了自己原意是为了看腻。那么……你的心,就是我的了!

「映洁,妳真是个怪女孩。」胜翊叹了口气,将她用力搂住。

「不,我不怪,你只要多看几次,就会知道你觉得的怪,只是错觉。」她在他怀中轻笑。

「再多看上千次百次,还是改不了我对妳的定论——妳就是个怪女孩!」

「可是你喜欢?」她大胆的抬头,向他素要一句喜欢。

他看着她,本想捉弄她,绝不回答实话让她太过得意。但终是被她眼中迷蒙的期待打败。轻轻对她道:

「妳只需要我的喜欢吗?我,朕,的喜欢,是很容易给出去的。」

「那就也给我吧!」她才不管他给出多少喜欢,那不关她的事,她只在乎自己有没有被他喜欢。

「对妳的喜欢,甚至比喜欢更多一些。」他承认。

她眼眶热热的,努力要把眼泪逼退,小声对他道:

「谢谢你,皇上。」

「谢什么?」他为她拭去不慎滑下的泪。

「谢谢您的喜欢,谢谢您让我觉得爱上您是件这么幸福的事。」

胜翊紧紧搂住她,觉得一颗铁石心肠此刻绵软得不可思议,不知道她是怎么办到的,竟将他影响至此……

只是这么寻常的爱啊!

谁都会说我爱你,有太多的女人向他示爱,他应该已经麻木了才是。怎么,还是为了她动情了呢?

「……也许以后妳会恨朕吧。」爱情的求之不可得、家族权势的衰败,都会让人心从美好走向丑恶。

「那就在恨那日到来之前,容臣妾好好的爱您吧!」她不辩解,只这么道。

用完了晚膳,吴家上下再无借口挽留帝王的脚步,只能慎重恭送圣驾。

皇辇内,胜翊与吴映洁正在下棋消遣接下来一个时辰的路程。两人都下得漫不经心,没人在意胜负。

胜翊心中带着一点疑问,终于问出口:

「方才那是怎么一回事?」

照理说,能站在大门口恭送他回宫的人,应是整个吴氏家族的主事首脑人物,以及有封诰的夫人,一般女眷、甚至是未婚女子,都不该列队其中,这才合乎礼法,不是吗?那么刚才那些站在显眼位置、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少女们,是怎么一回事?

「赏心悦目而已,皇上放在心上了吗?」吴映洁心想,如果皇帝老爷稍微经心一点,就会注意到傍晚时,代替大伯来到园林里,请他们移驾前厅去用膳的那个女子,是个绝色!而且还是方才送行美女群里,站在最前面的那个。

胜翊一听,就知道果然是这么回事,他没有猜错。所以有些不可置信——

「妳是朕的爱妃,他们何须如此作为?」

「因为臣妾姿色不足,让他们很不放心哪。」她以哀怨口吻说着,可脸上却没有相配合的表情出现。

「爱妃这是在向朕索要安慰吗?」

她眨眨眼:

「看得出来吗?」

「看得出来。」还装蒜!胜翊好笑的瞪她。

「那您打算安慰臣妾了吗?」

「怎么安慰?告诉妳,妳是天下第一美女?无人可及?」

吴映洁努力不让笑意蹦出来,装模作样道:

「让皇上作此违心之论,臣妾怎么好意思。」

「所以?」

「所以只要皇上觉得臣妾还能入眼就好了。」她讪讪的摸了下自己的脸,终究没有太厚的脸皮对自己的姿色大吹特捧,连开玩笑都没胆。

胜翊微笑的看她:

「其实美丽到了一种程度,再美也没有太大差别了。尤其美得太过、太锐利,就不免充满侵略性,男人不一定消受得了。」伸手抚着她脸,原只是为了安抚,后来却是爱不释手,怎么也放不开。

像她这样一个美得如此温润的女子,再佐以厚道而不软弱、坚定而不咄咄逼人的气韵,最是让人舒心。他的整颗心都被她熨贴得柔柔软软,总想对她温柔,希望她不要有丧失自信的时候……

「映洁,妳不是最美丽的女人,但妳的美丽,是最特别的。」

吴映洁怔怔的看着胜翊,被他温柔的目光掳获,进而溺毙。

她一直在付出、在努力,可从不相信自己会等到他的爱……

可是,似乎,她等到了……

也许胜翊一辈子也不会承认,永远不会说爱。但在他温柔的目光凝视下,她知道,自己正在得到……

尾声

「映洁,妳爱朕吗?」

「我爱你,皇上。」

当男人随时都要索爱,谁能说这个不说爱的男人,是不爱着的呢?

若不爱着,何必一再追问,这般的在意,在意到患得患失?!

「妳想当皇后吗?映洁。」

「我想。」她点头。

「为什么?」

「为了可以爱您更长更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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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朕一生都不立后呢?」

「那就不立后吧。」她笑。

「妳语气如此轻率,是对后位不屑吗?」

「皇上……」叹气。这男人有时候真爱找她麻烦!似乎见不得她日子太好过。

「叹什么气?妳给朕说清楚!」

「皇上,皇后的封后礼服有二十层就不说了,平日还要穿着十六层的朝服天天上朝。臣妾若不是为了当皇后可以长久陪在您身边、可以与您一同居住在上皇宫。说真的,皇后一职并不是个容易办的差事。」她现在除了不必上朝之外,所享受的权利与义务,都是皇后等级,对正名并不渴求。

「所以,如果妳当上皇后,其实是为了朕而当,为了朕在忍耐当皇后的种种不便了?」他哼!

「不。怎么可以这么说呢!这样对皇后这个尊位太不敬了。」

「妳也知道不敬!」

「请皇上恕罪!」

他根本不理会,将脸别开。

这样……算是在吵嘴吗?

就只是为了他根本不可能给予的后位吵,有必要吗?

难道要她表现得势在必得、非常垂涎,他才会龙心大悦?

想也知道不可能!

这人今天跑来她这儿,就是为了找她吵嘴吗?!

会不会太闲了?

如果他那么闲,为什么不去管管那个嚣张的藏冬宫?那个海姬公主差点没把后宫闹翻天,结果现在与后宫所有人为敌,让吴映洁头疼了好一阵子……不过这倒是意外的让其他妃妾前所未有的团结起来。

唉,当然,从来厌恶后宫斗争的皇帝老爷,是不会管后宫闹成什么样子的,他只会把双手一摊,让她自己去烦儿去。因为她是后宫之主,自己看着办!

见皇帝大人虽然有些生气,但没有拂袖离开,她心中淡淡一笑,走到他身后,轻轻为他批奏章累了一天的肩膀按摩。

「妳爱朕吗?映洁。」他又问了一次。

「我爱你,皇上。」

「如果有一天妳发现妳不再爱了,会不会在朕问时,把爱当成客套话说?」

吴映洁双手一顿,突然用力圈抱住他,小脸埋在他颈项里——

「如果臣妾不再爱您了,就不会对您说爱。」她吻着他面颊,轻柔道:「世间什么话都可以用来客套,就爱不行。那是最珍贵、最真实、也是最脆弱的东西,我会真诚面对。」

「所以,妳是爱朕的,是吗?」他语气里的紧绷消失了。

她点头,又点头,一次又一次的对着她心爱的男人告白道:

「我爱你,我爱你,我的皇上……」

不必看到他此刻的表情,他肯定也不想她看到。

不想她看到他为了她真诚的爱语而情不自禁流露出的,幸福表情。

她爱他,她觉得幸福。

他被她的爱意缠绕,他觉得幸福。

她所有的努力,再多的忙累,在这样短暂感到幸福的一刻,都得到了回报。

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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