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哭得抽抽噎噎,哭得勝翊滿心煩悶。
她能有什麼錯,錯在力氣不及他?是他要喝酒、是他要糟蹋人家處子之身,他還能反目責怪她的僭越?
不行,他不要待在這裡,他需要好好想想。
一言不發,他沒理會跪在地上的丫頭,大步往屋外走去。
他居然連看都不願多看自己一眼,他居然如此鄙視自己?勝翊的舉動深深傷了她,丫頭恨起自己,她恨小薰,更恨映潔。
說什麼他心裡沒有映潔,知不知,他醉了心眼,摟著自己,口口聲聲喚映潔;知不知,她的笑、她的曲意承歡,在他眼裡全是映潔。
說什麼家仇深沉,說什麼兩人絕無交集,錯錯錯,他心裡,滿滿的,裝的全是映潔小姐!
不公平,不公平,就因為她是奴婢嗎?就因為她不是皇帝封的格格嗎?
丫頭知道自己不應該,可她再沒辦法控制自己、控制自己對映潔的妒意,將軍擁有她了呀!為什麼她沒辦法擁有將軍,即使只有一點點也好……
偏激使得丫頭迷失本性,她再看不見自己,也看不清世情,她一心一意奪取自己想要的東西。
這夜過後,她不再足以往的丫頭,她長大了,懂得妒恨,學會殘忍。
勝翊大步離開房間,離開淚水汪汪的丫頭,對她,他不見半分憐惜,有的只是不耐與煩心,以及對自己做錯事的後悔感。
屋外天水倒下,淅瀝淅瀝,他沒打傘,一晃眼,渾身濕透。
他走著走著,居然走進映潔的院落,天快亮了,但屋裡光線仍嫌不足,他進屋、掌燈,發現床鋪整齊乾淨,而映潔,不在屋內。
她沒回來?該死!天都快亮了,她去哪裡?
回睿親王府嗎?不可能,他派人打探過,睿親王府對於映潔受封下嫁極度不滿,基本上,她早沒娘家可依,那麼她到哪裡去了?
她知道自己故意放她在外頭,便同他賭氣不回來?是這樣嗎?所以她整夜未歸,賭他的良知和懺悔?
她的驕傲非要用在這個時候!
知不知道獨身女子在外過夜,會碰到多少危險,難道她沒半分概念?火氣漸熾,殺人的衝動在胸口翻滾,寒著臉,濃眉豎出兩道橫飛直線。
勝翊施展輕功,飛簷走壁,在最短的時間內,回到街邊,回到他和她分手的玉鋪前面。
遠遠地,他看見她,在晨曦微光中。
映潔把自己縮在牆角,全身抖得如同雨中飄搖落葉,他不明白,那堵牆能替她遮擋去多少雨水?
蠢女人,她在做什麼,他有規定不許她回府嗎?她不曉得淋雨也會淋出一身重病嗎?
白癡!虧她讀了滿腦子書,不過是只書蠹,根本不曉得靈活應用!
他怒氣沖沖,奔至她身前,不看還好,一看,他怒目橫瞠,拳頭張了又握,若是手上有把刀,他老早砍過幾個人洩恨。
映潔半瞇眼,倚靠牆邊,左半邊臉頰腫起,額頭有一大塊潔紫,她的袖子被撕去一幅,裙擺濺滿污泥。
整體而言,她狼狽不堪,落難至此,誰看得出她是個格格?
「你故意的!」勝翊開口第一句就是指控。
恍惚間,她聽到他的聲音,等過一整夜了呢,她終於等到他的聲音。
不是過路人、不是買醉客,是她最最眷戀的男人,雖然他心中無她,雖然他恨她,他仍是她心中無從放棄的愛戀。
怪吧!從小到大,大家都笑話她古怪沉悶,沒想到,對於愛情她也古怪得可以。
映潔不說話,勝翊慌心,以為她陷入昏迷。
彎身,他抱起她,用袖子為她拂去滿臉雨水,卻沒想到,自己早是滿身濕,怎擦得出一片乾爽地。
「聽得見我嗎?如果聽得見,馬上回答我,告訴我,為什麼不回家,為什麼要用這種方武和我賭氣?你的作法太不高明。」
他語無倫次,分明是關心,出門話卻句句帶刺,非要傷得人鮮血淋漓。
「我不認得路。」
映潔輕語,話出口,打上他的心!
對啊,他居然忘記,對於長年不出閨閣的女子,要求她認路,是多麼可惡,
她認不得路,他竟把她拋在路邊,任她自生自滅,他還有道理氣恨難平,把錯誤全加諸於她?
「你可以找人問。」
他認了錯,在自己心中。但口頭上打死不示弱,他就是專門欺負她,欺到底了。
「你要我在這裡等你來。」映潔說。
又是一句話,打在罪惡感的正中心。
「我要你等你就等嗎?如果我要你等一百年呢?你等是不等!」他吼叫她。
她毫不猶豫,回答:「我等。」
兩個字,讓他再也無從為自己的行為做辯解,一百年她說等,問她一千年,她也會毫不猶豫地點頭吧!
笨女人,真要等盡了此生,等成頑石,才會瞭解自己有多蠢?
「等我做什麼?」他沒好氣問。
「等你回心轉意,等你不再恨我,等這場婚姻不再是錯誤,等你……」等他愛上她,一如她愛他。
最後這句,她說不出口,她的驕傲面具呵,怎能在他面前揭破?
勝翊不講話了,分明知道她有幾分恍惚,他卻把她的話語都聽了進去,試問,這樣一個蠢女人,你還有多少本事拒絕她的情意?
他在雨中快步前行,雨愈下愈急。
「別急,前方也是雨,趕了緊,仍然淋雨。」
她愛賴在他懷裡的滋味,心中渴望,這一路雨,可以淋到天邊,永不止息。
「這是什麼邏輯?」
勝翊笑開,緊繃的心在抱住她同時鬆弛,她沒事、她沒事、她沒事……這三個字反反覆覆,在他心底,敲出樂音。 雨水落下,逼得她瞇眼,但從縫縫俚,她看見他的笑容,她也笑開唇,在雨中,濕漉漉的兩個人,歡歡喜喜的兩顆心。
「你怎麼把自己弄得這麼狼狽?」
開口,雨水打進口中,他說話,說得愉快,雖然映潔臉上的傷口還是教他存有砍人欲。
「我碰到兩個喝醉酒的男子……」
「他們對你不規矩炬?」
突地,他停下腳步,將她放在街心,雙手握住她的肩膀,映潔仰頭,和他面對面,任雨水在眼前宣洩。
「沒有,是我對他們沒規矩。」
微笑,她恢復幾分清醒。
「把話說清楚。」
他皺眉,估測她臉上的傷痕,是酒醉男子的傑作。
「他們意圖對我不規矩,但我用髮簪水傷一個人右臉頰,咬傷一人手臂,我只有瘀傷,他們卻都見了血,這場戰爭,我大獲全勝。」
她輕描淡寫,不想再多做著墨。
有沒有見過這種女人,都已是滿身傷痕,還那麼驕傲?勝翊直直望她,佩服之情油然而生。
「他們沒討好?」他問。
「在我身上,他們討不了好。」挑起下巴,她站得又直又挺,雖然裙擺下兩條腿早巳抖得不成形。
說得好,就是這股傲氣,這才當得起他的將軍夫人!勝翊沒發覺,不知不覺問,自己承認了她的身份。
「答應我,沒有下次了。」他嚴正說。
「只要『下次』你別再把我丟在路邊。」映潔不言弱,錯在他,就這點,她不妥協。
「好,我不丟下你,再也不丟。」他承諾。
「君子一言,快馬一鞭,我信你一次。」
話說完,兩條腿再撐不起她,驕傲、骨氣在放鬆後失去力氣,身子一偏?她往地面跌去,勝翊眼明手快,接起映潔身體,飛奔回家。
映潔咳過大半個月,大夫怎麼看都看不好,這讓勝翊有些生氣,好幾次想對大夫發作,都讓映潔阻了下來。
一下朝,勝翊便往映潔的院落裡跑,天天夜夜,他的轉變讓小薰大惑不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