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常應付別人的眼光?」
「並不常,不過每個回合都讓我備覺辛苦。」
「你是怪人。」
「丫頭也常叨念我,尤其對我不肯踏出家門這事,特別不解。」
曾經,娘帶她上街,卻碰到進廟裡拜佛的姨娘們,她們旁若無人,當場給娘難堪,娘委屈受盡,噙淚認錯,當年映潔年幼,以為上街是重大錯誤。這事在她腦裡烙了深印,自那次後,她再不願意離開自己的竹籬小屋。
安全、平靜,是她極力追求的目標。
「你沒出過家門?」勝翊反問。
「我對世間繁華不感興趣。」
驕傲抬起下巴,她不卑賤,不給人任何機會看輕。
「是嗎?」他拉起她的手,二話不說,領她出屋。
「做什麼?」
映潔直覺抽回自己的手,無奈他的力氣太大。
「試試。」他惡意地朝她笑笑。
隱約,不祥在映潔心中浮起。
「試什麼?」她試了又試,怎麼都要不回自己的行動自由。
「試試你對繁華世界有多麼不感興趣。」
終於,他找到整弄她的方法,勝翊為自己的聰明感到開心。
滿街來往的人們讓她頭暈,身上單薄的衣裳教她泛起陣陣寒慄,多久了,她有多久沒見過人群?
縮肩,每一步都是不願意,若非他的手拉住她的,她老早逃之夭夭。
假裝看不見她的心慌,假裝這趟出遊他很開朗,勝翊刻意把她東帶西帶。
他一下子同小販喊價錢,一下子對著攤上東西指指點點,他看得出來,映潔非常不自在,與人們隔離太久,她連微笑都顯得僵硬。
「姑娘,要不要看看荷包,這是京城裡有名的玉箴坊繡工,要不是您運氣好,可碰不上。」
小販把東西送到她面前,映潔想躲,卻躲不開對方的熱情。
「不用了,我娘子的繡工比這個好上千百倍,這等粗劣東西她看不上眼。」他故意把話說得難聽,故意讓映潔去接收別人的白眼。
「沒有……我沒……」
勝翊不等她同人解釋,硬把她拉進玉器鋪裡,大大方方對她說:「你挑幾項喜歡的首飾,外面有個熟人,我去打聲招呼。」
說著,他搶身出店舖,映潔追他出門,才一瞬,便不見勝翊蹤影。
映潔左右探頭,不敢離開玉器鋪,深伯他回來碰不到自己。
「夫人,這是今年新款,許多官家小姐都喜歡,您要不要試試?」
怎麼試啊,她身上連半兩銀子都沒有,頭昏的感覺越來越重,她惶惶不安,手足無措。
搖頭,她不答話。
夥計擅長察顏觀色,忙換上另一批貨色。
「這些玉成分雖不及剛剛那批好,不過雕工精巧,很受小姐喜歡,要不要拿起來試試?」
「對不起,我只是想等人,不想買玉。」映潔老實說。
「您這不是尋我開心,鋪裡是買賣東西的地方,可不是等人處,要等人,你何不找家茶鋪子,坐下來安安心心等。」
被搶白一頓,映潔回不了話,她低頭走出店門,卻不敢離開太遠。
映潔不知,店小二的話全教在門外窺視的勝翊聽進耳裡,說不出口的火氣熊熊冒起,分明是他要她難堪,為何她真難堪了,他又覺不耐?
邱勝翊!你到底哪裡不對勁,她是你的敵人仇家,怎地,她被搶白幾句,你就心憐不捨?
不捨?他居然對她不捨?他瘋了嗎?一甩袖,他對自己生氣,忿忿不平地往回家方向走。
而映潔站在玉鋪門口,引頸張望,盼著勝翊早早回轉,可人群往來,始終不見勝翊身影,她越等越慌,心焦意亂,不安的心在胸口狂跳。
腳酸了,肩垮了,她仍直直站定,深怕他尋不著自己。怎麼啦,他遇到事兒了嗎?為什麼還不快快回來,她等得心力交瘁啊!
是不是臨時有事?是不是他忘記她還在此地等待?
她做了假設,一個一個,然她假設不出一個合理借口,讓他有權將她放在陌生街頭。
就這樣,她四下探望,在玉鋪前不斷徘徊,直到日落西山,暮色浸染天空,直到附近商家一戶戶關上店門。
眉垂下,緩緩地,映潔屈膝,縮在玉店門口。
她懂了,他不會回來,他存心要她委屈……
他想拋下她嗎?他想她求助無門、走投無路嗎?
不!他不敢,再怎樣,她都是皇帝親封的格格,再恨她,他都不敢拿全家人的命對抗聖旨。
是的,他不敢,皇上要兩家前嫌盡釋,無論多麼不甘,他都不能把仇恨表現得這般明顯。
萬一……他敢呢?
萬一……為父母遺命,他情願賠上自己呢?
他趕在大婚前先迎黃小薰入門,執意與王命相對抗了不是?
他冒險入睿親王府,鼓吹她逃開皇命不是?
他還有什麼事不敢,誰又能嚇阻他的恨?
越想越頭痛,千百個小人在她腦間撞擊,她沒想到,他竟仇恨自己至此,不惜付出天大代價羞辱她呀!
怎麼辦?面對這樣的婚姻和夫君,她還能怎麼辦?
夜更深,從中午到眼前,映潔滴水未進,舔舔乾涸雙唇,她執意不離開,是他要她在這裡等的,那麼她就等,等到他良心不安,等到他察覺自己的舉動過分而幼稚。
幾聲貓叫,兩名買醉男客相伴,拖著蹣姍步履走近,他們拿起燈籠朝映潔臉上照去,瞇眼,垂涎大笑。
「這是哪裡的好貨色?從哪家妓院偷跑出來的吧!」穿潔衫男人,不安分的眼珠子在映潔身上飄來飄去、
「我敢說,整個上京都找不到這麼漂亮的姑娘。」另一個撫撫胸口,心癢難搔。
「咱們交了好運,把她帶回去,好好樂上一樂。」
說著,他們趨近拉扯映潔。
映潔摘下簪子,猝不及防地往來人臉上剌去,嗤地,深深的一道見骨傷痕劃過,對方痛得哇啦大叫。
「臭婊子,你做什麼?」
潔衫男子火大,伸手拉扯,他扯下映潔一隻袖子,眼見巴掌就要往她臉上甩落,映潔不示弱,她拾起地上石塊往對方頭上砸去。
「媽的,這個小辣椒夠嗆,我喜歡。」
錦衣男人衝來,雙手張開,摟住映潔,她掙扎半響,掙不脫他的懷抱,只好張開嘴猛咬。
她拚死咬痛對方,他猛拉她的頭髮往後扯,映潔怎麼都不肯鬆開口,用力再用力,終於她嘗到血腥氣味。
錦衣男再顧不得什麼,張開拳頭往她臉上擊去,砰地,重力撞擊,映潔不得不鬆開嘴,幾個踉艙,撞到牆角。
「走吧走吧,這個女人惹不得。」潔衫男人說。
「老子看上你是你的福氣,賤!」說著,錦衣男子一腳踹上,正中映潔腹部。
她不呼喊,蜷縮起身子,兩行清淚滑落。冷呵……她冷得好嚴重,半邊臉頰麻痺了,耳邊嗡嗡作響,額頭的痛已算不得什麼。
想起勝翊,淚刷下,他會回來嗎?還是索性以此為借口,編派她七出罪條,遣她返家,教阿瑪顏面掃地?
是嗎?這才是他真正想要的?
心驚!她扶牆站起。
若真是如此,那麼她該回去,不管如何,她都得窩在侯府,死守那裡,不教他有借口休棄自己,不教阿瑪同他對立。
勉強起身,扶著疼痛欲裂的額頭,她努力張目辨識……
路在這裡?不對,是前方吧……
片刻,她放棄了,沒辦法,她不認得路,她辨識不來方向。
再次縮回牆角,仰望天空,今夜無月……烏雲掩住它的豐華……
想他,映潔滿腦子想的全是他,他的冰冷、他的嚴肅、他的冷酷、他的輕鄙,這麼多、這麼多個惡劣的他,怎地,她一想再想,竟是想出滿懷情意?
她病了、癲了、狂了?
她該怨他、躲他,該同他保持距離的,怎地,她還是心心唸唸,想著他會不會後悔,會不會轉身尋她……
真是情愛教人不能自己?真是愛了人便身不由己?怎麼辦,這樣的她連自己都無能為力……
雨落下,從西窸窸窣窣到滂沱大雨,映潔仰面迎向冰涼雨水,盼著這場雨洗淨她的心,洗去、心裡的人影,也洗去……她無望愛情……
[ 本帖最後由 lam827827 於 2012-8-19 23:32 編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