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自改+完] 三世尋覓系列之2 - 期待來世 (鬼王) - 我愛黑澀會 | 棒棒堂 [结局小说] - 黑澀會.我愛黑澀會| 棒棒堂小说区 - 我愛黑澀會 | 模範棒棒堂 ♂ 超級後援會 - Powered by Discu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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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轉+自改+完] 三世尋覓系列之2 - 期待來世 (鬼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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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他是你父親,難道你帶去的士兵裡面,沒有別人的父親?」她話說重了,目的是要他看清現實。

    「可以,誰都不准去,就我一個人去。」他伸手推開採潔。

    映潔施展輕功飛到他面前,阻擋他的去路。

    「不行,你會死的,莊兵的目的就是你啊!」

    「我寧願死,也不願當個不忠不孝之人。」

    掌風掃過,映潔不避不驚,硬生生接下這一掌,勝翊看見她嘴角鮮血,有一絲懊悔,他學武,從來不是為了用來對付自己人,更遑論用來對付映潔。

    「你死掉就盡忠盡孝了?多荒謬的論調!」她仍然擋在他面前。

    「至少我心安理得。」袖風掃過,他將映潔掃開。

    「就算心安理得,你都不能去。」一再一再,她擋在他面前。

    這時,丫頭不顧一切走到勝翊身邊,握住他的大手,十指交扣,勇敢地看向映潔。「勝翊哥哥,我不怕死,我陪你去把莊主帶回來好不?」

    「妳……」勝翊感動了,這小妮子不會半分武功,居然在這時候出身挺他。

    「如果真的會死,我們就死在一塊兒,有個伴兒,總強過一個人孤零零。」丫頭又說,把臉頰貼在他手臂上,篤定自己的心意。

    「好!就死在一塊兒。」一股衝動上來,勝翊同意她。

    看吧,學武的女人比啥都不會的小女生怕死!斜眉上飛,他目光中充滿挑釁。

    大手攬住丫頭,他故意當眾做給映潔看,她不在乎他的懷抱,沒關係,丫頭在意。

    有個癡心女子願意同他誓生死,之於感情,他還有什麼好猶豫?牽起丫頭,勝翊大步走出議事廳。

    看著他們的背影,映潔口裡喃喃復誦丫頭言語:「死在一塊兒……」

    若不是允了莊主,映潔多願意同他死在一塊兒的人是自己,但是,不行啊,她要助他登上帝位,要用自己的生命輔佐他一生,所以,她無權衝動、無權感性,她只能理智再理智,把所有對他的傷害降到最低。

    所以,死在一塊兒……這份權利……她沒有……

    「我們只帶自願的士兵一起去救莊主,沒有半分勉強,怕死的人大可留在莊內,願意去的人跟少莊主來。」

    吳執對門外一喊,許多兄弟舉起刀刃,為少莊主,他們奮不顧身。

    一下子,議室廳空出來了,呂軍師歎氣,拍拍映潔的肩膀說:「看樣子,我不去不行,總要有個頭腦清醒的人在場,潔兒,湨天莊交給妳了,如果,我們是第二條餌,別讓更多的魚游進網裡。」

    映潔搖頭,這種事她做不來。

    「承諾我,別讓更多生命為這個衝動,成了刀下冤魂。」呂軍師拉住映潔,逼她同意自己。

    「如果我不承諾,是不是……你能勸得大家不衝動?」

    「我沒辦法。」他實說。

    「呂叔叔都沒辦法做到的事,怎認為潔兒做得到?」苦笑,她從不認為自己的本領高過誰。

    「妳冷靜,妳會選擇最佳時機反抗,答應我,別讓更多士兵做無謂犧牲。」呂軍師鄭重托付。

    事至此,她還能說什麼?點頭,她承諾不讓更多士兵犧牲,承諾用自己的性命護衛大家。

    「很好,我相信妳可以做得很好,希望情況不要像我預估中那麼糟。」歎口氣,他走出議事廳。

    人全走了,映潔深吸氣,吞下喉間哽咽,她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為什麼,她總是要肩負責任,為什麼她不能出口任性,為什麼她不能不顧一切對勝翊說……我們死在一起……

    毒藥、解藥正在趕製當中,煉鐵的火爐子日夜生火,一批批武器堆進倉庫裡。

    映潔憂心如焚,卻不讓心情在臉上表現半分,一如呂軍師說的,她比任何人都冷靜。

    突地,馬蹄聲響,城門大開,士兵辛衡騎馬迅速進城,掠過城門,闖進製藥房,來不及喘口氣,他衝到映潔面前,將一張莊兵佈兵圖遞到映潔面前。

    「映潔姑娘,求求您救救少莊主和大家!」

    「說清楚,發生什麼事情?」映潔扶起辛衡,害怕擔心的事情總是成真,她不知道自己還禁得起幾回。

    「我們救下莊主的屍身,但飛身上城的少莊主身中毒鏢,吳先生帶著大家衝殺出一條路,靠著呂軍師的指揮佈陣才勉強抵抗住敵軍。」

    「現在大家人呢?」映潔問。

    「躲在山坳處,但那個地方早晚要被敵軍攻破。」

    「敵人持續發動攻擊嗎?」

    「並沒有,從昨日太陽西下後,莊兵就駐紮在山坳各處,沒再出現任何進攻動作。」辛衡回答。

    就算山坳是天險處,難以攻取,但要一舉擒下數十人,何難之有?更何況武功最好的勝翊已中毒不是!為什麼他們按兵不動?

    十萬大軍何等陣仗,若非故意放行,憑辛衡一個小小士兵,怎能衝出來報訊?

    映潔瞭解,他們是第二條魚。

    湨天莊地處高勢,易守難攻,若敵軍一到,就算抵擋不了,還能向北方退遷,這樣下來,想將湨天莊完全消滅,總得花費個一年半載,待冬天來臨,大雪紛飛,莊兵糧食補給不易,戰事就更為困難了。

    敵軍想用最快的速度攻下湨天莊,誘敵出城是最直接,也最容易的方式。

    這種情況下,她該貿然出兵嗎?

    對手有十萬大軍,別說指揮部隊的勝翊和義父都不在,他們能拿得出的軍隊總數也不過三萬餘人,在沒有萬全準備的情況下,這場仗如何打?

    見映潔不語,辛衡雙足跪地。

    「請映潔姑娘發兵救救少莊主和眾兄弟。」

    救,當然要救,重點是怎麼救、如何救?

    勝翊的安危她當然關心,別說他,就是呂叔叔、丫頭、義父和其他兄弟,每個生命都是她看重的啊!問題是她該拿更多性命當陪葬品嗎?

    更多的士兵湧進小小的製藥房,他們跪在映潔身前,齊聲大喊:「請映潔姑娘帶領我們去救回少莊主。」

    他們算準她有這等本事?為什麼她不能是一般的女子?為什麼人人都當她有能力身負重任?為什麼所有人都對她做出超出她能力的期盼?咬著唇,她默不作聲。

    「在山坳間,丫頭姑娘哭著說,說妳一定會想盡辦法救我們,要大家別放棄希望。吳師傅要軍師將佈兵圖畫給妳,軍師搖頭說,無論如何妳都不會出兵,兄弟們不信映潔姑娘是這等無情無義之人,硬是央求軍師畫下這紙兵圖,看來軍師是說對了,映潔姑娘要眼睜睜看著大夥兒死在山坳地!」辛衡衝口而出。

    是嗎?呂叔叔篤定她會遵守承諾?他未免高估她!

    辛衡的話帶出若干人聯想,他們想起之前的謠言,想起少莊主和映潔之間微妙的噯昧,小隊長江宇自作主張說:「映潔姑娘,若此次能平安救出少莊主,我們一定聯合上請少莊主,迎映潔姑娘入門,同丫頭姑娘再結姊妹情緣。」

    他們疑心自己不肯出兵,是為著私心?

    死咬下唇,她吳映潔豈是這等女子?他們未免太看輕她!

    「若少莊主真有得罪映潔姑娘的地方,請姑娘大量,念在青梅竹馬份上,等救少莊主回來,他一定親自向姑娘謝罪。」又一個隊長跳出來說話。

    好了,一個兩個,眾口鑠莊,她跳到黃河都洗滌不去她的私心。

    她不去,因為她妒嫉丫頭和少莊主;她去了,因為她得到承諾能與少莊主共結連理。

    所有人聯手將她逼至尷尬處境,她卻連接招還手的機會都沒有。

    轉身,她離開製藥房,她需要冷靜。

    奶娘迎在門前,她握住映潔的手,為丈夫也為大夥兒擔憂,她急急說道:「潔兒,眼前不是鬧脾氣的時候,湨天莊沒了莊主,不能再失去少莊主啊!更何況,最疼妳的呂叔叔也在裡面……」

    鬧脾氣?說什麼話呀,連奶娘都疑心自己,她是一手拉拔她長大的人,怎麼可以將她想得如此不堪?望住奶娘,映潔一臉漠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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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娘知道妳的心事,知道老爺對妳不公平,也知道妳和少莊主是天造地設一對,硬生生將你們分開是錯誤的,可是……妳不能選在這時候生氣,要以大局著想。」

    搖頭,映潔好無力。

    放眼望去,不知何時,製藥房外站滿了黑壓壓人頭,男男女女。

    映潔看著他們的表情,不說話,相同的心思浮在眾人臉上,他們疑心她,不屑她的自私。

    是嗎?她吳映潔就這麼讓人看輕,她在所有人眼裡是這等量小女子?

    他們是憎恨她的,毋庸出口,映潔讀出百姓的不諒解,在他們眼中,她是個破壞妹妹幸福、敗壞道德的壞女人。

    她是第三者,不該存在的女子,偏偏大家又不得不為少莊主求助於她,這個求助讓大家對她更形生厭了吧!

    歎口氣,在眾人的眼光中,她妥協,嚥下委屈,假裝沒讀進大家眼底的輕鄙,她走回製藥房裡,朗聲問:「你們都要救少莊主嗎?即使會因此失去性命也無所謂?」

    「是的,只要能救下少莊主,失去生命亦無所謂。」眾人拱手同聲說。

    「對抗十萬大軍,我並無半分把握,何況這擺明是莊兵陷阱,和莊主的屍身一樣,目的是要誘我們自投羅網,在這種情況下,你們還願意出兵?」映潔問。

    「是的,我們願意。」千人一心,氣勢教人動容。

    「好吧!召集所有營長、隊長。」

    話出,映潔以為要花點時間才能集合眾人,沒想到所有人早早候在門外,看來,救人是他們的共同心願。

    「報告,二十營營長都在此,小隊長一百名在院裡等候命令。」

    看著視死如歸的--二十張臉孔,有這樣的軍隊、這樣的軍心,她能夠說不出兵?

    映潔挺胸,朗聲說:「很好,你們都說不在乎自己的性命,但是我在乎,我要三萬人出征、三萬人回,一個都不准給我犧牲!辦得到嗎?」

    「辦得到!」

    沒有猶豫、沒有懷疑,他們是訓練精良的隊伍,以主帥的命令為天命。

    「好,這次我們的目的是救人,不是殺敵,我不要你們正面迎敵。」映潔將桌上藥瓶收拾妥當,將兵圖擺放在桌面正中央。

    「第一營,你們在今晚二更時分,搶到主營,在他們廚帳飲水中下毒,這件事要做得神不知鬼不覺,我給你們的藥無色無味,要八個時辰才會發作。

    第二、三、四營,你們把獸欄裡的野獸塗上油彩,綁上尖刀,身上帶滿油袋,在明日入夜,悄悄將野獸趕到敵軍東翼。

    五、六、七、八營,你們挖地道,在西、北翼埋藏火藥。

    九、十營,今晚要士兵們每個人都做面具,越猙獰兇惡越好,明天人人身帶飛鏢、袖箭,你們的目的是嚇敵人,把南翼敵軍趕到西南方。

    十一、十二營的士兵,準備好數百張漁網抓人。

    第十三營士兵跟著我從南方切入,進場救人。

    第十四營士兵,你們留在莊外燒狼煙,越大越好,我要你們虛張聲勢,讓敵軍以為我們人數眾多。

    其他營負責接應,狼煙一起,放出野獸,當野獸踩亂他們的營帳時,以火箭射野獸身上的油袋;負責埋火藥的引爆火藥,戴面具的發出鬼哭神號嚇唬敵人,張魚網的準備抓人。

    趁亂,十三營士兵救人,你們要騎好馬、帶淨水,我想,到了明晚,受困的人體力有限,一個人救一個,不准多、不准少,也不准回頭張望還留在原地的人。

    等所有士兵都回莊後,第十營施放煙火,召回他營士兵,各營營長,一回莊裡馬上清點人數,向我報告大家受傷的情形。」

    映潔的話讓大家聽得入迷,這是何等聰慧的女子才能想出來的辦法,對於她,大家滿心折服,一一領命往外行,為明日的救人行動做準備。

    映潔松口氣,累得倒坐在椅子上,她不確定自己的作法能否奏效,不確定這個未照過面的莊朝將軍,會不會識破她的詭計。

    眼前,她只能乞求好運氣,希望自己攻得他們措手不及。

    「映潔姑娘,辛衡胡說八道,罪該萬死,請姑娘賜罪!」辛衡跪在她面前。

    她不反應、不說話,有這等心思的人不僅僅是他。怪他,於事何益?

    淺笑,她譏諷自己。

    「潔兒,奶娘說重話了,妳別掛在心上,等老爺回來,我和妳呂叔叔一定為妳的感情力爭。」

    「不用了,我從無這份心思,少莊主只是我的上司。」

    拒絕奶娘,否認心情,她的嘴巴和她的驕傲一樣硬,她不需要誰替自己求得婚姻,不須旁人為自己的愛情委曲求全,更不需要用自己的才能來當條件,交換愛情,她是她,責任比愛情更重要的吳映潔。

    挺直背,緊咬唇,忍淚,她的懦弱不給人看見。

    走出製藥房,背過奶娘,飛身,幾個縱躍,她飛到無人的後山潭邊,風一陣陣,寒慄襲人,酸澀椎心……這是她的人生……她沒有能力反對……

正文 第六章

    上天庇佑,人全救回來了,聽完所有營長報告,知道輕傷士兵八十七,重傷者只有兩名,映潔松口氣,這一仗,她大獲全勝。

    「姊姊,勝翊哥哥不好了。」丫頭從遠處奔來,抱住映潔,淚流滿面。

    「公孫叔叔不是在替少莊主診治?」映潔將妹妹推開,正色問她。

    「公孫叔叔說少莊主的毒治不了,那是由八蟲八蛇淬煉出的毒藥,誰都不知道是哪八蟲八蛇。怎麼辦?勝翊哥哥每隔三個時辰就要大痛一次,痛的時候,全身冰冷,像凍在冰窖裡面一樣,才隔一會兒,又熱得皮膚發燙,像泡進滾水般,這種痛苦誰受得了啊……」丫頭一路哽咽一路說,怎有人手段這般凶殘,製出這種可怕的毒藥害人。

    八蟲八蛇?夠狠了,沒有解藥,誰都解不來這種毒,除非……

    不,不能用那個「除非」!

    丫頭說過不怕死,要她為少莊主而死,恐怕她連眉頭部不會多皺一下,但若她真用了那個「除非」救下少莊主,映潔可以預估,更多謠言將四下散播……

    她的自私、她的心機,她會因而成了司馬昭,人人都能指著她大罵特罵。

    死於戰場她不怕,她怕的是苟活,一輩子活在人們輕視眼光下……這種眼光,她在義父身上嘗過太多,她再不願意……

    所以,她只能眼睜睜看他受折磨,在八八六十四天之後,神干氣盡,一點一滴死在自己面前?能嗎?她能嗎?

    「姊姊,求求妳救救勝翊哥哥,他不能死,他死了我也活不了。」丫頭淚水汪汪,濕了映潔胸前衣襟。

    映潔不語,只是羨慕,對丫頭可以隨口生死而羨慕。

    她能夠大大方方讓所有人知道,沒有勝翊她會死、沒有愛情她活不下來,她的生命因勝翊存在出現意義?她不能。

    丫頭的愛情理直氣壯,不似她的愛情,偷偷摸摸見不著陽光。

    映潔不能擁有丫頭的單純,她出口每句話都要小心翼翼,要深謀遠慮,要一路說話一路算計著它的後繼效應。

    她衷心盼望當小魚兒,卻沒辦法卸去肩上重擔:她想態情任性,卻只能在心底偷偷羨慕丫頭的任性,她是一尊被綁上線索的傀儡,永遠不能隨心隨意。

    活著對別人是輕易,對她而言,卻是纍纍責任,累……感覺越來越甚……

    勝翊為父親的死對她不諒解、百姓為她的私心充滿憎厭,所有人都誇她才能非凡,卻不喜歡她的存在,是不是相互矛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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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若能夠替換,她但願自己是丫頭,成天嘻嘻哈哈,一張笑顏贏得所有人心歡。

    她那麼累,活著豈不是太辛苦?

    那麼……那麼……把那個「除非」攬在自己身上呢?

    念頭閃過,倏地,映潔笑了,是啊,她可以把「除非」攬在自己身上,一晌貪歡媾合,他的毒過到她身上,他恢復健康,她留取回憶。

    她的人生不再是一場場空乏虛名,如果說,她這輩子全是在為他人作嫁,至少讓她為自己做一回事情。

    她可以假裝曾經,他愛過自己,假裝他們之間有過真心親暱,也假裝這一夜是他們的天長地久,只可惜時不我予,愛情充滿荊棘……

    他們雖不能長相廝守,終是有過刻骨銘心……這種感覺是不是好一些?

    很可笑,她的愛情純粹出自想像……說她可笑倒不如說可悲,她想要的,到不了她手上,不想要的,卻一堆一迭壓上她的肩膀。

    作下決定,映潔突然變得輕鬆。

    從此,她了卻莊主對她的請托,她不必背負百姓對自己的不諒解,也不愧負丫頭妹妹的愛情,最重要的是--一命換一命,如果莊主的死是她必須負的責任,那麼送上這條命,也算是了卻負擔吧!

    「姊姊……妳能救勝翊哥哥嗎?公孫大夫說妳的本事再高強,都解不了他的毒,如果連妳都解不來,這世上再沒人可以救勝翊哥哥了,是不?」

    「我能救他。」送給丫頭一個安心笑容,握住她的手,映潔對她的羞愧感覺沒有了,面對生存的疲累,相較起眼前,走向死亡竟成一件舒服愉快的工作。

    「真的嗎?我就知道妳有辦法,妳是世界上最棒最棒的姊姊。」她抱著映潔,又叫又笑。

    「妳真心相信我嗎?」映潔問丫頭。

    「相信。」點點頭,丫頭單純的眼睛裡,有著全然信任。

    「那麼記住,不管我做什麼,目的是--還妳一個健康夫君。」她說得慎重。

    「我會記住。現在,我們可以去看看勝翊哥哥了嗎?」她迫不及待想把好消息帶給大家。

    「好,我們去。」

    悄悄地吐掉胸中怨氣,她是不能埋怨的,從小到大,根深柢固的觀念教會她,她的存在是為著丫頭的幸福,然而這一回,她顧全了丫頭的幸福,也成全自己的幸福,她尋到一條兩全道路。

    他肌膚燙得像火炬,聽公孫叔叔說他已經折騰了一下午,好不容易昏昏入睡。

    坐在他身邊,映潔看著他的五官容顏,這是個多麼容易教人傾心的男人,難怪丫頭沒有他,便活不成。

    她沒忘記第一次見他時,他和丫頭的笑聲從山坡間傳來,他為丫頭編織花環,花環戴上丫頭發問,金黃色的花朵、金色的笑顏,那年,她初次學會羨慕感覺。

    勝翊和她一起學習,在每個場所裡,他沒拿她當過女生,他拿她做對手,每年的大賽間,以贏下她為最高目標。他說如果哪一天,他有成就,他最該感激的人是映潔,她的存在,讓他有了前進動力。

    褪下衣衫,映潔躺到他身邊,偎著他滾燙胸膛,想像那年夏天。

    那年夏天,練過武功,一身汗臭,男孩們衝到水潭邊,跳進水裡游泳,她離他們遠遠,在片刻休息問,拿起公孫叔叔給的醫書默念。

    幾個惡作劇的男生聯合,抓起她,不顧她的反抗掙扎,硬將她扔進潭裡。

    水嗆上喉間,映潔不會游泳,看著自己身子在水中浮沉,她夠驕傲的,連呼救都不願,她估量他們沒勇氣放任她溺斃。

    最後,是勝翊跳下水潭,一把將她抱起,昏昏沉沉地,那是她第一次躺在他胸間。

    他的胸膛很寬敞,帶著叫人心安的感覺,在水底,她緊緊攀住他,一次次將頭顱埋進他胸間,但願,一直一直……她在他心間……

    醒時,映潔對上他似笑非笑的臉,他湊近她耳邊說:「今天,我總算確定妳是女生。」

    他的笑話揭去她的尷尬,也拉扯出她的羞赧。

    是啊,她是女人,可是從沒有人這樣看待過她,義父教她武藝、呂叔叔教她佈兵擺陣,人人都拿她當男孩看,要求她出類拔萃。

    他是第一個拿她當女生看的人……也是第一個摘花送她的男人。

    那次,大夥兒笑他,與其送花給吳映潔,倒不如送她一截葛根或人參,而她不說二話,在花遞到自己身前時,冷冷搶過、踩爛。

    她不明白自己的表現,只是隱隱約約感覺,收下花是不對的行為,他的花……專屬丫頭,與她無緣無分。

    從年紀很小的時候,映潔就明白,勝翊是丫頭的權利範圍,她應當和他保持距離免遭誤解。

    她努力了許多年,卻不得不承認他早已闖入她心問,否則一隻蒼鷹、一條小魚,怎能輕易打破他們緊守的距離?

    她的心在「姊姊」和「小魚兒」中間擺盪,是丫頭的淚水提醒她的本分,是即將來到的婚禮告誡她,他的心情不在自己身上,所以她退卻了,退回安全界線,假裝情愛從未發生。

    映潔記得,當勝翊收到丫頭親手縫製的繡帕時,同習武的男生問她:「妳什麼時候才能做做女孩子的水磨工夫?」

    勝翊反口代替她回答:「等你也學會做繡帕時。」

    他向眾人分解,說映潔學會的東西比所有男生都多,再要求她學習女人工作,未免過分,他侃侃而談,說得在場男生低下頭,承認巾幗勝鬚眉。

    不過,映潔還是學了,在夜燈下,她央求奶娘敦她繡花,成果不是太好,但他還是高高興興搶下她親手做的羅帕。勝翊說,那是他見過最特殊的帕子。

    嚴格來講,他為映潔做過不少事情,他和她在一起的時間,遠遠超過丫頭和其他女生,他們習武、他們學帶兵打仗,他們一起飛上殷商屋樑,一起為窮人爭取機會。

    他們有無數無數的共同經驗,他們攜手出生入死,有他的地方,她在。

    他們是這樣親密的男女,怎麼愛情偏偏不屬於他們?

    老天不合理,硬要拆開他們的心,映潔不得不懷疑,她得罪了天上神仙,才得不到該得的東西。

    「醒醒……」她輕推勝翊。

    這種事,她和所有未嫁女子一樣不懂,儘管人人讚她神機妙算,但這事兒……怎麼算,她都算不出正確答案。

    公孫叔叔是唯一阻止她救勝翊的人,他清楚這種毒只能過予別人,根本解不開來。

    過毒者必為異性,當毒傳予對方時,痛苦必將同時轉嫁到對方身上,然後六十四日後,再見不到清晨朝陽。

    醫這病,映潔不僅得賠上性命,還得付出貞潔,犧牲未免太大,然而她不願他死,捨去考慮,她義無反顧。

    公孫叔叔的反對改變不了映潔的心意,他甚至同意替映潔保守解毒秘密,映潔笑著對公孫叔叔說:「師徒多年,我們總算有共同秘密。」

    「妳是……映潔?」模模糊糊地,勝翊認出眼前女子,只是……她末著寸縷,嬌羞澀赧的模樣,不像嚴肅刻板的她……

    「是的。」心中湧上一絲絲安慰,很好,至少他沒將她誤認。

    「妳……美極了……」話不自覺出口。

    他對她的上一個印象,是她從滾滾黃沙中駕馬而至,下馬、抱住他、上馬,一氣呵成,她吆喝著所有士兵回營區,自己留在最後面壓陣,當時,他靠在她胸前,嗅聞著她身上傳來的淡淡藥香味。

    兵荒馬亂間,他沒想到其他事件,只是一心猜測,她是不是剛從製藥室裡走出來。

    他說自己美麗?映潔笑開,柔媚俏顏初展,像極綻放新梅,清新嬌妍,讓人怦然心動……

    大手撫上她的臉,些微粗糙的掌心微微磨蹭,磨出她陣陣心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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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的小魚呢?」他突然問,模模糊糊的眼神裡,沒有幾分清醒。

    「在我的錦囊裡,一直在那裡。」映潔回答。

    她望住他清瘦臉龐,這毒物正一寸寸吞噬他的身體與精神,心抽痛著,是無限的不捨。

    「還是妳仔細,我的小魚和蒼鷹遺失在戰場裡。」

    他承認錯了,在下意識裡。

    中箭那刻,他看見自己的衝動,恍惚間聽見父親對自己的斥責,他該聽映潔的話,不該帶著弟兄冒險,身為少莊主,他竟是不如一個女子。

    「沒關係,我的給你。」反正,她再用不著。

    「那妳就沒有了。」他迷惘的表情裡帶著幾分稚氣。

    她笑笑沒回答,知道是自己開的藥劑正發揮效應,藥是用來助他對抗痛苦的,服了藥,意志不易清楚。

    手環上他頸間,輕輕攀附,沒有紅燭和祝福,她的愛情借了名義,將她送到他身邊,時間雖短暫,她願意珍惜。

    「我找玉匠再雕一份。」勝翊認真說。

    勝翊鬆弛的笑容裡,沒有劍拔弩張,只有滿滿的溫柔,彷彿他們之間沒有過爭執喧鬧,彷彿他對她的指控全是子虛烏有。

    「重新雕刻,和原來的不同……」她語氣中,淡淡的是離愁,她看他……再看不了多久……

    「就算不同,小魚仍是小魚、蒼鷹仍是蒼鷹,天地間只有我知道妳想當小魚,不願成諸葛;天地間也只有妳曉得,我但願為蒼鷹,不願做少莊主。我知妳、妳懂我,我們要攜手一生世。」

    他說了,埋在心底多年,從未真正對她出口的話,在他意識不清晰時。

    映潔不確定自己聽到的,他的「攜手」是什麼意思,是和莊主相同,要她助他登上大位?要她在他人生中扮演一世的良師益友?還是……

    「你知道我是誰嗎?。」她又問。

    明知道是她親手開的藥方,讓他和平常不一樣,可,她仍信了他的話,她把他的字字句句全聽進心底,吳映潔啊吳映潔,妳是不是蠢得可以?

    沒辦法,就算她再聰明,她仍是個女人,仍期待愛情。

    「妳是吳映潔,從小被壓抑的女子,我真心喜愛,要共同走過人生的女人。」在這點上,他有他的固執。

    「那麼你真是糊塗了,若存有幾分理智,你會瞭解,將同你牽手一世的不是我,而是丫頭。」可不是,這些事情,她沒吃藥,她清清楚楚。

    「糊塗的人是妳,這些年我為妳做了許多事情,妳卻連一件都看不清,明知道我不在莊裡,卻沒挺身阻止丫頭和我的婚姻,明知道我喜歡的人是妳,妳卻心甘情願讓丫頭接受大家的恭喜,吳映潔,妳對我不起!」

    什麼?他在說什麼?

    不可能--如果他對自己真有心,為什麼從不對丫頭說分明?迅雷砸上腦袋,映潔說不了話,厘不了心!

    不對不對,千萬別信,他的話沒有半句是真心真意,他腦袋壞掉,他正準備陷入昏迷……

    「妳在否定我對不?這就是妳,每次碰到解決不了的問題,就用否定別人來確定自己。」

    他笑了,笑得很開心,好像他們在聊多麼有趣的話題。

    「我沒有!是你的問題,你喜歡的人是丫頭,從來不是吳映潔。你只是被眼前的我迷惑,說話不由心、不由己。」她反對再反對,如同他所說的,她總用否定別人來肯定自己。

    「是妳太聰明,所以習慣把別人當成笨蛋?」他大笑,笑得前仆後仰、樂不可交。

    「我從沒認為你是笨蛋。」明曉得他正被藥物控制,睡過一覺,便什麼都記不起,她還是忍不住對他解釋。

    「好,那妳得相信,我喜歡妳,從很久以前開始。」

    「多久以前?在我是你的競爭對手時?」她問了,一次一次再一次,她假裝他的意識清明,假裝他說的字字句句全出自真心。

    「差不多,或者更早以前。我記得,大樹下一個笨笨女生,用自己的小手掌不斷拍打樹幹。」話出口,他拍手大笑,藥在他身上更增效用。

    她笑了,發自真心的笑容,沒有敷衍、沒有瞞心……蠢呵,她竟讓自己白繞了多年的辛苦路,要是知道他的心在她身邊,或者她會……會給自己一個機會……

    當然,有可能是他錯認人,錯表心……一切不過是藥力發作,他不曉得自己在說什麼、想什麼,明天清醒,說過的話全不算數。

    但,有何謂?他們擁有的只是今夜,過了明天,他是主、她是僕,她能做的是助他對抗莊兵、為他的婚禮送上幾聲祝福……

    更或者,她為他做不了太多,因過了今夜,她的明天所剩有限。

    「妳喜歡我嗎?同我喜歡妳一樣?」他突然問。

    這回,映潔用行動回答他。

    俯身,紅唇貼上他的,輕輕細吮,緩緩溫情,她燃起火苗,在自焚的漩渦裡,她一遍遍欺騙自己,他愛她,一如她的心……

    他反客為主,抱起她、翻轉她的身體,急切地汲取她的甜蜜……

    這一夜,她成了真正的小魚,悠遊自在;這一夜,他是蒼鷹,瀟灑快意……

    他清醒時,映潔正用小火煨著藥湯。

    勝翊緊盯她的身子,無緣由地發起脾氣,他氣她的穩重、氣她的情閒氣定,彷彿這段時間裡發生的一切事情,都影響不了她的心。

    倒出藥汁,映潔曉得他已清醒,只是,她尚未準備好面對他。

    她不確定勝翊對於昨夜有幾分記憶,不曉得他會不會在今晨全盤否認,兩人之間存在的曾經。

    他忘了吧!身為大夫,妳很清楚藥對病人會產生什麼樣的效果,既是如此,妳在期待什麼?傻瓜,你們之間根本沒有任何值得期待的事情。她告訴自己。

    深吸氣,映潔鼓起勇氣面對他。

    端過托盤,她將熬好的湯藥送到他跟前。

    「妳很得意?」寒厲的語氣,是他對她的「勇氣」所做的回應。

    得意?她有什麼好得意,想愛的人不能愛、想過的生活不能過,她只能一再、一再壓抑,努力符合大家期待中的形樣。

    「喝藥吧!」映潔的眼神對上他的,平靜無波的眼底看不出半分情緒。

    「我是不是該先感激妳救我一命?」他譏嘲。

    冷冷的語氣寒了她的心,果然,昨夜他已忘得一乾二淨,他做過的事、說過的話全不由心,她居然對不由衷言語存了想法,她的笨呵,豈是蠢字書得。

    失望在映潔臉龐與心間,更在眼底眉梢烙下傷痕,她無聊的幻想呵,她居然敢想像他愛她,想像自己在他心底深處、在他潛意識裡?

    原來,他的潛意識中只有對她的深惡痛絕。

    映潔沒理會他的冷嘲熱諷,喟然,她將藥汁放在桌上。「我讓丫頭進來服侍你。」

    「何必那麼低調!事實證明妳是對的,妳贏了不是?」

    他的口氣非善,處處挑釁、處處敵意。

    映潔並不曉得自己做錯什麼,只能猜測,他還是把莊主去世這筆帳扣在她頭上,好吧!他想怎麼算就怎麼算,她不和他計較。

    轉過身,她往門旁走去。

    「站住!」他斥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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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停下腳步,回頭看他。

    「少莊主還有事?」控住陣陣心痛,她告訴自己,她不需要他的感激、不需要他的掛意,她是驕傲自得的吳映潔。

    「我不介意妳取笑,妳可以大聲驕傲說,妳早就估料到事情發展,而我只會逞一時之勇,號召弟兄們隨我赴死。」他的心情壞透,父親慘遭橫禍,身負重任的他居然沒有半分思考力,還帶了幾十個弟兄去送死。

    他明白自己很蠢,蠢得無所遁形,更蠢的是,她向他警告過所有的壞狀況,他卻連聽都不肯,他這種人有什麼資格被賦予重任?

    未來……呂叔叔說,父親和他談過,若情勢所迫,就算不喜歡戰爭,他都必須帶著軍隊打上京城,登基為王……

    他連自己的衝動都控制不了,怎能把國家大事交到他手上?

    中毒後,勝翊有幾分自暴自棄,他憤怒自己、鄙夷自己,映潔的自若自信無疑是火上添柴,讓他忿忿不平。

    「我沒有這層想法。」搖頭,她的鎮靜被他一再欺迫,無波的臉上,掀起風雲,柳眉微皺,緊握的拳頭洩露心情。

    「是嗎?口裡沒有?心也沒?」勝翊冷笑,他寧可她大吼大叫,表現得像一般女人,不要她冷冷靜靜,彷彿事情都在她掌握間。

    「少莊主希望我怎麼向您證明,我的心中並沒有為此事得意半分?」她迎視他,不帶畏懼,既然他忘卻昨夜所有事情,她沒什麼好顧忌。

    「何必證明?妳的確處處強過我,所有人都看見了!」

    他的無理取鬧令人髮指,映潔不願和他爭吵,但在他的逼迫下,難度越來越高。

    勝翊曉得自己過分,曉得憤怒來自於無聊的自尊,但他就是想撕下她的冷靜面具,想她和自己一樣失控焦急。

    「我從沒認為自己強過誰,我只是我,我只想做好該做的本分。」她還是一貫的漠然口氣,惹得勝翊更形忿忿。

    「說得好,妳從沒想強過誰,就樣樣比人強,若真有心競爭,誰會是妳的對手?」他嘲諷。

    「我懂了,你在生氣,氣我把你衝動的後果猜得奇準,我的正確對比了你的錯誤,你因為面子而恨我。」映潔終於爆發,為他的一再挑剔。

    可是她的口氣仍然平靜出奇,雖說她的心早已波濤洶湧,但對於情緒的控制管理,從小她就讓義父訓練成功。

    她說中了他的心思,勝翊被針刺到般,從床上彈跳起來,儘管病後體虛,他還是一把抓住映潔的手。

    「妳說什麼?」他面目猙獰,滿目憤慨難平。

    「你的聽力沒問題,我說的和你聽到的是同一句。」她拒絕重複。

    「妳打心底看輕我,是不?」惡狠狠地,他對她暴吼。

    沒錯,她看輕他,所以不在乎他為她做過多少事情;她看輕他,所以不管他鄉努力,她都看不見他的心,從以前到現今,她始終踐踏他的感情。

    「看輕你的,不是我,是你自己!」又一次,她戳到他的痛處。

    「該死的,來人!請呂軍師進來。」他突地放開採潔,衝到門外,喊了人。

    叫呂軍師來做什麼?他並不十分清楚,但他直覺要做出表現,吳映潔看清楚,他不如她想像中無能。

    勝翊心底明白,這種直覺相當幼稚,但他還是做了。

    原本昏迷不醒的少莊主,不過一夜之間,又能精神奕奕喊人,士兵詫異萬分,匆促間轉身,要把這個大消息傳給每個人。

    不一會兒,丫頭、吳執、呂軍師、公孫大夫……全擠進房間裡。

    「我們下一步要怎麼做?」

    勝翊的話讓眾人錯愕,少莊主才清醒不是?怎麼就要討論起如何對付熙元皇帝!

    「少莊主,你大病初癒,是不是先養好身子再說?」呂軍師望望勝翊再望望映潔,他們不看彼此,兩人之間的態度怪異。

    「是啊,這種事先交給我們,等少莊主的身子恢復得差不多,再來談。」吳執說。

    公孫大夫沒說話,他看著映潔,眼神裡重重憂慮,她在冒冷汗、她緊咬唇……

    天!她的疼痛發作了,向前兩步,他想扶扶映潔,卻讓她伸手推去。

    「等什麼呢?等著讓人更看不起我?」勝翊口氣裡銜著譏誚。

    話說得白了,吳執二話不說,走到映潔面前,一巴掌甩過。

    這個動作猝不及防,所有人都愣住,映潔紅腫的臉龐上,寫滿錯愕。

    為什麼?她又做錯什麼?

    「妳不過帶兵救回大家,就自以為了不起,不把所有人放在眼裡了,對不!」吳執對她吼叫。

    幾曾何時,她說過自己了不起?

    她但願少些能力,少些負擔和壓力……映潔回不了話,汗自額問滴下,一滴滴、一串串……痛從腹間向周圍延燒,每擴張一吋,她就感覺到血管爆裂,她終於嘗到他的痛,終於知道,這八蟲八蛇是多麼厲害的角色。

    「妳是什麼表情?全天下都欠妳了嗎!」

    又是一巴掌,不過,這回讓呂軍師及時攔下。

    映潔沒力氣回應他,她把所有的力氣用在對抗疼痛上。

    「映潔累了,昨夜為少莊主解毒,一夜未眠,如果她的態度不良,還請少莊主和吳先生見諒。少莊主,請讓我領映潔下去休息。」公孫大夫挺了身,他知道映潔再強,都忍不過下一波疼痛侵襲。

    勝翊不回答,細盯映潔不正常的出汗模樣和顫抖的唇角。

    她只是累了嗎?懷疑在心中一閃而過。

    「公孫大夫,你帶映潔下去吧,讓內人好好照顧她。」呂軍師替他們打開門,送走兩人。

    臨行,映潔隱約聽見勝翊對眾人說:「封鎖我清醒的消息,並發佈假訊,說我中毒不治,讓莊兵放鬆戒備……」

    很好,他精神來了,有這等衝勁,映潔相信,他會贏得最後勝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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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勝翊的死訊四下傳播,傳進莊兵耳裡,他們快馬加鞭將消息送至京城,這段日子,朝廷按兵不動,而湨天莊則忙著煉毒、制兵器。

    不過,無數的消息紛紛傳來,熙元帝增加賦稅、百姓哀苦,熙元帝為蓋行宮,徵召民夫,熙元帝的殘暴比先皇有過之而無不及……這些傳說讓湨天莊百姓義憤填膺,作戰氣勢高漲。

    另一方面,為照顧大病初癒的勝翊,一個簡單婚禮把丫頭送進勝翊屋裡,他們成了貨真價實的夫妻,朝夕相處,恩愛甜蜜。

    這場戰役會贏或輸,誰都沒有把握,勝翊不曉得自己會不會死在戰場裡,為此,他更加寵溺丫頭,以往他拿她當妹妹看待,現在他用加倍心情呵護她,不管他在哪裡,總讓丫頭跟隨在後,就是討論軍國大事,也沒教丫頭缺席。

    他們形影不離,所有人都覺得這是個成功婚姻,最高興的人莫過於吳執,他慶幸,自己無緣擁有的幸福婚姻,女兒能夠得到。

    至於映潔,她的處境越來越困難。

    恨她的百姓很多,謠言說,若是她肯早一點出兵,或許少莊主不會死於非命;說她終於順心順意,親手破壞丫頭的婚姻;也有人竊竊私語,說她有目的,說她想當女皇帝,才害死莊主和少莊主……

    謠言多到讓人心憂,映潔不辯駁也沒有力氣辯駁,只能隨著百姓去認定。

    抑制疼痛的藥物,她吃的份量越來越多,那些藥傷了她的心肝脾肺,讓她舉步維艱,儘管如此,人前,她沒露出半分破綻,只有知情的公孫叔叔暗地替她擔心。

    「姊姊。」丫頭拉著勝翊進屋,他們是相攜相隨的濃情鴛鴦,讓人好不欣羨。

    數日不見,勝翊的氣色好多了,看著他濃墨飛眉,顧盼神映,愛情將他妝點得吸引人。

    眼簾下垂,視線往下調幾分,映潔看見十指交扣的兩隻手,看見何謂命定……人終是戰勝不了命運,對不?

    微掀唇,她累了,她總是累,累得上不了會議桌,只能把逐日想到的建議寫成書簡,托呂叔叔帶到會議上面。

    「姊姊,勝翊哥哥有事要找妳商量,這回你們要好好講,不能吵架哦!如果勝翊哥哥口氣不好,妳就原諒他是病人,別同他計較,好不?」丫頭拉住她的手細細叮囑。

    丫頭是連一點點閒氣都不願意讓夫君承受啊,這樣的愛情,既深且厚,她憑什麼相信,她和勝翊……有過曾經?

    點頭,她承諾不同他計較態度。

    「那我先出去找奶娘,馬上回來。」臨行,她拉拉勝翊、握握他的手,彷彿連一刻,她都捨不得放開。

    「談完,我去找妳。」勝翊回握住她的手,摟過她的肩,那是多麼幸福的畫面。

    映潔看得一清二楚,她看見他們的圓滿人生,也看見自己的缺陷……缺陷是她的人生真貌,圓滿同她無情分,她這種人呵,不值人憐。

    前世,她肯定負了誰,才會一世牽累……

    丫頭終於離開,勝翊和映潔兩人相對無言。

    抬眉,她望向窗外翠竹,她不傷心也不哭,她有足夠的堅毅維護自己,即使心已碎身亦殘,她還是驕傲的吳映潔不是?

    風起,竹葉沙沙聲響敲動她的心,那根心弦呵,無論她怎麼敲弄,都撥不出朝朝暮暮思念的愛情。

    「為什麼不上議事廳?妳以為妳不在,我就作不出好決定?」他不想這樣說話的,但她的無動於衷太可惡,似乎他從未進入她眼裡。

    「你作過許多好決定,並沒有因為我在場或者我不在。」淡淡地,她平鋪直述。

    「妳在向我抗議?」她的話壓下他的氣焰。

    「沒有事值得我抗議。」她否決他的猜測。

    「是嗎?妳沒為那天的事生氣?」

    那天?哦,是那天!義父讓她當眾難堪那次,這事與他何干,義父恨她不是只有一天兩天。

    搖頭,她答:「沒有。」

    他心有歉疚,為他一句話,吳叔叔當眾讓映潔尷尬。

    「那麼,妳幾時才要回到議事廳?」

    「等我……」等她什麼?她還有多少時間可等?聲音戛然停止,她接不出完整語句。

    「等妳什麼?」他催促她把話說完。

    「等我忙過這一陣子。」

    「妳在忙什麼?毒藥煉製是公孫大夫全權督工不是?」

    「我病了,等我病好就去。」她的推托之詞太敷衍。

    「妳生什麼病?」他不信她的話。

    「沒大礙,休養幾天便行。」

    「是心病嗎?為了外面的紛擾謠言?」

    謠言也傳進他耳裡?

    映潔搖頭,那不是謠言,是她本領不夠,無法將他留在身邊,若他真對自己有幾分愛意,說不定……說不定她真會親手破壞丫頭的婚姻。

    「妳不用在乎那些閒言閒語,等我健康的消息傳出,謠言不攻自破。」

    可不是,待百姓看見他和丫頭鶼鰈情深,再不會批判她壞人姻緣。

    不回話,她坐到窗邊,蜷縮起兩腿,她忘記他尚未離去,還在她身邊,映潔下巴靠在膝間,眼底落寞明顯。

    剩下五十八天,她死後,謠言會出現哪些版本?

    說「吳映潔為得不到少莊主抑鬱而終」,還是「壞人總有壞報應,惡婆娘的死是上天旨意」……她認真了一輩子,留下的竟是昭彰惡名,值得不?

    她的哀戚看進勝翊眼中,她的落寞來自他的婚姻,是不?若是如此,他們怎麼會走到這步田地?他分明喜歡她,她並非全然對他無意,是什麼樣的身不由己,臥他們分隔東西?

    忍控不住的手握上她的肩頭,一個衝動,他做了最想做的事--他將她擁入懷中,享受她軟軟的身子,和淡淡的藥草香。

    映潔暈眩了,在他懷中,美麗的夜晚重回,那夜她熱烈、他激情……她的人生綻放奪目光彩……

    嗅著他的味道,他的手臂為她,將不堪世界圈在外面,世界傷不了她,責任由他一肩挑,她不必再讓自己累得那麼過分……

    能長長久久嗎?或許……

    能生生世世嗎?或許……

    倘若沒了剩餘的五十八天,倘若就此死去,是不是幸福感就此停駐?

    應該吧!人生最後一個記憶是幸福,是多少人嚮往的事……

    可惜,她還有五十八日,還有無數次痛苦等著她,當幸福不屬於她,幻想、強求皆是無益。

    理智抬頭,她又是女諸葛,不是那夜拋諸一切,只求暫時溫柔的映潔。

    鬆開勝翊,她在腦中迅速分析,倘若那夜他說的話全屬真心,那麼她有義務切割掉他對自己的真情意,如果他只是一時興起,她該讓他明白,得隴望蜀是要不得的行徑。

    總之,不管他存什麼心,她都沒退路了,五十八天宣告她的人生盡頭處是悲慘,宣告她和他的方向在不同處,她不能自私地將自己留在他記憶裡,這對他、對丫頭都不公平。

    推開勝翊,映潔冷冷的臉上浮起一抹譏笑。

    「怎麼?才走進婚姻,便覺婚姻無趣,還是外面的女子有意思?」她傷害他,同時傷害自己。

    「什麼意思?」他冷聲問。

    「仗還沒打,當不當得成皇帝還不知道,就想學皇帝三宮六院,處處春風?你真是貪心男人。」

    她的伶牙俐齒教人難以忍受,反擊成了勝翊的唯一念頭。

    「妳以為我想邀妳入六院?不,我不會自找麻煩,溫柔女性是我唯一選擇。妳認不認得溫柔?不認得的話,下次,我介紹給妳。」他反唇相稽。

    溫柔……沒錯,他說過這類話,他要的是無害安全的女人,同她這種刺帽在一起,誰都會弄出滿身傷痕纍纍。

    「既是如此,又何必招惹我?」她嗤之以鼻。

    「那不是招惹,純粹是測試,測試妳對男人有幾分吸引力,可惜,答案是零。要男人對妳動心,倒不如叫男人去愛男人。」他比她更惡毒。

    「我對男人的吸引力與你何關,需要少莊主費心測試?」她用燦爛笑容回應他的嘲弄。

    「我只是在猜想,如果把妳獻給熙元皇帝,他會不會放棄打仗?一句不愛江山愛美人,把國家拱手讓人。」他勾起她的下巴,嘴角帶了邪氣。

    他居然拿她的貞潔開玩笑?太過分,若不是為了他,她大可清清白白來、清清白白回去,何須惹得一身污泥,無顏對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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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不要試試?若我真成了皇帝的枕邊人,看在舊日情分,說不定,我會央求他放你一馬,讓你退隱山林,飛上蒼穹,做你想做的蒼鷹。」抬高下巴,吵架沒好話,她用驕傲來替自己增添氣勢。

    「這麼快就站到敵軍那裡?想做皇后娘娘,也得看自己有沒有本領!」

    「我的本領高強,你一向清楚,對於這點,你還需要測試?」

    「吳映潔。」他們越吵越大聲,勝翊抓住映潔肩膀,使出全力。

    「是。」很痛,但她不示弱。

    「妳是我見過最惡毒的女人。」

    很好,再多討厭一點,那麼轉身,他便會將她忘記,遺忘徹底……

    「多謝誇讚,您也不遑多讓。」

    「誰能夠忍受妳這種女人?」用力推開她,映潔撞上門框,潔紫在衣衫不成形。

    咬牙忍住痛,她還他一句:「熙元皇帝大概可以!」

    門被闖開,丫頭和奶娘同闖進來。「怎麼了、怎麼了?不是說要好好講的嗎?怎又吵起來?勝翊哥哥,你是要來謝謝姊姊治好你的毒傷,怎一言不合,鬧了開?」

    丫頭拉拉丈夫,看著他鐵潔面容,說不上勸解的話,急得淚水滴滴答答。

    這就是溫柔?很好,她識得了,如果人生夠長,她會試著學習。

    「沒事,別哭。」勝翊抹去丫頭臉上淚水,兇惡口氣轉換,轉變成另一個人。

    映潔看著兩人,那份親暱……他們曾經擁有過……只是,事過境遷,他們現在連好好說個話都不能。是紛亂局勢改變他們,還是莊主一死,他們之間回不到從前?不知道,她不知道,他總是對她充滿憎恨。

    「是我不好,我不該勉強你來看姊姊,你們上次的結還沒打開,都是我太心急。」丫頭把錯攬上己身。

    喝,原來呵,他並不想見她,只是礙於「愛妻」要求,不得不走這一趟/何必呢?他又不欠她什麼,凡事都是她心甘情願,他對她無積欠。

    昂首,背著他們,映潔離開自己房間。

    議事廳裡氣氛僵持,勝翊、映潔、丫頭和十幾個長輩同坐,眾人臉色凝重,不發一語。

    聖旨下,為免戰爭掀起,為禍百姓,朝廷願意和湨天莊議和,只要湨天莊獻上天下第一美女吳丫頭,過去傷官盜竊的罪行既往不咎。

    丫頭忍住哽咽,她不想去見壞皇帝,不想離開勝翊哥哥啊……可爹爹說,莊裡的準備不足,眼前開戰只有死路一條。

    勝翊臉色鐵青,熙元帝分明沒把湨天莊看在眼裡,欺人太甚。

    「士可殺、不可辱,開戰吧!」營長說。

    「這口氣必須忍,我們得在最佳時機出動攻擊,才能奏效,否則前面的努力將功虧一簣、化為灰燼。」呂軍師沉穩持重。

    「難道真要把丫頭小姐送給皇帝?」

    「不,這個方法不可行。」

    「這不行、那不行,聖旨就在城下,接是不接?」

    「怎麼接?一接,丫頭小姐就得入京,不接,大批軍隊入境,所有百姓誰能倖存?」

    眾人熱烈討論,每個人都有想法意見,獨獨映潔和勝翊保持沉默。

    勝翊的沉默是因為他正在腦中計算,此刻開戰,勝算有幾分;映潔的沉默則是因為體內的疼痛再度發作,她服的藥,藥效越來越差,代表毒性已侵入她的五腑六髒,代表她的生命一天比一天接近死亡。

    指甲握入拳頭,在她掌心刻出一道道痕跡,她痛得想撞牆,撞掉僅存的知覺意識,痛呵……尖叫兩聲或者能紆解,但這裡是議事廳,她怎能失態。

    汗水順著額頭滑下,一滴滴濡染衣衫,沒有辦法思考,無力發表意見,她在心中默數數字,從一到千到萬,期待這波疼痛早點過去。

    「我有個辦法。」吳執起身,所有的眼光全投到他身上。

    「吳先生,請說說看,大家參詳。」呂軍師說。

    「讓映潔代替丫頭嫁進宮裡,我們只需要再拖延月餘,待準備齊全就能領軍南征,到時,映潔在宮裡聽見戰爭消息傳出,她武功高強,自能想辦法脫身。」吳執每句話都說在理字上。

    「沒錯,這是個好方法,映潔小姐,妳覺得呢?」營長轉頭問她。

    「不,映潔不能去。」公孫大夫出言反對。

    「為什麼不能?製毒的工作已經完成,剩下的事也由公孫大夫接手,映潔目前沒有身負任務。」吳執接話。

    「你的意思是要物盡其用嗎?在你眼中潔兒是物品,被需要時候才有其價值?」公孫大夫一向溫和,很少同人衝突,但為映潔……他豁出去了。

    沒人知道映潔的身體狀況,只有他最清楚,戰爭一旦爆發,她沒能力往外逃,送她出城,無疑是送她入墳墓。

    痛……終於稍稍減輕……恍恍惚惚間,映潔聽到大家不斷提及她的名字,她深吸氣,努力凝聚意志,抬眉,發覺所有人眼光部落在她身上。

    「這件事必須要潔兒同意才行。」呂軍師說。

    要她同意什麼事?她沒聽清楚。眼光掃過,她和勝翊對上,深邃的雙眼裡,她讀不到半分意見。

    「就是潔兒同意,我也不同意,大家心知肚明,這回熙元帝要丫頭小姐上京,目的是要納丫頭小姐為妃,再怎麼樣,潔兒都是未出嫁姑娘,怎麼可以當替身,去做這種事?

    更何況,皇宮裡高人環伺,萬一我們發動戰爭,說不定皇帝第一個就拿潔兒開刀,誰敢保證潔兒能全身而退?」公孫大夫朗聲說。

    「是,公孫大夫說得有理。」呂軍師同意。

    「哪場戰爭不會有人犧牲?」吳執回答。

    「吳先生的意思是丫頭小姐不能犧牲,潔兒可以無條件犧牲。這未免太失公平。」公孫大夫不滿。

    映潔聽懂了,他們要自己代替丫頭領旨入宮,再看一眼勝翊,她想知道他的想法。

    「映潔,妳要去嗎?還是要丫頭去?」吳執用眼神逼迫她。

    還用問她?從小到大,他替她設定答案,迫她牢罕記取,她的存在目的是維護丫頭幸福。

    避開義父眼光,映潔轉頭面對勝翊。「少莊主要我去,我便去。」

    她看他,把難題丟給勝翊,四目相交,她猜他的心,猜猜自己在他心中,份量是重是輕。

    勝翊用同樣的眼神回看她,半晌,兩人都不說話,他們僵持在那裡,用意志力作抗爭。

    終於,勝翊開口:「我要妳去。」

    答案揭曉,果然……他要她去!

    她的四肢彷彿被縛上繩子,僵硬滯凝,傻傻地,映潔望著他,圓瞠的眼睛一瞬不瞬,啞口無言。

    他要她去……他居然要她去呵!不管她的生命是否會受到危害,不管皇帝是否會蹂躪她的身體,他決定保住丫頭,再不去照管她的人生,是否名譽光彩……

    他和義父立場一樣,丫頭不能犧牲,可以當祭品的人是吳映潔,她從來不是哪個人生命中的重點,她不過是一件物品,能使用時有存在價值,不需要時便失去意義。

    鳥盡弓藏,兔死狗烹,對湨天莊而言,她不過是一張弓、一條狗。

    輕笑,是啊!是她把自己看得太重要,幾聲女諸葛、幾句再世華陀,就將她哄上天,她以為同他出生入死有情分,以為與他並肩作戰、共患難,情誼特殊。

    原來……事到臨頭,她什麼都不是……呵!她什麼都不是,一個什麼都不是的女人,還在妄想自己在他心目中佔有地位……癡呵、狂呵,她是不折不扣的大傻瓜。

    他錯嗎?沒有!這是做大事的人應有的氣度,犧牲幾個同袍算什麼?何況,她不過是一個恃寵而驕,陷害他父親入死的人物。

    也好啊,離他遠一些,便看不見他對她的痛恨。

    也好啊,死前不在他身邊,他見不到她的狼狽。

    也好,就這樣,一次徹底埋藏愛情,從此、從此,她看透塵世,看破人間情牽……

    苦苦的,她的舌含了膽汁,苦得發不出半句語言。

    「好了,少莊主要妳去,妳去是不去?」吳執的聲音裡有幾分不耐。

    公孫大夫搶在映潔面前發話。「不行,潔兒不能去,少莊主,為了替你醫治毒傷……」

    「我去!」

    映潔大聲截下公孫大夫的話,挺直身子站起,環顧周圍,眼光從每個人臉上掃過,她歎氣,為生命中的最後價值。

    沒等勝翊命令,她不顧眾人眼光,逕自走出門外。

    有了新任務,從現在起,她忙得很,她要去城下跪接聖旨,要裝扮自己,把不夠美麗的吳映潔妝扮成天下第一美女,她要進宮當王妃,享盡富貴……

    公孫大夫看勝翊一眼,眼光間儘是不諒解,他起身追逐映潔,心疼她所受的一切。

    看著映潔硬撐的驕傲背影,勝翊的心抽著、痛著,他知道自己過分,但他們都身負重任,一次的衝動教會他許多事,他不再是過去的邱勝翊。

    「狼子之心,其心可誅!」

    映潔從製藥室回家途中,猝不及防,一壺滾燙茶水澆到她身上,突然其來的情況引得眾人圍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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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果然露出狐狸尾巴,先害莊主、再陷少莊主,現在要把湨天莊當成禮物,捧著去見皇上,從此後宮生活,其樂融融。」潑水女子走到她面前,眼裡充滿憤怒。

    其樂融融?說得真好,她還真希望自己有這個命,可惜,她的八字不對,這種好事輪不到她頭上。

    會落到她頭上的「好事」,只有替死、當全民公敵、被輕賤看輕……

    映潔不願多作解釋,只想盡快拿了藥丸回義父家,準備中午出城,前往皇宮。那是她「必須」做的事,就算身不由己,就算令人髮指,也得做。

    她想離開,女子卻不讓她走。

    「人家熙元皇帝要的是丫頭姊姊,妳這模樣想冒充天下第一美女,未免牽強,妳當真認為西洋鏡不會拆穿?」

    「夠了嗎?」映潔冷聲問。

    「不夠!人在做天在看,妳遲早會遭天譴,妳的富貴享不了多久,呂軍師將帶領我們一路打進京城,擒下狗皇帝,殺死妳這個叛徒!」她指著映潔,咄咄這人。

    天譴?她遭到了呀,老天要她死於非命,要她飽受折磨,要她終其一生為他人作嫁,要她的愛情與她絕緣……一樣一樣,每個「天譴」,她照單全收,毫無怨言。

    映潔望她,她是個勇敢的小女生,假以時日,誰說她不是另一個吳映潔,只盼到時候,她別和自己一樣不甘願。

    「我等妳,等妳領著軍隊來殺我。」

    拋出話語,映潔退後,離開眾人包圍,捧著被撕裂的心,快步回到家中,這是最後一次,她同義父獨處,不管如何,她都要出口一句感謝,謝謝他多年栽培。

    行至院落,她聽到爭吵聲,那是奶娘,她為什麼同義父爭吵?

    緩步前進,映潔無意窺探,但聲浪一波波襲向她。

    「老爺,您對待映潔小姐不公平,吳大夫有錯,錯在來不及救下夫人,可您已經提了大刀,滅他全家十二口人,害得映潔小姐失依失怙,今天,您怎麼能再將她送入虎口?」奶娘聲聲急迫。

    等等,奶娘的話,為什麼那麼難懂?

    義父滅了吳家十二口,為何會害她失依失怙?亂了,她的聰敏腦袋,一時間解不開奶娘口中的疑團。

    「妳怎知道這些事情?」吳執擰了眉頭問。

    「所以……這些事是真的了?」奶娘後退兩步,瞪大眼睛、滿面驚惶。

    「說!這些事是誰告訴妳的?」他用力拽起奶娘的手臂。

    「沒、沒人告訴我,我只是猜想,當年您全身染滿鮮血,抱回映潔小姐,第二天轟動府衙的吳神醫滅門血案就傳了出來,人人都在找吳神醫的小女兒。

    事出巧合……我想過要帶映潔小姐去見府衙大人,好確認映潔小姐的身份,卻又害怕事發,害丫頭小姐失去父親……這件事我忖度再三,始終不敢有所行動,只是暗地懷疑,沒想到,真是老爺您……」摀住嘴巴,奶娘淚如雨下。

    「妳把這件事告訴過誰?呂軍師嗎?映潔嗎?」他目露凶光,推著奶娘一步步往後,直到她的背靠上牆壁,再無後退之路。

    映潔終於聽懂,來龍去脈,一條條全清清楚楚,原來義父對她的恨貨真價實,不是她的懷疑臆測,原來她一生的乖戾多舛,源自於義父賜予。

    她急喘、她震怒,說不出口的噁心強壓胸口。

    多年來,她認賊做父,她耗盡所有力氣,只為求得兇手滿意。

    哈!虧她聰敏,人人讚她女諸葛,但她到底在做什麼?她的努力在百姓眼裡成了叛徒,她的義父竟是弒親兇手,是誰把她的生命搞得一團亂?是誰讓她活在一團迷霧中?

    天吶!她可不可以恨?恨天地待她苛刻,恨人情輕薄!恨她做了一輩子的事翻了盤,樣樣皆錯!

    「沒有,我誰都沒說……只是,老爺,倘使吳神醫對不起您,這些年映潔小姐對您、對丫頭小姐盡心盡力,就是償還也該還夠了,請您不要再逼她進皇宮,進了那裡,她再也回不來了呀!」

    「我沒有這她,是少莊主要她去的。」吳執推卸責任。

    「是的,這件事怪不到義父頭上。」映潔接口。

    她的聲音帶來的震撼太大,吳執和奶娘同時轉頭看她。

    映潔從門外進屋,直直盯住義父,想問的話很多,偏生一句都出不了口,她對親生父母已經沒了印象,她的記憶中全是義父,她拚命討義父歡心、順從義父所有決定,總以為自己做得不夠……到頭來,居然發現,她是義父最大敵人……

    看著映潔慘白臉色,吳執猜想她在窗外聽齊了訊息,挺直背,他走到她面前,反轉劍把,遞到她手邊。

    「妳想殺我報仇的話,動手吧!」抬高下巴,態度倨傲,他沒錯,是吳神醫先對不起他。

    映潔靜靜看著發出冷光的劍身,不,她不想殺人,她只想問,前世她犯下多少錯誤,此生怎地償還不清?

    搖頭,劍太重,她握不起,仇恨太深,她背負不動,她不能管,也管不了這樁親仇。

    轉身,她衝出房門,走過前院後廳,走出湨天莊,走啊走,她始終走不出籠罩在頭頂的悲劇……

    一定再走,走走停停間,痛突地竄升上來,她咬牙、她喘息,她看不清眼前道路……可,還是得走啊,路那麼長,這裡不是盡頭……

    她走了又走,百姓對她的指指點點,她視若無睹,義父的倨傲神情,在她腦問烙得深刻,他理直氣壯,認定對她做的每件事情都是合理……勝翊要她代丫頭去死,他恨她害死莊主……她犯了無數無數錯誤,卻尋不到錯處……

    怎麼辦,她走不下去了;怎麼辦,她累得好厲害;所有批判的聲音在她腦問回轉,真的真的……她走不下去……

    抬眼,她竟走到後山,衝動起,她飛奔至潭邊,想也不想,往潭裡一頭栽進去,她不會游泳,只一心盼著結束。

    當活著比死痛苦,她何必苟活?當活著只是為著等待下一個絕望,她幹嘛那麼辛苦?

    所有甜的、美的,全讓旁人擷取,只留下苦的、恨的讓她收拾,何必、何必……她何必辛苦自己……

    她再不去聽取別人對她的評語,再不理會身上有多少義務責任,她不想記取身上背負多少仇恨印記,不要遺憾失去愛情,不要痛著一顆心,日復一日,沉重……不要……不要……統統不要了……

    水淹過頭頂,有痛苦、有窒息,不怕,映潔睜眼,水中的一切安詳寧靜,淚從眼眶中溢出,和潭水合而為一,很快地,她的身體、她的靈魂也會融在這片潭裡……

    死後,她將變成小魚兒,快樂地在水中悠遊,不懂情、不懂愛,也不懂人間複雜糾葛……咧開唇角,她笑了,痛覺變得迷離模糊,吞下幾口潭水,不害怕的感覺真好。

正文 第八章

    從映潔失魂落魄走出家門開始,勝翊便發現她。

    他不發一語,跟在她身後,看著她不正常的顫抖和踉蹌腳步,心中隱隱覺得不對勁,他一路尾隨,直到後山,直到見她投身入潭。

    沒有半分猶豫,他跳入水中,朝她的方向游去……

    草地上,蒼白的映潔橫躺,這是他第二回將她自水中救起,上次是意外,沒人知道事事要強的映潔不會游泳,而這回……她一心求死。

    為什麼?她不想進宮是嗎?

    「妳未免對我太沒信心,妳怎認為我會把妳丟進皇宮,置之不理?要是沒有百分百的信心,我不可能讓妳去冒險!」他低語。

    雖然她心中沒他,但一同出生入死多年,他們的情誼豈是常人能比,他怎會眼睜睜看她嫁給熙元帝?

    「醒醒!」他壓出她腹中積水,拍拍她雪白雙頰。

    柳眉緊皺,她不願清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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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醒,這個世界教她恐懼,她寧願在夢中,寧願做一條悠遊小魚。

    「醒來。」他抱起她的上身,將臉頰偎近她的臉。

    她應該更相信他的,她曾對士兵說--我在乎你們的性命,我要三萬人出征、三萬人回,一個都不准犧牲。

    她對他而言,不僅僅是一般士兵啊!他怎可能仗未打,就編派她為自己作犧牲?

    映潔的呼吸愈見微弱,身體冰冷,對於生存,她沒有半分意願。

    勝翊慌了!用力抱住她,他在她頭頂上方,大聲叱喝:「我命令妳給我醒來!不准睡、不准昏迷,妳的責任未竟,還有一大串工作等著妳!」

    遠遠地,她聽見他的聲音、他的焦慮,他的聲音像磁石吸引她的意志力……他要她醒來,他要同她在一起,對不?

    不,不對,她不能醒,一醒,她又要對他的愛情存非分心;一醒,天下人又要對她唾棄,更慘的是.……醒來,她必須決定是否手刃義父,報親仇……

    不要,醒來那麼累,她要任性一回,為自己。

    「映潔,醒來,妳不可以放我一人孤軍奮鬥,我們是最好的搭檔,我們必須聯手才能無往不利。」

    他的聲音沉重,撞痛了她的心,任性似乎不可以。

    歎息,她妥協了,緩緩地,她睜開雙眼,發覺自己在他懷裡,是安慰呵……

    她需要一個溫暖懷抱,需要一雙強健手臂,告訴她,別怕,再壞的事情,有我和妳一同經歷。

    「妳醒了?」他說。

    那是一張頗為陌生的臉,大鬍子貼了滿臉,額上一道傷疤,斜斜的眼罩掩住左眼,那是「他」,雖然偽裝得有點可笑,但她笑不出口。

    「為什麼尋短?」他問。

    因為倦了、膩了,因為對糾葛人生,她窮於應付,她一心逃避,逃到沒人的地方,逃到……可以安安心心幻想他的愛情地。

    搖頭,她不回答。

    「妳不願意代丫頭進宮,是嗎?」他又問。

    如果她說不,他會回答--「好,我送丫頭去,妳留下」嗎?

    不會,他會用道理說服她,讓她再一次「心甘情願」,誰教他愛丫頭,而她愛他,為了他「心甘情願」,是她常有的經驗。

    「妳忘了責任嗎?再不願意,那都是我們該盡的責任。」勝翊說。

    果然,她沒估錯,他用責任套住她,不教她有機會遁隱。

    「映潔,請妳幫我,不管這仗輸或贏,我們都盡了自己的責任,過了這一關,我允諾妳,再不讓妳碰軍務,妳想當大夫就當大夫,想做小魚兒就做小魚兒。」他對她承諾。

    「你那麼在意當皇帝?」如果那是他一心嚮往,好吧!咬緊牙根,她助他最後一回。誰教她愛他呢,無藥可醫。

    「不,哪天我真當了皇帝,只是時勢所趨,妳知道我真正想做的是蒼鷹。」

    他想和她一起,在山野蒼林,調素琴、閱莊經,欣賞上階苔痕綠,眼望入簾草色潔,學學劉禹錫的閒適豁達,過過真正屬於自己的生活。

    「那麼,輸了有什麼關係?」她問。

    他想當蒼鷹,而她……差一點點,就成了魚,自由自在,不受形體拘役。

    「這仗……勢必要打,我希望將傷亡減到最低,希望天下父母親、妻兒子女不要傷心。」

    當不當皇帝無所謂,但照顧百姓是他從小就學習的信念,只要活著一天,他就沒辦法違背自己的信念。

    他說服她了,是啊,痛失親人最悲哀,同樣的痛,她怎捨得讓別人身受?他們都是慈悲的人,但願天下太平,但願蒼生同享幸運,問題是……時局不允許……

    淒楚一笑,責任……是她始終擺脫不去的東西。

    深吸氣,她從他懷裡坐直身體。

    「可不可以答應我一件事?」映潔問。

    自莊主去世以來,這是他們第一次心平氣和溝通,沒爭吵、沒挑釁,恍若回到往日,他們在別人屋頂偷窺的日子。

    「妳說。」別說一件事,就算一百件、一千件,能力所及,他統統答應。

    「送我出城。」責任,她承攬下了。

    「好,我送妳。」鄭重點頭,不顧被認出來的危機,勝翊決定親自送映潔出城。

    他牽起她的手,送她回家整理儀容;他牽著她的手,告訴呂軍師,這趟路他要陪她一起走,不需要任何人相送;他牽著她的手,陪她走過一條條大街,送她出城門。

    十指交扣,每個步伐,每個心跳聲,她計算著分別……

    「湨天莊以妳為恥!」

    一聲耳語傳入他們耳中,映潔抿抿唇,假裝不在意,勝翊的拳頭緊了緊。

    「莊主、少莊主的陰魂不會放過妳!」

    「什麼女諸葛,根本是女魔頭,心機算盡,為的全是自己的榮華富貴。」

    「不要臉的女人,沒志節,沒操守,有空練練羞恥二字怎麼寫。」

    低眉,映潔深吸氣,不生氣,百姓沒錯,他們只是不明就裡。

    勝翊氣不過,轉身要同他們理論。

    映潔慌地拉住他,微微搖頭,輕語:「沒關係。」

    「妳那麼高傲,怎容許他們這樣欺負妳?」他在她耳邊氣憤難平。

    「我能怎麼做?告訴他們,莊主的死與我無關?這句話,連你都聽不進去不是?」苦笑,她的冤還少了?

    她的話堵住他,比起百姓的無知,恐怕他的無理取鬧,傷她更甚。

    「抱歉,我明白這件事怪不到妳頭上,我只是……」

    「算了,過去了,不重要。」緊握他的手,疼痛撞上來,她斷斷續續發抖。

    「妳……」濃眉深鎖,他望著她不自然的笑容。

    「別說話,讓我們安安靜靜走一段。」俯首,輕閉眼睛,有他為她指引方向,她好安心。

    走一步,那些練武的夏天回來了,蟬聲高鳴,暖風徐徐……

    走兩步,馬背上,他教導她乘風飛翔,滿山的落地楓紅,馬蹄濺起秋意……

    走五步,製藥房裡,火爐裡添薪柴,他和丫頭的笑聲陣陣,他捧來一把初雪,貼在她頸間,不冷,她眼底,全是他的盎然笑意……

    細數呵細數……她不數腳步,她數著他們之間的片段回憶,在屋頂上,在圓月下,在他的臂彎裡……

    甜美的回憶推去身體苦痛,她汲取他手心傳來的溫度,這雙手給過她保證,保證她安全,這雙手護衛過她,現在,這雙手也引領她,一步步邁向死亡……

    不過,她不害怕,真的,這是真心話。

    城外,幾千個士兵圍繞,一頂轎子停在正中央,他們等著接送「天下第一美女」。

    勝翊停下腳步,映潔睜開雙眼,緩緩吐出長氣,回眸望他,這一眼是訣別。

    「我會救妳回來。」他承諾。

    「不用了,來不及……你專心帶兵。」她不要他的承諾,不要他身陷險地。

    「我一定會救妳。」他重申自己的承諾。

    她笑笑,不回答。

    須臾,她轉身,走向莊兵營隊。

    這回,沒有他的手牽引,孤獨緊緊包圍……不怕的,這是最後一次出任務,最後一次勞累,然後,她要飛上天,要沉入海,做她快快樂樂的小魚兒……

    捏緊拳頭,他的眼神相隨,不能衝動,不能自莊兵手裡搶下她,不可以……勝翊提醒自己的責任,他非得放手,非得一搏,即使他的心,百般不願意。

    十天了,映潔的話始終在他腦中迴響,他不斷自問,為什麼她說「來不及」?什麼東西來不及?他來不及救她,或她等不及他相救?

    不對、都不對……到底什麼事情來不及?映潔的話一定有其原因,只是他不知道原因在哪裡。

    他翻身下床,丫頭被他突如其來的舉動驚醒,擁著被子,輕聲問:「勝翊哥哥,你睡不著嗎?要不要我陪你說說話?」

    「妳先睡,我出去一趟,馬上回來。」不多解釋,他大步跨出房門。

    製藥室裡,呂軍師和公孫大夫還在忙,戰爭轉眼開打,他們鬆懈不得。

    「莊主!」公孫大夫首先發現勝翊。

    「你們誰知道映潔的秘密?」他慌亂、他著急,他的穩重被一個無解謎題打散。

    「秘密?你的意思是……」呂軍師問。

    「送她出城那天,我承諾會將她救回來,她告訴我來不及了,我不明白為什麼來不及,你們和奶娘是映潔最親近的人,誰能告訴我,這句話的背後意義?」一口氣,他說出憂心。

    呂軍師歎氣,他是知道一個秘密,但他不確定這和「來不及」有沒有關係。

    勝翊敏感,在呂軍師歎氣同時,眼光尋到他身上。「呂叔叔,你知道的,是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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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件事情,是內人最近才從吳先生口中求證出的。」他本不想說出,在莊內用人之際,他不想擴大事件。

    「求證出什麼?」

    「十八年前,瀛州有一位吳神醫,他仁心仁術,為病患不辭辛勞。當時莊主夫人的母親,也就是吳先生的妻子,她是吳神醫的病患,他曾保證會好好照料吳夫人,直到她平安順產。

    沒想到她早產,而吳神醫到遠地替其他病患看病,趕不回來,這一個延誤,使得吳夫人產下女兒後死亡。」

    「你告訴我這些,難道……吳神醫是映潔的親生父親?」

    如果是,那就對了,她說過,她熱愛救人勝於殺人,她痛恨敵人在自己面前死去,映潔的仁慈來自家學淵源。

    「沒錯,這件事在吳先生心裡投下強大陰影,一天夜裡,他取劍潛進吳家,殺了吳大夫及他的妻兒子女,他沒對潔兒下手,也許是她年齡尚稚,讓吳先生聯想到自己的女兒。」

    「於是,他帶回映潔,撫養長大?」勝翊接口。

    「是的。」

    「請件事,映潔在什麼時候知道?」

    「她出城那天。」呂軍師回答。

    妻子告訴他,當她看見潔兒失魂落魄的模樣,她恨透自己,恨自己為什麼要把陳年舊事掀出來?這對誰都沒有益處啊!潔兒不會殺人,何況是殺一個養育自己多年的長輩。

    映潔是為這件事投水自殺?她沒辦法接受於她有恩的義父,竟是自己的殺父仇人?道德上她該手刀兇手,但理智告訴她,戰爭在即,他們需要吳執的能力?是這樣的嗎?她處處替大局、替他著想,他卻無時不刻冤她、欺她。

    乍聽秘密,公孫大夫心驚,難怪吳執對潔兒處處不公平,他寵溺丫頭小姐,卻對潔兒壓抑,他一心送潔兒赴死,卻句句說得義正詞嚴。

    「我想……」公孫大夫沉吟。「我想,潔兒的『來不及』和那件事無關。」

    「你也知道些什麼是不?」勝翊大步一跨,跨到公孫大夫跟前。

    「是的。」

    「快告訴我。」

    三剛些日子,您身中劇毒,這個毒原是沒藥可解。」秘密,他不守了,所有人都對映潔不公平,他怎還能保持緘默?

    「我痊癒了不是?是不是那本醫典,書冊上記載了解毒方式?」勝翊問。

    「不對,八蟲八蛇毒,有多種配法,只有製毒者有藥可解。」

    「那為什麼我能恢復健康?」

    「因為您的毒傳到潔兒身上。」

    「怎麼傳?把話說清楚!」他命令公孫先生。

    「潔兒以她的處子之身同少莊主合歡,一夜敦倫,少莊主的毒便傳到潔兒身上。這段時間,潔兒承受著莊主受過的痛苦,她靠藥物抑制疼痛,但成效越來越差,她猜自己熬不過六十四日,又不准我把秘密洩露出去。所以我才反對把潔兒送到熙元皇帝身邊,但所有人都覺得這是個好辦法,尤其莊主您也……」

    公孫大夫停下話,這樁事,他憋得太久,從原先的憤懣到後來的接受,他只能暗地替潔兒傷心。

    「這件事,為什麼不告訴我們?」這個消息讓呂軍師驚歎,他首先發難。

    中毒的潔兒哪有本事從皇宮脫身?這下子他們全成了不義之人,是他們集體把潔兒逼上死路!

    「潔兒想用最後的生命,再替湨天莊做一件大事。」

    「她想刺殺熙元帝?」呂軍師猜到了,莊主臨行前把翊兒托付給她,她是個負責任的孩子,不管怎樣都會做到自己的承諾。

    「該死,皇宮內苑高手那麼多,她怎能全身而退!」勝翊猛捶桌面。

    「她沒打算全身而退,更何況,她的時間不多,想退也退不了。」公孫大夫低語。

    是啊,她退不了……他老說自己對她真好,卻是好到什麼事情都不知道。

    她捨身救己,他清醒,第一個反應居然是向她挑釁。

    她痛得沒辦法上議事廳,他硬要逼迫她加入會議。

    她生命將盡,卻要拖著殘破身體,為他執行最後一項任務。

    她受苦受難,被百姓、被義父欺凌,他非但不站到她身邊支持,還落井下石……

    該死的他,怎然敢大言不慚,說他愛她,愛得情深義重?!

    是啊,映潔等不及,他同樣等不及,勝翊驟下決定:「呂叔叔,所有的事按計畫進行,由你來主持大局,我去宮裡救映潔。」

    「是。」沒有異議,他和勝翊一樣,一心要將映潔救回。

    「不行,您單身赴險,潔兒知道了……」公孫大夫說。

    「知道了又如何?不管她是死是活,我都要帶她回來。」他發誓。

    「莊主,為什麼不照我們原先的計畫行事?先出發的武功高手已經部署好,再幾天就能動手。」公孫大夫試著說服勝翊,他是醫者,他很清楚,的確是來不及了,映潔的身體熬不過這一關。

    「我不讓映潔等,我要親自救她出來。」

    她的生命有限,她再沒有時間等待,至今他尚未親口告訴她一聲「愛她」,不管她對他有無感覺,他都要親口把話帶到她身邊。

    勝翊迅速走出製藥房,腳步飛快,他的心比動作更急,他急著見到她,問她一句,為什麼用自己的命來換取他的生存?

    是不是因為……她愛他,一如他愛她……

    手顫抖得厲害,映潔看著躺在血泊間的熙元帝,他不甘心的眼睛瞠大,雙手握住胸前的尖刀,他不明白,真是不明白,為什麼她要對自己下毒手?

    她是他的晴妃啊,從見她第一面起,他就愛上她,彷彿他們有前世,今生本該結為連理,他寵她、疼她,他把所有稀世珍寶都捧到她手上,他甚至承諾,將來扶正她,母儀天下。

    他要給她最尊貴的身份,女人想要的任何事物,他項項為她辦到,為什麼她要殺他?他連喜帕都沒掀啊……假如掀起帕子,她看見他眼中的款款深情,她會否下手?

    他是那麼的維護她,大臣批評,天下第一美女浪得虛名,他一怒之下將大臣關進天牢裡;玉貴妃說她單薄無福相,他立刻將玉貴妃送進冷宮,他對她不夠好嗎?為什麼殺他……不瞑目……他死不瞑目……

    「對不起。」映潔低語。

    雙淚垂地,她終於完成最後一項任務。

    背靠牆,她緩緩跌坐在地板上,手圈住膝蓋,全身冷得厲害,她在洞房花燭夜親

    手殺死丈夫,誰說她不是蛇蠍女子?

    「對不起。」

    再說一次抱歉,她爬到熙元帝身邊,染血的雙手撫過,想為他蓋上眼簾。

    但他有太多怨恨和不解,瞠大的眼珠始終對著映潔,僵持著,不肯閉眼。

    「別怨恨,我將不久人世,有帳,我們到奈何橋邊慢慢算,欠你的,我願盡全力還清。」手再次撫過,這回,他閉上眼睛。

    鬆口氣,微閉眼,她快死了吧……

    沒錯,她的靈魂正一點一點抽離身子,再一會兒,她將失去知覺,留下對世間的眷戀。

    世間事,還有什麼值得她眷戀?大概只有他了……

    他還好嗎?死到臨頭,她想的還是他。

    擁有丫頭,不管能不能登上帝位,他都幸福滿足吧?

    一定是,愛情是多麼難得的東西,總是你愛他,他愛上別人,能夠兩情相系,不容易呢!他運氣好,專心愛上愛他的女人,有這樣的交心伴侶,就算生活貧瘠,也會美滿一世……

    只是,不曉得一年、五年、十年過去,他還會不會記得一個吳映潔?記不記得這個女子曾經用生命換取他活下去的機會,記不記得為他而死,她無埋怨、無悔恨?

    恐怕……他不會記得,她心甘情願是她的事,與他無關,她自願奉獻人生,他並無強求,她種的因自己收成果實,他的人生與她無交界。

    她漸漸恍惚……他愛笑的眼睛、他緊抿的薄唇……她努力記得他的每處特徵,下了地獄、走過來生,她要繼續追求他的愛情,不停歇……

    此生錯過,她盼望來世;來世無緣,她不停止期待…………

    總要呵,她用盡所有的毅力,固守所有堅持:總要呵,一世一世接續,她的生命只為完成一件事--愛他,也被他所愛。

    嘈雜聲傳來,映潔傾耳細聽。

    有人在抓刺客,刺客?刺客不是在這裡嗎?他們抓錯地方了,她該助他們一臂之力。

    映潔搖搖晃晃起身,踉踉蹌蹌走近殿前,雙手推開大門,鮮紅的鳳冠霞帔染滿鮮血。

    守在殿外的太監和宮女見到這幕情景嚇一大跳,忙呼喚侍衛,她不逃不避,一步步走出殿外,等著士兵將她帶進大牢裡。

    走出大殿,走進院落裡,她仰頭,天上的月亮正好,皎潔月光照上她慘白小臉。

    是十五月圓夜啊,詩人總但願人長久,千里共嬋娟……但月有陰晴圓缺,人哪裡能長長久久?過了今夕,明夕何年?

    侍衛如潮水般,從四周圍過來,張弓揚劍,氣氛緊張。

    映潔視若無睹,她對著月色,舞動嫁裳,她是新娘子,喜氣洋洋呵,旋轉兩圈,撥弄地上清影,能否任她乘風歸去?天上宮闕,瓊樓玉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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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2-8-18 22:37  資料  個人空間  短消息  加為好友  Yahoo!
嘶,一枝羽箭刺穿她的肩背,旋身,她摔倒在地,痛嗎?她的痛多了,這點痛,還能忍受。

    緩緩起身,她的新嫁衣,染滿污塵,一如她的愛情,灰澀慘淡……

    朱唇輕啟,她低聲吟唱:「不知魂已斷,空有夢相隨,除卻天邊月,沒人知。」

    是的,她身似浮雲,心如飛絮,氣若游絲,她的魂將斷,空留一縷餘香在此,她的人生處處遺憾,情愛迢迢……

    想他、念他,無數期盼,她盼到燈殘燭滅,盼到月落西山,盼的人兒始終不來……

    寸寸柔腸,盈盈粉淚,未語春容先慘咽,攬眉千度,相思總在遠處,她的心呵,禁得起幾次牽扯?

    第二枝箭飛來,映潔不打算迴避,那是她欠熙元皇帝的,樂意奉還。

    突地一個黑影急竄出,他攬住映潔的腰,幾個飛躍,躲過重重蝗石飛箭。

    「來人!快攔下晴妃,她殺了皇帝!」

    嘶喊聲傳來,亮晃晃的刀刃鏗鏘,刀光閃爍,重重人影聚集,招招向他們砍殺而來。

    這一切映潔沒看見,她只看見黑衣人的眼睛,那炯炯雙眼,她一輩子都不會錯認。

    他來了,遵守諾言來救她……她以為他只是說說而已,她以為他不過要哄她入皇宮,原來,他有心,同她一樣……

    通過幾個接應的黑衣人,不到一炷香工夫,映潔和勝翊坐上馬背。

    馬飛快奔馳,她抱住他的腰,傾聽自己的心跳。

    他居然來了,他冒著生命危險來救她……夠了,就算沒有愛情,這份情義足夠她所有的「情願」。

    紅色嫁裳在馬背上飄揚,喜帕半掀,遮去她半幅面容,她的哀轉為喜,她的憂怨轉為快意,她的心找到著落地……高興呵,愛上他,她好滿意……

    馬匹奔出京城,勝翊快馬加鞭,他要盡快將她送到安全地點。

    背上的濕黏滲過他的衣裳,勝翊知道,那是她的血,從她肩上流下的鮮紅血液,公孫大夫沒說錯,她沒打算活著離開宮廷。

    是他,是他逼著她去死,是他的自私自利不准她存活,他居然用這種方式「愛」她,真可笑!他這種人怎有資格談愛?!

    輕輕地,她環著他的腰,他的體溫讓人好舒暢,他的背寬寬敞敞,熨實得教人心安,但願就這樣,她抱他一生一世,馬背上也好、草原間也罷,她要抱著他,一直一直……

    「我愛你。」她說出真心話,不再矜持驕傲。

    他沒聽見,但她說得好起勁。

    「我愛你,在我們第一次見面,你遞給我一支野菊,你的笑和陽光相互輝映……

    「撐著,聽到沒,小魚兒,我要妳撐著,為我撐下來。」策馬飛奔,他拉緊韁繩。

    好啊,只不過她為他做過太多事情,這回,她再沒力氣為他做事……怎麼辦呢?他要懊惱她了,沒關係,不管他鄉火大,她都不同他吵架……

    「再一下子就好,過了這個村,術雲堡裡有我們的人,到那裡,有人會替妳治病醫傷,等妳好起來,我們再並肩作戰,好不?」

    好啊,她喜歡同他並肩作戰,喜歡同他共乘一匹馬,像現在這樣,體溫相交,他的身體為她驅逐寒冷,暖流一點一滴滲進她心底……

    「不要害怕身上的毒,我派了細作潛入莊朝將軍府裡盜取解藥,我相信,妳的毒一定可以解除。」

    毒解不解無所謂,知道他會為她驚慌、為她涉險,滿意了……就此死去,她無悔……

    「等妳好了,我要帶妳到許多地方,這次,我們不辦任務,我們單單遊山玩水,我帶妳去當小魚兒,享受自由自在生活,我覺悟了,我們不應該讓自己早死,偶爾要為自己……」

    聽起來真不錯,可是,她真的累壞了,閉上眼,笑凝在嘴角,她的手從他腰間滑下,她的身子癱在他背間。

    馬繼續奔跑,馬背上女子失了容顏,唯有裙襬飄飄,唯有紅色喜帕隨風招搖。

    突然間,叨叨絮語戛然停止,明白了什麼似的,勝翊放鬆韁繩,震驚在眼中,慢慢凝聚出淚滴,馬兒緩緩獨行,泥地上,馬兒的足跡間烙了濕痕,他挺直背,不願回頭,心深陷地獄……

    他還是沒告訴她,他愛她,他終究錯過,而她鬆手了、鬆手他的牽掛。

    「對不起,我愛妳那麼深,卻沒告訴過妳,愛妳是我最重要的事情。」牽過她的手,用她的手圈住自己的腰,勝翊對背後的映潔說話。

    「我後悔蹉跎光陰,後悔不曾替妳尋找快樂記憶,我後悔花太多時間挑釁,對不起。」一句一句,他對自己說,也對映潔言語。

    俯身,他親吻她的手,雙唇貼在她冰冷的掌問,凍了自己的心。

    「妳是世上最美麗的新娘,如果有來生,別忘記,穿著這件珍珠彩衫嫁給我,我要親自為妳掀開頭巾,開啟我們的幸福婚姻……」

    他說話說不停,可惜,她一句都聽不見了,他不在乎馬兒走多久、走多遠,他只在乎「他愛她」這句話,她沒聽見。

    朝陽升起,在勝翊和映潔身上投下一片淡淡光暈,他木然的臉龐和她唇角的笑意不相襯,他的心隨著她的身體埋葬……沒了她,他錯失今世珍寶……

    建德元年,邱勝翊登基為帝,莊國消滅改國號為湨,這場戰役只打了短短半年,是歷史上死亡人數最少的一次戰爭,映潔說對了,民心站在他們這邊,不攻,莊朝已滅。

    建德皇帝沒有後宮佳麗三千人,丫頭是他唯一的后妃,在他的治理下,人民得享五十年安康。

    建德五十三年,邱勝翊駕崩,傳位給嫡長子晉狄,他也是個仁慈帝君,他禮遇賢士,廣納忠言,治理期間國富民安,百姓安居樂業。


全書完



欲知映潔與勝翊的上一世愛情,請翻閱《三世尋覓系列》三之一「錯過前世」。
欲知映潔與勝翊的下一世,是否能有圓滿愛情?敬請期待《三世尋覓系列》三之三「執著今生」。

[ 本帖最後由 lam827827 於 2012-8-18 22:39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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