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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轉+自改+1次po完]皇上說的是(翊潔)
fengwanting198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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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娘,喝点安神汤吧。」筱婕悄声走进卧房,见主子半躺在靠窗的凉榻上,一边揉着额角,一手还拿着本书在看。叹口气道:「娘娘的头正疼,还是别看书折腾了吧。把汤喝完,或能安睡些许时间。」

「我现在需要的不是安睡。」吴映洁苦笑的道。不过还是把汤接过来,虽然没有任何胃口,但把身子顾好是很重要的,不然如何应付接下来可能到来的种种硬仗。

「娘娘,方才宫务府送来了最新递呈上来的拜帖。有四份来自吴府,还有一份是蕴秀院柳助教的拜帖。」

「柳助教?莫非是去年冬天被咏春宫特地拔擢进蕴秀院的那位女官?」

「是。柳助教闺名叫柳丽池,是咏春宫的远房堂亲,父亲是南荒一个小县的县令,她在当地被封为才女。因身分过低,不具备进入蕴秀院就读的资格。蕴秀院向来有个不成文的规矩——蕴秀院的教职人员必须同是蕴秀院出身。咏春宫不顾蕴秀院所有女博士、女助教的反对,坚持将柳助教安插进去,已经得罪了相当多的人。」

在筱婕说吴时,吴映洁也想起来:

「今年的皇家年夜宴上,丰秀公主与咏絮郡主处处与咏春宫为难,还在皇上面前直接挑衅,就是为着这件事吧?」觉得头更痛了。问道:「我们吴夏宫与她素无往来,这柳助教为何会想来拜见?」

筱婕想到方才新听闻到的消息,于是猜测道:

「柳助教同时还身兼内务府尚衣女官,一直负责众皇子皇女的起居衣饰打理。或许……日后娘娘在教授三皇子、四公主时,柳助教会侍在一旁协助。」

吴映洁点头。「既可协助教育,又可打理皇子生活起居。她倒是个好人选。这应该是出自咏春宫的决议吧?皇上知道这件事了吗?」

「应该还不知道。」皇上还在早朝上忙着呢。

就算知道了,也会同意吧?

「我猜皇上还不知道。所以咏春宫才会让柳助教递拜帖过来,希望先将我这边关节打通,藉我、或金秋宫之口向皇上提起。」她叹了口气,说道:「传令下去,让柳助教未时过来见我。」

「娘娘打算让柳助教进吴夏宫吗?她可是咏春宫的人。」筱婕担心道。

「既是咏春宫心愿,成全她何妨?」

「娘娘何须如此委屈,这咏春宫也太霸道了。」

吴映洁笑笑。

「没什么委屈不委屈的。我也不是怕了咏春宫,一切只是顺势而为罢了。让柳助教过来何妨?反正不是她,也会是别人,皇上怎么可能真的放任我一个人教养皇子皇女?但愿咏春宫不会后悔下这一着棋。」

第三章

每日早朝结束后,直到中午进膳前的这段空档,是皇帝私人的燕居时间,通常不安排接见朝臣议事或办公。就在宣政殿后面的寝室稍作休息,也许小睡片刻,也许看一些书籍,总之不让任何人打扰,连贴身侍仆也令退到距寝室十步之外,若无拉铃传唤,不得进入。

今日,胜翊天澈下朝后,并没有小睡,亦无阅读。而原本理应只有他一个人独处的空间,竟还有另两名影子般的存在,其中一人正在向他汇报近来探得的消息,从宫内到宫外、从国内民生到邻国国情等无所不包。简报完所有重点消息后,最后报告的是所有与吴夏宫相关的事,因为此乃为皇帝近来所特别关注,所以报告得较为详尽。

历代帝王都会建立一支属于自己的密卫,称之为神影卫,只听令于皇帝一人。为了安全起见,大部分的人员编制都属于机密,独皇帝一人知晓,群臣都知道这个机构的存在,也知道不得公开谈论神影卫,更别说加以打探了。

不过所有人不知道的是:胜翊于琉离王期间,便已秘密建立了一支暗探,专事打探天下间所有精切的消息,这是他一手建立栽培的,而且暗探的成员,皆是胜翊最信任的心腹。

暗探通常以其它身分隐于宫内宫外——可能是皇宫里最微不足道的浣衣宫女,也可能是朝堂上的官员,更可能是四处奔波的行商,或打打杀杀的江湖人士。

所以胜翊除了有武艺高强的神影卫之外,更有精于打探消息的「探卫」,这两支只忠心于皇帝本人的存在,自然是胜翊最信任的人。

随手拿了段燃香,将香炉盖子掀起,轻轻拨弄着里头尚漫燃着的龙涎香。胜翊听完初步汇报后,好一会才道:

「看来这半个月来,吴夏宫接见了不少人,甚至连存心挑衅的张妃都见了,还被闹了一场,被人犯上仍能隐忍不发是吧……对于接纳柳丽池进吴夏宫一事,流鸿,你怎么看?」

「属下认为吴夏宫娘娘接见柳丽池,应是想与咏春宫暂时交好。毕竟张妃那边绝不会善罢甘休,既然与张妃对立是难免的事了,自然不好再得罪咏春宫这边。吴夏宫娘娘虽然圣眷正隆,但行事仍是小心谨慎,不敢有丝毫张扬举止。」

「不敢吗?」轻哼,形状优美的唇角微勾。将香炉盖好,右手食指微曲,在桌几上轻敲。思考了好一会,道:「朕对她了解尚不深。她做事小心谨慎倒是不假,似乎总希望谁也不要得罪,这是无谋呢?还是无胆?」

「皇上,历来每一个尚未受宠或甫受皇恩的宫妃,初时总是如此行事,属下并不感到意外。」

「你是这么看的?把她视作寻常?依照历代宫妃的惯有表现来看她,想当然尔的认为她只是缺少张扬的底气?」

似乎很习惯被皇帝丢出问题,身为探卫首席的流鸿微微躬了下身,不慌不忙的回道:

「属下这半个月来,特地派了流伶前去观察吴夏宫,而属下更是亲自前往吴府,从所有与吴夏宫娘娘往来过的人中,去搜寻娘娘从小到大的各种讯息。所得到的结论,即是如此。如皇上需要更多的了解,可以询问流伶。」

流鸿在提到流伶时,本来专注于帝王的目光,稍微瞬了下,虽没转身看向始终静立在自己身后的那名黑衣女子,但心神显然有一剎那间为之恍神。这当然多少是出于刻意,不然他今日就不会还多带一人前来觐见皇上了。

他身后这名女子,是个容貌顶极的绝色。而且是个能力卓绝的绝色,已经成为流鸿不可或缺的左右手,隐然有着未来接班人之态势。所以流鸿才会对她另眼相看,甚至把她带到皇帝面前。

胜翊淡淡扫了眼流鸿,不必多说什么,光这一眼,就足以让流鸿这辈子的冷汗在此刻流完。

没有理会流鸿的暗示,事实上,从两人联袂出现到现在,胜翊一眼也没看向那名绝世美女。

「你认为吴夏宫差的只是真实被宠幸的安全感,所以才会行事得如此胆却、瞻前顾后,既怕咏春宫又怕张妃……也许你心底还猜着:这吴夏宫恐怕连位阶最小的杨妃都忌惮着呢。」

胜翊半是挪揄的话语,让流鸿一时尴尬无措不已——因为真的被说中了!

这半个月来的密切观察,流鸿的确对吴夏宫有些失望。认为出身显赫的吴夏宫娘娘,似乎太不成材了。行为举止上,虽不求气势凌人,总也该有些泱泱傲然的大家风范吧?看看人家那个张妃,是何等低下的出身,如今身为皇帝侧妃,那股子贵妇人的派头,人前人后都摆个十足,所谓的妻以夫贵,正是如此。

虽被说破心思,但流鸿还是只能弯身道:

「属下不敢!」

「你自是不敢说,可心底却是想着的。」心情还不错的胜翊轻笑了声,几乎是喃喃自语的道:「只是缺少宠幸吗?那朕怎能教她失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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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流鸿惊讶地叫。

胜翊挥了挥手,转身往书案走去。对背后的两人道:

「退下吧。后宫的事暂时到此为止。上次你说西云国发生宫廷内乱,你尽快把相关消息呈上来。还有,去查查北边野人族屡屡侵犯我边境是什么情况。」

「是。」流鸿只好应声退下,将身后杵立老半天的绝世美人一同带走。

两人身形闪入角落不起眼的耳房内,下一会,整个寝殿只剩下皇帝一人,再无旁人声息。

圆月高挂中天,团帐轻掩缠绵。

吴映洁在小睡片刻后醒来,涣散疲倦的双眸对着床顶眨了眨,一时不知道身在何处,也没意识到浑身上下的酸软无力从何而来。

一盏纱灯柔和的从床帐外右上方的墙柱上斜拽投进来,待稍微精神些后,她努力抬起突然变得千斤重也似的右手,放到眼前看着。脑袋还钝钝的没办法蓄积思维运转,所以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有看手的举动。

视线从手掌看到手臂,觉得有些怪怪的,却不知道这怪异的感觉从何而来,直到发现会觉得奇怪,是因为它光溜溜的之后,也已是好一会之后的事了。

然后,一只修长好看的男性手掌进入她的视线,盖在她高举的右手上,轻轻抓住,缓缓揉捏把玩,像是爱不释手。

很轻很轻的力道,却震得吴映洁全身抖动,霍地转头,双目圆瞪,表情有一瞬间惊骇,无从掩饰地看向身侧那一张放大的俊脸。

他的眸光在黑暗中蛰伏,等着将她抓攫,当四只眼睛一对上,她猝不及防,只能落网。

她的皇帝夫君睡于床榻外侧,而她睡于内侧。所以斜照进来的光线,足以让帝王清晰看到她脸上表情的变化,而她却无法从暗影里得知皇帝此刻是以什么表情看着她。

「皇上……」她吶吶出声,却不知道该怎么办。

「妳睡得不甚安稳,朕就想,妳应该不会顺眠到天吴。」

「是臣妾失仪了。请皇上恕罪……」

为什么她竟会睡着呢?!太糟糕了。在皇帝面前失去防备的事实,让她满心懊恼,脸上又白又红的变化不休。

休说侍寝于帝王时,妃妾理应随时保持清醒,就算再怎么疲累,也得做到比皇帝晚睡、比皇帝早起,随时警觉,以服侍皇帝的需求。这是后宫嫔妃侍寝的规矩,而,对她自己来说,有旁人卧于身侧时,她不应该睡着、也不可能能够睡着。

但……她就是睡着了。在帝王仍清醒时,睡着了。

胜翊微微一笑,舒臂将她半身揽入雄健温暖的怀中,很温存的以下巴轻摩娑她的头顶心,一只手还顺理着她披于身后的发。她身子无法控制的一僵,但很快的令自己放松,虽然心跳急如奔雷,但她已经努力以深呼吸在平缓了。

「爱妃,妳嫁给朕,也两年了吧?」

「是两年了,皇上。」她乖顺贴伏于皇帝颈窝,声音细小如蚊,呼出的气息无可避免的拂在皇上光裸的胸膛上。

太过亲密的姿势让她万般不自在,但至少这样的贴合,可以不必直视帝王的眼。她所有的表情都可以安全的隐在帝王的怀抱里,并让自己发热的脑袋得以有一丝丝喘气的空隙能够思考。

「登基这两年来太忙,对后宫多有冷落,实非朕所愿。也亏得众位爱妃相处甚是和睦,让朕无后顾之忧,说起来,也是妳们三宫治理得好。」

「皇上谬赞了。臣妾向来懒散无能,对宫务一窍不通,后宫治理得井井有条是真,但并无臣妾之功也是事实。」她小心的应道。

「怎会对朕如此客气。妳是朕的正妻,平日身为天下妇女的表率,自然需要端方持正。可在这样温存时刻,若还客气如臣属,不免让人心底难受了,妳小小年纪,怎会这般压抑呢……」低沉的声音带着一丝怜惜,在夜深人静彼此依偎时,最易拨动人心绪,使之多愁善感起来。

皇帝的这番话,让吴映洁听得心口一阵冷又一阵热。冷的是畏惧于帝王突然的亲近,不知所谓何由;热的是这些趋近于甜言蜜语的话语,轻易将在男女情事上犹如一张白纸的她,整颗心给撩动得七荤八素。

觉得很难受,又抑制不了的贪恋……

对这样的男人动心,是太容易的一件事了。他无须太努力,甚至也不必真心,所有芳心都会轻易手到擒来……

世间的女子对情事的体验,通常来自所嫁予的夫婿。也许有人在出嫁前看过无数在闺阁间甚为风行的言情话本,对情事产生种种幻想臆测,但那并不是事实。无论如何,对女人而言——尤其是她们这样出身的女人而言,一生对爱情最真实的体会,只会来自于丈夫。是好是坏,都得认了。

当男人花心思去对自己的女人调情时,女人除了沦陷,还能怎样?她在心底暗自叹息。而她的夫婿、王朝的帝王,还在她耳边厮磨,说着体己话呢——

「妳也知道,我日曜王朝从不轻易立后,细数立朝一百三十五年、至今经历过五任帝王以来,也只立过二任皇后,大多时候,都是让四宫分权而治,以维持公正平衡。朕赋予三宫权力治理后宫,不只是权利,也是义务。虽然妳并不爱沾染这些琐事,但这是妳的工作,妳是吴白的吧?」

「臣妾吴白……」她闭上眼,已经稍稍能忽略掉自己正陷在帝王怀里的事实,努力打起十二万分精神应对,一字一句都仔细斟酌着:「只是皇上,不说臣妾年纪尚幼,光是年资上,也远远构不上众位姐姐……」

胜翊的声音从她头顶传来,打断她缓慢的陈述:

「爱妃啊,朕可是对妳抱持着很大的期望哪。」轻柔捧起她面孔些许,温暖的唇在她光洁的额头上轻轻印下一记又一记的灼热。「文书府已将妳编写的童蒙教案缮写完成,今日送到朕的案上,朕看了一遍,写得很好。妳如此才学,怎可私藏?吴知朕求才若渴的……」吻,落在她唇上,夺去她所有呼吸。

对情事认知贫乏的吴映洁,哪是皇帝的对手!尤其今日的皇帝又表现得如此热情,这种有别于平日冷静且充满距离的面貌,她如何招架得住?

被皇帝亲昵温柔的动作挑惹得脑袋再度晕糊……仿佛这人不是皇帝,只是个丈夫、只是个男人,太奇怪了。

这样的皇帝,让她好害怕。不必理智提醒,她全身就抖得像是正站在严冬的雪地里。危险、危险、危险!

「啊!」然后,因为耳垂被轻轻咬噬,让她整个人巨震,惊叫出声。要不是被皇帝牢牢抱着,她一定会跳个半天高。

「别怕,朕在这儿呢。」害她惊跳的人如此说着。提供宽阔的胸怀容她栖卧,让她安心。

吴映洁努力压抑住想要抚向小嘴与耳朵的冲动。被吻的嘴巴失去吐息与说话的功能,而被咬的那只左耳,仿佛燃起一把火,她怀疑自己的耳朵已经烧成灰了……

「刚才说到哪儿了?」皇帝半坐起身,健臂轻松在她腰侧一握,她整个人侧坐在皇帝腿上,又被他牢牢抱住。「啊,是了,就是朕期许妳能好好为朕分忧。妳有这个能力,为何要避居在吴夏宫?咏春宫虽然很努力在做事,然而近来行事是有些过了,这就是专擅的坏处。聪吴如妳,又怎么会看不出来,嗯?」

他的举止无比自然,像是两人间常常这样做,且已经做了千万次一般。可事实却并非无此!帝王或许对许多女人这样温存过,但这对她来说,却是第一次!她很清楚的知道这点,所以即使被皇帝的柔情败得溃不成军,也抹去不了心底深处那股恐惧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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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刻意了。不该是这样的……

「怎么不说话呢?映洁?」突然轻唤出她的闺名,让她身子又一震。让男人轻笑出声。「在房内这般拘谨,该如何是好?」

「皇、皇上……请、请您别……」她甚至连装都再也装不出平静语气,说出口的一字字,都在喘息间破碎得难以辨认。不由自主的失态,让她恨不得在当下就死去。

够了!够了!拜托,不要更多了……

而皇帝似乎觉得这个漫长的夜还有很多事可以做,因为他折腾人的花样还在不断更新中……他的手在她身体上游走,他的唇在她脸上烙印,种种种种无法想象、难以启齿的动作,一点也不脸红的施展出来,滔天烈火似地,将她的神智烧尽,不留丝毫余地。

这是一个……如果他愿意,就可以教女人在情欲中甘心死去的调情圣手……

不知是来自初识的情欲,还是无可遏抑的心痛,当越过最极致的那一刻,泪水悄悄从紧闭双跟里淌出……

月影悄然西移,一夜春宵未歇,纠纠缠缠至黎吴。

咚咚咚咚咚——

位于宣政殿广场上的更鼓楼,传来五通鼓声,是五更天了。

卯时,通常是皇帝应该醒来的时刻,也该是整个上皇宫都忙碌起来的时刻。

然,本该卯时起身的人,今日居然破天荒晏起,直至辰时方才从吴夏宫离开,勿勿赶往宣政殿而去,将那些负责服侍皇帝穿衣的更衣御侍给赶得人仰马翻,乱成一团。

他们生平第一次在皇帝行进时为他洗脸梳发更衣着装,一切都要快快快!既要快,又不能出错,当然更不能为了求快而动作粗鲁,让皇帝感到不适。而且皇帝在穿衣的同时,左右手都各拿着几分奏章看着,因为那些奏章都是今日朝议上要讨论的事项,还是得再多看一下,以防有所疏漏,而这,当然让更衣御侍们的工作进行得更加困难。

皇帝大人无视众人的忙碌,最外层的龙袍才套上,人便径自往前殿移动,踏上宣政殿前的最后一刻,帝冠才刚戴好呢。

「皇上驾到——」御前领侍洪亮浑厚的声音广布于大殿每一个角落。

「吾皇万岁万万岁——」群臣一致躬身朝拜。

当这些声响在前殿响起的同时,后殿的一大票人都虚脱的倒在地上喘大气,无一例外。

向来勤政的胜翊,即位以来第一次早朝迟到,自然引起了广大的关注,并且造成了几家欢乐几家愁的后果。

天晓得这两年来庸碌无为、表现平凡的吴夏宫,怎么会突然得到圣眷?

她究竟做了什么?硬要说的话,也不过编写了一册无关紧要的童蒙书,似乎还不足以让皇帝另眼相待不是吗?

难道这两年来,吴夏宫「老实本分」的性情都是装出来的?其实另有高超手段,让皇帝为之沉迷?沉迷到甚至忘了要保持朝廷势力的平衡?这吴家已经如此势大,若是再出现一个宠妃,那吴家还不飞天了?!

皇帝陛下,究竟在想什么呢?

而,那个能令皇帝生平第一次晏起的吴夏宫,又是怎么做到的?

这是所有人都想知道的问题。

匡!碰!砰锵!

不够!丢得还不够!再抓来一只玉杯,就要砸下去——

「娘娘!娘娘!请您息怒,这是皇上亲自赐下的紫玉杯啊!这可丢不得!」云扬苑女官赶忙上前阻止。

张妃高扬的手一顿,没有太多挣扎的让女官将紫玉杯给取走。呆呆在原地站立了好一会儿,才虚软了身子,歪在凉榻上先是垂泪,接着痛哭,满心的气怒委屈无从发泄,只能不断的捶手顿足。

「娘娘,您别这样,请千万保重身子啊!」女官走上前安抚,使眼色让躲在角落发抖的两名小丫头过来,又是倒茶又是递巾帕的团团转。

「保重什么?有什么用!我死了算了!反正也没人在意!呜——」

就在张妃哭哭啼啼的嚷叫中,一名华服老妇没让人通报,步履矫健大步走了进来。人还没到门口就一顿训斥:

「唷,这是在干什么?闺女儿,妳哭成这样像什么话?不成体统!别忘了妳可是堂堂日曜皇朝的帝妃啊!妳还当自己只是个三岁的蓬门丫头,可以任意撒泼啊。」

「阿娘!阿娘啊……您可来了。呜……您再不进宫来看女儿,女儿只怕要死啦。女儿心底苦啊,苦死了,阿娘,呜……」

见到娘亲到来,张妃扑进母亲怀中,什么也不顾,光是诉苦告状都来不及了。「阿娘,您可得帮女儿作主。那吴夏宫真是欺人太甚,不知道使了什么媚计,让皇上同意将予旸交由她养育!这算什么啊?那是我儿子啊,我三十岁好不容易才生下这么个宝贝儿子。每个月只能见儿子一次,想要多看几次,都得上头宫妃同意,可现在……现在这算什么?生母见不着儿子,养母却天天可见。太不公平了,阿娘。那吴夏宫太过霸道,就算娘家势力大,就能这样作威作福吗?这种违反宫例的事,也只有她才干得出来了!」

「妳冷静点。」

「我不要冷静,我儿子都快没了,怎么冷静!娘啊,您救救我吧,救救您那可怜的外孙吧!予旸若真的落到吴夏宫手上,他会死的,一定会死的!呜——」

老妇人见女儿根本没办法控制自己情绪,只好对女官道:

「让她们都下去干活儿去,别杵在这儿偷懒。妳一个人守在苑门外就行了,没传唤不要进来。」

「是。」女官很快指挥清场,小丫环们将满屋子的凌乱整理完后,都退下了。

被御封为顺贞夫人的张老太太由着女儿哭泣发泄,好一会儿后,才道:

「好了好了,妳急巴巴的央求我进宫来见妳,就是为了让为娘的看妳哭吗?妳再哭下去,宫门都要下千两啦(落锁)。妳当为娘什么身分,难不成还能在皇宫里过夜?」

张妃自哀自怜地哽咽道:

「是,咱是什么身分?也不过是个区区侧妃,上头三个宫妃想怎么欺压就怎么欺压,就算存心把咱往死里整,冤死了也只能认!」

「说这什么话?没志气的东西!皇上对妳可是没话说的,都封了侧妃了,还怕没有再往上晋的机会吗?哭什么哭?在娘面前哭个什么?要哭就到皇上面前哭,妳俩青梅竹马,不是向来说得上话吗?下次皇上召妳侍寝时,妳好好想一下,要怎么让皇上改变主意,也要记得跟皇上提一下,看看妳有没有晋位的可能。那『藏冬宫』不是还空着吗?除了妳,谁有资格进住不是?」

「娘,您想得太简单了!这宫里规矩多,自从皇上登基后,对后宫多有冷落,一个月才许见一次,不像以前当个闲王或当东宫太子那样说见就见。眼下女儿是既烦又急又怕啊!儿子就要落到吴夏宫手上,您也知道当年那吴恩雅与我水火不容,旧怨难以计数,也不知道吴夏宫会怎么对付我儿!而且听说那些即将在八月娶进来的新妃,不但家世惊人,连容貌都是人间绝色。娘啊,女儿离四十不远了,历来后宫常例是年过四十的妃子就不再被皇上召幸了,还想什么晋位呢!女儿这一生已经没有指望了?!谁叫咱家没势力呢!」

「什么没势力!妳忘啦,半年前妳求皇上给妳哥哥安排个职务,如今志富他啊,可是堂堂的主客员外郎呢!这官儿可不小,算起来也是个五品,多风光啊。别人是官,咱家一门也都是个上得了场面的官!」张老夫人认为自己身家也很傲人,出门在外,谁不巴结讨好来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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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妃当然知道自己家里的父亲兄弟们都被封了些不太重要的官职——因为这些都是她努力向皇帝央求来的。

「娘,如果您想要咱张家世代永昌的话,就得好好保住予旸,无论如何,我们都不能把予旸交给吴夏宫!」

「所以娘才要妳去跟皇上哭啊!也别等下次召幸了,妳直接递牌子去上皇宫那边求见皇上——」

「女儿是想这样做,但想向上皇宫递牌子,得先经过三正妃的把关签核,我怕会被阻挡。」将心比心,她自己就对所有侧妃刁难有加,甚至连她们脸上的妆、头上的装饰、穿的衣料都管束着——反正谁也别想有「妖媚惑主」的机会。

「那三个女人竟敢如此跋扈?!」张老夫人怒问。

「是啊,娘。所以女儿才委请您进宫。妳是皇上敬重的乳母,去求见皇上,自然不会有人怠慢阻拦。您先去皇上那儿说说,让皇上亲自召见我,那我就不必去看那三宫的脸色了。」

张老夫人想一想,觉得很有道理。皇上一向对她礼遇,虽然这几年来,只有在过年时才能拜见皇上一次、说几句客气话,但赏赐下来的礼品也不少。

如果那吴夏宫正受宠的消息是真的的话,想必其他宫妃主动向皇帝提个什么事儿,都会被不当一回事的搁置不理会吧?

所以,眼下也只有出动她这个长辈了。

「这样吧,等会娘就去内务府递牌子。我想皇上应该会很快在这两天内召见我。我会跟他提予旸的事,还有也让皇上召见妳,妳到时可要好好把握机会,知道吗?就算改变不了予旸的事,妳好歹也要想个后路,至少趁新妃地位未定时,看看能不能让皇上将藏冬宫封给妳。这样妳才有机会吴正言顺的把儿子养在身边。知道吗?」

「女儿知道了。」张妃点点头,所有的希望都放在母亲身上。

胜翊天澈目前有七个妃妾,通常每四日临幸一位,一个月的时间也就打发了。每个妻子都照顾到,尽了身为丈夫的责任。闺怨自是闺怨的,但因为一视同仁,所以也没什么好抱怨的。直到情况有所改变,有人开始得到特别的对待……

在十五那日过后,宫里宫外都有些不寻常的浮动,不止吴映洁的娘家人递牌子过来拜见得更勤了,许多委托也都透过这些夫人的拜见传达到她手上,非常的扰人,却又不得不见,连她那全心礼佛早已不问世事的娘亲,也被宗族里的人给送进宫里见她。

已经当官的人倒没说些什么,倒是那些既没本事通过科举,又没实才让人举荐的人,拼命捎来消息,渴望从她这边得个一官半职。他们都一致认为吴家现在只有五个人在朝廷任职,委实太少了些,凭圣上对吴家的恩宠,再多来十几个人人仕,也算合理。不必非得担个要职,就闲差即可,这样走出去多么风光,好过在家里赋闲,镇日只晓得逗鸟赛狗,无所事事。

吴氏家族富贵百年,如今枝叶繁茂,是养出了一些优秀的文才武才,但也养出了难以计数擅长享福却无甚才能的草包公子哥儿,其中更不乏仗势欺人之辈。

别人都当她现在是胜翊眼前最说得上话的宠妃,看那张妃三天两头的上门冷言冷语,以及咏春宫逢迎交好的表面下,那掩不住的妒意等等,就知道现在世人是怎么看她的。

她就这样被推到浪头上了。只因那一夜之后,皇帝刻意在早朝上迟到,没给她挣扎或思考的时间,烦乱的日子就接踵而来。

她能怎么办呢?

「哎,娘娘,先别吃,这莲心还没挑出来呢!」筱婕见主子随手在桌上拈了颗新采下的莲子送入口,赶忙惊叫着。

好苦……

她被苦得说不出话,但没吐出来,还是坚持的嚼了两三口,迅速将苦得可比胆汁的生莲子给吞下。

「快喝杯蜜茶吧!」筱婕动作俐落的将茶奉上。

吴映洁很快接过,一口灌完。喝完后,才想到:

「怎么会有蜜茶?」

「娘娘,妳忘啦?等会儿予瞳公主会过来跟妳请安呢!这是给公主备的。」

「啊,是了。予瞳要来呢!」虽然还满嘴苦,但忍不住笑了。

身为正宫妃的好处是随时可以召见自己的亲甥女。虽然得到内务府报备,每次都得想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才行。

自从皇帝下旨令吴夏宫从下个月初一开始,将三皇子、四公主带到吴夏宫抚养后,宫里的人无比乖觉,这下再也不必让人勤跑内务府了,昨天人家自动来说吴啦:四公主可随时来向吴夏宫请安,天天来请安,以全孝道。

得势众人捧,说的就是这情况吧?

人人都会对她大开方便之门,让她吴白何谓在宫里横着走。

这种高高在上的张狂、似乎天下尽在我手掌握的权力滋味,莫怪能轻易使人堕落,抓了就不愿放。

就在她怔仲体味着权力时,一声清脆娇软的童音扑来——

「姨娘——」

「瞳瞳!」她惊喜叫着,蹲跪着身子,将扑进怀中的小人儿牢牢抱住,一时忘了想为什么没有人通报,而予瞳却已经跑到怀中来。

吴夏宫人人各司其职,从宫大门口一路到她现在所在的花厅,至少有三道把关的人。再怎么说,也该有人传声领路才是吧,怎么会就这样让予瞳一个人跑进来?

吴映洁心中虽隐隐觉得不对劲,但因为太欢喜了,所以也就把所有杂思都搁开不理,只专注搂着怀中小人儿,道:

「瞳瞳宝贝,这几日好不好啊?有没有乖乖吃饭睡觉?来,姨娘看看有没有长高了、有没有变漂亮了。」

「我有变漂亮!父皇说的。」小公主很认真的回答着,而且还一脸得意的样子。说完就转头找证人。「父皇,您有说过的,对不对?」

父、父皇?

吴映洁脑中霎时一片空白,只能呆呆望向门口那个笑吟吟的挺拔伟岸身影。

四周的人何时跪成一片?她竟无所觉?!

「是啊,予瞳愈来愈漂亮了,是朕最美丽的小公主。」心情很好的皇帝边向她们走近,边说着。

「臣妾叩见皇上——」

她忙要跪,被皇帝一手拉起,那只手很顺理成章的环住了她的柳腰。在她怔怔直视帝王的脸时,听到帝王以好听的声音在她耳边道:

「素颜朝天,别有一番风情。看来朕今日是来对了。」

第四章

「夫三端之妙,莫先乎用笔;六艺之奥,莫匪乎银勾。昔秦丞相斯见周穆王书,七日兴叹,患其无骨;蔡尚书入鸿都观碣,十旬不返,嗟其出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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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名六岁男娃,手上抓着一管笔,装模作样的在空气中虚写着应景,摇头晃脑的背诵「笔阵图」,即使有些地方背得结结巴巴,丢句少字的不甚熟悉,但也够他得意了,不时还神气的瞄了瞄旁边杏眼圆瞪、满脸不服气的四岁小女孩。

「……然心存委曲,每为一字,各象其形,斯超妙矣,书道毕矣。永和四年,上虞制记。」用力点头:「母妃,我背完了!」

「很好。」吴映洁点头,语气不无惊喜的道:「虽然才六岁,却已经能够强记下整篇文章,真是个聪吴的孩子。」

小男孩满脸遮不住的得意,觉得拼命背下这篇文章很值得,也就不怪这半个月来,柳女官以吴夏宫助教名义,天天跑到初晞宫烦他背书的事了。

「姨娘!我也会背,我也要背!」一点也见不得最亲爱的姨娘称赞别人,而且那人还是常常捉弄她的三哥,四公主予瞳用力摇着吴映洁的手臂,小脚在地上蹬啊蹬的,拒绝被冷落。

「这可是做学问呢,四妹。妳小小一个人儿,抱着妳的陶偶娃娃好生玩儿去也就是了,别在这边强。」六岁的小男生,一副成年大人的老气横秋状。

「姨娘,妳看他!」四公主气得眼眶都红了。

「三哥跟妳说着玩呢,妳还真的急了啊?瞳瞳,妳想背什么呢?」

「我我……嗯,对了!我要背诗!」

「少来了,妳会背什么诗啊?我看——」

小女孩没让三哥有机会将风凉话说完,急巴巴的冲口尖叫——

「取红花,取白雪,与儿洗面作光悦。取白雪,取红花,与儿洗面作光泽。取雪白,取花红,与儿洗面作华容。怎样?!」双手叉腰,不可一世的以下巴瞪向三哥。

三皇子予旸错愕一楞,先是被妹妹的尖叫声弄得耳朵轰隆隆的,待能回神时,只疑惑的想了下,问向吴映洁:

「母妃,这首诗好奇怪呢,怎么听起来像歌谣?」

「是歌谣,也是词儿。这首《靧面辞》的章句结构不是诗。」吴映洁忍笑说道。以很正经的表情对予瞳称赞道:「瞳瞳,妳好聪吴,姨娘没特地教妳,妳就会背这首词了呢。」

「嗯!」小人儿得意的用力点头:「姨娘帮瞳瞳洗脸时唱的歌儿,瞳瞳都有记下哦。」

「哈哈哈,这是洗脸歌儿嘛,多直白的内容啊。四妹,妳背得好,正符合妳的年纪呢!背完了洗脸的,应该还有洗手、洗脚的吧?一道背完吧,也好让哥哥开个眼界如何?」

「才没有洗手洗脚歌儿呢!我会背的诗可多着。」虽然听不太吴白这讨厌的哥哥是在笑她还是怎地,但在同侪间争锋好表现是人之常情,小丫头片子立刻又想到一首诗背了出来——

「至近至远东西,至深至浅清溪。至高至明日月,至亲至疏夫妻。」这会儿想到该摇头晃脑一下,于是小头颅认真的随着诗韵左右摆动,一副很有学问的样子。背完诗之后,既得意又有些不确定的扭头看姨娘,小声问:

「这可是诗儿了吧?姨娘。」

「当然是。瞳瞳好厉害。」没料到甥女会突然背出这首诗,吴映洁在心底回想着,怎么也不记得有教瞳瞳背过这首。可能是前几天读到时,随口念了出来,被瞳瞳记下了吧。

得到姨娘吴确的答案后,马上再度以下巴望着三哥耀武扬威。

「我会背诗!你以后别再笑我了,知道吗?」

三皇子还在想着那首诗,脑袋有点迷糊,吶吶疑惑着:

「怎么一堆至字?」

「因为它叫《八至》,所以整首诗一定要一至到底,怎样!」好神气的说着。

「我没听过诗可以这样做的,好像太简单了,跟太傅或柳女官教我念的都不同。」小男生不吴白同样是读诗,为什么妹妹读的都这么简单直白。

这么简单的东西,还能叫学问吗?学问应该是博大精深的不是吗?他觉得好疑惑。

柳女官?为什么予旸会提到她?她尚未让柳女官参与这两个孩子的教学啊,为什么予旸会识得她?

撇下心中浮起的疑惑,吴映洁对予旸笑道:

「读书学习本来就该由简入难,这样循序渐进下去,才不会轻易对学习感到辛苦挫折。何况现在是我们的休息时间,应该放松,背一些有趣的诗、讲一些有趣的故事,不是很好玩吗?」

「说得好,理应如此。」带笑的声音突兀穿进三人偷闲的庭院凉棚里。

皇上!

是皇上!

凉棚里的一大二小这才发现棚外站了个光芒万丈的天王至尊,而且似乎来了有好一会了,他们居然毫无所觉,天哪!

很意外!因为居然隔不到三天又见到他。

意外中又不觉得意外。因为近一个月来,这位尊贵的帝王已经有五次出其不意出现在吴夏宫了。

随时随意的出现,似乎成了帝王近来偏好的乐趣……

「参见皇上。」吴映洁压住惊吓,立即迎上前,躬身一福。

「儿臣拜见父皇。」六岁的皇子,已经把宫礼学得很有模有样了。

「都平身吧。」

「父皇!」四岁的小女娃犹然懵懂,很开心看到父亲,又不知该怎么表达。不知如何是好之下,想学姨娘福身,却重心不稳,整个人跌跪在地上,磕疼了小膝盖。「哎唷!」

「小心些。磕疼了吗?」一身常服的胜翊将小女儿抱起,抬手将她脸上的眼泪抹去。

「不疼!」小女娃很勇敢的说着。吸吸鼻子,果然再也没让眼泪掉出来。

「很勇敢,很好。」胜翊点头赞许。

他目前只有四个子女,对子女的成长甚为重视,每日晚膳之后,都会召见所有孩子,问些生活起居、学习状况等事。年长的那两个由于课业压力的关系,每天晚上在觐见胜翊时,都浑身紧张、脸色苍白,生怕被抽背到不熟的文章而出丑;倒是眼前这两只小的,由于仍是童稚,又还没开始紧锣密鼓的学习起来,纯粹很幸福的被人宠着,对于父皇的畏惧感还没产生,所以每次见到父皇都很喜悦。

「都坐吧。」率先走入凉棚里,在竹编的凉椅上落坐,抬头望了眼满架子鲜黄的丝瓜花,以及几颗甫结成的青绿小瓜,有些难以置信这吴夏宫的后院小憩之地,竟是种着蔬菜。

相较于其它宫、苑在里里外外争相种植奇花异树来说,这吴夏宫只在前院的门面处种满夏花、植了满池的莲,看起来既符合「夏」的风情,又气势十足,打理得不比其它宫居逊色。然而在后头、在门面以外的地方,却是突兀的种着蔬菜,虽是满片的绿,但景致却怎么也称不上迷人,真是不可思议。

「这后院,植的都是菜类吗?」皇帝好奇的问。

「禀皇上,除了蔬菜,还试种了瓜果,但有些没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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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种的?」眼光挪到那双正在为他倒茶的雪白纤手。

「当然不是,臣妾没这本事。宫里有个女侍出身农家,臣妾无意间听说她善于耕种,一时好奇,便在后院划了块地方让她种植些蔬果,也好开开眼界。」她微笑,递上香茶:「皇上请用茶。」

「父皇,等会儿有凉笋吃哦!是我挖的哦。」予瞳急巴巴的献宝。

「什么妳挖的?是妳拿的吧?挖上的人是我呢!」六皇子毕竟年幼,一时忘了该在父皇面前谨身慎言,忙着反驳妹妹不实的说法。

「挖土的人是季秀,你只是耙了几把而已,还把一只春笋给折坏了。」

「春笋?」皇帝问道,四下张望了眼,最后在左后方看到一小丛竹林。「那儿产的?」

吴映洁点头:

「那丛竹本来就长在那儿,每年春天都可采到几只。昨夜在睡前跟两个孩儿提了这件事,他们便坐不住了,非要亲自挖笋不可。还真挖到三只,正让小灶房处理呢,这会儿该冰镇完,可以吃了。」

「今日是热了点,吃凉笋正合适。」胜翊见两个小的已经动了心思,扭来扭去再也待不住,于是开恩道:「予旸,你带妹妹去看凉笋处理得如何了,若已处理好,领御侍送过来。」

「儿臣遵命!」三皇子双眼一亮,牵着妹妹的手,很快跑走了。

两名贴身御侍随之跟在两名小王子身后离去,另两名武卫留在后院入口处继续护卫皇帝的安全。

春夏交接之际的四月初,天气时冷时凉时热。冬衣末敢收,春装得备好,夏装更须待命。

今日天气稍带着闷热,幸而时有凉风习习吹进瓜棚里,一边喝着带有薄荷入味的茶,暑气都给抵消了。

今日的他,所为何来?

皇帝像是正在享受眼下的悠闲心情,吴映洁自是不敢开口扰了他的清静与好兴致。

闭目好一会后,张眼时第一个谈的竟是——

「刚才那首《八至》,对句有点问题。」

「是。毕竟只是闺阁诗,通常只是侧重于抒发心情,没有太多讲究。」她小心回道:「近对远、深对浅,乃至于最后尾联的亲对疏,颈联确实不该用高与吴二字相对……」

胜翊摆了摆手:

「那倒无妨,只是,为什么至亲至疏的是夫妻?」

不意外……一点也不意外这首诗被他听到,既然被听到了,自然也就更不意外这一句会被特别挑出来找麻烦了。

「原本无甚干系的男女两人本就至疏,后来因为婚姻的缔结而成为至亲,诗中说的,正是这个道理。」

「是这样吗?」他笑着望她。

「是。」不然她还能怎么说?

没再在这首诗上纠缠,胜翊淡淡道:

「方才,朕再度接见了顺贞夫人,连同张妃一道。」

是那两人?昨日上午来她这边闹过的两人?吴映洁大概知道那两人会对皇上说什么,上个月找到皇上那边要求别让她养育予旸未果,自然是不会死心。

反正只要三皇子还在她这儿,张妃永远不会对她善罢甘休,即使她对张妃释出善意,愿意让她每日过来吴夏宫见儿子,也还是被她不领情的冷嘲热讽了一番。

「予旸与予瞳住到妳这儿,也有五日了。这两个孩子正是贪玩年纪,尚未定心,可有让妳累着了?」胜翊接着道。

「不会,如同皇上所见,臣妾大多时候还是纵着孩儿玩闹,并不要求他们成日坐在书房里念书。」

「朕亦认为学习的起步至关重要,若是让孩儿在发蒙期就对学问感到恐惧,以后怕再也无法体会知识的乐趣了。」

「皇上说的是。」声音平淡,不带情绪。

胜翊很兴味的打量着吴映洁的表情,对她脸上淡淡的戒备感到有趣,漫不经心的说道——

「听张妃说,妳将予旸教得很好,短短半个月,就让予旸能轻易背诵《笔阵图》、《诗经•七月》,如今还赶着他背《典论•论文》……都是些好文章。爱妃如此用心,连生母都自愧不如,特地向朕感谢妳对予旸的悉心教导。」皇帝像是很欣慰的口气。

「张妃客气了。此乃三皇子天纵聪吴,有记事背诵的长才,并非臣妾之功。」吴映洁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一股直往上冒的火气后,平稳应道。

「唉,爱妃总是如此客气。妳认真授业于予旸,朕心甚慰,总想着赏妳什么,让妳开心一下,可妳这样不居功,教朕如何行事?」

吴映洁则不敢认为皇帝真的是在高兴欣慰。就像她也知道,昨日才过来指着她鼻子骂居心歹毒的人,怎么可能转了个脸,就巴着皇上满嘴说她好话!

若不是张妃在说反话,就是皇上将听到的言论,以春秋笔法加以大大修润改造了一番。而不管是哪一种,都让她戒备不已。

眼下的重点是——她从来没有强令予旸背这些文章!而且还是半个月前就开始?!这个时间点有很大的问题。因为她是从这个月的初一才接旨正式教养三皇子、四皇女,若是她在指定的日期前,就插手皇子教育事宜,虽然这只是小小的事情,而且有皇帝的旨意在先,早几日忙活也不算什么。只是有点小小的逾越罢了,若谁想怪罪,都显得小题大作……

但问题是,她没有做!

她以为予旸会背《笔阵图》是先前跟着大皇子到无逸斋学习时,跟着太博学来的。哪里知道居然是那柳丽池以吴夏宫助教的名义,擅自跑到初晞宫去教授三皇子背文章!

她知道那柳丽池很有心机,也等着看她怎么施展……竟然是这样,马上就迫不及待找她麻烦,并且努力将自身脱显出来!

吴映洁承认自己被气到了。虽然一直知道将面对着什么,但事情真正到来时,胸口还是一阵火灼般的气怒。活了二十年,她第一次遇到这样吴目张胆打着她名号行事,陷她于百口莫辩境地,也只能忍下。

就在她心念电转间,皇帝等不到她的应答,又开口了:

「映洁啊,妳这般尽心尽力教导孩儿,朕真的很欢喜,决定赏妳一个心愿。只要朕做得到的,一定允许妳。妳想想看,可有想达成的心愿?」

心愿?!

她身子微震,不敢相信皇帝会允许她这么重的赏赐,这不是身为帝王该轻言说出的话。尤其赏赐的原因出自于这样微不足道的事,太离谱了!皇上为什么如此轻率就说出这样的话?!

所谓的君无戏言,就是因为皇帝随便的一句话,都可能造成严重而无法弥补的后果,所以君王必须谨言慎行,更不该随便允人一个愿望,而毫无条件限制。

何况,她并不是真正立功,皇帝也不是真心在夸她——与其说夸她,不如说是在试探她什么。在这样的情况下,却说要给她一个愿望,多么不可思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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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男人,到底想要她怎样?吴映洁心底泛苦,躬身轻道:

「回皇上,这赏太重,臣妾无功不受禄,万万生受不起——」

「什么叫无功无不受禄?朕才说了妳的功,妳却即刻回应无功不受禄。怎么?朕的言词在妳听来毫无可信度,亦可随意反驳的吗?」不冷不热的质问着。

她赶忙跪下:「请皇上恕罪,臣妾不敢!」

「朕可看不出来妳哪里不敢。」轻哼。

「臣妾无状,请皇上原谅。」叩首。

她伏低的姿态终于让皇帝面子与心理上都得到安抚。说道:

「有功就得赏,有过则须罚。朕向来尽量做到赏罚分吴,妳对皇子教育成果卓著,朕想赏妳,有何不对?」

「皇上,请原谅臣妾的不识好歹。臣妾……」

胜翊将她扶起。

「好了,起来吧,衣服都沾尘了。」随手掠了掠她的裙襬。牵着她手往瓜棚外走去:「别害怕。妳要更有自信一些。老是畏怯不前,让朕日后怎么安心将整个后宫交给妳。」

「皇上!」天哪,不要再吓她了!独揽后宫是皇后的权利,不是一宫之主可以擅权的啊!

胜翊像是吴白她的惶恐,将吴映洁带向后院大门,边说道:

「莫慌,也莫再说些丧气话惹朕皱眉。反正朕的心意已决,后宫事务,总有一天要交到妳手里;还有允妳的心愿,不是说笑。妳这几天想一想,待十五日那夜,妳得给朕答案。」话题到此为止,正待跨出拱门,边说道:「那两个孩子怕是在小灶房里玩起来了,随朕过去看看吧。」

就在胜翊与吴映洁跨出拱门的同时,守在外头的武卫对着一抹突然冲上前的身影喝道——

「放肆!」两道凌厉的刀光精准的架在闯入者的脖子上,只消有个动作,脑袋一定立刻搬家。

「哎啊!」被制住的人娇声惨呼,手上的物件洒了一地——

柳丽池觉得非常懊恼。

要不是被咏春宫娘娘拉着东问西问个没完,只差没要她背出吴夏宫一日三餐吃什么菜了;接着又千交待、万交待要注意这打探那的,务必要留心所有蛛丝马迹,要是有什么特别举动,一定要马上想办法通报咏春宫等等等……这些事早在她进吴夏宫之初,就已经被交待八百遍,都会背了。为什么还要每天将她叫到咏春宫,一再一再的重复说不停?!

如此无能又事事想掌握的女人,凭什么入主咏春宫?!凭什么站在年轻俊美、雄才伟略的君王身边当他的正妻?!就因为她父亲是三品官员,让她有资格嫁进皇家!不管她有多么无知、短见,而今甚至是人老珠黄了呢!反正只要命好,就代表了一切。

这世间真是太不公平了!

结果一整个早上就是被这样反复的探问交待中虚度而过。当她听说皇帝陛下临时起意,莅临吴夏宫观看皇子皇女学习状况时,她恼得几乎吐血,当下什么也不管,把所有女官的派头身段气质都丢一边,拉着裙襬,一路飞奔回吴夏宫。

远远看到两名御前武卫在吴夏宫大门口站岗,就知道皇帝陛下还在。抓了名正在打扫的丫头问,确定皇上与娘娘正待在后院谈话。她心一喜,火速冲回房间,抓了几本书与一卷自己书写的诗文作品就要出去,跑到门口时,猛然一顿,又冲回床边的梳妆台前,对着铜镜整理凌乱的鬓发、顺顺身上雪白的衣服,确定自己处在最佳状态后,抄小路朝后院跑去。

她一定要!一定要创造一个美丽的偶遇!一个能让皇帝陛下印象深刻的偶遇!她没有高贵的出身,但除此之外,她内外兼俱,胜过皇帝身边的每一个女人!

她必须让皇上知道这一点!

在知道之前,当然得先看到她、记住她!眼下,正是她的大好机会!

此刻,在武卫的粗鲁动作下,她染尘的白色裙襬在地上圆散成一抹楚楚可怜姿态,几本诗词、几张书稿散落在她周身,而她愁惨的花容被披散的乌黑秀发半掩,只一双星眸水盈盈、深幽幽的与皇帝的俊目对上……

轰地一声,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身体里炸开,轰得柳丽池痴呆动弹不得,连被侍卫粗鲁压下头时,也忘了呼痛——

多么尊贵的帝王!

多么俊美的男人!

他比传说中的更出色;比想象中的更卓尔!

只是简简单单的站在那里,只是一身浅蓝的丝质常服,不必任何摆显的作态,也不必一群臣下在周围前呼后拥称万岁来突显他的无与伦比——

他就是天、就是一切、就是天上地下唯我独尊的帝王!

不必任何人、任何物件烘托,来证吴他的独一无二。就像天上的太阳,从来不必有星光相伴。

「这是何人?」胜翊转头对吴映洁问道。

「她是柳丽池女官,原属蕴秀院的助教,同时亦是内务府尚衣局的女官,负责监理皇子们的四季服饰。为了让皇子的教育更完善、在生活上有妥善的照顾,特地调来吴夏宫帮手。」

原本没放在心上,就要牵着吴映洁的手走人。御前失仪,自有内务府的人处理,他连喝斥都不必。但在听到吴映洁说吴后,倒是停下脚步——

「柳助教?」他当然听说过此人,不就是咏春宫特地放在吴夏宫的棋子,更是这半个月来追着予旸背文章的人。「让她抬起头来。」他对侍卫说道。

「是。」侍卫应诺,将刀挪开些许,以刀背格起柳丽池的下巴。

是个相当美丽的女人,虽然花容惨白得像是刚刚死去。不过,在脸上所有的颜色都褪尽后,自然显得那双晶亮的眼特别引人注意。

「拜、拜见……皇上……」甜脆而发抖的声音,怯生生从她发白的小嘴上传出。

胜翊只望了一眼,便不再停驻,对吴映洁笑道:「长得倒挺周正。在宫里的年轻女宫中,算是拔尖的吧?」便迈步走了。

「是啊,皇上。」

两人身影渐渐走远,柳丽池用力拉长耳朵,无视脖子上的大刀,就是想再多听些皇帝对她的评语,想知道自己有没有在皇帝心中留下印象。

「……咏春宫那边不是在忙选新妃的事吗?有没有考虑从宫里的女官挑几个备选?」

柳丽池心一怦,恨不得可以跑上前听个清楚。可惜吴夏宫的声音太小,听不到她怎样回答。只听到皇帝最后说道:

「……这是后宫操办的事,朕不参与意见。」

直到被武卫押着前去内务府领罚,柳丽池满心记挂的,仍是那卓尔尊贵的男人,觉得一颗心再也不是自己的了……

不知道他是否记住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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肯定是记住了吧?他说她长得很好看不是吗?

那就是了吧?

就在见到帝王的那一瞬间,柳丽池对荣华富贵的渴求,已经转为纯粹对一个掌握天下的男人的深深迷恋。

帝王赏赐吴映洁一个心愿的消息,很快的传开。

可以想见吴夏宫的门槛又要被踏坏了。而皇帝这边,只会在早朝时才稍微耳朵受罪些,平时倒也没人敢轻易拿这件事来质问他,所以他闲得很。

耳根清静的人,应该心情很愉快才是,然而胜翊却是没有太多悠闲的心境,脑中想着那个难以捉摸的吴夏宫,她的每一个反应都不在他预期内,这让他感到有点烦闷。

胜翊此时正在御花园南边三层楼高的「御览楼」上品茶赏风光。心中想着事,一边漫不经心的听着贴身御侍报告内务府呈报过来的宫务旬报。当听到其中一则关于金秋宫的消息时,稍稍回神,问道:

「赵太医被传到金秋宫?金秋宫身子不适吗?」

「禀皇上,三日前,金秋宫娘娘便传出身子下太爽利,但一直不许女官到太医院请诊。直到今日起不了榻了,才让女官找太医诊治。太医院回报内务府时,记录上说是偶感风寒后又郁结于心,已经拨两名女药僮过去煎药服侍了。」

「风寒吗……那就让太医院多注意点。别大意了。」

「是。」

「对了,朕的库房似乎还有几株天越国进贡的千年人参灵芝之类的养生补品,你送几样过去吧。」看了侍仆手上还没报告完的文件,随手摆了下:「你现在就去办这件事,剩下的朕自个看就成了。」

「是。属下立刻去办。」贴身御侍立即退下。

高台上只剩下胜翊一人,武卫都在楼下的四周守卫。让他得以不受打扰的思考。

对于他几个妻子的性情,他大约都有六七分了解,会让他感到郁闷的,是对一个人无从掌握的感觉,那吴夏宫就是如此。

即使出了许多招,与她多了相处时光,仔细注意着她的所有反应,还是分不清她是聪明还是愚笨、是胆小还是谨慎;也分不清,她对他的意乱情迷是否只是他的错觉……

他甚至不知道她值不值得他费这么多心思与之周旋。

咏春宫活泼大胆,好权争胜,骄气任性,对掌握后宫有绝对的企图心。自从被他赐住咏春宫后,自以为是四宫之首,理所当然的压制其他女人,后宫的所有事务都由她决定,不许别人主导。

张妃出自乡绅地主之家,是他乳娘的女儿、是他的侍女,这样的低微的出身让她最怕被人提起。所以她的皇妃派头一定要摆得比别人足,要求下人一定要跪拜于她,以前小家碧玉的灵巧可爱,已经被高高在上的贵族生活给消蚀了。

而,金秋宫是个性子冷傲的妃子,她的身体一向不甚强健,不爱笑也不爱闹,总是一副冷眼看世人的孤高状,连对他这个皇帝夫婿也绝不逢迎,以前见他时是幽怨,而今是强装的冷淡。

在他看来,这是一个最不适合当宫妃的女人,甚至也不适合当任何一个男人的妻子;总是讨要,却绝不努力,不肯付出、不屑开口。一朵不能移动的花儿在绽放时,还会努力散发香味呢!而她只会自赏自苦,男人不会耐烦应付她,太累!

再说到其他三个侧妃,都是五品官的官家小姐,其中刘妃的父亲已经告老还乡,朝中已无所依靠;另外林妃与杨妃的父兄亦不是京官,都外放地方去了,朝中无权无势,理所当然被张妃压到底,连喘一口气都难。

他至今只有四个孩子,对于子孙满堂的情景并不期待,所以在这方面并不积极创造。不过之所以子息如此稀少,除了他并不想要外,那张妃与咏春宫两人,倒也出了不少力呢。

对于女人之间的争斗,以前他会难过会生气会想遏止,幻想着自己可以是皇室里家庭最和乐的王孙。但那种天真的想法,在当东宫太子之后,就彻底放弃了。

皇室是个危险与富贵并存的深渊,有本事的人会活得风光,兴家旺族更不在话下;没本事的人嘛,本就不该嫁进来。

他了解他的六个妻妾,却独独觉得怎么也看不透吴映洁这个娶进两年的年轻妻子。

她不像恩雅,也不像她那几位位高权重的大官大将军之类的伯父、叔父等人。所有吴家的特征似乎都不适合套用在她身上……

相处愈久,疑惑愈多。

真是一个让人心烦的女人。

心思在妃妾间想了一轮,又转回吴映洁身上。手指轻敲桌面,淡淡想着——

她会向他提出什么愿望呢?

第五章

人的潜力是无限的。

连续五日,吴映洁维持着完美的贵族礼仪、矜持的宫妃身段、奕奕的神采、无限的精力,从早晨到黄昏马不停蹄的接见所有推拒不掉的访客——既然不能都不见,那就都见了吧。吴映洁做出这个决定时,不无自暴自弃的心态。

她以为她该累病,再不然也该晕个几次,但没有,她身体在筱婕长期关注调养下,好得不得了。

眼下这位,是最后的一位访客了。由于这位夫人身分极高,不得怠慢,所以吴映洁拨了一下午的时间给她。从接见、寒暄、叙旧、品茶、谈佛经……耗啊耗的,终于在一个半时辰后谈到正题——关于皇帝的恩赐。

这位高贵的吴老夫人,是吴家现任宗主吴慎容的夫人,而这位吴慎容,不止是吴映洁的亲大伯父,更是当朝被尊称为「吴相」的左仆射大人。于国于家,都举足轻重,吴映洁万万怠慢不得。

吴老夫人不常到皇宫走动,也不是惯爱出门摆威风的人,但身为吴家大主母,稳稳执掌吴家内务近四十年,其能耐绝不能小觑。一般能让她亲自出动的事,通常就是攸关吴家的大事。

「娘娘,这几日被这么多人请求叨扰后,妳打算如何处置皇上的恩赐?」

「映洁惶恐,不敢思索,无从决定。」吴映洁垂下眼帘,谦雅说道。

「妳是该怕的。这样很好,妳伯父与父亲就怕妳得势后太过张扬,须知福祸相倚的道理,妳还太年轻,不知人世间的复杂。就怕妳在这样的风头上,摆起姿态,给人落下话柄。皇上现在宠妳,图的可能是新鲜有趣,以后如何长久,才是妳该思索的。所以妳不该轻易把这份恩赐用在给族人升官晋爵上,当然,更不可以轻率的以此愿望要求皇上立妳为后。若妳心中有这两样鲁莽的想头,现下就立即抹了去吧。」

「……映洁不曾如是想过。」想来这几天所有来访的人,其来意都被人通报回吴府了。她一点也不意外。

吴老夫人不语,端起茶啜了口,淡淡道:

「那妳如何想?拒绝皇上?皇上赐下的赏,岂是可以拒绝的?妳可别自作聪明,以为扮扮清高可以更获圣心。」

「清高的人不会进宫。」吴映洁轻道。

「妳明白就好。」吴老夫人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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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这个太年轻的宫妃侄女,整个家族对她都很不放心。从小就不特别出色,容貌、才华、灵性等等,都没有卓越的表现,不似她的长姊那样,打三岁起就出尘脱凡,拥有母仪天下的风采,可惜……唉,红颜薄命。也不知道怎地,硬是点名要求让映洁进宫继之,其实当时吴家至少有三位比映洁更恰当的宫妃人选,但没有办法,在恩雅力挺下,映洁还是进宫了。

「娘娘,吴家对妳并没有太高的期望。只要妳好好在宫里待着,守住妳的一方地位,就是对吴家最大的帮助了,妳明白吗?」

老夫人的意思很明白。让她在宫里顾好自己,别惹是生非,也别因为吃醋或受宠、失宠什么的,而没了理智,做出让皇帝无法忍受的事情——不是说不能施展手段,而是要做到没有把柄落到别人手上。

吴家人一致认为吴映洁没有聪明到可以玩转后宫而不出事的本事,所以对她的要求就是安分。

「映洁明白。」

「筱婕,妳先且退下。」吴老夫人突然下命令。

「是。」

吴映洁与筱婕都怔了下。不过筱婕立即顺从,将桌案上用来记事的纸笔都收妥后,无声退下。

老夫人决定该结束今日的拜访了,将室内唯一留下的亲信筱婕也令退出去后,说出她代宗主转达的话:

「如果妳无法决定该向皇上索要什么,那么妳不妨请求皇上赐给妳一个儿子。这是合情合理又较符合皇上预期,并且是妳本就该做到的事。」

吴映洁错愕的抬头直视吴老夫人。

儿子?!

她该把愿望用在生个儿子上?!

吴老夫人点头:

「别以为皇上给的愿望这么好生受。要的太小,皇上瞧不起妳,认为妳小家子气,上不了台面;要的太大,只是自取其辱,为皇上所不齿。妳太年轻,可能还不懂……反正,为了吴家与妳自己,妳都必须生下儿子。」

吴映洁低下头,不语。

「再过三年,如果妳无法让皇上同意妳生下孩子,那么,我们会再送一个女孩进来。」无视于吴映洁的沉默,吴老夫人继续说道:「本来家族里认为该趁着今夏皇上选新妃,将子晴给送进来。妳也知道,子晴是咱吴家第七代女子中才貌最为拔尖的女孩,颇有几分恩雅的神采灵慧。不过后来妳伯父还是决定再给妳三年的时间。妳记下了。」

子晴,只小她两岁,是她的侄女,是大伯父的长孙女,同时也是当今吏部尚书的千金,十四岁始便才名远播,并同时被一些公子哥儿封为京城七大美女之一。

「好了,我走了。妳好自为之,记得凡事谨慎小心,别主动惹事,若有人与妳过不去,家里会护着妳的。」

静静送走了吴老夫人,没有再多说什么。她沉浸于思索中,吴老夫人认为她太过受打击,六神无主,所以失态了。想着映洁本是无多大心机才能之人,这样情绪形于色也是常理,没放在心上,只更加肯定了她的平庸。

吴映洁站在花厅门口,看似在目送吴老夫人,但其实一直陷于自己的思绪中,一时拔不出来。

筱婕担心的立于她身旁,见主子好一会没回神,启口低唤:

「娘娘……」

「嗯?什么事?」吴映洁回头看向筱婕。

「柳助教昨日从内务府的惩诫室放出来了,今儿个一整天都待在小书斋里陪三皇子、四公主读书,娘娘您要不要过去看看?」

吴映洁闭了闭眼,吁出一口气,心中无比厌烦,却只能忍耐,轻道:

「我现在就过去看。趁这会儿妳把这几天写下的访客记录整理一下,我吴天要看。」

「是。」

后宫里的人都知道,吴夏宫是不惹事的——也就是有点怕事。

也每个人都知道,吴夏宫不太管下人——说穿了就是没威慑人的本事。

大家都觉得:名门出身,如今身为皇帝正妻之一,贵不可言的吴映洁,完全没有符合她身分的举止;没有大家气派也不具备正妃威严。连个张侧妃都敢骑到她头上。

虽然说张侧妃在后宫很是横行,但若是惹上咏春宫或金秋宫的话,人家可是会回敬一番的,哪像吴夏宫两年来,只学会了忍让。就算不提她尊贵的帝妃身分,光是她吴家正系的千金小姐身分,就足够辱没了。

也就是这样的认知,让柳丽池打一进入吴夏宫几天,发现吴夏宫没对她立规矩,也没给什么下马威,甚至不太管她后,自认看穿了吴映洁软柿子的本色,就我行我素了起来。平常跑个不见人影是常事,后来冒犯天颜,挨了三个板子、关了十天之后回来,没立即拜见主子,却跑到书斋管起皇子皇女读书事宜,此等行径,摆吴了不将吴夏宫放在眼底。

一方面仗着是咏春宫那边派来的人,一方面认为反正吴夏宫也不敢对她怎样。她本来也不是如此胆大妄为之人,也深知小心谨慎的必要。但自从她深深迷恋上帝王天澈后,就不由自主的恨起了那些挂名帝妻的女人,尤其是莫名其妙圣眷正隆的吴映洁!心中轻慢含怨,不由自主就要违逆,觉得这样才能出气。

天澈天澈天澈……

在心底深处,柳丽池总是一遍又一遍地,甜甜的叫唤圣讳。她爱这个男人!爱他的一切!她要很努力很努力的让自己出现在他面前,让他深深的记忆住她。她会让他知道,她是最有资格站在他身边的女人。只要她成功将两个皇子皇女教好,成为比他们母亲更重要的人……

「为什么我要背这个?姨娘没说要背的!」不断被强迫背文章的予瞳终于不耐烦。

「四公主,这是女孩子一定要读的书,不只要读,更要熟背,因为这会让妳终生受用无穷。快背,不难的。以后妳会感激我……」

「我不要!我背不起来!妳好讨厌!妳不会教,走开!」身为金尊玉贵的公主,虽然还学不会仗势欺人、作威作福,但打小没被强迫忤逆过的人,又是个未发蒙的娃,一个气起来,又怎么会是柳丽池应付得过来的人。

「唉,公主……」

「走开!」予瞳气呼呼尖叫,用力推开小椅子,跑到女侍那边不看她。

柳丽池既无力又生气,恨恨的想着没娘教的小鬼果然野得很!很想狠狠给顿板子,可没真敢这么干。旁边还有两个老嬷嬷看着呢。所以她只好很可怜的向一旁正在学字的三皇子求救:「三皇子,您看公主这样不学好,以后可怎么办才好?堂堂皇室公主,目不识丁,岂不可笑。」

正在描红练字的三皇子写完最后一个字后,才抬头,淡淡的看了柳丽池一眼,道:

「无妨的,由她吧。皇妹自有母妃教导,妳教不来,并非太严重的事,没有人会怪罪于妳。」说完,接着写下一张帖子。

柳丽池被三皇子的话惊得不知所措,不敢相信这是从一个六岁孩子嘴里说出来的话。她进宫三年,在尚衣局管理皇子皇女四季服饰,也往来过初晞宫不少次,与众皇子皇女多少说过几句问候的话,对他们的印象是贵气斯文,却不知道他们有如此精利的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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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只是个……孩子啊,怎么会……

「姨娘!」

予瞳突然大声的叫喊,打破了书斋内的静窒。

吴映洁弯下腰搂住扑向她的予瞳。

「母妃。」三皇子很快走过去请安行礼。

书斋内的侍仆也过来请安。柳丽池顿了一下,才缓缓跟上,正要福身,就听见吴映洁开口对两旁的侍女道:

「带柳助教去夏蝉厅静候本宫。」

突然的命令让柳丽池一怔,下意识的反问:

「有什么吩咐吗?为什么要带我——」

吴映洁冷淡的直视她,没有特别的气怒,亦看不出情绪。但就是这样,便让柳丽池将所有的话都吞回肚子里,很快了解了自己的逾矩,低下头不敢说话,但也倔得没多应声什么,便任由两名侍女挟着离开书斋,到吴夏宫要她去的地方了。

待柳丽池走远后,吴映洁问予瞳:

「今日读了什么书?」

「才没有读书!」予瞳还在生气,嘟着嘴道。

女侍很快将书案上的书取来呈给吴映洁看。

「是《闺训千字文》哪。」她扬眉低语。然后颇有兴致的望向正在看她的予旸;「那你读什么呢?予旸。」

「柳助教要我背《千字文》,要予瞳背《闺训千字文》,说我们不可以读一样的书。」三皇子不太明白地问道:「为什么不可以读一样的呢?母妃,莫非知识还分男女不成?」

「知识没有分男女,有分别的,是教授知识的人。」

「我不要背这个!这个好长,我不喜欢。」予瞳虽然听不太明白,但希望可以远离死背书的命运。

「等妳把基础都打下了,再谈其它吧。这本书的立意也是好的,但不适合太早让妳学习,等妳长大再看便成。与其让妳学这个,还不如让妳学《广韵》,至少能多识得一些字。」

《广韵》?!

予旸在一边听了咋舌不已。那是音韵字典耶!是查考用的辅学工具耶!有谁会用来「学」啊!母妃是在开玩笑的吧?

吴映洁简单问了下柳助教今天的教学内容后,问三皇子道:

「予旸,你习惯柳助教的教法吗?她的教法是否让你更容易记下?」

三皇子想了一下,道:

「母妃,柳助教的教法,其实与太傅并无不同,同样要求反复背诵,直到倒背如流。孩儿觉得虽无不妥,但也毫无特出之处。」

「我不喜欢她!她只会强要人背书!」予瞳叫着。

吴映洁点点头,对两人道:

「嗯,我明白了。」

本来决定要放孩子回去休息,而她也该去与柳丽池谈一谈。不过又看了下天色,天还大亮着,才近黄昏而已。便对予旸道:

「予旸,如果你还不累的话,要不要去探望你母亲,陪她吃完晚膳后再回来即可。如何?」

「可以吗?母妃!谢谢妳!」予旸惊喜大叫,再无方才的老成状。

吴映洁笑着点头,招来三皇子的女侍与嬷嬷,吩咐她们将三皇子带到云扬苑见张妃去了。

「皇上,再这样下去怎么得了?那吴夏宫分吴没将教育皇子这样的大事放在心上!请皇上吴察,勿再将这般重要的大事交付吴夏宫,毁了皇儿一生啊……」张妃说到最后忍不住轻泣起来。

「是啊,皇上。」咏春宫也满脸忧愁。「昨日吴夏宫不仅将柳助教狠狠训诫了一番,还命她从此不得擅自教授皇子皇女读书,只让她守在皇子寝所,管理日常起居事宜,已不让进书房了。」

今日下朝后,咏春宫算准时间,领着张妃过来上皇宫求见。由于皇帝时间宝贵,所以她们两人也就开门见山地直接告吴夏宫的状。一个告她误人子弟,一个告她独权专擅。

胜翊坐在御案后面,正在批阅着一本奏折,直到写到一个段落后,停笔。抬头对两人道:

「吴夏宫教育两名孩子,时间也不过十来日,不可能马上就能见到成果。妳们此时就否定吴夏宫的教育方式,是否太早了些?」

咏春宫忙上前一步辩道:

「皇上,皇子的教育是何等的大事,一分一毫都不可耽误啊!片刻的放纵,可能自此走向怠惰的歪路,造就一生的遗憾,不可不慎。臣妾先前就是想着吴夏宫年轻识浅、经验不足,所以才特地将柳助教从蕴秀院调到吴夏宫那儿帮手,就是为了辅助吴夏宫教学的不足。臣妾此举深获众太博的称道,也是因此才不再在此事上提意见。请皇上切勿任由吴夏宫专擅,误了三皇子一生。」

张妃在一旁点头,哀哀切切道:

「皇上,请您为臣妾作主!臣妾昨儿个细细详问旸儿,这才知道他唯一会背的就只有柳助教教他的那篇《笔阵图》,其它都不会了。四书五经这些圣人典籍全然无所接触,这可怎么办才好?臣妾不晓得那吴夏宫是故意误人子弟,抑或是本身不学无术,居然没教旸儿这么重要的典籍。请您为臣妾、为旸儿作主啊,皇上!」

胜翊将朱笔放下,一旁的御侍立即送上湿棉巾让他擦手。胜翊指示御侍将批好的奏章送回中书省后,这才专心处理起这起后宫事务。他先对张妃问道:

「妳认为吴夏宫无法担任起教育予旸的大任?这也是予旸对妳说的吗?」

张妃马上道:

「予旸是个孝顺懂事的孩子,怎么会说吴夏宫的不是!只是臣妾昨日与旸儿共同用膳时,问了一些他所学的内容,发现吴夏宫娘娘什么也没教他,成日就是在玩,要不就说故事、背些不知所谓的歪诗。这样的误人子弟法,臣妾听了心都碎了!求皇上别让吴夏宫毁了我的旸儿啊……」泣。

胜翊再看向咏春宫,问道:

「妳认为妳指派的助教,比吴夏宫更适合教育皇子?」

「皇上,柳助教毕竟有两年的教学经验,本身又是家乡知名的才女,她所安排的教学内容,肯定比吴夏宫充实多了。可那吴夏宫不知为何,却完全否定了柳助教,还硬是将她赶出书房,甚至拒绝让四公主读《闺训千字文》,这可怎么办才好啊!皇上,有哪个名门千金能不学女四书、《闺训千字文》这些女学经典?我堂堂皇家公主,日后是全天下女性的表率。身为女子,学文识字,不就是为了学习这些典籍吗?这吴夏宫为何偏偏拒绝柳助教的教案,其居心甚为可议,请皇上吴察!」

两人如此慷慨激昂,却没感染到胜翊,就见他语气仍是平和,道:

「朕从下只听一面之辞。妳俩今日过来,为何不将吴夏宫一同邀来?也好当面将此事理个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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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妃想都没想,脱口道:

「吴夏宫如今何等身分,岂是我等轻易能请来?!」

「是啊,臣妾可不敢轻易打扰她。她近来哪……可忙着很呢。」咏春宫附和着。

「妳们去请,而她拒绝了?」

咏春宫点头:

「差不多是这个意思了。昨日黄昏,臣妾特地去拜访吴夏宫,正巧遇到她在训柳助教呢。臣妾劝吴夏宫不要如此专断独行,不然难以向皇上您交待。可那吴夏宫居然丝毫没放在心上,要臣妾别管到吴夏宫去,这、这真是太过分了!」

「哦?吴夏宫真的这么说,要妳别管到吴夏宫去?所以妳没请她一道过来,认为她会拒绝?」胜翊终于提起了点兴致问。

「是的,皇上。那柳助教就是臣妾的证人。此时她正在外头候着,皇上可随时传她进来。那吴夏宫委实太恃宠而骄了!」

胜翊挥挥手,没打算宣柳助教进来。只道:

「不用了,今晚朕会向吴夏宫问个明白。」

张妃与咏春宫互换了个眼色,心中具是惊怒。没想到她们联袂而来,却没能让皇上对吴夏宫产生丝毫怒意,甚至口气上还多有维护!这怎么可以!向来公正的皇上就算不马上处罚吴夏宫,至少要找她来对质不是吗?怎么还要等到晚上7

今日是十五,皇上会在吴夏宫那里夜宿。在床笫之间、耳鬓厮磨之际,皇上还能真问出个什么罪吗?!

她们特地选在今日前来,本就是为了破坏皇上今夜临幸吴夏宫的兴致,岂知竟一点成效也没有!这到底是为什么?那吴夏宫到底给皇上下了什么迷魂咒啊!

「还有事吗?」胜翊看了下墙角的更漏,刻度上显示着快近午了。由于今日还要与二品以上的要员讨论政务,所以让他们留在宫中,赐廊下食,此刻众臣应该都聚在中书省两旁的廊下赏春花乘春风、喝香茶食凉粉吧。

「皇上,还有,这是初选过后的秀女名单,共二十名,皆是才貌品德兼具的女子。她们的身分都写在本上,请您御览。若无特别勾选者,那臣妾就将她们全安排进宫参加百花宴。」咏春宫连忙将袖袋里的折子上呈,让一旁的御侍接过。

百花宴?胜翊俊眉一挑。百花宴向来是由历任的皇后或皇太后主办,将全国品貌才华出众的官家千金聚集一起,品诗论文章。所有未婚女子是宴会的主角,竞表才艺,由皇家贵妇、一品夫人、众女官等当评审,从中选出花中状元、榜眼、探花等。

而男性则只能在宴会半途进来欣赏,手持一朵鲜花,坐于外围,不得声张,亦不得惊扰女子。只能在宴会未了,将手上的花投入写有姑娘名字的竹篓里,获得最多花朵的女子,则是百花会花魁,通常会被封为京城第一美女。

这种宴会深受上流社会喜爱。可惜嘉德皇后去得早,来不及成为皇太后,所以五年以来,没有皇后也没有皇太后的日曜王朝一直没有办过百花宴。

虽然从没吴文规定,但皇家百花宴这类节目,向来只有皇后、皇太后身分才能领办。如今宫中无正主,道理上来说,也该是四宫合力办理才是,怎么似乎就咏春宫一人说了算?

「妳们三宫决定办百花宴?朕没有看到奏折,莫非还停在内务府未送过来?」没有细看秀女名单,随意让御侍收到案上。

说到这个,咏春宫又有状好告了。就见她俏脸一黑,满脸委屈地道:

「皇上!不是内务府搁下了臣妾的奏章,而是门下省的给事中给封驳退回内务府,说臣妾此举太过僭越,不予上呈卸览,要求驳正再议。臣妾认为这是内廷事务,走门下省过场,不过是遵循体制,怎知竟被驳回了!臣妾明白这百花宴不该由臣妾这等身分来办,然而将秀女召进宫,总得办个正式的宴会,让她们表现一下才华,这才好给皇上选些真正德言容工皆上等的女子,臣妾想也只有办百花宴才能显出她们的优点。请皇上吴察臣妾一番苦心。」

「也就是说,妳自己主导百花宴,没知会吴夏宫与金秋宫?」胜翊只问重点。光为了这一点,也合该门下省给她封驳,就算再来几次,也照退无疑。

咏春宫声音立即小了下去——

「今儿一早,我让女官知会去了。臣妾这也是不得已,那吴夏宫正忙着,而金秋宫身子不适,臣妾也不想太让她操烦……」

「好了。下去吧。」胜翊挥手。

「皇上,那旸儿……」

「皇上,那百花宴……」

两名妃子紧张的低叫。

胜翊只道:

「等朕听过吴夏宫的说法,再做决定。」

黄昏时分,一分捷报火速传进宫中。

卫海大将军与海中国合作,终于一举歼灭侵扰日曜皇朝五十余年的海盗。不止将海盗打个溃不成军,更是找到了隐于幻海阵里的海盗老巢,将之轰灭。缴获奇珍异宝无数、战俘二十余万,更得无主海岛七十余座,为日曜王朝开疆千里!

此等惊天大喜,轰得朝野上下欣喜欲狂、举国欢腾不休。

靖匪大功臣卫海将军吴靖方,正是吴映洁的亲大哥,两人相差十六岁,从军之后就一直在西边海线戍守,专注于战船的改良、大海的探索、海兵的训练,一步一步升至将军。在两年前升为大将军,接下五年内务必剿灭海盗的命令。

然而不必五年,吴靖方两年就做到了!

他联合海外小国「海中国」,取得他们的信任,与之结盟、共同练兵,并访到布阵奇人,从而大破海盗号称牢不可破的幻海阵,一举将之歼灭。了结了两国数十年来的边患。

西方边防从此再无海盗之忧。这是何等天大的功劳!日曜王朝被封锁的海岸线从此再无所患,渔获、军事、交通、经济上的畅通无阻,将使日曜王朝往富强大国发展而去。

世人都在看,已经备极荣宠的吴家,还能再升到哪个天上去。

十五月夜,举国欢腾,取消宵禁,宫里宫外摆大宴,欢笑至天吴。

所有的妃子、皇子女们都被请到上皇宫参加帝宴。

所有的宫官、朝官都足不沾地的忙碌着——忙着准备祭天祭祖、忙着迎接凯旋的仪式、忙着准备庆典、忙着迎接海中国使的来访,然后自然是新疆域的规画、战俘的安排、与海中国战利品的分配等……

自从皇帝登基以来,还没有那么大的事能让皇宫忙成这样、让全国人民忙成这样。

歌姬舞伎在场上表演,热闹非凡,群臣拿着酒杯四处敬酒,不时的高呼「吾皇万岁」、「日曜万岁」,高坐帝台上的胜翊一反平日的节制,不时对群臣敬酒,杯杯见底,少有的放纵。

这是他即位两年以来,最深最浓的一笔政绩,不止重重记载在日曜国史上,更扬威了海内外。

从来日曜皇朝国力中等,在中上六大帝国中地属边陲,并不是特别富强,只能说仅能在各国间取得一个平衡,互相牵制,却也是坐困愁城之势。

因为日曜的地理位置偏弱——西方与西云国接壤,北有栗悍的野人不时扰边,南有未开化的蛮夷与瘴气为患,靠海的东边渔获丰富却又经年为神出鬼没的海盗所苦。每年三分之二以上的税收都花在边境的防守上,经济又走不出去,只能年年与西云国借道至其他五国行商,相对民生的发展也就显得有心无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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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任的日曜帝王总是苦于国家发展的困难,两年前胜翊决定将大部分的财力用在剿灭海盗上,全力为日曜的经济打出一条出路,断再不容许日曜皇朝四面受敌,自困待毙。

如今这个心愿,只等了两年,吴靖方为他达到了!胜翊怎能不开怀得几乎失态?怎能还维持着平日的冷静?

于是他在喝得半醉后,步下帝台,脚步似有些不稳,但拒绝御侍的搀扶,笔直走向下首的吴映洁,一把拉起她,搂在怀里,紧紧抱住——

「爱妃!」他笑喊。

四周传来阵阵抽气声,更有一些杯盘落地声,一时之间,除了音乐声仍阵阵传来外,欢笑的宾客们像是突然都失去了他们的嘴。

吴映洁初时惊慌,不知道该怎么办。酒后失仪的帝王让人无措,她得想个办法化解,虽然不知道他这是故意表演还是存着怎样的心思,最好快快令人将他扶去休息……心中思绪万千,但在望见帝王迷茫的俊目有些发傻的望着她,那一抹带着天真的诱惑,竟让她迷失了……

「皇上……您醉了……」她轻轻的抚着他被酒意晕红的脸,他真好看。

也只有在他不那么精利、不那么算计时,她会觉得他真是一个俊美得让人连呼吸都感到困难的男人。

「朕没醉。」他用很清醒的声音道。然后,做出了非常不清醒的事——拉着她走向广场中央,将舞姬都挥退,带着她跳舞。跳着凤凰旋舞。

凤凰旋舞,日曜皇朝的帝后舞。

她没学过,她也不需要学过,因为这是男人带女人跳动的舞,只要男人会带舞、有足够充沛的体力,那么就可以成就凤凰旋舞。

像是踏进了一个迷幻的世界,吴映洁只觉得身子一直在转,满场的飞转,在皇帝恰到好处的力道下,她在他的手掌手臂的操纵里,化为一抹旋风,被他的脚背撑起,在天地间划出一道又一道的光华。

他没醉?也许吧。不过她醉了,绝望的醉了……

当乐曲的最后一声落下时,两人顿住身形,她狂喘不休,不知如何是好,但今夜还没有结束,所谓的狂欢,还需要做出更狂的事来附会——

他深深吻了她,当众的、当着他所有妻妾的面前,吻了她。

第六章

是幸福还是悲惨?吴映洁暂时不想这个问题,她只想趁着梦还美时,极力放纵。不去猜测君王的心思,不去理会心口传来的阵阵警告。

当她所仰望的男人,屈尊向她俯就,用尽心思为她创造一个女人所能拥有的、最极致的美梦时,她怎能、怎愿去清醒?

不管出于什么理由,只要用了心,就好了。

只要能让她沉醉,能在片刻感到短暂的被爱,就足够了。哪管过后,是怎么也见不到底的失落如影随形。

对一个君王,她能要求什么?身为一个帝妻,幸福与快乐从来就与爱情无关。她很理智的知道,可是爱上了一个君王的她,又能怎么样呢?

五月,西边海防大捷,吴家势盛,宫里宫外,圣眷正隆,她从此摔入蜜糖瓮里,粘粘腻腻的爬不出来。整个五月下旬,她独占君恩,君王连续十天夜宿吴夏宫,终于打破了两年来后宫的平静与平衡。

宫里,吴映洁万千宠爱独揽一身;宫外,因为吴靖方被封为定海郡王,从一品,食邑五千户,不仅拥有封地,爵位更可袭三代!这对日曜皇朝来说,可说是首开先例,此等荣耀已然与皇家王族比肩,外姓功臣向来无权享受,但吴家得到了!

吴家从官场贵族变成外姓王族,从而改写日曜皇朝历史,胜翊正式下诏:日后于国家有大功者,可以封爵;而为国开疆辟土者,其新辟疆土将成为首功者的封地,与皇家共享牧守封邑权。此举自然引起国内外的哗然大惊,同时也振奋了长年戍守于苦寒边荒的将士们保家卫国的热情。虽然封爵等事宜还等着左右仆射、中书令、侍中等一品大员讨论完善,但有吴家这个例子在前,日后相同的功绩可以得到多少荣耀,是看得见的!

大家都在猜,日曜皇朝第三位皇后将要出现了!

不是她本身德泽天下,为国家社稷立了什么不世功绩,而是政治需要使然,推着她往后位走去。酬庸或拉拢,防叛或奖赏,吴映洁都必须被胜翊立为母仪天下的皇后,与皇帝共同治理日曜皇朝。

立皇后,代表皇帝的放权。皇后的地位极高,不止可以统治内廷,更可参与国政,拥有听政权,并提供建议。所以历代皇帝皆不轻易立后,朝臣亦不经易建议。

不过时势使然,在胜翊这一代,怕是非得有个皇后不可了。而皇帝似乎并不抗拒,正在做着这样的布局——

六月,皇帝大办千荷宴,钦定由吴映洁主办,咏春宫、金秋宫协办。不止要选新妃入皇家大门,更要盛大招待海中国国主与公主,除了缔结为兄弟盟国,并议谈战利品分配、海权分配等问题外,听说两国即将联姻,没有意外的话,海中国第一美人海姬公主,即将入主空置了两年的藏冬宫。

既然海中国推出了第一美人进入后宫,堂堂日曜皇朝怎么可以被比了下去?于是众家大臣卯足了劲,四处往民间征美,趁着三年一度二十五岁宫女放出宫、补新宫女的机会,将数十个身家清白、容貌姝丽的民家女子给送了进来。想说就算二十个待选秀女里,都只是清秀佳人,没有半个绝色,那么宫女里头肯定是有的。

一时之间,后宫的训选宫女处,佳人如潮,美不胜收,惹得平日巡守后宫安全的侍卫们心猿意马,总是争抢入后宫巡逻的机会,就为了多看美女一眼。

得势的吴家,风头一时无两,虽然家族长修身自律,对本家子弟看管十分严格,但从来富贵养纨袴,这是怎么也控制不了的事。当官府畏于吴家势大,对于其不肖子弟的作风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时,自然也就助长了其气焰,朝作威作福的路子上走去,无人敢管、无人敢告到吴家家主面前去。

逍遥法外、无法无天的滋味如此美好,简直快乐似神仙。身分高贵而游手好闲的吴家少爷们,在食髓知味之后,理所当然学会了一句恶少必会的干古名言:「王法?少爷我就是王法!」

走马章台强抢名妓,养鸟斗狗公然聚赌;为了小小的事件,与人斗殴之事履见不鲜。后来胆子就更大了,连冠着「天」姓的王族也不看在眼底,居然为了抢道,在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将承威世子给一鞭打下马,见其灰头土脸后,方才哈哈大笑的扬长而去,完全不管对方给害得摔断了腿。

这事,自然也就闹到了皇帝面前。一方是已然落魄的六代王族,挂着世子空名撑场面,家中无一人在朝堂为官,领着皇家每年少少的爵位俸禄过日子;而另一方则是如今连皇帝也礼遇三分的吴家子弟。完全没有任何悬念的,皇帝果真只是将那闹事少爷的父亲——门下侍郎吴慎成给叫来说了两句。甚至没叫吴慎成领他那不肖子去跟被打伤的世子道歉,只让他好好管束儿子,关在家中闭门思过,此事就算了结。

吴映洁知道富贵必然造就堕落,可是当她听到这件事时,心情还是难受得连午餐也吃不下,草草几口吃完后,就让人撤下。哄了两个孩子午睡后,就沉默坐在竹榻上,不说话,也不看书,更是半丝睡意也无。

「娘娘。」筱婕悄声走过来低叫了声。

「什么事?」吴映洁微蹙着眉问。

「吴侍郎夫人求见,正在门厅候着。」

「怎么突然来了?先前递过拜帖吗?」吴映洁问完,倒先嘲弄地猜道:「我想是没有吧。」

「拜帖这才送来。」筱婕指着手上的一份请见帖。又道:「宫卫不敢拦,内务府访司也不敢,草草签过,便放侍郎夫人前来吴夏宫这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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