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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转+1次PO完]失忆备忘录(翊洁)
王子與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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映洁摇摇头,眼观鼻、鼻观心地安静端坐在一旁。
  
她没反应,费可蝶倒不知道怎么应付,只得一抿唇,双手抱胸,窝进沙发里。又过了一会儿,嘴有些渴了,她舔舔干涩的唇,抬眼斜睨映洁,心里犹豫着该不该叫她去倒杯饮料过来。毕竟人家刚才好心要倒柳橙汁给她喝,结果被她轰了一顿。
  
半垂的明眸忽地抬起对上费可蝶犹豫的神色,映洁一声不吭地起身,走进厨房倒了一杯柳橙汁出来,轻放在她前方的矮几上。
  
两人的目光再次对上,费可蝶忍不住瑟缩了一下。她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但她真的觉得吴映洁不经意抛来的那一眼像在警告她:你要是敢摔杯子,就给我试试看!
  
真的是错觉吗?费可蝶谨慎地双手捧起柳橙汁轻啜一口,小心翼翼地从眼睑间观察着现在看来又极度无害的映洁。
  
“映洁,我回来了。”邱翊橙在玄关一边脱鞋,一边喊道。
  
他一进客厅望见坐在沙发上的费可蝶,立刻不悦地拉下脸,沉声道:“费可蝶,你来做什么?”
  
费可蝶倨傲地一扬头,“不关你的事。我来找我表哥,难道还得经过路边捡来的‘男佣’同意?”
  
邱翊橙脸色微变,她尖酸刻薄的话宛如一把刀狠狠刺进他心中最脆弱的部分。
  
凛冽森寒的目光倏地射向费可蝶,吓出她一身冷汗。她愕然望向映洁,十分确信方才那两道令人胆寒的眸光并非自己的错觉。
  
“阿橙是胜翊哥哥的弟弟,不是男佣。”映洁圆亮无邪的眼眸定定地望着她,轻柔而认真的说。
  
她是双面人!费可蝶惊惧地看着映洁无邪的脸,双手不受控制的微微发抖。
  
邱翊橙没注意到她的异样,关心地低头问映洁道:“映洁,她刚才有没有欺负你?”
  
糟了!她刚才对她那么凶,她一定会乘机叫邱翊橙痛扁她一顿。她知道邱翊橙早就看她不顺眼了,之所以会容忍她全是看在表哥的份上,可是一旦吴映洁掉个几滴眼泪哭诉,别说是邱翊橙,可能连表哥都会揍她。费可蝶想着,困难地用力吞咽下胃里涌上来的酸水。她生平第一次感觉到自己离拳头这么近。
  
孰料,映洁只是绽开笑颜,仰头回望邱翊橙。“没有啊!我刚才倒了一杯柳橙汁给她,她还跟我说谢谢呢!”说完,她猛地转头看着费可蝶,“对不对?”
  
“对……谢谢。”费可蝶连忙补上一句。
  
邱翊橙狐疑地扬高眉,十分不能适应跋扈成性的费可蝶忽然变得这么有礼貌。不过看映洁和她似乎还处得不错,他也没什么好说的。
  
“映洁,我去煮晚饭了。你要是不想理她,就别理她,用不着浪费自己的时间。”
  
费可蝶才想回以颜色,淡然的眸光随即扫来,霎时,她连串辛辣的刻薄话全梗在喉间不上不下。
  
邱翊橙原本已经准备好对费可蝶的刻薄话充耳不闻,但她却反常地半声不吭。他怪异地扫了她一眼,得到了一个结论:她吃错药了。
  
“阿橙,多煮一点,可蝶……”映洁顿了一下,想起她不喜欢自己叫她姊姊,便省略了称呼。“要留下来陪我们吃饭。”
  
“她?”邱翊橙扬声一哼。跟这位千金大小姐吃饭会害他消化不良!
  
费可蝶脸上飞快闪过一丝难堪,但她迅速筑起防卫,立刻反击。“谁要留下来吃饭!吃你煮的饭会害我拉肚子。”
  
她一把抓起古驰皮包,冲向玄关,弯腰套上香奈儿的新款皮鞋。
  
谁希罕在这里吃饭!她家的厨子煮得比他好多了,而且她一个人坐在那么长的餐桌吃饭,多痛快!她用力抹了下脸,擦去眼下的微湿。她一点都不难过,一个人吃饭最痛快了!
  
门被甩上的砰然巨响传人客厅中,邱翊橙见怪不怪地耸了耸肩,转身走向厨房。
  
“阿橙,她好可怜。”
  
他停下脚步,不可思议地看着映洁。“她那叫可恨,不叫可怜。”费可蝶手上拿的是古驰皮包,身上穿的是香奈儿新装,吃饭上五星级餐厅,出门就是宾士代步,她这样要是算得上可怜的话,全世界百分之九十五以上的人都得去自杀了。
  
映洁摇摇头,坚持地说:“她好可怜。”
  
邱翊橙早已和邱胜翊一样学会不在小事上跟她争论,他摆摆手,走向厨房。“好吧,你说她可怜就可怜。”
  
“所以你明天要煮很多好吃的东西,请她过来跟我们一起吃。”
  
邱翊橙被她的话绊了一下,踉跄了几步才又站稳。“为什么?”
  
映洁微微一笑,很有耐心地解释道:“因为她很可怜。”
  
夜幕低垂,窗外晶亮的星子在黑绒布似的夜空中闪烁。
  
她也有一颗星星,是阿翊给的,就挂在她右手中指上。映洁站在窗前高举右手,让她手上的星星和窗外的星光争辉。她知道当这颗星星套在她手上时,她就是阿翊的老婆了,就像大嫂和二嫂手上也有大哥和二哥给的星星。
  
可是……映洁眨眨眼,垂下右手,认真地打量着手中璀灿美丽的钻石。阿翊给她的星星和大哥、二哥给嫂子们的不一样吗?她总觉得她和阿翊之间和兄嫂之间有些不同,却又说不上究竟是哪里不同。
  
邱胜翊顶着一头湿发走出浴室,水滴沿着黑发淌下,一滴接着一滴落在他光裸的胸膛上。
  
映洁回神望见他又顶着湿头发出来,小嘴一抿摇了摇头,抓起毛巾走向他,往他湿发上一盖,拉着他在床边坐下,自个儿则半跪在他身后,一面替他擦干头发,一面叨念着:“阿翊,你不可以没把头发擦干就出来,头会痛痛。”
  
“我又忘了。”邱胜翊无辜地说,闭眼享受着她轻柔的动作,唇边噙着一抹得逞的窃笑。
  
“你是故意的。”她柔声轻斥,没忽略他脸上满意的笑容。
  
“是吗?”他皮皮的耸耸肩,不承认也不否认。
  
“对——”映洁侧过身,故意对着他将小脸拉得老长。
  
他含笑轻拧她小巧的鼻头,“你这模样真丑。”
  
她朝他皱皱小鼻子,缩回身子,把微湿的毛巾放下,改拿起吹风机替他吹干头发。
  
在吹风机轰隆隆的声音,邱胜翊突然扬声问:“听阿橙说可蝶今天来家里。她跟你说了什么?”
  
“没有。”映洁轻柔地拨动着他的黑发。
  
“真的没有?”
  
“真的没有。她刚来的时候有点凶,可是后来就很有礼貌了。我倒柳橙汁给她喝时,她还跟我说谢谢呢!”
  
邱胜翊拱起右眉,这倒不太寻常。可蝶向来骄纵惯了,尤其那张利嘴更是不管有理没理都不饶人,要从她嘴里听到“谢谢”这两个字实在不太可能。不过他倒不奇怪墨家那群人会叫她来当开路先锋,毕竟在所有和墨家有血缘关系的亲戚当中,他唯一比较能忍受的只有年纪最小的可蝶。自从五年前,他意外从不良少年手中救出当时年仅十五岁却牙尖舌利得让人想扁之而后快的可蝶后,她就这么缠上她不被家族所接受的表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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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翊,我觉得她很可怜。”
  
“为什么?”邱胜翊诧然。
  
“她只有一个人。”映洁手上的动作停顿了一下,才又继续。
  
“嗯。”其实这也是这些年来他能够容忍她的原因。可蝶有一叠很难刷爆的金卡和一房间的香奈儿和古驰,却没有一个真正关心她的家人。
  
映洁拨了拨他的黑发,确定已经全干了之后,关掉吹风机,小巧的下巴搁在他颈窝处,在他耳畔轻问:“我想明天找她来家里吃晚餐,可以吗?”
  
“你决定就可以了。”邱胜翊伸手轻抚她柔嫩的面颊。
  
有时候他会怀疑映洁的心理年龄真的只有六岁吗?她有一颗极其敏锐的心,总能够一眼看穿他人心上最脆弱的部位,以她独特的方式给予安慰。但有时候,她又天真得像个不懂事的小孩,老是做出一些让他啼笑皆非的事。就像昨天,她又买了“一道彩虹”给他。阿橙一看到那七色睡裤一字排开,笑得趴在地上打滚,不过当他看见映洁买给他的七色萤光内裤就笑不出来了。映洁还特地把客厅的灯关掉,喜孜孜地跟他保证就算停电也很容易就可以找到他的内裤。只要一想到阿橙欲哭无泪地点头承诺会穿上,他就觉得身上这件大红色睡裤没什么不好的。
  
“阿翊,你在笑什么?”
  
“没什么。我只是想到阿橙换上你买给他的新内裤一定很有趣,一定像极了……”
  
“荧火虫。”映洁弯着笑眼,接口道。
  
邱胜翊惊讶地回头望着她,却更惊讶地发现她眼中闪着恶作剧的光芒。“你是故意的?”
  
她无辜地煽动两扇浓密的长睫毛,嘟起小嘴。“谁教他老是笑你?我觉得你穿红色睡裤很好看啊!”
  
他怔了一下,而后搂着她双双倒向床,笑道:“老天,你真是个宝贝。”
  
映洁侧脸枕着他宽阔的胸膛,甜甜地一笑,“映洁要当阿翊的宝贝。”
  
对,任何人也抢不走的宝贝!邱胜翊想起那群虎视眈眈的墨家人,脸色不禁一沉。他绝对不会让那群家伙利用他的映洁去向吴家挖钱。
  
“映洁,我有件事情要跟你说。”
  
已经有些睡意的映洁强睁开困盹的睡眼望着他,“什么事?”
  
“这几天可能会有人来看你。”
  
“为什为要来看我?”
  
“他会自称是我的父亲,说你是他的儿媳妇。”邱胜翊想起那个男人和他有几分相似的脸庞,暗暗一咬牙。
  
她不解地望着他阴郁的脸色,“他不是吗?”
  
“身份证上是。”血缘上也是,但他将他们母子一脚踹开时却是那么不留情面。
  
映洁更醒了几分,若有所思地注视着他受伤的眼神半晌,将小手贴在他心口上。“阿翊,你放心,我会保护你,那些人再也不能伤害你。”
  
邱胜翊完全没料到她会这么对他说。这该是他对她说的台词,却怪异地由她口中说出,而更怪异的是,他竟因为这稍嫌滑稽的保证而动容。他向来都是保护人的一方,即便他还只是个小男孩,他也吃力挥动着小拳头将他母亲纳入他的保护下。而今,如此纤细脆弱的映洁却用小手护卫着他的心,誓言保护他不受任何人的伤害。
  
老天!他多么爱他怀中的这个小女人呀!他该如何才能回报她更多的爱?感动充满他胸臆,收紧的喉头发不出半点声音,他只能用拥抱表达自己对她满满的爱。
  
突然之间,一股渴望与她更亲密的欲望来得又急又猛,染黑了他的黑眸。
  
不行!她不会懂的!他会伤了她!他仓皇地离开床铺,冲进浴室,将门用力关上。
  
“阿翊?!”映洁愕然望着他着火似地冲入浴室,完全无法理解他的举动。
  
不一会儿,浴室传出哗啦啦的水声。
  
映洁指尖轻触右手中指上的钻石戒指。她还是不知道他们之间和正常的夫妇之间少了什么,可是她确定不论是她大哥或是她二哥都不会一个晚上洗两次澡。
  
或许她也该再洗一次澡,她觉得身体好热,皮肤好烫,有股奇怪的感觉在她体内流窜,渴望着一些她不明白的东西。
  
那是什么?没有人教过她,每个人都相倍她只有六岁。六岁的小女孩不需要懂太多事情,她只要乖乖的,表现得有礼貌,对着早就看腻的卡通节目呵呵傻笑。她不用懂太多,因为没有人会强迫她懂,可是这一刻她好气她为什么不懂,她想知道他为什么会冲进浴室冲澡,她想知道她为什么觉得又热又烫,她想知道她现在身体里渴望的东西是什么。但是不会有人告诉她的,如果她永远只有六岁……
  
当邱翊橙第一百次在厨房中啰啰唆唆地叨念着“我为什么要煮晚餐给费可蝶那个泼妇吃”时,映洁终于确定她再也受不了了。
  
然而在她有任何反应之前,邱胜翊已经抢先一步冲进厨房,用着极度忍耐的语气给邱翊橙两个选择。
  
“你煮或者我煮?你煮的话,就给我安静地煮;我煮的话,给你十分钟去巷口的药局买胃肠药,然后桌上吃剩的全归你负责。”
  
邱翊橙听到第二个选择时,脸色发白地用力吞咽了一下,脑海中浮现邱胜翊煮给他吃的第一餐也是最后一餐,那机油般的滋味与色泽令人永生难忘,当然,吃完后腹痛如绞、半夜挂急诊的经验也令人铭记在心。从那一天起,曾在中国餐馆打过零工的邱翊橙就坚持以后由他掌厨。
  
邱胜翊满意地看着他苍白的脸色,十分确定他已经回想起那碗海鲜粥,更确定他再不喜欢可蝶也不会跟自己的肠胃过不去。“我还没听到你的选择。”
  
“我煮。”邱翊橙飞快地应道。没道理为了跟费可蝶赌一口气,吃翊哥煮的东西进医院住一个星期。
  
“聪明的选择。”邱胜翊赞许地点点头。
  
“可是我很好奇阿翊煮的东西耶!”映洁不知何时站在邱胜翊身旁,昂着小脸期待地说。
  
邱翊橙一听,顿时吓得面无血色。“不要!千万不要!”
  
太不给面子了吧!他煮的菜有那么恐怖吗?邱胜翊不悦地扫他一眼,安抚地轻拍爱妻的嫩颊。“改天吧!”
  
“拜托,挑我不在的时候。”
  
邱胜翊挑眉斜睨着邱翊橙,邪邪一笑,“阿橙,就你生日那天吧!我做一桌‘好菜’帮你庆生,你觉得怎么样?”
  
“好啊!好啊!”映洁开心的直拍手。
  
“翊哥,那就不用麻烦了。”
  
“一点也不麻烦。”
  
“翊哥……”邱翊橙犹想做垂死前的挣扎,忽地门铃响起,他朝大门方向一指,乐得转移话题。“门铃响了。”
  
邱胜翊要笑不笑地瞥他一眼,搂着映洁的纤腰去开门。
  
费可蝶手拿一束鲜花背在身后,神情局促不安地望着前来应门的邱胜翊和映洁,小嘴蠕动了几下,才怯怯地开口轻唤:“表哥、表……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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映洁探头望见她手中的花束,倏地绽开笑颜。“哇!好漂亮的花,可蝶,这是要给我们的吗?”
  
费可蝶点了下头,有些迟疑地拿出花束递给她。
  
“谢谢。赶快进来,阿橙煮了很多菜喔!”映洁笑着收下花束,一手拉着费可蝶的手,兴冲冲地进屋里。
  
映洁的热络让费可蝶有些受宠若惊,她难以置信地望着牵着她的小手,又抬眼看她表哥一眼。但邱胜翊只是轻松地回她一笑,拍拍她的肩要她跟映洁进门。
  
正在上菜的邱翊橙抬头瞧见费可蝶进餐厅,连嘴都还没张开,梗在喉头的话就被四颗白眼瞪回肚子里。
  
他又没打算说什么话赶她走。邱翊橙好生委屈地看了兄嫂一眼,自动自发地接过映洁手上的花束,进厨房里翻出花瓶装好。
  
用餐时的气氛好得让人意外。在映洁有意无意的引导下,费可蝶开心地聊起自己的大学生活,而邱翊橙非但没出声讽刺,还向她问起大学面试时应该注意的事项。
  
时间在和乐的气氛中飞快流逝,转眼间到了该离开的时候。
  
费可蝶站在门外,望着送她到门口的邱胜翊和映洁,有些不安地轻问“我下次还可以来吗?我可以带甜点过来,我做的慕斯蛋糕还不错。”
  
“当然欢迎。你有空的时候可以过来陪陪映洁。”
  
“要带蛋糕来哟!”映洁像个嘴馋的孩子似的叮嘱道。
  
“嗯。”费可蝶笑开了脸。
  
她斜瞄等在门口的宾士轿车,迟疑了一会儿,才上前一步,低声对邱胜翊说:“舅舅他们这几天可能会过来见表嫂,你要注意。”
  
“我会注意。”
  
“那我走了,再见。表嫂,我改天再来找你。”她朝他们挥挥手,坐上宾士轿车离去。
  
“她是个好孩子。”
  
邱胜翊失笑,轻拧映洁的小鼻子,“瞧你说得老气横秋的!‘小朋友’,你几岁呀?”
  
“六岁!”映洁漾开笑脸飞快地应道。
  
“知道就好,这里最小的就是你。”邱胜翊轻点她眉心。
  
然而在谁也没有注意到对方的时候,两双眼眸各自为了相同的一句话,不同的理由微微黠然。
  
黑绿两辆重型机车一前一后冲过宽敞的大马路,扬起一阵沙尘与路人的惊叹。斜靠在警车边吃着甜甜圈的交通警察懒洋洋地低头对车内的同事比了个“二”,车内的交通警察看了下表,拿出那两名骑士“月结式”的超速罚单各记上一笔。
  
俐落地转过三条街后,两名骑士在一幢两层楼洋房外停下。
  
骑着绿色重型机车的骑士斜眼瞧着停在洋房外的豪华宾士轿车和坐在里头打盹的司机,回头对黑色重型机车的骑士说:“阿翊,看来他们已经先到了。”
  
邱胜翊脸色一沉,将安全帽往机车龙头一放,就要进屋去。
  
“别急,你的亲亲小老婆不会那么快就让他们吃得连渣都不剩。”莫利跨下机车,绕着擦得黑亮的豪华轿车走了几步,手里甩着机车钥匙,忽而对邱胜翊贼贼一笑。“阿翊,你知道我一直都想……”
  
邱胜翊立刻会意。其实从他十岁开始,他也一直想这么做,但现在还是映洁最重要。
  
“你要画就画。”他朝大门走了几步,又猛然回过头吩咐道:“不准画乌龟。”他可不想间接骂自己是“龟儿子”。
  
“没问题。”莫利笑迷了眼。他好商量得很。
  
进门后,邱胜翊望见坐在客厅沙发里的中年男女,暗一咬牙,有股冲动驱策着他冲上前把他们轰出去,并且警告他们再也不准踏进来一步,但是另一个念头阻止了他的行动——他想知道映洁会如何保护他。
  
他隐避在客厅门外,注视着客厅内的动静。
  
映洁圆亮无邪的大眼望着邱建州和邱胜翊有几分相似的脸庞,“你说你们是阿翊的爸妈?”
  
“映洁,我知道阿翊可能……”
  
邱建州的话还没说完,映洁就指着坐在他身旁的张梦菲,“可是你跟我上次看到的不一样那;我记得阿翊的妈妈比较瘦一点,脸也比较小,你去整型了吗?满失败的喔!”
  
她哪里像整型失败的样子!张梦菲脸上闪过一阵青一阵白,但仍强捺下性子,客气地说:“我是阿翊的继母。”
  
“啊!”映洁尖叫了一声,惊惧地指着她,手指微颤。“你是白雪公主的坏后母!”
  
不能生气!不能生气!跟这个小白痴生气没有用。张梦菲咬着牙,愤恨地赏了丈夫一肘子泄愤。
  
邱建州硬生生吃下她一肘子,痛得差点内伤,却仍强装出慈父的神情。“映洁,我真的是阿翊的爸爸。因为阿翊一直对我有些误解,所以到现在都不肯原谅我。”他抿了抿唇,重重叹了一口气,眼角隐隐闪烁着泪光,将无奈的父亲形象表现得淋漓尽致。“我想你也希望我们父子俩可以化解误会吧!”
  
“不希望。”
  
映洁斩钉截铁的回答让邱建州一下子傻住,完全接不了话,只能愣愣地望着她。
  
“你们根本就不爱阿翊,他也不需要你们,他有我、有阿橙就够了。你们最好以后也不要再来,因为我觉得请你们喝果汁很浪费。”
  
“映洁,我想你一定也误会我们了……”邱建州犹自试着力挽狂澜。
  
“邱建州,用不着再跟这个小白痴啰唆!给脸不要脸!”张梦菲终于捺不住性子,拔尖了嗓子冷哼道。
  
邱胜翊一听见她骂映洁,忍不住要冲进去痛殴那女人一顿,但手却被不知何时冒出来的莫利给拉住。
  
“别急,看你老婆怎么说。”
  
只见映洁脸色一沉,瞅着张梦菲,冷声道:“我三个哥哥都不喜欢人家骂我小白痴。”
  
“那又怎么样?你尽管哭哭啼啼地去向你哥告状呀!小——白——痴——”
  
一提到她的三个哥哥,邱建州立刻明白映洁的言下之意,拉起妻子的手便要离开。“梦菲,别说了。”
  
张梦菲试着甩脱他的手,尖声嚷着:“哎呀!你怕她什么!”
  
“他不怕我,他怕的是吴氏企业。”
  
映洁的话才出口,原本还在尖声叫嚣的张梦菲立刻定住身形,不敢再吭一声,任由邱建州拖着她离开。
  
邱胜翊站在客厅门边,望着那名他曾唤他父亲的男人步步走近。他曾经以为自己依旧会为了他眼神中的冷漠伤心欲绝,然而父子两人擦身而过时交换的淡漠目光却让他明白他早已不再需要他。他只是个陌生人,一个给他姓氏,赋予他骨血,却从来没有爱过他一分一秒的陌生人,他再也没有必要去讨好他或者惹恼他只为了引起他的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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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一下。”邱胜翊出声唤住他,淡然地说:“别再来了,邱先生,我家不欢迎你。除了你的姓氏和血缘,我们连朋友也称不上。”
  
邱建州闻言只是回头看了他一眼,面无表情地拉着妻子离开。
  
“哇!阿翊,你实在太帅了!”莫利赞赏地一掌拍在他肩上。
  
映洁快步跑到邱胜翊身前,小手贴上他的心口,担忧地问:“痛吗?”
  
邱胜翊伸手覆住她的小手,摇了摇头,“不痛,有你就不痛。他不值得。”
  
愤怒的咆哮声和尖锐的斥喝声蓦地在屋外响起。
  
邱胜翊了然地一笑,扬眉看向莫利,“你在车上刻了什么?”
  
“车头是两个猪头,车尾是猪氏一族,四扇车门各一坨……你知道的。”他耸耸肩。
  
“你污辱了猪。”邱胜翊忍着笑,故作严肃地说。
  
“我会记得一个星期不吃猪排,以表示我对它们的歉意。”
  
映洁不解地望着两人,“你们在说什么?”
  
“我们在谈他的‘画作’。”邱胜翊指指莫利,介绍道:“莫利是我认识十几年的老朋友了。”
  
“你是画家?”
  
莫利点点头,“‘街头车体画家’。有兴趣的话,欢迎你下次跟我一起去。”
  
“别教坏我老婆!”邱胜翊当场赏他一个爆栗子。
  
“我只是顺口说说。”莫利可怜兮兮地捂着脑袋。
  
“顺口也不行。”
  
“阿翊,我不能去吗?”
  
“不行。”
  
邱胜翊抿着唇,却掩不去唇边满足的浅笑。是的,他不需要那个男人的爱,更不需要他的肯定,他现在拥有的够多了。  

『9』第八章
  
阳光是上天最公平的赠予,也是最不公平的赠予,它照耀着穷人,也照耀着富人,它照耀着辛苦工作的人,也以同样的光亮与热度照耀着混水摸鱼的人。
  
真他妈的不公平!莫利从满桌的公文和报告前抬头,十分不爽地瞪着门边的邱胜翊。斜斜射入的夕阳映照出他一身金光灿烂,反观坐在办公桌前埋首苦干的苦命人却凄凉地缩在阴暗的角落,连余晖都分不到一丝。
  
“邱先生,请问现在几点了?”莫利挥舞着手中的金笔,很用力地指着墙上机车模样的挂钟问道。
  
邱胜翊瞄了一眼挂钟,又瞧了一下自个儿的手表,给他一个十分确定的答案。“下午四点半。”
  
“很好,请问你下午四点半到公司是要上班,还是准备下班?”
  
他咧嘴一笑,轻吐出一个会让莫利吐血身亡的答案。“探班。”
  
莫利闭上眼,慢慢从一数到十,总算克制住心中那股想要扁人的强烈冲动。无疑地,跟邱胜翊大打出手绝对可以帮他争取到休假的机会,但在病房里动弹不得绝对不是他理想中的休假方式。
  
“我要休假,不管怎样,我一定要休假。”莫利怒目瞪着他,十分坚决地表明自己的意愿。“从你结婚到现在,我已经一年多没正式休过年假了。”
  
“有那么久吗?”
  
“有!就是有那么久!我已经整整工作了一年四个月又十五天没休假了!就算你婚假、产假、育婴假全请,一年多也够了,我拒绝再被你这个恶质资本家剥夺我休年假的权利!”莫利反应激烈地挥舞着双拳。
  
忽然,他神色一整,有手撑着下巴,暧昧地瞅着邱胜翊。“况且我听说了一件有趣的事。婚假、产假、育婴假对你来说根本就用不着,你每晚忙着冲冷水澡,根本没空做什么‘增产报国’的事嘛!”
  
邱胜翊脸色一沉,“又是阿橙那个大嘴巴说的?”
  
“他很担心你阴阳失调的问题,问我有没有什么解决之道。”
  
邱胜翊觑他一眼,冷哼道:“你还会有什么解决之道?就只有那个‘上’字诀。”
  
“‘上’字诀有什么不好。连nike都说‘just  do  it’!”
  
“你的‘上’字诀没什么不好,只不过我是人。”
  
莫利过了一会儿,才听出他的言下之意。“好呀!你拐着弯骂我是畜生。”
  
“我没说,是你自己承认。”邱胜翊推得一干二净。
  
“不然你自己说要怎么办。难道你真的要等她‘长大’?!那你可有得等了。说不定你死后的墓志铭上还可以这么写着——终其一生都未曾与美丽妻子发生关系的男人长眠于此,让我们为他圣洁的灵魂祈祷。阿门。”
  
“去。”邱胜翊啐道。
  
“别跟我说你一点都不想。要真是那样,你也不用每晚浪费珍贵的水资源了。”
  
“废话,我当然想,只是……”
  
“‘不行’?!没问题,我去帮你调一箱威而钢来。”莫利很够义气地拍胸脯保证道。他的“义薄云天”立刻为他赢得一个扎扎实实的拳头。
  
“那一箱你留着自己用吧!”邱胜翊没好气地扫他一眼。他当然想跟映洁有更亲密的接触,毕竟他是个有着正常欲望的男人,但只要一看到映洁单纯天真的眼神,他就觉得自己像个龌龊下流的恋童症变态。
  
敲门声轻轻响起正巧打断了莫利卡在嘴边的反击,他只得把话咽下。“请进。”
  
“总经理,这是会计部送来的资料。”
  
“啊,周小姐,你来得正好。来见见咱们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大老板。”莫利向新来的秘书一颔首,手指向站在一旁的邱胜翊。
  
周怡君对邱胜翊优雅地一笑,“董事长好。”
  
“叫我bigqiu就可以了。”
  
“阿翊,周小姐是新来的秘书。人不但罕见,工作能力又强。”
  
“总经理把我说得太好了。”
  
邱胜翊乍见周怡君便觉得有点眼熟,却又记不得在哪里见过。“周小姐看起来好像在哪里见过。”
  
“阿翊,老套了,别忘了你是有家室的男人了。”
  
“不,总经理,我和bigqiu之前真的见过面。”周怡君对邱胜翊浅浅一笑,柔媚的眼眸发射出万瓦电波。“bigqiu可能不记得了,大概一年多前,我在x帮的飙车场里见过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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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喔,你就是说要找我比赛的那个人嘛!”邱胜翊回想起那件事,终于有点印象。
  
“那时候年轻好胜又不懂事,幸好bigqiu帮我解了围。那天本来要跟你道声谢,不过你一下子就走了。还好今天有这个机会能跟你说声谢谢。”
  
“不用客气。”
  
“总经理如果没别的事,我就先下去了。”周怡君向两人欠了个身,退出办公室。
  
她向来明白见好就收的道理,表现得太过明显反而会把男人吓跑。她当年还没来得及找到机会向邱胜翊表明仰慕之意,他就已经娶了老婆。传闻他老婆是个白痴,从他们刚才的对话听来传闻应该是真的。这一次她绝对不会再任机会溜走!
  
门在周怡君身后掩上后,莫利不正经地以肩轻顶邱胜翊。“你是不是开始后悔太早结婚啦?”
  
邱胜翊不解地望着他。
  
“连我这个路人甲都快被她电昏了,别说你一点感觉都没有。”莫利不信地在他眼前摇摇手指。
  
“我是没感觉。”邱胜翊完全没感觉到刚才周怡君对他放了几万瓦的高压电。
  
“真的?”莫利一脸不信。他怎么没听说过结婚会让人变圣人?连美女拼命放电都可以自动绝缘。
  
“你喜欢的话就夹去配,不要弄成性骚扰,闹上晚间新闻就行了。”邱胜翊看了下时间。“我答应映洁要去帮她买新上市的电动玩具,先走一步了。”
  
莫利这时才想起他们一开始讨论的重点。“等一下,你别想溜,我要放假……”
  
回答他的是“砰”地甩上的关门声。
  
莫利咬牙切齿地瞪着门板,暗自下了决定。不管,他这次一定要放假!是他不仁在前,休怪他不义在后。
  
一般的夫妻在家里会做什么事?映洁一边玩着老公替她新买来的电动玩具,一边想着,偶尔还分神斜眼偷瞄坐在沙发上好像很认真在看书的邱胜翊。
  
邱胜翊的目光从手上乏味的机械学月刊一点一点移向电视荧幕,瞧见映洁操控的角色又笨笨地挨了一拳,忍不住激动地低叫了一声。
  
映洁假装没听见他的低叫声,过了一会儿才口过头问:“阿翊,你要不要玩?”
  
他连忙垂下视线,故作老成地摆摆手。“你玩就好了,我在看书。”
  
“可是我老是一下子就死了,你教教我嘛!”映洁挨着他身侧露出甜笑,撒娇地扯扯他衣袖。
  
“真受不了你。好吧!”邱胜翊状似无奈地将手中的书放下,宠溺地揉乱妻子一头青丝,接下她双手递来的遥控器。
  
然而,他的手一碰到遥控器之后,就没再放下来过,认真专注的神情就像是第一次玩电动玩具的小男孩,根本忘了他的任务是要教会他笨拙的小妻子。
  
映洁手支着下巴,笑眼睐睨着他兴奋的神情,并不怎么介意他忘了教她的事。
  
“啊!赢了,赢了!映洁,我赢了!”邱胜翊兴奋地大喊,咧得大大的笑脸衬着笑眯的黑眸,看来就像个童心未泯的大孩子。
  
映洁凑上前看分数,“哇!四十五万分!阿翊,你好厉害!”
  
“你看清楚我怎么玩的了吗?”他故作淡然地随口问道,然而故意抿直的嘴角却掩不住得意的笑弧。
  
“还是不太清楚。”他摇摇头,“你再教一遍嘛!”
  
“好吧,我再示范一遍。”他挽起衣袖,打算应娇妻要求再次大显身手。
  
“阿翊,有人来了。”
  
邱胜翊有点扫兴地斜睨传来吵人的门铃声的门口,将遥控器交到映洁手上。“我去看是谁来了,你先自己玩。”
  
乍见门外的女子,他有几分眼生,过了几秒才想起。“周小姐?”
  
周怡君细心描绘过的红唇绽开一抹浅笑,“bigqiu,不好意思来打扰你。总经理今天没去上班,只在我桌上留了一封信要我转交给你。”
  
邱胜翊接下她递来的信仔细读起,愈瞧脸色愈难看。
  
“bigqiu,有什么问题吗?”
  
还能有什么问题!莫利那家伙决定自己放两个月的假,即日生效!
  
“没什么,阿利要我帮他代班两个月。”邱胜翊的话是从咬紧的牙关里迸出,再迟钝的人也不会相信真的“没什么”。
  
周怡君被他恨恨的语气吓得退了一小步,明眸不确定地望着他。
  
他强捺下满肚子火气,往后退了一步,招呼她进门。“你先进来坐一会儿,我准备一下就跟你去公司。”
  
招呼她在客厅坐下后,邱胜翊就上楼准备下午开会要用的资料。那个死阿利料定他不会真的丢下公司不管,不但跟他玩起失踪的把戏,还故意把重要的会议全排在这几天举行,非让他忙得焦头烂额才甘心。等他回来,看他怎么整治他!
  
映洁搁下手中的电动玩具遥控器,圆亮的大眼和善地望向坐在另一侧沙发上的周怡君。“你要不要——”
  
“你配不上他。”周怡君冷淡的声音蓦地截断她的话。“没错,你看起来是很惹人怜爱,很容易就能激起男人的保护欲,但是他需要的是一个能跟他匹配的女子,而不是一个还需要保母照顾的小女孩,你跟他在一起只是拖累他。你知道外面有多少人取笑他娶了一个小白痴回家吗?他现在或许喜欢你,但那只是像哥哥喜欢妹妹那样的喜欢,不是爱。他不可能爱你的,像你这样一辈子都长不大的小女孩需要的是一个哥哥,而不是一个丈夫。你把他完全困死在他的一时心软里!”
  
映洁怔怔望着她,完全无法思考她所说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她究竟是谁?为什么要对她说这些话?
  
“我不懂……”她摇摇头,圆睁的大眼写满不解。她知道阿翊对她和她哥哥对她是不一样的。
  
可是哪里不同?心底有个声音反问。阿翊和她的哥哥们一样疼她、宠她,到底有什么不同?她找不到反驳的理由,心中的不安扩大再扩大,心跳也愈跳愈急愈响。胸腔里的空气仿佛一瞬间被抽去,让她不得不微张小嘴,用力喘息着,想多吸入一些空气平衡有些晕眩的脑袋。
  
“你当然不懂。”周怡君倾身向前逼近她,唇角勾勒出一抹恶意的笑容,再以极缓慢的速度字正腔圆地对她说:“因为你只是个小白痴,你怎么会懂呢?”
  
“我不是,我不是小白痴。”映洁摇着头喃喃低语,混乱的思绪陷入两难的挣扎。
 
“你是,你当然是。全旧金山的人都知道邱胜翊娶了个很有钱的小白痴,可是小白痴再有钱也只是个小白痴。”
  
“我不是小白痴,我不是。”映洁捂着耳朵,拒绝承受她残忍的指控。
  
“好吧,你不是。”周怡君望着她惊慌的模样似乎也心软了。
  
映洁垂下捂住耳朵的双手,诧异地望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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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怡君回她一笑,将红唇凑近她耳边,放柔了声音低哺道:“你和他在一起是在害他。你喜欢小宝宝吗?他应该也喜欢吧,可是你的肚子里为什么没有宝宝呢?”
  
映洁垂眼瞪视着自己平坦的小腹。她不知道,没有人教过她。
  
“因为他怕你生出来的小宝宝和你一样是个……”周怡君顿了一下,扭曲的红唇轻吐出三个音节。“小白痴!”
  
映洁的脑袋登时陷入一片空白,僵直的身躯完全无法动弹。真的是因为这个原因吗?
  
“他并不需要你,他需要的是像我这样正常健康的女人。有了我之后,他很快就会把你送回台湾。”周怡君微笑着抛下最后一颗疑惧的炸弹,轰得映洁混乱不清的脑袋乱成一团。
  
“我不相信、我不相信,阿翊答应我不会送我走的……”映洁跌跌撞撞地冲进厨房中,掬水泼脸,试着让自己冷静下来。
  
周怡君望着她瘦弱的背影踉跄地隐没在厨房的门后,忽然有些于心不忍,但她强压下心头升起的一丝罪恶感,拒绝承认她刚才的言词太过残忍。这本来就是个弱肉强食的世界,吴映洁若承受不了,大可以回去她兄长的保护伞下。
  
邱胜翊提着资料下楼,望见客厅里只有周怡君,扬眉问道:“映洁呢?”
  
“她说要去厨房拿点喝的。”周怡君垂眼掩去眸中的心虚。
  
“映洁,我去公司,你乖乖待在家里,别乱跑!”邱胜翊先扭过头朝厨房喊道,才对周怡君说:“周小姐,我顺便送你回公司。”
  
“麻烦你了。”周怡君对他漾开甜笑,将仅剩的最后一丝罪恶感抛诸脑后。她没有错,幸福原本就应该靠自己去争取!
  
门铃一响起,映洁便迫不及待地从二楼房间冲到楼下去开门。
  
“阿翊……”凑到她面前的纸制餐盒当头浇熄了她的满心期待。
  
中国餐馆的外送小弟嚼着口香糖,脚站三七步,一脸不耐烦地拎着纸制餐盒在她面前晃了晃。“外送。”
  
已经数不清这是这一个多月来的第几个外送餐盒,也数不清是第几次她一个人在空荡荡的厨房里静静地一口一口将食之无味的饭菜扒入口中。自从邱翊橙上大学,搬进学校宿舍后,家里就剩下她和邱胜翊两个人,但是这一个多月来,邱胜翊天天早出晚归,有时候甚至两三天见不到他一面。
  
昨天睡前,他承诺会回来陪她吃晚饭,但送来的依旧只是一人份的外送餐盒。
  
他还是食言了。映洁抑下心中强烈的失望,对面前的外送小弟堆起笑脸,双手接下他拎着的餐盒。“谢谢。”
  
任务完成后,外送小弟依旧站在门前,双手抱胸,斜睨着她。
  
“还有什么事吗?”映洁让他瞧得有些不自在,不太确定地眨了眨眼。她记得外送的钱和小费一向都是直接向阿翊收的。
  
“真不知道翊哥为什么要娶你?你根本配不上他。你除了家里比人家有钱,和这张脸还可以之外,其他根本一无是处。小白痴一个!”外送小弟扫了她一眼,不满地喃喃自语。话说完,他将头上破旧的鸭舌帽压低,踩着脚踏车回餐馆交差。
  
映洁茫然地望着外送小弟骑着脚踏车的背影远去,外送餐盒无声无息地从她手中滑落,在门前洒了一地,橘红色的酱汁溅上了她可爱的白色娃娃鞋,留下几块明显的橙红渍痕,但她完全没有感觉,也无法感觉,所有的意识似乎都离她太摇远,她甚至无法确定他的话是否伤了她。
  
没关系,只要她相信自己没有被他的话所伤,她就不会受伤,她可以将不愉快的事全塞进脑中最偏僻的角落,然后假装自己什么都不记得,就像以前一样,把所有的伤痛与最深沉的歉疚和罪恶全部都加锁,缄封在那个不能让别人知晓的角落里。
  
门前台阶上的混乱让邱胜翊微微皱起眉头。橙红色的酱汁混着肉块和胡萝卜块洒了一地,乍看之下几乎要以为是谁淌了一地的血,一盒白饭有一半掉在地上,青翠的蔬菜也失去原有的色泽黑黑绿绿地糊成一团。
  
映洁没吃饭?!他纠结的眉头锁得更紧,大步跨过门前的那团混乱,急急往屋里走去,生怕会见到她饿得奄奄一息地倒在地上,根本没想到鲜少有人会饿个一餐就没命的。
  
“映洁、映洁……”他心急地唤着,快速查看过一楼各个地方,跟着又往二楼跑,见到她好端端地坐在主卧房里的大床上,这才松了一口气。
  
他将公事包往桌上一抛,扯开领带,伸手揉按着颈后紧绷的肌肉,背着她问道:“映洁,你有没有再叫人送饭过来?”方才紧张过了头,一放松下来,语气反倒显得有些漫不经心。
  
过了好一会儿没听见映洁答话,他以为她又神游到什么地方去了,又问了一遍。
  
房内仍是一片沉默,邱胜翊回过头,才要开口问第三遍,她忽然抬起头认真地望着他。“你骗我。”
  
原来她是为了他失约这件事在闹性子。他歉然一笑。“映洁,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食言的。今天临时有个客户找我谈生意,我又推不掉,所以没办法回来陪你吃晚饭。你饿不饿?我去弄点东西给你吃。”
  
“你骗我。”映洁仍是喃喃地重复着这句话。
  
尽管上了一整天的班,又跟那个难缠的法国客户耗了一整个晚上已经让他精疲力尽,邱胜翊还是捺着性子再次解释道:“映洁,我很抱歉,我真的没办法回来陪你吃饭。那个客户明天要回国,所以我一定得在今天把生意谈妥。”
  
“你骗我。”她不理他的解释,仍是重复着相同的话。
  
他闭上眼,深深吸入一口气,试着平和心中扬起的火气,但语气却不自觉转硬了几分。“我说我真的很抱歉。”
  
当映洁第四次重复那句指控时,邱胜翊确定他今天已经受够了。他用力拉开衣橱,拿出换洗衣物,又用力将衣橱的木门甩上。
  
映洁被他陡发的怒气吓了一跳,怯怯地往床角缩了一下。
  
望见她清澄眼眸中的畏惧,邱胜翊知道自己吓着她了,脸色不禁一沉。他不确定自己若是再听到她说一句“你骗我”会有什么反应,不过他知道不论是她或是他都不会乐于见到那件事发生,目前最好的解决方法就是把他们两人隔离。
  
“我今天去客房睡,等明天你听得下我的解释时再说。”话说完,他便拿着换洗衣物离开主卧房。
  
直到关门声传来,映洁原本毫无表情的小脸才开始有了些许的变化。她伸手捂住颤抖的双唇,封住即将脱口而出的哽咽。
  
“阿翊……别丢下我一个人……”她好小声好小声地低语,暖热的泪水滑落冰冷的双颊,温暖不了双颊的冷,反而更添了一分潮湿的凉意。
  
她也不想表现得那么不懂事,可是她控制不了自己。一看到他,她就会想起那些人对她说的话,她没有办法像以前一样将那些伤人的话全封在角落中。她好怕自己真的像他们说的配不上阿翊,她好怕有一天阿翊再也受不了她了,可是她愈是害怕,她就表现得愈是像个被人宠坏的孩子。其实她有好多话想对他说,可是却乱得理不出一个头绪,脑中唯一的念头只剩下他失约这件事。
  
映洁无神地缓缓倒向床铺,将脸埋入他松软的枕头中,他熟悉的味道充满她整个呼吸,让她觉得安心也……不安。她用力将枕头抱得好紧,仿佛如此便能驱走心中危疑不安的思绪,然而戒慎恐惧的慌乱心绪却如同沙漠中的流沙,在不知不觉中,一寸寸将她吞噬,将她掩埋。
  
他们一直没有机会把话说清楚。
  
将公事暂时处理到一个段落后,邱胜翊仰头倒向柔软的椅背,合眼小憩,但纷乱的脑袋却还不肯暂停运作,执意要将他残存的精力掏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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映洁跟他闹别扭的情况有愈演愈烈的趋势。那晚两人不欢而散的隔天,公司发现新出厂的那批水冷式引擎规格不合,他只得把映洁的事情按下,先彻查这个问题发生的原因。好不容易,公司的问题解决了,警察局又临时通知他有几个x帮的成员和一个新成立的帮派发生械斗,要他出面解决。终于,在他又一次因为公司的事情而失约之后,两人正式陷入冷战的局面,映洁已经足足有四天没跟他说过半句话。
  
门无声地开敞,轻盈的脚步声缓缓接近他,随后一双柔荑灵巧地覆上他疲惫的肩头,力道适中地揉捏着他绷紧的肌肉。
  
静默了三秒钟,他淡漠地开口遣她离去。“周小姐,出去吧,我们之间是不可能的。”
  
“可是你迟疑了。”周怡君不死心地摇着头,拒绝接受他的说法。她能感觉到他确实有一瞬间的动摇。
  
他不否认,在她的手轻覆上他肩头的那一刹那,他心中确实希望自己爱上的人是她,因为他觉得累了,他觉得心力交瘁,然而周怡君的温柔却只让他更想念映洁。
  
两人冷战的这段时间,许多他过去一直刻意忽略的问题与不安一一浮现,几乎要将他逼疯。他原以为只要能把她留在身边就足够了,但渐渐地他变得愈来愈贪心,他迫切地想弄清楚自己在她心中的地位。然而她真的能分辨他和她的哥哥们有什么不同吗?她单纯的心思能够了解爱情与亲情的不同吗?他期待能获得解答,同时却又矛盾地害怕答案。他无法忍受他挚爱的女人只把他当成另一个疼她、宠她的哥哥,那样的答案会让他发狂。然而更令他不安的是,或许在又一次的龃龉中,她会将他归类为一则该遗忘的往事。老天!她也曾忘了她的家人啊!
  
周怡君将他的失神误以为是默认。“bigqiu,她配不上你。所有她能给你的,我也一样能够给你,我甚至能给你更多!”
  
“不,你不能。”
  
“那是因为你从来不给我机会证明。”周怡君猛然倾身吻住他的唇,香馥柔软的身子挑逗地磨蹭着他,青葱十指急切地在他身上游移,希望能激起他的反应。
  
邱胜翊却只是不为所动地轻轻推开她,抽了一张面纸抹去脸上的唇印。“你不能。”
  
“只要再给我多一点时间……”周怡君不愿承认失败,再次偎向他。
  
他起身避开她,再次肯定地说:“除了她,没有人能。”映洁的拥抱让他觉得圆满,映洁的微笑让他感到幸福,其他人给的只让他觉得厌烦与空虚。
  
忽然之间,他再也无法忍受两人冷战的僵局,一把抓起外套,头也不回地大步走出办公室。
  
周怡君愕然望着他离去的背影,怔了好一会见,才出声问道:“bigqiu,你要去哪儿?”
  
“回家!”不管是ink或是x帮全都闪一边去,他想念映洁的拥抱和微笑。没错,他现在就要!
 
“映洁,你在哪里?”邱胜翊大略查看了一下一楼,没见到她的身影,便举步走上二楼。
  
四周仍是一片静悄悄。他耸耸肩,明白她还在呕气,不回答他也是正常的事。但当他查看过二楼所有房间却没看到她人影时,一股不安蓦地临上他的心头。他三步并成两步,飞快地冲了楼,仔细检查过每个可能藏身的角落,终于确定她不是在跟他玩捉迷藏的游戏。
  
老天,发生了什么事?她不可能一个人出门的!恐惧瞬间夺去了他的呼吸,他全身的血液仿佛在刹那间冻结成冰。
  
她离开他了?被人掳走……成千上百个杂乱的念头在他脑中喧闹不休,将他的恐惧不安推得更高。他重重喘息着,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但轰隆作响的脑子却慌得无法自控。蓦地,静极的空气中传来微小的开门声,他循声望向门口,那张几乎要让他担心得发狂的小脸悄然出现在门后。
  
满心的惊惧顿时化成了千吨炸药在客厅里炸开。“你该死的跑到哪里去了?”
  
苍白的小嘴依旧别扭地紧抿,仿佛对他的怒气与惊惧视若无睹。
  
“该死的!你究竟去哪里?”邱胜翊完全无法控制音量地吼道。绷紧的心房塞满了恐惧与释然的复杂情绪,让他顾不得这样的音量会不会吓到映洁。
  
“出去。”小嘴微颤地吐出两个字。
  
“为什么不留张纸条?为什么不先告诉我一声?为什么不等我回来带你去?”
  
因为那是个惊喜。映洁想说,声音却卡在哽咽的喉中。她一个人坐计程车去公司找他,想告诉他她不要再跟他吵架了,可是她却看到了一个更大的“惊喜”在他的办公室里上演。看到那个女人趴在他身上吻着他,她的心像是狠狠被人割了块,不住地淌着鲜血。
  
见映洁仍是别扭地抿着嘴不说话,邱胜翊这些日子来的疲累与担忧终于全化为满腔的怒气爆发。“吴映洁,你究竟要什么时候才能长大一点!能不能别再像个被哥哥宠坏的孩子!我不是你哥哥!”他是她的丈夫啊!她究竟明不明白这其中的不同?他没有办法像她的哥哥一样将她的冷漠以对只当成小孩子在闹别扭。
  
映洁闻言怯怯地一缩,犹自淌着鲜血的心房紧紧揪痛。“你讨厌我了?”
  
仍在气头上的邱胜翊根本口不择言。“对,你愈来愈不可爱了。”
  
“你讨厌我了,再也不要我了……”她捂着颤抖的小嘴喃喃自语,不断往后退。原来他们说的都是真的,连他自己也觉得她配不上他了。
  
“映洁?”邱胜翊才刚注意到她的异样,她忽然一转身没命似的拔足狂奔。
  
他愣一下,连忙追了上去。但只是一秒钟的时间,已经让他错过了她。
  
“映洁,我刚才说的只是气话!”他边追边唤着。
  
四码、三码、两码、一码……他就快拉住她的手了……忽然他的身体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撞飞向右侧。在他落地之前,他看见一辆福特房车,他看见映洁惊恐的表情……
  
映洁,别怕,我只是说气话而已……他用尽全力想拉住她的手,然而一片黑暗却在他能握紧之前攫获他,他的手无力地颓然垂下……9  映洁瘦弱的身躯一动不动地蜷缩在医院走廊墙边的角落中,惊恐的大眼透过披散额前的长发毫无焦距地望着前方,惊吓过度的脑袋失去所有思考能力,只剩下一片空茫。
  
连串急促的脚步声快速从她眼前经过,跟着一个熟悉的女声在不远处响起。“我是邱胜翊的家人,请问他现在在哪一间病房?”
  
邱胜翊这三个字宛如一记重锤猛然敲入她空茫的意识中,眼前缓缓浮现当时令人痛彻心扉的一幕。
  
“阿翊……”她呢喃低语,扶着雪白的墙壁慢慢站起身。“阿翊……你在哪里……我不跟你吵架了……再也不跟你吵了……你出声啊……不然我找不到你……阿翊……”
  
她眼前只看得见一片刺眼的雪白,令人难受的消毒药水味充斥她整个呼吸道,让她脑中昏眩得想吐。她扶着墙跌跌撞撞地摸索着丈夫的病房。
  
“阿翊……你在哪儿……我怕……我讨厌医院……我们回家吧……”她颤声唤着,却没有人口答她。
  
忽然她眼前闪现一幕相似的场景,触目所及净是满眼的惨白,每个人都在哭,妈躺在病床上动也不动,完全不理会她的声声叫唤。有个人拍拍她的头,轻声说真可怜,还这么小就死了妈妈。
  
死!她被这个冰冷的字眼骇得踉跄了几步,一瞬间被夺去了呼吸。
  
“阿翊、阿翊……”她更急切地唤着,几乎要被深沉的恐惧所淹没。
  
费可蝶在病房内听见走道上模糊的呼唤声,好奇地打开门一看,正巧和映洁打个照面。“表嫂?”
  
看到熟悉的面孔,映洁立刻抓紧她的衣袖。“阿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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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哥他……他……”费可蝶垂下眼,似乎欲言又止。
  
映洁脑中闪过不祥的念头。“他怎么了?”
  
“死了。”
  
阿翊死了?映洁脑中一阵晕眩,体内的血液顷刻被抽尽,瘦弱的身子承受不住地摇晃了一下。
  
阿翊死了!她的天瞬间碎裂成千万片,兜头倾下。
  
“表嫂,你怎么了?”费可蝶看见她怪异的神情,心中一凛。
  
映洁偏着头无神地回望着她,愣愣地往后退了几步,忽而转身拔足狂奔,仿佛身后有无数骇人的鬼魅紧追不舍。
  
都是她的错!都是她的错!都是她的错!她害死了妈,害死了阿翊,为什么死的人不是她?她该死呀!这么该死呀!她害死了她最爱的两个人……混乱的思绪与一幕幕闪现的片段回忆不停在她脑中交错,逼得她将要发狂、崩溃。
  
难以言喻的痛楚化为千万支利刃深深插入她心扉。好痛!她捂着心口,埋头狂奔,直到最后一丝气力用尽,纤弱的身子犹如深秋的黄叶缓缓飘落地面。
  
在无边无际的黑暗吞没她之前,她脑海中浮现最后一个念头——
  
忘了,就不会再痛了……
  
“映洁,我只是在说气话而已,映洁……”躺在雪白病床上的病人喃喃呓语,用力挥舞着失去血色而显得有些苍白的双臂,努力想抓住什么,然而在明白掌中只有无形的空气时,伤痕累累的双臂无力的垂下,泛着血丝的黑眸同时睁开,望向站在床边的邱翊橙。“阿橙,有消息了吗?”
  
邱翊橙点点头,“旭日圣人的人在路边捡到映洁,不过他说映洁的精神状况不太稳定,加上你现在又住院,所以他打算先派人把映洁送回台湾,等你身体康复再去台湾接她。不过……”
  
“不过什么?”
  
“旭日圣人希望你去接她前先做好一些心理准备,因为……”邱翊橙犹豫了许久,才迟疑地说:“她可能会……不记得你。”
  
或许是因为麻醉药还没退的关系,邱胜翊什么都感觉不到,感觉不到肉体的痛楚,感觉不到心脏的跳动,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在这张病床上的人仿佛只是一具被掏空的躯壳。
  
一直站在角落的费可蝶一想到自己的玩笑话竟造成这么大的问题,眼泪就不受控制地一直往下掉。“表哥……对不起……我……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只是跟表嫂开个小玩笑……我不知道……表嫂的反应会……会那么激烈……对不起……对不起”
  
“人命关天的事可以开玩笑吗!”邱翊橙狠狠瞪她一眼,气得想破口大骂。
  
“表哥,对不起,我知道说一千遍一万遍对不起都不能弥补我的错——”
  
邱胜翊疲累地扬手打断她的话。“你们出去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邱翊橙难过地看了他一眼,不客气地一把扯住费可蝶的衣领,拖她离开病房。
  
关门声鼓动他的耳膜,麻痹的躯体开始渗入一丝丝痛楚,然后慢慢扩散到他每一个神经与细胞,直到他以为已经停止跳动的心脏因为伤痛而在空虚的胸腔里阵阵抽搐。
  
杨奇煜一定弄错了!映洁不可能忘记他的,她承诺过会一直记得他是她最最最喜欢的胜翊哥哥,她不可能违背誓言的。
  
老天,她绝不能!要他如何能承受被他最爱的两个女人遗忘在生命之外……
  
吴家大屋前的法式花园一反平常的冷清寂寥,随处可见穿着正式服装的宾客三五聚集地谈天说笑,这鲜见的盛况全是为了吴家三少爷吴瑞迪的结婚典礼。受邀参加的宾客除了平日和吴氏企业有往来的商界朋友,还有两位新人在古典音乐界的朋友,满满的人潮将平常看来空旷得冷清的花园挤得水泄不通。
  
映洁微微拉高绊脚的浅蓝色纱质长礼服,低着头穿梭在拥挤的人群中,想找到一个没有人打扰的地方。太多陌生的面孔让她紧张,她知道这些人是爸和三哥、三嫂的朋友,不会伤害她,可是太多人了,让她觉得呼吸困难。
  
她抬头望见父亲站在前面不远处和她三嫂的爸妈聊天,正想低下头快步走过,却仍被眼尖的吴世明看见,给唤住了。
  
“映洁,你上哪儿去?”
  
“爸,我只是四处看看。今天来了好多人喔!”她眨眨眼,唇角弯起的笑弧写满兴奋,仿佛很乐意见到这么多宾客。
  
吴世明宠溺地拍拍她的头,“好吧!你去逛逛。一会见记得要回来。”
  
映洁乖巧地点点头,拉起裙摆决定往秋千的方向走。途中她又分别被她大哥和二哥拦下来,巧的是两位兄长都要她一会儿记得回屋里。她虽然觉得他们的态度有点神秘,但也没多想,点头应声好就离开了。
  
好不容易,她终于走到挂着秋千的那棵大树下。大树的位置离花园有些距离,所以几乎没有人过来这里,恰好符合她的需要。
  
她低头专心地拍净秋千上的灰尘,忽然一双黑色靴子映入她的眼帘,温润却疲惫的声音在她上方响起。
  
“映洁,回家吧!”
  
这个声音好熟悉,她却记不得自己是在哪里听过。她惊讶地抬起头,目光对上一张疲倦的俊容,仿佛忆起了什么,一股锥心的痛楚急速穿透她心扉。她疼得捂住心口,往后退了几步。
  
“怎么了?”邱胜翊连忙上前扶住她。
  
映洁侧身避开他的手,扶着秋千大口大口喘着气,调节心中那服莫名的揪痛。
  
被拒绝的大手悬在半空中显得有些失落,他无言地缩回手插入口袋中。“映洁,我们究竟还要再吵多久?我累了,你不累吗?”
  
他话中的沧凉让她心头又一阵莫名的揪痛,但她不懂呀!她听不懂他话中的意思。
  
“我很抱歉那天那么大声地吼你,我只是担心你出事。”邱胜翊词穷地搔搔头,顿了一会儿才又继续说:“停战好吗?我们回家去。”
  
“我的家在这里。”映洁轻声道,偏着头以全然陌生的目光望人他眼中。“哥哥,你是谁?”
  
邱胜翊瞬间凝住呼吸,不敢置信地回望入她眼底最深处,希望能找到她恶作剧的眸光,却只看见令人心碎的陌生与疏离。“你真的忘了我了?”
  
“哥哥,我没有见过你,你是不是认错人了?”她强抑下心中原因不明的疼痛感,认真的望着他。
  
“映洁,你只是开玩笑的,对不对?你还在气我失约的事,所以故意装作不认得我,对不对?”邱胜翊一步向前,双手箝住她细瘦的双肩,慌乱的心弦绷得太紧,不自觉加深了力道。
  
“好痛!”肩头传来一阵痛楚,让她忍不住痛呼了一声。
  
他一惊,急忙松开手。“映洁,我不是故意的。伤到哪儿了?”
  
映洁乘机退出他怀中,头也不回地急奔回花园。
  
吴俊彦望见跑得气喘吁吁的小妹,连忙伸手拦住她。“映洁,发生了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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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个好奇怪的客人在追我。”映洁害怕地缩在兄长怀里,手指向身后不远处正朝他们走来的邱胜翊。
  
吴俊彦循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到脸色极差的妹夫,不难想见他刚才受到多大的挫折与伤害。他浅浅叹了口气,拍拍小妹的肩。“映洁,你先回屋里。”
  
映洁小心翼翼地瞄了邱胜翊一眼,拉着裙摆快步走回大屋。
  
“你也看到她的情况了。”吴俊彦一手搭住妹夫的肩往人少的地方走。“在她的记忆里有一年半的时间是一片空白,也就是说……”
  
“和我在一起的那段时间对她来说是不存在的。”邱胜翊忍住心伤,咬着牙接下他说不出口的话。
  
吴俊彦同情地看他一眼,“没有人知道她什么时候才能恢复正常。她可能明天一觉醒来,就忽然想起你,也可能一辈子都记不起。”
  
“你想说什么?”邱胜翊敏锐地察觉到他话中犹有未尽之意。
  
“我们希望你知道你随时可以停止这段婚姻。爸可能会有点意见,不过大哥、我和子真全都站在你这边。映洁是我们每个人心头的宝贝,但我们不希望她变成阻止你再去追寻幸福的枷锁。”
  
“你们要我放弃映洁?”邱胜翊的浓眉不悦地揪起。
  
“不,我们不希望你放弃。但如果情况超过你所能负荷的程度,就让映洁成为你生命中的一段过去吧!”吴俊彦拍了下他的肩,转身走回花园。
  
让她成为一段过去?!邱胜翊涩涩苦笑。如果能轻易让她变成过去不着于心,那情字就不会如此磨人心神了!
  
在床上辗转反侧了半夜,映洁终于还是认命地接受失眠的事实。她烦躁地推开薄被坐起身,随手拿起床边的针织薄外套披上,走向阳台。她轻轻推开阳台的玻璃门,沁凉的夜风扑面,莫名烦躁的心绪慢慢沉淀下来。
  
她大哥将那名奇怪的陌生人安排在她隔壁的房间住下,而爸和二哥也出乎她意料地同意这样的安排。
  
她不喜欢见到那个陌生人,或许更正确地说法是——她怕他。每回望见他哀伤的眼神怔忡望着她,她的心口就会涌起一阵莫名的揪痛,疼得几乎要将她的心扯碎。
  
她做错了什么吗?为什么他要这么哀伤地望着她?映洁不解地仰头望着天上明亮的满月,忽然脑海中闪过一幕模糊的影像,画面中她坐在一个男人的怀里半躺在草地上看着月亮,然而那男人的脸仿佛罩着一层浓雾让她始终看不清,她直觉地知道那个男人绝对不是她三个哥哥中的任何一个。
  
他是谁?脑中的疑问才起,一张无比清晰的男性面容跃出脑海,疲倦的声音低问:“你真的忘了我了?”
  
映洁捂住小嘴,狠狠倒抽一口冰冷的空气,心房陡地收紧。她急急将那名陌生人的面容与声音逐出脑海,不敢多想,以防脆弱的心脏承受不了那难以言喻的痛楚,碎成千万片。
  
夜风渐渐显得有些冷冽,她搓搓有些发冷的小手,退回房内,顺手将玻璃门栓上。
  
门栓上的卡答声在寂静的深夜里显得格外清楚。一直站在邻房阳合阴暗处的邱胜翊闻声才走出角落,怔忡望着她房内透出的微光。
  
不久,她房内的灯光一灭,他黯然垂眸,转身望向远方。
  
她怕他。这几天来她的一举一动明明白白地透露出这个讯息。每一回吴家人好意想留他们两人独处,她总是一脸惊恐地慌忙避开,仿佛多看见他一秒都让她无法忍受。她如此直接的反应宛如一把利刃狠狠划在他心口上,几乎要让他崩溃。他终于明白吴俊彦那天对他说那番话的用意,不过才一个星期的时间,他已经快承受不住她陌生的目光与疏离的态度。
  
“为什么?”他沉痛地咬紧牙关低声嘶喊,剧烈扭转的心疼痛得不能自己。为什么在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女人都能如此轻易地将他遗忘?如果连他挚爱的母亲与妻子都能将他忘得如此彻底,他的生命又有什么存在的意义?
  
“damnit!”他扶着雕花栏杆的双掌紧握成拳,双膝重重跪落地面,用力闭上眼缓缓吐纳出满怀痛楚。
  
刚结束蜜月旅行回国的吴瑞迪两手提着满满的礼物,才一进家门就被飞扑而来的娇小身影撞个满怀,他摇晃了一下,站在他身后的妻子立刻眼明手快地扶了他一把,替他稳住身子。
  
“三哥!”映洁小手环抱着她三哥的腰,昂高小脸,笑嘻嘻地看着两个星期没见的吴瑞迪。
  
吴瑞迪将手上礼物全交给跟在映洁后头过来的吴思贤,眼角余光瞥见一旁脸色不善的妹夫,立刻十分知趣地将怀里的小妹往旁边一挪,保持距离,以策安全。他费尽千辛万苦,好不容易才把瀞怡娶回家,可不想刚度完蜜月就让老婆当寡妇。
  
然而邱胜翊阴沉的脸色却只是稍稍减缓,吴瑞迪狐疑地望向他大哥以眼神询问怎么回事?
  
吴思贤不动声色地看了映洁一眼,嘴角跟着一撇,意指映洁的毛病还没好。
  
“三哥……”映洁不甘寂寞地扯着吴瑞迪的衣袖,要他将注意力移回她身上。“你有没有带礼物回来给映洁?”
  
“有,全在大哥手上。”吴瑞迪摇头笑道,宠溺地轻揉她一头柔滑青丝。“粉红色袋子里装的全是给你的。”
  
他好笑地望着一家子人把门口挤得水泄不通,唯一没出现欢迎他们夫妇回来的人就只剩下三个月前刚晋升为爷爷阶级的父亲。他爱孙如命的父亲肯定在房里享受含饴弄孙之乐,无暇理会他们这些几乎要气掉他一条老命的兔崽子们。自从小慕惑出生后,他二哥总算尝到“父凭子贵”的滋味,父亲非但拉下身段,亲自打电话要他二哥带着二嫂回家,上回父子两人还一起去打高尔夫球。
  
“现在麻烦大家让个路,我老婆被你们这一伙人堵在外头进不来。”吴瑞迪朗声提醒众人,一手则伸向身后想牵妻子的手,不料大手却扑了个空。
  
被妻子逃怕了的男人愀然变了脸色,急急回过身,不偏不倚地对上妻子微仰成四十五度角的无辜表情。
  
黄瀞怡半蹲在地上,仰头望着差点被吓掉半条命的丈夫,无辜地眨了眨眼,指着鞋上的褐色皮绳,“我在系鞋带。”
  
吴瑞迪松了一口气,微微拉高裤管,跟着蹲下身,动手解开妻子另一只鞋的鞋带。
  
“人家刚刚才把那边的绑好。”她嘟着嘴嗔道。
  
“我帮你重绑。”他接过她手中的鞋带,将两只鞋的鞋带绞在一块打了个死结。
  
黄瀞怡愣愣地看着丈夫怪异的举动,好一会儿才回过神。“zhen,你在做什么?”
  
吴瑞迪抬起头望着她,明澈的眼眸中清清楚楚地写着不安。“让你再也跑不动,这样你就不会再离开我了。”
  
黄瀞怡喉头一紧,拉起他的大手贴在自己的心口上,让他感觉自己的真心。“zhen,我保证不管将来遇到多少伤痛,我绝对不会再把你抛在身后。或许你现在还没办法完全相信我,可是我会用一辈子向你证明我爱你一如你爱我那样深。”
  
“瀞怡……”吴瑞迪动容地紧握住她的手。
  
黄瀞怡回握住他的手,亟欲倾诉的呢喃爱语在瞥见镶在门框中的五又二分之一张看戏的脸后霎时卡在喉中,转成尴尬的笑脸。她几乎熟识在场的每一张面孔,只除了映洁身后那半张男性的面孔,他侧脸望着映洁,显然是现场唯一对他们这场“好戏”没兴趣的观众。她应该没见过他,但却又觉得他有些眼熟,蓦地,一个念头在她脑中一闪而过,让她不禁一愣。是他吗?
  
吴瑞迪循着妻子愣然的目光望去,俊脸立刻涨个通红。他完全忘了他们有这么多现场观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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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来个法式热吻?”吴思贤坏心地建议道,立刻得到现场观众的热烈回响。
  
“大哥。”吴瑞迪的俊脸直红到耳根,急忙拉着妻子站起身。
  
“别急着跑,你把你老婆绑住了。”吴俊彦指着弟妹的鞋带提醒道。
  
吴瑞迪愣了一下,看看妻子的鞋带,又看周围等着看好戏的家人,当机立断的将妻子打横抱起,喝彩声顿时响起。
  
黄瀞怡低呼一声,连忙搂住丈夫的脖子,红透的俏脸整个埋进他怀里不敢见人。
  
吴瑞迪困窘地抱着妻子大步走入屋内,目不斜视地走向两人位在二楼的卧房。
  
真的是他吗?心中念头一起,黄瀞怡怯怯地从丈夫怀中抬眼望了邱胜翊一眼。
  
然而这一眼却同时落入映洁和吴瑞迪眼底,让兄妹两人同时皱起了眉头。
  
难得吴家一家大小全部凑齐,于是大家长吴世明一声令下,召来了摄影师替全家人拍摄全家福照片。
  
趁着上午天气不错,一家人聚集在屋前的法式花园中,以吴世明为中心一字排开,吴世明右手边站着吴思贤和吴俊彦两对夫妇,左手边则站着吴瑞迪夫妇和映洁。
  
詹雅雯以肩轻顶丈夫一下,眼神瞟了一旁独坐在树荫下望着他们的邱胜翊。吴思贤立刻明白妻子的意思,扬手示意摄影师暂停一下,走向邱胜翊。
  
“胜翊,一起过来拍照吧。”吴思贤也不由得他拒绝,拉着他走向映洁身旁的位置。“你就站这儿吧。”
  
等所有人站定位,摄影师谨慎地再次调整相机。“好了,准备。三——”
  
“等一下。”詹雅雯忽地扬声喊停,回过头替丈夫将额前垂落的黑发拨回原位。
  
“娃娃,你这里也乱了。”吴思贤温柔地替妻子将衣领拉平。
  
待他们夫妇两人柔情蜜意地替彼此整理好仪容,吴思贤才一脸歉然地望向摄影师,“抱歉,现在可以拍了。”
  
“好,准备。三——”
  
“等一下。”这回换成了吴俊彦夫妇。
  
洪诗细心地帮丈夫将领带摆正,跟着替舒服地躺在丈夫怀里的儿子翻好领子,露出他可爱的小脸。吴俊彦则小心翼翼地梳着妻子的黑发。好不容易,终于这两大一小三口人也搞定了。
  
“准备。三……”识趣的摄影师倒数到一半自动停下,两眼直视着吴瑞迪夫妇微张的嘴,手一摊,摆了个“请自便”的手势,也不劳他们喊了。
  
吴瑞迪夫妇俩同时对摄影师歉然一笑,回过头替彼此将衣服拉正,头发梳顺。
  
映洁趁他们在整理仪容的同时,悄悄挪动了一下身子,将自己和左后方的邱胜翊拉出一段距离。
  
邱胜翊垂眼望着两人之间多出来的一段距离,涩涩一笑。他为什么站在这里?他从来都不属于吴家,更不属于墨家,没有任何地方是他的归属……
  
待所有人都准备就序,摄影师再次调整好相机。“准备。三、二、一!”
  
在摄影师按下快门的同时,邱胜翊转身大步走开。
  
相机中的底片在这极短暂的时间,忠实地记录下他来不及离开的半个身影,以及他心底最深沉的悲哀。
  
映洁愕然转头望着他忽然抽离的身影,深刻的感觉到他的黯然与伤痛,然而更令她愕然的是,她清清楚楚地感觉到那个将他伤得这么重的人就是她!
  
她究竟做了什么?为什么她一样也记不起?
  
“我欠你一条命。”
  
坐在圆形喷水池畔的邱胜翊闻声,有些讶异地回过头望着朝他走来的黄瀞怡。
  
“我想你应该还记得,大约十年前的圣诞节,你曾在纽约街头救了一个十七岁的女孩子。”
  
他凝神细想片刻,终于唤回已经模糊的记忆。“嫌我多事的那个?”
  
黄瀞怡尴尬地笑了笑,“恐怕就是那个不知好歹的笨女孩。我一直没有机会向你道谢,如果不是你那时候救了我一命,我恐怕永远也没有机会知道我的家人有多么爱我,更别说可以和子真在一起了。真的很谢谢你。”
  
“不用客气,举手之劳罢了。”邱胜翊耸耸肩,黝黑的大手伸入喷水池中,拨动着沁凉的水,自嘲地牵动嘴角。“我早该戒掉在路上救落难少女的坏习惯。”
  
黄瀞怡明白他话中的苦涩,他也是在路上救了迷路的映洁。“我听子真说过你和映洁的事。”
  
“所以?”
  
黄瀞怡抿唇,似乎在心中挣扎着什么,停顿了好一会儿才又开口。“我想帮你。不只是因为我这条命是你救的,更因为我不希望相爱的人被心结消磨了真爱。”她也曾因为难解的心结而险些失去子真。
  
邱胜翊涩笑,垂眼望着喷水池中的水纹。“相爱?你会忘了你深爱的人吗?你会避他如洪水猛兽吗?”
  
她几乎害他身败名裂。黄瀞怡眼神一黯,每每想起子真为她受的苦,心中就一阵绞痛。“我做过更糟的事。”
  
“是吗?每个人对糟的定义都不相同。”对他来说,被所爱的人遗忘是他心头永远愈合不了的伤口。
  
黄瀞怡为他语气中隐而不显的伤痛沉默了片刻。他所受的苦或许并不亚于子真。
  
“关于映洁,我想告诉你一件事。我不知道能不能帮得了你,可是我认为你有权利知道。”
  
一提到映洁,邱胜翊立刻抬起头,专注地望着她。“什么事?”
  
“大约两年前,映洁警告过我,不准我伤害子真。”
  
邱胜翊的浓眉先是不解地皱起,而后惊讶地望着她。“她那时是怎么警告你的?”
  
“不管你心里在想什么,不准你伤害他。”黄瀞怡说出当年映洁警告她的话。
  
这不该是从一个永远自认为只有六岁的人口中说出的警告。难道映洁欺骗了所有的人?老天,他必须好好想一下。
  
“我告诉你这件事,并不是要你对她产生任何误会,而是想让你知道你可以以成人的方式跟她谈你们之间的问题。别怨她也别气她,我相信她一定有她的理由……”
  
邱胜翊扬手阻止她继续替映洁解释,他烦乱的心绪什么也听不下。
  
“我要好好想一下。”他抛下最后一句话,举步离开喷水他。
  
希望她没把事情搞砸了。黄瀞怡望着他离去的背影,秀眉深锁。
  
“如果你背叛三哥,我绝对不会放过你。”
  
冷冷的语声飘入黄瀞怡耳中,她惊愕地回过头,却见映洁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后。
  
但惊愕过后,她心头却涌起一股复杂的愤怒情绪。映洁竟然以为她和邱胜翊有暧昧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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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绝对不会背叛子真!我知道我以前的纪录不好,但我可以肯定的告诉你,他是我今生最爱的人!”
  
“记住你现在所说的话。”映洁冷冷看她一眼,转头打算离开。
  
黄瀞怡猛地一把拽住她的手,逼她回头正视她。“我伤害过子真,所以我不怪你想保护子真,我准备用一辈子的时间向子真证明我对他的爱是永远不会变的。可是你呢?我不知道你和胜翊之间究竟发生什么事,也不知道你究竟是真的忘了他还是假的,可是你怎么能如此巫蔑一个爱你至深的男人?你难道真的忘了他是你结婚一年多的丈夫?”
  
丈夫?!映洁被她的话吓退了两步。那个奇怪的陌生人是她的丈夫?熟悉的痛楚再次揪紧她的心房,逼落她慌乱的泪水。
  
“骗人!你骗人……”她颤抖的唇逸出破碎的字句。
  
她不可能忘了她的丈夫……她不可能这样伤害一个爱她的人……映洁用力甩脱黄瀞怡抓住她的手,扭头冲回屋内。
  
她真的搞砸了。黄瀞怡颓然跌坐在地,自责地捂着脸呜咽低泣。她为什么总是这么笨拙?她只是想让每个人都幸福啊!为什么反而愈弄愈糟?
  
一双大掌轻柔地覆上她微颤的肩头,温柔的声音在她耳畔轻轻哼着熟悉的乐曲。
  
她猛地转过身投入他怀中,“zhen,我只是想帮他们啊!”
  
吴瑞迪抱紧怀中的小女人,低头摩掌着她细致的面颊,以一贯的温柔低语道“我知道。你做得很对,他们不能再耗下去了。”
  
他从一开始就站在角落中。他刚才所看到、听到的一切教他一时间根本消化不了,但有一点他却再确定不过——他永远不会后悔爱上瀞怡,他挚爱的妻。   
   
『10』第九章

今晚深沉的夜色平静得就如同每一夜,微弱的星光在远方的夜空若隐若现,妆点不出热闹的氛围,倒显得有气无力般的摇摇欲坠。
  
映洁无神地拿起毛巾包住潮湿的长发,木然走出房内的浴室,暂停运转的脑子拒绝去思考黄瀞怡对她说过的一字一句。只要别去想,心就不会痛,她可以当作自己从来都没听过这件事,把所有令她难过的事全封在心底那个不为人所知的角落。
  
她在梳妆台前坐下,机械化地一下又一下擦干长发,直到手中的毛巾已经半湿,她将毛巾搁下,抬眼望向镜中的自己。
  
“啊——”乍见镜中反映出房内另一个身影,她浑身一震,忍不住尖叫了一声。
  
“原来我现在在你心中又变成鬼了。”邱胜翊自嘲地一笑,两眼仍直视着镜中她的脸庞。
  
听见他熟悉的声音,映洁勉强定下神,回过头面向他,但眼神仍垂得低低的。“翊哥哥,你吓到映洁了。”
  
“你大哥没教你跟别人说话时眼睛要直视对方吗?”邱胜翊的声音透着一丝冷意直冻人她心底。
  
映洁不自觉瑟缩了一下,仿佛被他话中的冷淡所伤。
  
“大哥有教过映洁。”她乖巧地应道,勉强抬起头望向他,却直直望入他眼中赤裸裸的伤痛,因他出现而微微发疼的心房瞬间扭拧得快淌出鲜血。
  
“你打算就这么骗所有的人一辈子?”他放柔了的声音和脸上嗤笑的表情显得极度格格不入,教人分不清该相信他的声音还是他的表情。
  
她心头一凛,但仍强装出无辜的表情轻问:“翊哥哥,映洁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真的不懂?你就用这张无辜的表情欺骗了所有爱你的人。你只要眨眨眼,甜甜一笑,就哄得人把心全掏给你。”
  
“我没有……”映洁慌乱地摇着头,承受不起这样沉重的罪名。她没有哄人把心掏给她,她只是不想让他们恨她,只是这样而已呀!
  
“你可以骗他们十几年,为什么不能再多哄我几年?已经掏给你的心,现在你要我放哪儿呢?”邱胜翊沉痛的闭上眼,这两个多星期以来的折磨已经到达他所能负荷的极限,他再也承受不了更多了。
  
好疼!映洁猛地揪紧心口,微微皱紧的小脸渗出涔涔冷汗。
  
邱胜翊倏然睁开眼,无声无息地欺身上前,粗糙的大手抬高她小巧的下巴,强迫她直视他。
  
每多望他一眼,她心中的痛楚就多添一分。映洁逃避地偏过脸,不愿看他。
  
他却不让她闪躲,硬扳过她的小脸面向自己。“看着我,你看着我!告诉我你还记得我,还记得你对我说过的承诺。”
  
心中愈加剧烈的疼痛让她再也负荷不住,拼命想将所有的痛和一幕幕快速飞掠过的模糊影像全埋回心底最深处。她狂乱地摇着头,嘶声喊道:“我什么都不记得!你究竟是谁?为什么要逼我面对那些痛楚?”
  
邱胜翊全身的气力仿拂一瞬间被抽尽,箝住她下巴的大手绝望的滑落,无力地垂在他身侧。就算她褪去了小女孩的伪装,却还是不记得他是谁。
  
“记得我是谁让你们那么为难吗?”他望着她轻问,同时也问着那名忘了自己亲生儿子的妇人。“记得自己爱的人是那么容易的事啊!还是……你们根本就不爱我?只有我一个人卑微地求你们多爱我一点……”
  
“别说了!别再说了!”映洁痛极地大喊。他所说的每一字每一句就像一把把利刃狠狠插入她心中,像是要把她的心从胸腔中剜出。
  
“好,我不说了,再也不说了。”邱胜翊心疼她脸上痛苦的神情,伸出手想抚去她脸上交杂的泪水和汗水,却又在想到她对他的排斥时连忙打住。
  
脑中杂乱的影像交错闪现,许多陌生的声音在她耳畔叫喊着。映洁蜷缩着身子,将几乎要裂成两半的头深深埋入双臂中,心上的痛楚逼得她将要发狂。
  
“好痛、好痛……别再逼我了……我什么都不想记得……”
  
邱胜翊心疼地望着她,却只能逼自己咬紧牙关,强抑下将她拥入怀中的冲动。记得他真的让她如此难受吗?
  
他苦涩地一笑,心中已经有了决定。如果他除了痛,什么都不能给她,那就让她忘吧!
  
“嘘,很快就不痛了,忘记我……就不痛了……”他强忍下锥心刺骨的哀伤轻声说。
  
就是因为太爱你,所以宁愿让你忘了我,若我只能给你痛……
  
映洁闻言一愣,待回过神时,他已经翻过阳台的矮墙,回到隔壁房间。
  
他走后,映洁心中难言的痛楚终于慢慢平静下来,但心头莫名的空虚却让她有些不知所措。她坐回梳妆台,抓起吹风机将长发吹干,蓦然又一个影像从她脑海中掠过,模糊的影像依旧让她看不清,但她却呼吸突然一窒,心口一阵发闷。
  
她心慌地丢下吹风机,冲回床上,用棉被将自己从头到脚包得密密实实的,深怕那无形的莫名痛楚又会找上她。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的意识开始变得模糊……
  
她看见另一个自己迷失在陌生的街头,忽然一个机车骑士与她擦身而过,在交错的瞬间,两人四目相接,但她还看不清那人的眼,影像已经迅速退去。跟着她又看见另一个自己半跪在一名男子身后,一手拿着吹风机替他吹干头发,正当那名男子将要回过头时,影像再次退去,接着浮现的影像中她和那名男子似乎为了什么事在争吵……影像无声地不断更迭着,她和那名男子出现在婚礼上,出现在游乐团里,出现在每一个可能的地方,他们拥抱、牵手、欢笑、争吵,感觉彼此就像亲人般熟悉,但每回她想看清楚他的脸时,影像总是迅速退去,让她挫折得想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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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與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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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影像中,诡异的只剩下她自己,她拼命向前跑着,忽然一阵刺耳的煞车声响起,轮胎滑过柏油路面发出尖锐的磨擦声,她愕然回过头,看到那名身形高大的男子被车撞飞向一旁,一直看不清的面容清清楚楚地刻在她心版上……
  
“阿翊——”
  
凄厉的尖叫声分不清是来自于梦中的她还是现实中的她,两者已混淆不清。
  
映洁猛地坐起身,重重喘息着,额上的冷汗涔涔而下,刹那间,她记起了一切,记起了那个被她遗忘的丈夫,她承诺一生不忘的爱人。
  
忘了我……就不痛了……
  
他说过的话蓦然在耳边回荡,映洁狠狠倒抽一口气。老天,她做了什么?
  
“阿翊、阿翊……”她慌乱地唉道,顾不得双脚被棉被缠住,挣扎着想下床。
  
她跌跌撞撞地冲向隔壁房间,半启的房门让她心头陡生不祥的预感。她伸出颤抖的双手轻轻推开房门,映入眼帘的一片黑暗静谧得没有半丝声响。
  
“阿翊,你睡了吗?我要开灯了。”她轻声道,伸手探向电灯开关。
  
灯光顷刻亮起,寂静的客房内只有她一个人。她目光梭巡过铺得平整的床铺、空无一物的书桌和关上的衣柜,整个房间找不到半点曾经有人住过的痕迹。
  
他走了?恐惧点滴渗入她急促的呼吸,她僵硬地走向紧闭的衣柜,用力拉开衣柜的门板,空荡荡的衣柜里只有一叠折得整整齐齐的毛巾。她霎时慌了手脚,急急拉开书桌的抽屉,想找出他的护照和任何属于他的东西,但什么都没有!没有护照、没有行李、没有留下只字片语、没有任何他曾经来过的痕迹。
  
映洁茫然地跌坐在床沿,侧身倒在洁白的枕头上,不期然,熟悉的味道窜入她鼻翼中,她终于找到一样他没带走的东西。
  
她鼻头一酸,抱紧枕头,心慰且辛酸地嚎啕大哭。“阿翊……我想起你了,你听到了吗?我想起你了……”
  
沉睡的家人被她凄厉的哭泣声惊醒,慌忙奔来,却见她一个人抱着枕头哭得好不伤心。
  
“我去查查看他走了没。”吴俊彦见到小妹的模样,大致猜到发生了什么事。
  
“没走就把他拦下来。”吴思贤叮嘱道,心中有着和大弟一样的了然。
  
吴世明见小女儿哭得戚然,心疼地走向前想安慰她,却被吴瑞迪拦下。
  
“爸,让她哭。”
  
“可是……”吴世明迟疑地望着小女儿可怜的模样。
  
吴瑞迪对父亲摇摇头。他也同样舍不得自己最疼爱的小妹哭成个泪人儿,可是他更明白,她需要发泄。
  
“他那班飞机已经起飞了。”吴俊彦走回房间,低声告知结果。
  
浓重的失望笼罩住在场的每个人,房内登时陷入一片寂然,只有映洁哽咽的哭声一声接着一声揪扯着每个人的心。
  
“我们让她一个人静一静吧!”吴瑞迪大手一拦,轻推着父兄们离开。
  
他回过身深深望了映洁一眼,顺手带上房门。
  
一早,餐厅里用餐的气氛沉闷得让人有些食不下咽,众人极有默契地绝口不提缺席的两名成员。
  
忽然,吴世明重重搁下碗筷,怒目瞪着坐在右侧的长于。“思贤,你给我说清楚,映洁和胜翊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吴思贤看了二弟吴瑞迪一眼,心中隐隐觉得他比他和思贤知道更多内情。
  
“思贤你说。”吴世明等不到长子回答,改问次子吴俊彦。
  
吴俊彦斜瞄大哥和弟弟一眼,据实以报。“映洁终于想起胜翊是谁,他却先一步回美国去了。”
  
“那再叫他回来不就成了。”吴世明没好气地瞪着三个儿子,这点小事也办不好,  “恐怕不太容易。”吴思贤保留地说,事实上几乎是不可能。邱胜翊若不是已经承受不了,他是不可能丢下映洁一个人回美国的。
  
轻盈的脚步声移近,吴世明连忙咽下将要脱口而出的疑问。
  
映洁拖着行李箱走进餐厅,身上已穿戴整齐,哭得红肿的双眼在苍白的脸庞上显得格外骇人。
  
“映洁,你拖着行李箱要去哪儿?”吴世明见到她的打扮和脚边那一大只行李箱就忍不住揪起两道半灰的浓眉。
  
“美国。”映洁直视着父亲,眼神中不再有伪装的天真。
  
“映洁,你今天怪怪的。”吴思贤也发觉小妹的不寻常。
  
映洁深深吸入一口气,凝聚逐渐流失的勇气,而后坦然面向她所深爱的家人。“在去美国之前,我想告诉你们一件事情。我想你们知道后可能会怪我、怨我,甚至恨我,可是我没有办法再继续欺骗我深爱的人了……”
  
“映洁,你要不要先回房去休息一下?你有点语无伦次。”吴俊彦轻声建议道。
  
“二哥,我很好。”她朝他微微一笑,再次深呼吸安抚忐忑不安的心后,轻声说“我骗了你们每一个人。我知道我今年二十五岁,没有选择性失忆症,没有不能面对现实世界的毛病。我只是一直在做戏,欺骗你们所有的人。”
  
她望向父亲和二哥,抿了抿发白的唇瓣,颤声道:“妈是我害死的。如果不是我突然冲到马路中央,妈不会被车撞死。妈会死从来都不是二哥的错,都是我的错,可是我不敢承认,我好怕你们知道后会不再爱我,会恨我,所以我假装自己什么都不记得,假装自己永远长不大,我不停地告诉自己并没有做错,因为三哥需要我,其实那只是我逃避的藉口,我自私的把所有的罪过全推到二哥身上……”
  
“映洁,我确实需要你。”吴瑞迪红着眼眶,认真的望着她。他一向是家中最让人放心的孩子,但放心的背后往往伴随着忽略,虽然他知道那些不经意的忽略全是无心的,心中却仍潜藏着淡淡的悲哀,映洁的依赖让他觉得自己是重要的。
  
“三哥……”映洁看向和她最亲的三哥,知道自己已经获得他的原谅,感动地落下泪来。
  
她吸吸鼻子,抹去泪水,歉然望着吴俊彦。“二哥,我知道你一定很怨我,都是我害你被爸误会了那么多年。”
  
“不,映洁,二哥不怨你。是二哥的错,你那时候还小,如果二哥有看牢你,什么事都不会发生。”
  
“不,是我的错。”吴思贤忽然出声。“身为大哥,我却只顾着追寻自己的自由。如果我早点注意到你们的感受,妈的意外就不会折磨你们这么久——”
  
“够了!别再说了!”吴世明猛地用力拍桌,震慑住所有人。
  
映洁怔忡望着父亲,屏息静待他最后的判决。
  
吴世明伤痛地闭上眼,长长叹了一口气。“全部都是我的错。你们是采芹留给我最珍贵的东西,我却把失去她的痛苦强加在你们身上。”他睁眼看向小女儿,“去吧!是他解开你的心结,你该还他一个妻子。不管结果如何,记得我们都会在这里等你。”
  
“爸,谢谢您。”映洁感动地冲上前,给父亲一个拥抱。
  
吴世明拍拍她的背,故意板着脸气呼呼地说:“去吧,记得带你老公回来拍照。那张全家福照被你们夫妻俩搞得乱七八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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