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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转+1次PO完]君宠妾心(翊洁)
王子與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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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1次PO完]君宠妾心(翊洁)

小说简介:
  
都是南唐李煜这糊涂老贼头嫁祸给傅家,幸而爹爹早想好出路,让傅家双珠带着左右国玺亡命天涯,博载云带着右玺直奔指腹为婚的韩象,这只“烧鹅腿”,半路杀出,救了被契丹老贼追杀的自己。临去回眸一眼,原来只是缺了一个“管家婆”,傅裁云心想这挠勇善战“铁甲将军”,何时可以这么云淡风轻,接收她的“来路不明”,原来是韩家莊傢大业大,庄里却鼠辈猖撅。她一个女流之辈,引水灌溉,接生小孩,华陀书上书地她样样来,一个闪失,还没过门,身子就被……就被……这样冰雪聪明的她,使计要他在那“平等书”纸上签字,保障名额,但他若签了事,那一家之主尊严何在,最后只好使出强婚手段,连作法冲喜,这等荒谬事都使上手,但谁知这回她却冰雪封脑失了心,学人逃婚独自冒险送回皇玺,幸好他矢志不渝爱上她,非抓她回来,好好的拜堂亲,话着当年,细数恩爱岁月……

男 主 角:韩飞彤——邱胜翊

女 主 角:傅裁云——吴映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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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楔子
 
二月春寒料峭,霪雨绵绵。
  
南唐王朝,江河日下。
  
金陵城内,一片风雨萧条,金雕玉砌染上一层灰蒙,丝竹之声早巳杳然无踪。
  
这个王朝看来是完蛋了!
  
后主杨奇煜正与中书侍郎吴建州月下对酌,朱砖灰柱下的凉亭,频频传来男子饮泣的哭声。
  
“建州啊,朕不想当皇帝了,朕当这皇帝当得我夜夜都犯头疼,心力交瘁,好苦的啊!”杨奇煜一口饮尽杯中物,屈辱与永无终结的绝望,尽写在脸上。
  
与之对饮的吴建州,身为人臣,自是不忍见主子颓靡消沉,但大势已定,仅剩独一孤臣,自是无力回天。
  
“圣上,您别想得太过悲观,现在北方形势朦胧未定,宋朝大军还正忙着与契丹周旋,一时片刻还不会惊扰到圣上您,您就宽宽心,别顾虑太多。”吴建州再替杨奇煜斟上一杯,喝醉也好,至少能暂时忘忧解愁。
  
听了臣子一席安慰的话,倒也释怀多了,在这幽深的黑夜,深泛的孤寂笼罩着这座高墙环围的深院,偶尔传来寺院庄重的钟声和城楼的更鼓声,稍稍舒缓了后主内心的愁怅。
  
人生在他眼里仅剩凄凉别恨,哪里还有以往的声色豪奢,风情旖旎的妙美岁月呢?
  
唉,是该做个抉择的时候了……
  
他拿起丝绢拭了拭泪,在酒酣耳热,昏茫参半之际,从腰际间拿出一包用黄袍所复盖的东西来。
  
他放在大理石桌上,缓缓将上头的结绳解开,吴建州在一旁看得突兀,不明白后主在此时,还在精算着些什么事情。
  
“建州啊,朕就将这两仆东西交给你了,你是朕在朝中唯一倚重的股肱大臣,今后,朕的江山,全都仰仗你来承续了。”杨奇煜双目含泪,双手颤抖地将袍中物,推向吴建州眼前。
  
带着七分酒意的他,老腹昏花看不出个所以然,待聚精会神仔细瞧看,什么酒意也全烟消云散而去。
  
“圣上,这……这可是国玺啊……”他诚惶诚恐,老脸抽抖个不停。
  
“朕当然知道是国玺,左玺主政,右玺控军,有了这两样,将来满朝流亡在外的文武百官,都得听命于你一人,以后朕的江山,就靠你来中兴了。”他硬是将国玺推到吴建州跟前,双手还压着他那颤抖不休的手上。
  
这样的重责大任,是他一个小小的中书侍郎所能托付得起的。他老腿下沉,膝头碰地道:”圣上,臣……臣担当不起啊……”
  
“你绝对担当得起,朕早有耳闻,吴大人家中有着两位聪颖绝伦,机灵无比的女儿,若能将国玺交由两位千金来保管,将来不管是遇到任何状况,朕相信她们一定能逢凶化吉,将国玺妥善保管的。”
  
“要……要交给我那两个女儿?”不知是哪个与他交恶的同侪故意陷害他,竟把脑筋动到他一对千金上头。
  
“你千万不要辜负朕的期许,说不定将来就靠她们来光复故土,如此一来,朕就算在九泉之下,也能含笑人土了。”说完,当场举杯向吴建州致意。
  
“可是毕竟小女皆是女流之辈……”
  
“无所谓,前朝不也出了个女皇帝,朕只是不甘心将国土给那姓赵的和那辽蛮子给夺了去,其他的……朕一点也不在乎……”早就无心主政的他,只为了赌一口气,宁可交由朝中大臣,也不愿任由外邦夺去。
  
“可是这……”他怎么想怎么不妥。
  
“别再说了,喝酒吧,唉,往事已成空,还如一梦中。”后主边说边对明月对吟。
  
“圣上,微臣认为还是得再三考虑……”
  
“欲寻陈迹怅人非,天教心愿与身违……”
  
“圣上……”
  
“最是仓皇辞庙日,教坊犹奏别离歌……”
  
杨奇煜越走越远,边吟边哭,早把国家大事置于脑后,苍天啊苍天……
  
这到底是个怎样胡涂的君主啊,吴建州手里拿着国玺,此时此刻,可换他犯头疼了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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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一章
  
果真如后主所料,不久之后,契丹王便挥军南下,杨奇煜在带队将领面前,早把责任全推卸得一千二净,将托付国一事,全数抖了出来,这下,虽然暂时保住他的命,但,吴建州一家子,恐怕就要大祸临头了!
  
金陵城郊,矗立着一栋高贵典雅的古宅。
  
宅第方围浩大,气势宏伟。屋瓦梁脊,雕工考究,看得出是富甲一方的人家。
  
然而,在这看似风平浪静,安然闲逸的表象背后,却是充满着不为人知的沉疴负担。吴建州将黄袍巾拆开,将袍中物展现在众家人面前时,每个人莫不眉头深锁,焦虑万分。
  
“爹,这可是麻烦,你知不知道?”身为长女的吴映洁,目光深敛地看着两个镇国国玺,心头却是一点也不痛快。
  
“我也晓得,可是……皇上硬是要塞给我,我……我不能抗旨啊!”为难的神色盘踞脸上,吴建州没有选择余地。
  
“歪理谬论,这亡国君凭什么要我们替他拣屎收尿,想嫁祸给咱们,看我去拆了他的骨。”么女吴瀞怡双眼冒着怒火,-侔丽的小脸尽是写满愤慨。
  
“小妹,稍安勿躁,既然皇上将国玺交给爹,表示他根本就不在乎这个国家的兴亡盛衰,也有可能他早获情报,这几天将有大事要发生,所以才……”思绪敏捷的吴映洁,早把杨奇煜的心眼猜个透彻。
  
“要爹来收他的烂摊子?”吴瀞怡杏眼圆瞠,巴不得现在就将杨奇煜抓来拆骨剥皮。
  
“这样一来,不论是北宋大军或是辽蛮的铁骑,都拿他没有办法,只有降书而无国玺,朝廷只能算是名存实亡,既然如此,这……名还是存在着。”精明的素颜上,布着淡淡隐忧。
  
“徒留这个名,也是期待将来有这么一天,能够借着这个国玺,聚拢人心,替他光复失土。”吴建州长吁短叹,接着将己身的打算告知爱女。”这场浩劫迟早要降临到我们吴家,为了让你们躲过此劫,为父的已经安排好了,让你们既能完成皇命,又能免于灾厄。”
  
“爹,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吴瀞怡娇丽的容颜上,尽是写满不解。
  
“皇上故意要爹接这烫手山芋,然后再把责任转嫁到我们两人身上。”吴映洁未卜先知,早把杨奇煜的考量算计在内。
  
懦弱无能的杨奇煜,在深知自己保不住江山后,便趁酒叙之际,将国家的存亡兴灭,全数推往吴建州身上,而向来唯命是从的他,临危受命接下此一皇物,如今,搞得自己进退维谷,里外不是人,事到如今,又不能出尔反尔,只好硬着头皮自想计策。
  
“为父深受皇恩浩荡,不敢违逆皇命,所以女儿啁,保护国玺的任务,就交给你们两个了。”他看了两人一眼,继续说道:”映洁,这右玺就由你来保管,明儿一早,就带着这只信物南下杭州,在你小时候,为父已将你与丰念山庄的邱家长公子指腹为婚,你拿着为父的手书与这半月玉块,相信你邱伯伯会了解咱们此刻的处境,让你及早完婚,也了了为父的一椿心愿。”
  
“爹,这种事怎么从没听你提过?”吴映洁脸上一阵错愕,眉宇间交错诧异的线条。
  
“当年为了替你母亲冲喜去病,所以就听信邱夫人的建议,让你和大你两岁的邱胜翊指腹为婚,原以为可以帮你母亲消灾去厄,没想到……老天爷还是这么不帮忙。”回忆伤心过往,吴建州不禁摇头兴叹。
  
“爹,你怎么把大姊的幸福,葬送在这种荒诞不经的陋习上,姐,你该不会就这样傻傻地跑去嫁人吧?”吴瀞怡拉着姊姊的手,要她千万不能草率行事。
  
映洁并没受瀞怡影响,冷静的思维让她将父亲的话流连再三,杭州邱家是江南最大的米仓世家,拥有富春、新安两江流域的富庶耕地,听说邱家唯一独子邱胜翊骁勇善战,胆识过人,是个龙胎虎骨的泱泱大汉。
  
她早就听过这号人物了,没想到,竟是她小时候指腹为婚的对象,映洁不动声色,过了半晌,才抬头望向父亲。”为了咱们吴家的声誉,这事反悔不得。”“姐……”瀞怡倒抽一口凉气,她的事孝也未免太过备至。
  
“太好了,为父的就知道你最识大体,至于瀞怡,到时你带着左玺到太原的姑母家,我想,依你姑母在太原的势力,应该可以让你在那平安住下来的。”他立刻把焦点转到瀞怡身上,从小就一身反骨的么女,可不像她姊姊那么善体人意。
  
“姑母家?我才不要去那里,风狂沙急的,一点也不好玩。”珠润的红唇微噘,一想到黄土高原那种鬼地,眼白直往上吊。
 
“瀞怡,兹事体大,没有人愿意在这节骨眼上玩游戏。”映洁体会出父亲的难处,当场给了妹妹两句训诫。
  
不喜欢受到拘束的吴瀞怡,一想到自个儿的命运身不由己,满腔怒意全爬满妩媚的瓜子脸上。
  
“爹,那你呢?”映洁心系着父亲,他都没替自己安排后路啊!
  
吴建州露出宽慰的笑,说道:“我得将城里的的几间布庄脱手,再把这宅子卖了,然后再去找你们会合,你们放心,几天后我就会先修书通知你们的。”
  
吴建州不仅在朝为宫,连民间也有他的资产,城里的几间较具规模的布庄,全是吴家所有。
  
此时,门外忽然传来家仆的脚步声,慌乱急促的步伐,踏得石板块咯咯嘎响。
  
“老爷,老爷!”老仆阿福气喘如牛跑了进来,神色惊慌:”不好了,大事不妙了,有一支旗上镶虎的马队,朝咱们宅子这边过来。”
  
旗上镶银虎?该不会是……
  
映洁一马当先,率先冲到门口,翦的秋瞳里闪着澄澈的眸光。
  
她望着漫天烟麈,心中忧心忡仲,这旗上镶银虎的……
  
不正是契丹最大的一支皇军,九殇公的军队吗?
  
此人凶残血腥,杀人如麻,为了要与赵匡胤军队分庭抗礼,不惜挥军进攻南方十小国,看这些凶神恶煞来势汹汹,肯定是为了南唐国玺而来。
  
“这可是挡不住也挡不得的,爹,叫所有的人全进密道。”映洁当机立断,下令府内男女全数避走。
  
阿福连忙将大门封闩,家中奴仆十来余人,全往后院西厢房而去。
  
待所有奴仆全进了密道,吴建州连忙说道:“女儿啊,若要让这家伙发现家里空无一人,他一定会将整个房子给掀开烧光的,不如……你和瀞怡速速到穿堂旁的侧门,那儿有我要到京里去载运布匹的马车,你和瀞怡一人分驾一辆马车,赶紧逃离要紧。”
  
“爹,那你呢,你也要跟我们走啊!”映洁咬着唇,拉着父亲的手便要朝穿堂而去。
  
但吴建州仍留在原地,愁容满面说道:“我这把老骨头了,能不能活命全靠老天注定,要是能够避得过这些凶神恶煞,我再想办法和你们会合,记住,皇命不可违,国玺千万不能流落外族手中,谨记,谨记啊!”
  
映洁与瀞怡说什么也不愿放下亲爹而去,眼见大军压境,整个吴宅就要被封死包围,他忙唤左右两对奴婢,严声说道:“拾翠、掬香,你们护着大小姐往南方邱家去;如烟、似梦,你们快送小姐到太原的姑老爷处,别再迟疑了,快走吧!”
  
“爹,我就不信我手中这把长剑,宰不光这群辽蛮子!”瀞怡手中利剑止准备出鞘,不料,却被映洁硬是挡下。
  
“别意气用事,还是听爹的话,赶紧离去要紧。”
  
“姐,可是爹……”
  
“为了大局着想,你该听爹的话。”映洁拉住瀞怡,坚强的外表下,有着一颗不舍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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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你们快……”
  
话未说完,一枝利箭便朝屋内射来,吴建州连忙挥手,要她们快点驾车离去。
  
“你们再不走,到时全部的人都活不成了啊!”他大吼,接二连三的飞箭让她们不能再多逗留,只得含泪挥别。
  
“小姐,我们快走吧!”
  
四名丫环为两位小姐杀出一条血路,吴建州见状,忙关上书橱,封锁密道。
  
两人分别乘坐两辆马车,朝不同的方向背道而驰,不久,吴宅上空便燃起熊熊烟火,九殇公在遍寻不着吴家一家大小下,气得下令烧光这百年古厝。
  
“好哇,原来偷了小缝开溜,我就不信你们能多会跑。”九殇公一脸阻沉,他蹲在地上,看着吃重的车轨痕迹,不自觉地冷笑起来。
  
杂错的轮痕在原地打转了会后,便清晰地理出两个方向,九殇公定了定神,最后做出裁决。“走,往南方去!”
  
漫天尘土紧逼着映洁马车身后而来。
  
纷乱的马蹄声伴随这群莽汉呼啸狂叫,让车上三名女子更不敢掉以轻心。
  
拾翠一手执鞭,一手握缰,驱策两匹马儿狂奔向前,布满乱石的崎岖坡道,让马车前进的速度更是窒碍难行。
  
“掬香,掀开后篷布,快点!”映洁朝掬香喊道,她不愿这样坐以待毙,冷冽的双眸进出一丝锐光。
  
“小姐,拉开布篷不是让对方更清楚看到我们吗?”掬香脸色惨白,这大小姐被吓呆了吗?
  
“就是要让他们看清楚,掀篷!”
  
掬香不敢迟疑,小小身躯朝车尾狗爬而去。
  
映洁从容不迫,解开蓝布绵袋,并从里头取出一只错金丝弓。
  
“拾翠,全速往林叶茂密的林子去,越窄的林道越好。”映洁镇住心魂,既然九殇公是朝她而来,表示妹妹瀞怡应该平安无虞,如此一来,她便能心无旁骛对付这班嚣狂恶徒。
  
“小姐,林道越窄马儿越不容易驾驭啊!”拾翠紧张地问道。
  
“你驾好你的车,其余的别过问。”
  
她自有她的盘算,只要将整个马队引进茂林里,让他们全数朝中央挤靠,接着她只需射落前排的其中一人,便会连带地影响到左右骑队,届时,一幕壮观的人仰马翻画面,便会出现在她面前。
  
她就不信这些鬼蛮子有多高超的马术!
  
只见马车一入林中,后头马队也随之进入,寸寸逼进的杀机,让映洁不得不赶紧将羽箭上弓,朝向带头的高壮男子射去。
  
咻地一声,羽箭划破长空,朝向马队而来。
  
九殇公首当其冲,他大呼一声不妙,机灵地将头朝旁侧去,箭矢末端刷过额侧,削去他一大片的毛发。
  
然而,他的幸运并末眷顾身后的手下,强劲箭道从那人的左肩穿人,顿时让他中箭落马。
  
这一落地,几匹相依并靠的马儿,纷纷受惊绊落,转眼间,七八匹马叠撞在一起,哀号声也此起彼落响起。
  
“小姐,你好厉害,一枝箭就把他们修理得东倒西歪。”掬香开心地拍掌,但映洁并没因此而松懈。
  
“拾翠,前头是否有村落人家?”
  
拾翠回应道:“小姐,前头是一条湍溪,马儿无法忧鞭加速,否则输轴会打滑卡缝。”
  
才刚痛快一会,现在又得面临新的危机,弓囊里的箭虽然能帮她暂时脱离险境,但一出了林子,可就全没了遮掩,更何况,前有湍流,后有追兵,想要全身而退,简直是缘木求鱼,难如登天。
  
“掬香,割绳,咱们准备弃车!”她再朝后射出两箭,两名大汉随即中箭落马。
  
眼看吴映洁决定割断绳索,摆脱马车的沉重负荷。这时,九殇公连忙从腰际间拔出一枚梅花镖,朝向马车左后轮轴射了出去。
  
快镖不偏不倚,正好击中轴轵之间,只听儿“打吱”一声,轴心整个断裂成半,马车因重心偏离,整个向左边倾斜。映洁见状,拉起掬香便往前头马儿跳了过去。“拾翠,跟上来!”她先将掬香往一匹棕马上扔去,再命拾翠弃车跟上。
  
两名丫环骑着快马跑在前头,映洁押后保护。
  
两匹马儿在经过长途奔跑后,显得有些力不从心,速度竟然越来越慢,眼见九殇公的身影越迫越近,急得映洁脸上是一阵青一阵白。
  
“我看你还能往哪跑?”九殇公再抽出一枚梅花镖,凭他精准的眼力和劲道,让映洁中“镖”落马,可说是轻而易举之事。
  
两马之间距离,仅剩短短几尺,九殇公的阴笑声随疾风送到映洁耳边,她不时挥汗回首,有感自己大限之日,就要迫在眉睫……
  
“哼,这回你可跑不掉了吧!”九殇公运气掷镖,镖风凛凛,在风中像极了一朵旋转中的花儿……
  
“完了,这下子真的完了!”
  
一道镖影飞快到她面前,死亡阴影随即将她完全笼罩!

『3』第二章
  
“当”的一声,梅花镖似乎被什么利器击中,整个从映洁的雪背前轻掠过去,铁铸的镖头整个被打歪落地,可见发功射镖之人,力道绝非寻常之辈。
  
一群身型高大男子骑着骏马,站在溯溪而上的白瀑前端,带头的那位硕壮男子,手上拿着一只金漆弓弩,另一只手则后举至箭囊,从容不迫再取出一枝羽箭,伺机而动。
  
三人俨然成一犄角之势,男子挺直脊梁,一对棕眸凌厉逼人,剃锐精削的脸庞,藏有凛凛威吓之风,即使在数尺外的九殇公,也感受到那股慑人心魂的压迫感。
 
“喂,哪个不长眼的家伙,竟然坏我主子的好事……”
  
一枝羽箭从带头男子手中飞出,咻的一声,直中九殇公左侧男子眉心,强劲的力道将他整个人离马背,远远飞震好几公尺远。
  
鲜红的血从眉心溢出,来不及闭合的双跟,还吭不出半声气,人就嗝屁了。
  
九殇公及其手下,这下子全说不出话来,他们远眺那位身穿鸽灰长袍,相貌俊美非凡男子,没人敢说出任何一句轻言挑衅的话。
  
他坐在马背上,长袍被劲风吹得猎猎作响,只见他微启薄唇,冷冷逸出一个字。
  
“滚!”
  
声音隔空传送,仍旧声如洪钟。
  
“敢问这位……”九殇公不敢大意,态度渐趋柔缓,不过对方似乎不打算给他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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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见带头男子举手一挥,身后七八名随伺也将羽箭弯弓,一致朝向九殇公与其手下的方向瞄去。
  
“滚!”他再重申一次,咆哮声震耳欲聋。
  
在这样敌强我弱态势下,若贸然硬拼,恐怕会死伤惨重,这男子看来不是什么泛泛之蜚,他要学聪明些,识时务者为俊杰。
  
“记住,我会再来找你的。”他掉头看向另一处的吴映洁,接着便将缰绳一扯,马头高高扬起。
  
一伙人悻悻然离去,灰袍男子见这班恶煞身影确实消失在竹林中时,才放心地转身准备离去。
  
“壮士,等等,能否请教尊姓大名?”映洁从鬼门关被救回一条命,下能不当面致谢。她挥动马鞭直奔男子面前,才将这男子的容貌看个仔细。
  
她跳下马背,走近一看,才发现他比远看时来得巨大,眼中仿佛嵌了进琥珀色的宝石,薄如柳叶似的唇,刚毅中带点冷峻,虽然眉尾处多了条寸许的长疤,依然不失他男子傲然的本色。
  
“不必了,你们自己小心点就行了!”
  
出声者,乃是带头男子身旁一名副将,这名男子脸蛋精小,浓眉大眼,但身型并没对方高大,在其身旁,充其量不过是小跟班的命。
  
小心点?所有的盘缠和行李全都在马车上,现在马车又毁损在前头林子里,主仆三人现在身无分文,更没干粮野果好果腹,要是不小心再遇到一班盗匪,三人肯定被抓去当押寨夫人。
  
看着这班绿林好汉,有的只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气魄,若说要送佛送上天,护送三人到杭州邱家,那根本是连想都不用去想的。映洁深知,因此也不抱着多大期望。
  
算了算了,求人不如求己,自己自求多福,省得欠一屁股人情偾。
  
“多谢各位壮士相救,小女子在此向各位告别。”映洁福身,准备带着两毛丫环离去。
  
不过掬香的脚步像被钉子钉住,眼不溜丢地直视那名副将马鞍旁挂的一只羊皮衮,鼓鼓饱饱的,像是有什么好吃的东西在头。
  
“咕噜……咕噜……”五脏庙不停传来鸣鼓,声音之大,连那班绿林汉子也全听见了。
  
“掬香,你太失礼了!”映洁扯扯她的衣袖,面呈赧色。
  
“小姐,人家肚子饿嘛!”几个时辰没吃了,又经过一段长时间的逃难,胃早就把食物给磨光了。
  
“肚子饿等会我们可以沿路摘些野果,这样当众要食物,成何体统?”
  
拾翠也走上跟前,同样是饥肠辘辘的疲相。“小姐,真的很饿,我也快走不动了。”
  
哪有丫环跟主子这般讨食物的,三个人面面相觑,直到那名副将拎着羊皮过来,才让两名小丫环绽出笑靥。
  
“这里有几个葱花卷,两个大馒头,还有三只烧鹅腿,够你们饱餐一顿了。”他走上前来,掬香看了毫不客气便先收了下来。
  
“那……怎么好意思,真谢谢你了。”映洁不想惺惺作态,把丫环们饿坏了,到时求救无门更是糟糕。
  
男子摆了摆手,回头一指说道:“要谢就谢我们老大,要没他吭气,我们也不敢擅作主张。”他见马队渐渐掉头移动,匆匆丢下一句说道:“你们保重了,后会有期。”
  
“喂,要怎么称呼你啊?”掬香对那位小个头的浓眉男子颇有好感。
  
“叫我葱花卷好了!”他回头大叫。
  
“那他呢?”她也替小姐问了声。
  
“嗯……叫他烧鹅腿吧!”他将双手拱在嘴边,运气一喊。
  
副将两三步跨上马背,主仆三人目送这群恩人离去,而那位带头的男子在即将入林子前,还刻意扯了扯马缰,回头再望映洁一眼。
  
那张脸,依旧没有任何表情,但那对灿亮深邃的眼神却深深地摄住映洁的心,方正的下颚和如斧刻般的鼻梁,真有说不出的魅力。
  
世上怎会有如此好看的男人?
  
映洁将这意念在心头搁着,但此刻,她不宜将心思放在这男子身上打转,如今最要紧的事,还是得快点赶到杭州邱家再说。
  
杭州丰念山庄
  
上有天堂,下有苏杭。
  
物产丰饶的鱼米之乡,造就了丰念山庄的富庶荣华。
  
北方朝廷连续几年征战不休,使得皇粮在微收上突见困难,许多官地全都因战乱而荒芜体耕,因此许多负责仓场徽粮的官员,不得不转向一般地主人家徵收民粮,而其中与朝廷关系最为良好的该算是杭州邱家,他们独占江南一带五谷稻禾生意,当初赵家人打天下时,也是靠着邱家米粮来渡拮据,因此和朝廷之间的关系,可说是密不可分。
  
直到这一代,交由庄主邱百竹执掌庄务,海派豪迈的他,更是让丰念山庄名声响彻云霄,不论汉人还是蛮子,对他总是客气三分,以礼待之。
  
这栋占地百亩的豪华庄邸,以白墙及琉璃蓝瓦构成,里头有假山回廊,水榭亭阁,其中阁道间还以云桥相衔。桥上置有金屈戍屏风,上绘云气龙虎图案,实为一般大户人家才有的气派与豪华。
  
如今三人千辛万苦来到邱家,却驻足门外,徘徊流连。
  
她们站在一对石狮子旁,掬香本想上前叩门,但却被映洁给一手拦着。
  
“等会,不急。”她示意前头已有人捷足先登。
  
只见一名衣衫褴褛,步履蹒跚的老乞儿拄着杖,托着钵碗来到木门前,他犹豫了会,才握起铜环敲了敲门。
  
叩叩叩!
  
厚重木门发出响脆的声音,不一会,一名圆头方耳,身着藏青仆衣的男子出来应门。
  
“好心的爷,老乞儿有三天未进食,你发发菩萨心,给点米粥垫个底吧!”老乞儿身型偻,蓬头垢面的,肮脏不堪。
  
“去去去,等月底我们家二奶奶例行性的赈粮日,你再来排队领粮吧!”家仆嫌恶地捏着鼻,似乎对老乞儿身上所来的恶臭不怎么苟同。
  
仆人二话不说就要把门关上,然老乞儿则一脚跨进槛内,仍不死心。
  
“久闻丰念山庄邱庄主古道热肠,急公好义,怎么老乞儿要施碗米粥,也拒人于千里之外?”老人家百思不解,一只破钵碗仍高高举起。
  
“你烦不烦啊,不跟你说了,等月底二奶奶开仓赈粮,你不就有得吃了。”家仆臭着一张脸,隔着门缝又是一顿叫骂。
  
“老乞儿就是捱不到那时候,才会老脸一拉,求个方便,你高抬贵手,行行好吧!”老人家频频点头,浮满青筋的手也因饥饿而不停颤抖。
  
家仆被他的死缠烂打给恼怒了,于是拿起一旁竹帚,准备将老乞儿给轰得老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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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你走是不走……”
  
“等等!”映洁横臂挡在家仆面前,粉致的脸儿上,布满凌厉的指责。“一个老人家的尊严,就抵不过一碗米粥吗?”
  
“你……你是谁,胆敢管邱家的闲事?”家仆狗仗人势,亮着邱家招牌狐假虎威。
  
大概是三位姑娘家,在躲避九殇公追杀时,浑身搞得狼狈不堪,使得雪嫩的粉颊上,都抹上了灰垢,原本穿在身上上好的丝绸织锦,也因在渡过湍溪时,全都浸了水,糊了浆,风沙一吹,全失了鲜亮色彩。
  
这样的装扮,也难怪家仆将她们视为与老乞儿同一伙人。
  
“你这张狗嘴最好闭紧些,到时被拔光狗牙可别怪姑娘我没先警告过你!”拾翠看不惯这种狗奴才,跳出来给他一顿好骂。
  
“吆吆吆,你这小乞丐婆,口气倒是不小,我要不好好教训你,你不晓得我蒋旺的厉害。”他卷起袖,大手还未碰着拾翠,惨叫声先行响起。

“唉哟,我的妈呀,轻……轻点……”
  
“是谁该要教训还不知道,凭你这点技俩,抓只耗子也抓不着!”拾翠紧紧擒住蒋旺手腕,略施二成功力,就够让他鸡猫子鬼叫的了。
  
“疼……疼啊,我说三位祖奶奶,我……进去拿米粥就是了,您就饶了小的吧!”蒋旺的哀嚎声,没多久就惊扰了邱府上上下下所有的人。
  
只见一名年约三十出头,头上梳了个芙蓉譬,容貌丰妍,体态妖娜的女人走了出来,她身穿一件淡红牡丹的黄金缎子,肩披镶满珍珠的披肩,看来风骚成性,野味十足。
  
“二奶奶。”蒋旺毕恭毕敬地行礼致意。
  
“什么事这样吵吵闹闹,邱家的门面是容得了你在这胡乱叫嚷的吗?”杜可嫣凤眼微眯,冰冷的娇靥,吓得在场人不敢多吭半句。
  
“二奶奶,是这几个乞丐们一直嚷着要施粮,我告诉过他们,还没到开仓给粮的时候,可他们偏偏不听,硬是要我们布粮,我不给他们,他们就动起粗来了。”蒋旺净拣有利的说,至于对老乞儿动手动脚,他倒懂得避重就轻,只字未提。
  
“一个老人家,三个弱女子,若说要我们怎么动粗,似乎太过于牵强了些。”映洁敛身,仪态端雅,模样温驯有礼,若要说她有多蛮横霸道,实在无法让人信服。
  
“是啊,那么大一个块头,我们怎么打过他呢?”拾翠故作娇柔,希望博在场人的同情。
  
“就是嘛,我连他一个胳臂都举不动,要怎么动粗啊?”掬香凑上一脚,借以壮大声势。
  
这时,围观的民众逐渐增多,大伙都交头接耳,认为映洁井然有序的分析,比较有她的道理存在。
  
反观杜可嫣,则为了顾全到邱家的声誉,只好闷着头,不与计较。
  
“进去里头跟帐房拿两贯钱,然后把他们全给我打发走。”杜可婿悄声在蒋旺耳畔说道,她并不希望这种小事,影响到整个邱家的声望。
  
只见蒋旺速进速出,将两贯钱塞进老乞儿手中后,挥手说道:“这够你去吃顿好的了,以后记得,要吃赈粮,每个月下旬再来,明白吗?”
  
老乞儿为了活命,只好将钱收下,速速离去。而围观群众发现没热闹看了,也就一哄而散,只剩三人还站在邱府外头,动也不动。
  
“你们还不走?”杜可嫣转了身,发现三人还没走,怀疑这三人是不是故意来找碴的。
  
“我们要见庄主。”映洁轻声说道。
  
“见庄主?”杜可嫣耳朵竖高,狐疑的双眸不停在她身上打量。
  
“是的,我是吴侍郎的女儿吴映洁,从金陵而来。”映洁各瞧左右丫环一眼。”她们两位是我的婢侍,拾翠与掏香。”
  
“吴侍郎?”杜可嫣并没听过这号人物。“有什么事吗?”
  
“我想这件事还是亲自跟庄主禀明,不知庄主……”
  
“我是丰念山庄的二奶奶,还没什么事大到我不准过问。”柳眉轻扬,她认为自个儿威重令行,地位份量不容小觑。
  
这个人敢说话不避不讳,想必在庄里也是占有一席之地,映洁明白,自是不敢多加得罪。
  
“说得也是,既然是山庄的二奶奶,自然有权知道这阼事,只是……”她环视一下四周。”能否进屋详叙呢?”
  
杜可嫣怔了会,精明眸子阴阴地流转。“好吧,进来再说!”
  
邱府大厅中,杭州龙井的香气盈满一室,杜可嫣有一搭没一搭地听映洁说明前后原委,从她森冷无趣的表情看来,似乎对她所说的事,一点兴趣也没有。
  
“虽然老爷到京城里还没回来,但我可以很明确地告诉你,他绝对不会赞成这椿婚姻。”檀口轻轻就着杯缘,杜可嫣一手托腮,像是听着与自己无关痛痒的事。
  
“邱庄主为人一言九鼎,言出必行,指腹为婚乃两家重大之事,相信邱庄主不会食言而肥,婉拒这椿婚约。”映洁独坐青檀椅,清丽的小脸上,不慌不忙说道。
  
杜可嫣一脸狐疑地望着她。”这么急着要嫁入邱家,又这般狼狈跑来,想必贵府应该是出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才想要借以来避避风头吧?”
  
美艳的脸庞漾过一抹轻蔑的笑,看得身旁两个丫环紧握粉拳,按捺不住想冲上前去一阵叫骂。
  
映洁给了两人一记眼神,要两名丫环噤声,这才抬头看向杜可嫣。
  
“府中确实出了些事情,但并没杜二奶奶想得那样糟,只是映洁已届及笄之龄,实在不可再多耽搁。”她耐心解释道。
  
“出事?出了什么事?”她可不想惹些麻烦上身。
  
“家父为官清廉,自是挡了不少人的财路,如今被人设陷迫害,为免殃及映洁,才希望尽早完成这桩婚约,映洁只是前来履行,并没有要给邱家带来任何麻烦。”映洁编撰出一套说词,好用来说服邱家之用。
  
这话听在杜可嫣耳里,勉强算能接受,但想到这女人一旦嫁到邱家,她不仅要看邱胜翊的脸色,日子一久,大伙相处惯了,难保这女人不会给她这个二娘脸色看,万一她跟她又不对盘,多双眼睛盯着,想做什么都是不方便的。
  
“我想想呢?还是不妥,毕竟指腹为婚这件事,是当年的邱夫人所订定,如今她不在此,我可没必要买这个帐。”杜可嫣漫不经心剥着新鲜的甜栗,多这女人在庄里,对她是弊多于利,怎么想都划不来。
  
映洁一听,马上听得出杜可嫣话中涵义,身为二房,想当然尔,对大房是极尽排斥,而邱胜翊又是嫡出,对这二娘自然也没什么好感,两人交恶是理所当然。
  
“二奶奶所言极是,但无论如何,成与不成,要或不要,我都得听邱庄主及少庄主一个交代.既然不是二奶奶订的约,就不该是二奶奶来毁这个约。”她要产理,她就给她来个条理分明。
  
杜可嫣不禁火冒三丈,这根本就不把她的话听在耳里,摆明了是给她难堪,嫌她不够份量,她气得满腔怒意冲出咽喉,气得她拍桌大骂。
  
“照你这么说,我刚说的不全是屁话了?”

“二奶奶切莫动怒,映洁井无此意,只是一趟路迢迢赶采,要没让映洁见上庄主或少庄主,实难对家父有所交代。”她不能就这样被赶出去,尤其是……她还未见上邱胜翊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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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不能交代那是你的事。”杜可婿朝门内唤了声。“庞盖,送客。”
  
一名四十来岁,鼠眼猴腮男子拨开珠帘而出,他睨了映洁三人一眼,冰冰冷冷说道:“请。”
  
眼下该主事的全不在庄里,尽是些拿着鸡毛当令箭的,若照她说的,邱庄主上京里办事,那少庄主至少可以出来说个话吧,要她心服口服,也得从邱胜翊的嘴里说出,让她死得也痛快些。
  
“不,既然见不到庄主,见少庄主也行。”她一屁股就往椅上黏了上去,任凭八大花轿也抬不动她。
  
“少庄主他长年在外,回庄的机会是少之又少,就算他肯娶你,你也注定守着活寡。”杜可嫣说得咬牙切齿,这邱胜翊在她心目中,显然就是心肉上的一根刺。
  
“守不守活寡,是我自己的命,我不会怨任何人。”映洁坚定的意志,更让杜可嫣火恼。
  
“你若要等,就请到外面去等,邱府大厅可不是让人用来等人的。”
  
“映洁颇有骨气,唤起左右侍女,她就是非得把邱胜翊等到不可。
  
“等就等!”她迈开步子,衣袂飘飘走了出去。
  
才刚踩过雨花石铺陈的前院,就听见蒋旺笨重的脚步声传来,他边跑边朝厅内道:“少庄主回来了,少庄主他回来了……”
  
绕过她身旁,仿佛没注意到有她这个人似的,只见他没命以的往里跑去,像是要给杜可嫣报告什么天大地大的事。
  
“走,出去看看。”映洁先驰得点,领着两名女婢上前先行探看。
  
只见一群黑鸦鸦的人从门口处走来,伴随而来的是男人间狂放豪迈的笑声,带头的那一个,有着魁梧巨大的身子,站在晌午下,迤逦而出的长影,将她的身子给团团罩住,不透半丝热光。
  
“葱花卷?”掬香大叫道。
  
“烧鹅腿?”拾翠也指着带头男子喊道。
  
下子所有的笑声戛然停止,所有的战土们站在带头男子身后,光是一字排开的仗阵,就够让人不得不臣服。
  
廖威廉开心地击掌叫好,对着邱胜翊说道:“老大,我就说嘛,是该你的跑不掉,俗话说得好,这回可是乌龟咬了乌鸦腿,是跑不了也飞不了了!”
  
“你的废话也未免太多了些,吩咐厨房下去,给弟兄们多准备些好吃的,地窖里的陈年大麴也全拿上来!”邱胜翊声调乎稳,不因突如其来的状况而失了稳重。
  
莫臂虎摸摸后脑勺,老大下的命令,不敢稍有迟疑。
  
待众家大汉全进了西侧后院,邱胜翊才正式打量着映洁。
  
“怎会找上这来的?”他领着映洁,来到风栖亭上问话。
  
“家父乃南唐中书侍郎,他让小女子带着这半月玉块前来找邱庄主,说只要拿给他看,他就自然明了。”映洁从水袖内拿出一包锦袋,打开一看,半月碧绿的龙蟠玉块便搁在玉掌之中。
  
邱胜翊拿起一看,皱起剑眉仔细端详,最后又把它给还给原主。
  
“没听家父家母说过。”他淡淡说道。
  
“照少庄主这么说,你并不晓得指腹为婚这件事了?”映洁心中闪过一片乌云,忧心忡忡道。
  
“嗯。”声音依旧平淡无奇,他看了映洁一眼,接着再说:“既然是来成亲,那又为何像个逃难的难民,还一路让人追杀?”
  
“家父遭奸臣嫁祸陷害……”
  
“所以惨遭灭门之祸……他顺势替她把话接了下去,嘴角还咧起洞悉的浅笑。
  
“少庄主真是聪明过人,看我们这一身狼狈相也猜得出来。”掬香跳得跟小麻雀似的,打从心底佩服这位未来姑爷。
  
拾翠见这笨丫头不打自招,纤纤小指绕成麻花状,直往她大腿上拧去。
  
掬香脸一紧,这才晓得自己又多嘴了。
  
邱胜翊看着这主仆们一搭一唱,点头说道:”既然这样,留你们下来就有其必要性了。”
  
“若非遭逢不测,实在也不愿这样失了礼数,今其有幸得到少庄主体谅,映洁铭感五内,日后定当尽相夫教子之责,莫负少庄主救命之恩。”映洁心头掠过一丝甜蜜,这邱胜翊的为人,大江南北,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不但人品高尚,气度恢宏,还是一等一的将门奇才,像她这样主动提起婚事,这在当时,可是一般姑娘家所不允许的。
  
“这些话就留着以后再说,先安顿下来要紧。”
  
急促的脚步声传来,立刻引来两人注意,庞总管尾随杜可嫣身后,两人看来都是绷着一张脸,没什么表情。
  
“这回远征润州,回程速度倒是比一般时候快了,”杜可嫣在听到蒋旺禀报后,偕同庞盖火速赶来。
  
“不过请二娘用不着讶异,此番回来,绝非专程来探望你。”他冷冷的以眼角略过杜可嫣,光闻她身上那些脂粉,就够让他倒尽胃口。
  
何况,她也长他没几岁,二娘的称号不过是一种形式,若非不想让人落个目无尊长的口舌,他压根也不会将这两字挂在嘴边。”我并不指望你回来看我,但你能不能行行好,一回来就把一大群臭要饭的带回来,家中伙食每个月都控制在一定的量,你这样胡乱耗光家中存粮,要我拿什么跟你爹交代啊?”杜可嫣满肚牢骚,指的正是跟邱胜翊出生人死的那票伙伴。
  
他挑高眉头,深邃的眸子直盯着她。
  
这女人总是有办法在鸡蛋里挑出骨头,他南征北讨,不断在外寻找掳走亲生母亲下落的蛮夷,也顺便为民除盗平匪,平均每几个月才回来休生养息一回,除了补粮及添置武器外,他根本懒得与她见上一回,石非邱家的米粮生意必须托付给她看管,他不会任由她在他面前叫嚣猖狂的。
  
这样的吞忍,已达到他的极限,况且,还有外人在,她也大不知进退了。
  
“丰念山庄是江南第一大米仓,拥有三十六间囤粮席房,加上今天雨水丰沛,稻获量是往年两倍,前些时候我还看过盘库的量,总共是四千七百五十五石,扣掉陈米不算,还有三干七百六十石,试问,这足足供应皇军两年的存粮,我那十二个弟兄有办法耗得光吗?”他眼神精锐,步步朝杜可嫣走去。
  
“你只晓得丰年时仓廒囤满新米,但你知不知道,闹旱闹涝时,米粮一下子很快就耗个精光,你向来只有看到丰衣足食的一面,可知我守这家业守得辛苦啊……”说着说着,不禁悲从中来,她抽着丝绢,当着众人面前表演起苦命女采。“家里大划、小都张着嘴要吃饭,里里外外也得靠我一个人来张罗,你那爹爹一去京城就大半年,也不晓得是不是在那筑了个小金屋,哪有想到我一个女人家,要肩付起这么庞大的责任,还有你,不把我这二娘放在眼里也就算了,每回一回来,就跟个蝗虫以的把家里吃个精光,才说你两句,你就端起帐本来跟我算帐了。”
  
这女人向来是哪儿有戏台她往哪表演,这次多了映洁等三人,她更要让她心头掂着,她在这家中地位,是何等重要。
  
“照这么说来,我们邱家是亏待你了?”他不怒反喜,对于她这样的反应,倒是乐见其成。
  
“哼,你总算知道你们邱家欠我,而且是欠多了!”逮到机会,杜可嫣气势可嚣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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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好,现在就让我有个机会,好好来孝敬二娘。”
  
邱胜翊提议完,倒让杜可嫣摸不朝头绪,不晓得葫芦里卖的是哪帖呛药。
  
“你……想如何孝敬啊?”她两眼飘忽,瞧他贼贼笑着。
  
“将来庄里的业务,就全交由她来掌理,你可以好好休息了。”他指向映洁,顿时,亭内响起一片诧异声。
  
每个人都望着映洁,而她,耳里更是嗡嗡呜叫,实在难以置信。
   
『4』第三章
  
一轮皓月当空,映洁住进丰念山庄第-晚,就失眠了。
  
荧荧烛火照得她小脸温烫,小巧的鼻儿挤呀挤的,两眼咕噜岵噜流转着。她将下颔支在案桌上,仔细瞧看着那块精透澄亮的绿龙块。
  
她想着父亲,当初为她许配这桩婚约,是为了结定秦晋之好,让门当户对的两家能够缔结长久良缘,然而,没想到家逢灾变,搞得如今这般田地,原以为对方会百般刁难,其实……还不会耶,不但不见邱胜翊有任何不悦之色,而且还爽快答应,这也太离奇了吧!
  
她的困惑并不在于邱胜翊那样快便接受她,这种父母之命,对于事孝备至的人来说,倒也不算件为难的事,更何况,在他第一眼见到她时,舍身救她的那股冲劲,就可以明了,他心底多少也是对她有着好感.要不然,不会在离去时,还不忘回首看她一眼。
  
她起身绕桌徘徊,唯一让她难思其解的是,他竟然那么放心,就把山庄的所有帐管,全都交给她一个人。
  
看到杜可嫣气到晕厥过去,就晓得此等大事对她来说,是如何地重要,在他还尚未认识她,透析她之前,贸然做此决策,也未免太过草率了吧!
  
她知道,一旦答应,她不但要肩负重任,还要忍受山庄里高高低低的几百双眼,还未嫁娶进门,她凭什么执掌财权,他不在乎风言风语,她可是在意了。
  
不成不成,他唱得容易,她可投必要跟着翩翩起舞。
  
这邱胜翊脑子里到底在精算些什么呢……这点,倒令她匪夷所思,怎么想也想不透。
  
算了,想太多,只会想坏脑,暂且搁着吧!
  
她本想吹灯上床,一切等明儿再说,但此时门外飘奉一道黑影,不消说,庄里有几道黑影,有这般魁梧的体魄了;
  
“你睡了吗?”他的声音平平无奇,仿佛将她当成哥儿们,例行性的简短问候。
  
“还没……嗯,正要睡,有什么事吗?”她变手搭在闩棒,隔着纸窗问道。
  
“我能进来打扰一会吗?”他语气平和,淡得有如融融春雪。
  
月盘儿已攀上枝橙,夜已深,风已止,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叫人撞见,实为不妥。
  
“明早好吗?今几个……”她本想推拒,但对方似乎有着燃眉之事,无法等待。
  
“不耽搁你太多时间,我把话说完就走。”
  
映洁想想也不好拒绝,只好开门让他进来。
  
一打开门,除了邱胜翊那具巨大的身子骨外,挡在他脸门前的是一叠厚厚的帐册,还有几件男人的粗布衣。他一股脑儿,全都堆在小小的花檀桌上。
  
他两掌俐落地互拍几下,俊脸难得闪过一丝柔光。
  
“没打扰到你安歇吧?”他语气恭和,态度谦顺。
  
“嗯。”殷红的小脸上带着淡淡羞赧。
  
“我想……我们应该很快就要成亲了吧?”他劈头一问,而且问得俾在交易买卖。
 
“嗯,指腹为婚……当然是要成亲的了。”她颔首,颈子点得有些僵。
  
“将来我就是你的相公,你也是我的娘子,没错吧?”这话问得多余,连他自个儿也觉得诧异。
  
映洁仍是吃力地点着头,这些话和桌上这堆东西,究竟有何关联?
  
“是这样的,为了让你更能尽快进入状况,我把这个月庄内所有买卖米粮的帐册,和佃农交租的租金帐簿都带了过来,麻烦你过目一下,上头有朱砂笔圈点的地方,是以往我对账时的注记,你只需比对照看,相信你很快就能熟悉庄内的大小事务。”他像在交卸职务,飞快地解说一道。
  
望着十来本帐本,映洁像是被十来块石板给狠狠压住胸口,要她及早进入状况,也犯不着三更半夜还要她看帐簿,好像全交给他,他就能诸法皆空,自由自在了。
  
“你这么希望我快点执掌庄里的大小、事务?”一切都来得太快,她不自觉地疑信参毕起来。
  
“难道这不是你来此的目的?”他认真的表情无庸置疑。
  
她是来这履行两人之间的婚约,这一切的一切都没半丁点差错,只是在映洁的内心,倒还是觉得有那么一点点疙疙瘩瘩,那-点,怎么也参不进来。
  
“还有,这几件衣服腋边落了些口,腰粱处也开了风,我晓得你们女孩子家针黹功夫了得,麻烦你缝补几件衣裳,想必不会难倒你吧?”他的这项要求,又让她如人五里雾中,而且更叫她难以理解。
  
“这些全是你的衣服吗?”有些肩头过窄,有些简直跟个麻布袋似的,绝非一个所有。
  
邱胜翊摇了摇头:“是我那班弟兄们的,今日和姓杜的女人吵破了脸,她下令所有丫环全都不准替弟兄们洗衣缝裤,所以……”
  
他的脸上很快地攀上气愤,这当然是和杜可嫣斗气所致。
  
“我明白了,你搁着吧!”原以为这么晚有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原来……是要她替他那班弟兄们缝这些臭衣服。
  
她开始怀疑起外头流传着有关邱胜翊的事,将他的好,是否讲得太言过其实,他也许骁勇善战,也许体恤下属,也或许事亲至孝,但在感情这方面,从没听人提及过。
  
也许,就少了那么一条呵护女人的筋!“那就麻烦你了,希望在明儿一早,我那班弟兄们就能有好衣裳穿。”他起身,拍拍屁股,态度客气到让人不好推拒。
  
“少庄主,我想知道……”她的话溢到嘴边,又硬是吞下去,一个黄花大闺女,问个男人对她印象是否可好,成何体统。“没……没事,少庄主早点歇息,明儿一早我就请掬香送去给你。”
  
“那就有劳吴姑娘了。”就算是徽微的一个眨眼答札,也那样令人着迷,映洁目不转睛看着他远离,厚实的背影渐渐隐没在月色之中。
  
他主动来找她,这点让她很高兴,这表示他会注意到她的存在,况且,在与她应对进退上,也表现得可圈可点,但望着桌上那堆帐册和粗布衣,她又迟疑了!
  
怎么会这样呢?
  
她可是来当她的妻子,可不是来当下女的,这点,颇令她愤愤不平,半点怜香惜玉的心都没。
  
边缝补衣服边翻着帐册,这样一个耽搁,不知不觉中,已经过了三更天,她,眼皮变得好沉……好沉……
  
真的好想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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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一早,她便被震天嘎响的练功声给吵得不得安眠。
  
即使将头埋进鸳鸯枕里,也一样没法得到安宁。
  
“小姐……呵……用早膳了!”
  
掬香与拾翠分别端着早膳和盥洗器皿进来,从两人无精打采的眼神中,可想而知,她们的情况也不比她好哪去。。
  
“你们怎么也这样懒洋洋的,昨夜,我不是让你们早早就去就寝吗?”记得在邱胜翊替她们安排好下榻厢房后,就没再使唤她们,映洁不解,这两个小丫环怎还一脸惺忪样。
  
“怎么,你们俩昨晚也没睡好吗?”掬香为她套上锦织罗衫,并从拾翠手中接过热呼呼的毛巾。
  
“未来的姑爷一大早就把我们俩叫醒,要我们帮他们那票弟兄烹煮早膳。”掬香打了个大大呵欠,还举起粉拳自捶香肩。
  
“还要跟他们庄里原有的丫环们轮流用灶,十二个大汉的食量,煮得我两只胳膊都快臼开了!”拾翠难得面霹疲色,若非真是累到两眼昏花,她不会有这种意舆阑珊的神情。
  
“难道他们庄里没有丫环或是婆予会替他们准备吃的吗?非得要叫你们俩去做?”她整个睡意全没了,取而代之的是逐渐升高的怒火。
  
拾翠转述邱胜翊的话,说道:“他说昨天和他二娘闹拧了,庄里的丫环和婆子全被警告着,不准替他们那票弟兄弄吃找穿的,希望我们能看在……”
  
“看在什么?”
  
“看在将来大家都是一家子的份上,就别计较那么多了。”掬香本来是皱紧了脸,后来才又漾出些许欣慰的表情。
  
“还好未来的姑爷有请小四哥和鹊姐一起来帮我们,要不然,我们到现在都还做不来呢!”
  
“谁是小四哥和鹊姐?”她不放心地追问。
  
“一个是负责庄里蔬果鱼肉的采买,另一个则是替他母亲打扫佛堂的一位老姑娘,他们和姓杜的较不对盘,心较向着宋来姑爷这边。”掬香回答着。
  
“他们人都很好,都希望未来姑爷能早点娶小姐入门呢!”拾翠脸上的笑纹本来还挂着,但一见到案桌上摆着一大-墙粗布衣和帐册,小脸蛋又垮了下采。”这是怎么一回事?”
  
“你们口中那位好心的未来姑爷,拿来琢磨琢磨我持家的本领。”她这下也没多好抱怨,至少比起她两个丫环,她还做得轻松多了。
  
这下可让掬香和拾翠全傻了眼,他家小姐可是金枝玉叶之身,虽说家道不幸中落,但至少那千金小姐的本质仍在,怎可叫她做这种奴婶才做的工作。“未来姑爷也太过分了,要小姐替那票臭男人缝补衣裳,这怎么说也说不过去。”拾翠本来还对未来姑爷有不错印象,这下看来,实在有待商确。
  
“无所谓,既然咱们现在寄人篱下,本来就该照他们这里规矩做事,依我看,这应该是过渡时期,等到他再买一些丫环进来,你们就应该不会那么累了。”映洁还不停说服自己,一切都有慢慢好转的一天。“你们替我将这些衣服拿去给他们,我得先去把这些帐册交给他了。”
  
两人福了身,行礼后离去。
  
她捧起帐册,马上朝操练场而去,她看了一整晚,册子里所画的那些朱砂注记,全是些迷糊帐,她搞不懂,他是真看懂,还是学道士在胡乱画符咒。
  
全是一摊烂帐!
  
操练场上,一群群赤条汉子握棍持刀,精神百倍地习着武。
  
个个看来中气十足,精神抖擞,不愧是一群威风凛凛的邱家军。
  
站在号令台上的邱胜翊,英气逼人,眉宇精敛,在对于带兵操练这方面,他的专注令人激赏,一分一秒也不见他有丝毫松懈。
  
映洁顶着白昼的酷热,捧着几本较有问题的帐册,前来与胜翊讨论。
  
她的出现,如道凉风吹拂,将她雪白的白底素花裙给吹得纤纤飞扬。
  
场内的弟兄们见到有此天仙般的美女走来,全都失了魂魄,一时之间,整齐划一的方位全乱了位置,扎的马步也成了凌波徽步,东倒西歪,没一个不被她迷得神魄颠倒。
  
她并没有上前把邱胜翊喊下来,只是静静地坐在树荫下,但在这群血气方刚的汉子前头,哪里还有人沉得住气来习武,全被映洁那张清丽的脸庞,给勾得三魂六魄全飞了出来。
  
“早上的时候不要来习武场,这里是女人的禁地。”他忍不住走了过来,正在擦拭香汗的她,还未察觉有人接近呢!
  
“昨晚的帐册我全看完了,里头有些问题,我想需要好好跟你研究。”她扬起慧黠的秋眸凝着他,口气带着尊重。
  
“现在不是时候。”他郑重声明。
  
“那不知少庄主何时有空?”甜美的笑挂着,跟他说话要有耐心。
  
“等我有空我会去找你。”在弟兄们面前,他不能让女人作主。
  
“说个时间,我怕你会忘了。”她打听过了,邱胜翊回庄里,除了练武,就是看兵书,很少会把时间耗在庄里的业务上。
  
这女人竟然带着软性的强迫问他,可他知道,这帐册一定是有问题,若有问题,他也无法置若罔闻,素闻吴家大千金掌管吴家布庄生意一流,在金陵一带,可是家户喻晓的名女人。
  
“申时末,你到我房里找我。”他拧起眉,不情愿地道出个时间。
  
“嗯,那能否请小四儿现在带我到米仓去,我想校对帐册的数目和库存是否相符?”她仪态优雅,耐心十足地继续请益。
  
反倒胜翊,本以为小事一椿的看帐事件,竟横生那么多枝节,他心中不停掂捻着,这女人是不是看得太过仔细了。
  
“威廉,带她去找小四儿,记得,速去速回。”邱胜翊下达完命令,又站在号令台上带兵操课。
  
奠威廉一听可以偷个小差,开心地像只泼猴乱跳,他引着路,一路朝向仓房而去。
  
这可不是我廖威廉在吹胡子刮气,要说起咱们家老大,整个杭州城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人家可以不知道丰念山庄,但可不会不知邱胜翊这响当当的三个字。”一路上,廖威廉那张嘴可没闲着,直把邱胜翊给捧上了天。
  
瞧他说得口沫横飞,更没机会让映洁打断他的话,光是用耳朵听,几乎都快要听出油来了。
  
“为了咱们大夫人,少庄主可说是南征北讨,不晓得捅了多少胡番的贼窝,为的就是要寻找大夫人下落,那种精神,叫我们这班弟兄,个个是打从心底佩服得很。”奠威廉眼底下,对着邱胜翊有着莫名的旺热,选择跟随左右,也甘之如饴。
  
“听你这么说,你们大夫人是被胡番掳走的了?”她提出她的疑问,原来邱胜翊会组织这个军队,是为了要寻找母亲所致。
  
“两年多前,一队神秘的商旅前来投宿丰念山庄,当晚,这群商旅便因偷运仓廒米粮被发现,所以索性大开杀戒,当时,大夫人正在佛堂参禅,庄主和少庄主在混乱中先从密室离去,等到那些盗匪一走,大伙回来时已不见大夫人,也没见着她的尸首。不过据一位逃过一劫的丫头说,大夫人被个胡番掳到一匹马上,从此,就再也不见她的踪迹。”廖威廉说着说着,烦躁神情涌上心窝。“不说了,说多了替老大难过。”
  
“到现在还没查出是谁所为吗?”她仍然好奇,尽管廖威廉脸已表现不再多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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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可靠的消息来源,大概是流窜在西北一带的商道马贼,为了这仅有的线索,少庄主才会经常南来北往,只要遇有抢掠商队的盗匪,就毫不犹豫赶尽杀绝,也此许多胡番蛮子,都给了少庄主一个“铁甲将军”的封号。”两人绕过一处回廊,淙淙流水从底下而过,直往廒舍方向流去。
  
“铁甲将军?”
  
“你有所不知,少庄主杀起盗匪如人无人之境,曾经有两回胸部挨了刀子,他仍旧面不改色,若无事般继续杀敌,直到全部的盗匪落荒而逃,他才发现有这么长的刀痕,几乎深可见骨。”廖威廉还煞有介事地比出个样,看得映洁是屏气凝神,难以想像。“所以那些胡番蛮子还以为少庄主刀枪下人,才给了他一个这样的封号。”
  
怪不得邱胜翊这三个宇能名响京城,这样一个铁铮铮的硬汉子,一心为了母亲的下落面努力不懈,此等孝心,也是她愿意托付终生的主要原因。
  
“那……少庄主这些年除了寻找母亲下落外,庄里的事可有找信赖的人来看管?”她婉转地问道,从帐册上批注的字迹看来,杜可嫣理这个家,不过是近一年的事。
  
“前前后后有二十来个左右,有妓院的妓女啊,唱戏的女戏子,江湖卖艺的戏伶子,还有一回,找个卖菜婆子,还把帐册倒著看,朱砂笔还沾了满脸,把少庄主气得是哭笑不得。”廖威廉如数家珍,将这几年来的轶闻,又重新说上一遍。
  
“这些算是可信赖的自己人?”
  
“反正咱们少庄主只要找个可以理家的人,就算是自己人罗!”廖威廉才说完,不知不觉已到了仓厂附近。
  
她的心越听越沉,脑子里慢慢理出些许头绪,从她一踏进丰念山庄,不不不,应该说是在林子里见到他的第一面起,他就注定要她,而这个”要”,是”要”她来理这个家,之前,那些被他随手拉进庄里的女子,就是因为没有能力打点一个家的内内外外,才会一个换过一个,而此刻她的处境,跟那些女人有什么两样,指腹不指腹,为婚不为婚,他根本一点也不在乎。
  
细细推敲,也不难理解,昨夜他低声下气要她看帐册,补衣裳,就是在考验她的能耐,哼,还让她以为真的对她情意并重,才打算娶她为妻呢!
  
这一切她全搞通了,还多亏了廖威廉,要不然她还无从思素,傻傻地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小四儿,这位就是你未来的少奶奶,庄里的大小事务,以后就记得替少奶奶顾前瞻后些。”他偎近他耳蜗子边说:“好生伺候点,明白吗?”
  
小四儿毕恭毕敬猛点头,待廖威廉走远,才危颤颤地问着映洁说道;“少奶奶到仓厂来,不知有什么事?”
  
“我想要实际抽点仓里的存米,这一年来,进进出出的米粮不下数千石,佃户在丰季时缴的粮和荒季时所缴的,差额不过数十石,以每户的有效耕地来看,这实在不合常规,还有这些做为赈米的数目,也没定个规章,是依当日实际人数,还是有一定的发放,这点,我希望能亲自来盘个库,好了解实情。”上头的帐乱七八糟,全是写给外行人所看,而邱胜翊也全不当一回事,挥笔一批,含糊带过。
  
“少庄主向来只询问每间厂舍的库米,或者核对杜二奶奶所清点的帐册,在这庄园里,一向都没有亲自盘库的规矩。”小四儿说得有些结舌,像是在闪躲些什么似的。
  
映洁人虽精明,但不失韬光养晦,她哪会瞧不出小四儿耳根子烫热的紧张样,现下,如果她非要进厂舍查看,一定会害得他在杜可嫣面前难以交代,再说她才刚入邱府,说什么也不好明外露,成了篱矢靶心。
  
特别是要查察出杜可嫣胡搞米粮的实证,眼下还未成气候,倒不能没有八分识相,七分手段。
  
“说得也是,那我就看看杜二奶奶载记出入的米簿,好做个对照。”她不让小四儿难做人,只轻轻略为带过。
  
看到映洁她不准备实查实对,小四儿当场吁了口气,两颗小黑牙笑得呵呵发亮,肩头儿这才松下来。
  
她假装认真校对了会,便向小四儿倾首谢过,一直等到申时末,才来到邱胜翊的房里。
  
一进到屋里,便发现邱胜翊赤裸着上身,胸前明显两道刀疤,大概就是他换回“铁甲将军”封号的代价,桌上一瓶瓷葫芦状的药瓶,看来就是治疗外伤的金创药。
  
“过来。”他说话筒短有力,结痴的刀疤上,隐约看见还开了口的小肉逢。
  
映洁徐徐走着,直到来到他跟前,才发觉他壮硕的臂膀,几乎快要比她的大腿还粗。圆饱的双肩,还鼓鼓隆着,几滴汗水从骨处滑落,密布在黝黑的胸膛上。
  
“听说你刚才还去帮几户庄稼赶走一些地痞无赖?”午膳时间,发现他并未到餐堂用餐,一问之下,才晓得又去好管闲事了。
  
他拿起金创药,递到她面前。“边擦边说话。”
  
他示意要她替他上药,这么近面对男人的胴体,对于映洁来说,还是生平头一遭。
  
“少庄主,这个伤……”
 
“你可以先叫夫君。”他举起掌,要她省了些口头上的客套。
  
“可是咱们……还未正式成亲。”她在乎还未正式嫁人邱家。
  
“迟早的事,不必在意那些繁文缛节。”他显然对这种拜堂成亲,十分嗤之以鼻。
  
她不便多辩,免得造成争执。
  
“夫……夫君。”她叫得有些绕舌。”这些伤请大夫看过了吗?”
  
“皮肉之伤,不碍事,东街上的孙老六药铺子,刀伤药人尽皆知,他说,涂满百日,伤口便可痊愈。”细碎的黄色粉末洒在小嘴口上,光是看就令人胆战心惊,映洁有时不经意掀高跟皮偷瞄几眼,发现他连眉头都不皱那么一下。
  
“这几年下来,可有哪几个蛮夷之邦臣服在夫君的威望下?”她听他的话,可以边擦边问话。
  
“越州一带的乌鬼军,明州临海附近的海鲨帮,更远的还到过大理,杀得那些鬼蛮子抱头鼠窜,跪地求饶。”他大口濯着酒,冷哼一声道:“全是些酒囊饭袋。”
  
她只是嫣然一笑,并没多做驳斥,接着问道:“夫君如此做,映洁在京城里多少也耳闻过,为了找出掳走大夫人的胡番,夫君不辞辛劳,怪不得名扬四海,人人赞叹不已。”
  
映洁撕开桌上虎骨膏药,专心地在烛火上烘烤。”敢问夫君,往往出征一趟,需耗时多少时日?”
  
“少则两个月,多则半年。”他发觉她问得过于详细,这些对她而言,究竟用意为何。
  
“那么再问夫君,在你不在庄内的这段期间,可知今年雨水来得是否足够,一年稻量可有几获,闹旱闹涝时可有足够的库米,仓廒里的谷子生了麴,可有请人挑拣……”
 
“够了,你到底要问什么?”拐弯抹角,原来在话里拣精拣肥的,指责他的不是。
  
他用力朝桌面拍去,半截黏在伤口上的药膏,还来不及贴平,就见他怒气冲冲走了出去。
  
映洁晓得,这样的质问确实会把他给逼疯,但庄内的财务千疮百孔,她必须让他明了,再不正视,恐怕会更难亡羊补牢,救也救不回来。
   
『5』第四章

春雷动,惊蛰起。
  
邱家军的战土们,因天候恶劣,全都停止操练。
  
无聊的春雨时分,一人群个大体硕汉子全蹲在檐棚下,拣着麴子,或是帮着将新秧分配到农产手中,这些工作,他们做起来倒也畅然自得,乐不思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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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要是映洁贴心周全,每个弟兄的要求全都尽可能满足所需,就连他们最在乎的五脏庙,也把他们全伺候得服服帖帖。
  
“这是少奶奶要我拿来给你们的龙眼桂花粥,碗筷全搁在这,你们自己看着办吧!”掬香和拾翠提着一锅大汤锅,吃力地走到一群大汉面前,两人对映洁将这票饿死鬼当成座上客,内心怎么也平衡不过来。
  
“瞧,那两月圆嫩嫩的小俏臀,真叫老子他妈的热呼起来。”年过四十的老光棍粱海山,看着掬香与拾翠步步金莲的身影,一边搔着裤档,一边拍着大腿大叫起来。
  
“是啊是啊,比起杜二娘那骚婆子,这两个妞看起来干净多,也……下饭得多……呵呵呵……”一旁的山东大汉廖俊杰,索性跟梁海山演起双簧,就这么唱起来了。
  
大伙一听,全乐得哈哈大笑起来。
  
掬香咽不下这口气,回身插腰,摆个大茶壶骂道:“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没脑袋的混帐东西,就吃粥噎死你们!”
  
廖威廉嗅的一声,粥花全洒了满地。“香姑娘,亏你脸蛋长得俏,怎么出嘴就这么恶毒啊?”
  
“谁叫这些男人不洗嘴,茅坑的屎都比你们的嘴香多了。”掬香大声臭骂,这些日子早就吞忍够了,她可没那好脾气任由他们瞎胡闹。
  
“掬香,这些男人是该骂,但也别忘了你是个姑娘家,分寸还是得拿捏着。”拾翠较识大体,现在小姐还未正式入邱家,凡事还是低调些。
  
“还是翠姑娘说得对,脾气千万别太拗,要不可没男人敢要你。”邱家军中最德高望重的管叔,边拣着麴子边说道。
  
“哼,不嫁就不嫁,只要小姐不赶我,我就一辈子陪着她。”掬香根本不用买这些男人的帐,他们有他们的少庄主,而她有她的大小姐。
  
“不会不会,有只小老虎可是会要你的,夜夜梦里还叫着你的名呢!”梁海山闭着眼,双手含胸。“香……我的香……”
  
粥吃到一半的廖威廉,鼓着满满的腮帮子,疑神疑鬼看着左右道:”谁,谁是小老虎?”
  
“哈哈,咱们这班弟兄,还有谁跟虎扯出边啊?”廖俊杰爽朗大笑,饱涨的中气让声音听来更响亮。
  
这弦外之音可让掬香羞红了脸,她狠狠地瞪向廖威廉,玉足一蹬,气得转身跑走。
  
“掬香……”拾翠在后头喊道,不料,才跑没几步,便见邱胜翊从转角弯走了出来。
  
“少庄主!”所有人全停止嘻闹,恭敬行了个礼。
  
“姑爷……”拾翠也在邱胜翊的示意下,改了称谓。
  
今天的邱胜翊看起来有些局促不安,与以往的精明凌厉,显然有明显差距。
  
自从前几天吼了映洁一声,他便没再见到对方芳踪,这几天他一直在忍着,企盼她会给他送个饭或是拿些帐册来问他庄内的业务,可这些希望,全都落了空,几天来伺候他的,全是掬香和拾翠,要不就是庄内几个丫环,渴望见到映洁的身影,可说是与日俱增。
  
加上最近这雨下得他心头慌,无穷精力也因没得操练好发泄,饿了困,饱了呆,这种日子快把他给闷毙了。
  
“你家小姐呢?”他劈头便是一问。
  
“早上去参加九寨沟那举办的一场小耕籍典礼,听说那是那儿的传统习俗,以往请杜二娘去她都有事推拖,小姐说,这种礼万万不能失。”拾翠一五一十告之。话还没听完,他便迫不及待对着廖威廉道:“备马,到九寨沟去!”
  
“少庄主,那儿没盗没匪的,咱们去那做啥?”不是要打蛮子还是胡番才出马的吗?
  
“多嘴。”他俐落骂了句,跟着便疾步而去,廖威廉不敢马虎,也马上跟上前去。
  
牛毛细雨中,只见一具行色匆匆的宽阔背影,朝向庄外而去,大伙手中的甜粥全停在半空中,所有人心头都有一个共同念头,就是少庄主竟为了个女人,可以亲驾出征,这在以往,可是没有惯例的。
  
“真是怪了,管得跟自家娘子一样,又偏偏不谈婚嫁,这少庄主还真是奇怪?”粱海山搔搔后颈,接着把目光看向拾翠。”该不会是你家小姐的问题吧?”
  
“问你们少庄主去,别问我!”拾翠扭臀一摆,自个白眼转身高去。
  
碗筷摔落地面的声音此起彼落,每个人都看傻了眼,大伙都有一个相同共识,这个拾翠,看起来远比掬香有料多了!
  
两匹快马,飞快策人林中。
  
层层雨网罩在邱胜翊严酷的俊脸上,冰冷的雨丝似乎撼动不了他奋勇向前的决心。他的眼神凝住不动地勇往直前,他很了解自己,很想看到那个该死的女人。
  
她可以在温柔地替他敷完药,就十来天不跟他见面。
  
她可以把修补好的衣裳叫丫环拿来,而且还缝得精细舒适,就不会采关切一句合不合身。她可以亲自做了道茄汁鹌鹑和蒸些翡翠玉丸来收买他的胃,也不会来问他一声合不合味口。
  
更让他难以吞忍的是……
  
他没有龙眼桂花粥吃。
  
当他看到他那票弟兄们吃得津津有味,吃到锅底朝了天,而她并未叫丫环为他端上一碗时,他简直快要气炸了,若非在弟兄面前要维持老大的形象,他绝对会跟头疯狮子一样乱吼,好发泄心中的那份不平。
  
在两人这场冷战中,最可怜的该算是廖威廉,主子发了癫,他也得陪着受活罪,紧跟着邱胜翊的快马,片刻也不敢怠慢。
  
一直到九寨沟的境内,邱胜翊才逐渐将马放慢下来,此时雨势暂歇,阳光也在同时绽露曙光。
  
不过,这村落里的人一看到邱胜翊,纷纷关门掩窗,走避胡巷,整条原本热闹的市集,煞时不见半个人影。
  
“威廉,你瞧这是怎么一回事?”他既非盗,亦非匪,惧他为何?
  
廖威廉清清喉咙,按按发酸的颈子。“谁不晓得有铁甲将军在,就是有盗匪在,你这么没来由地一出现,当然把人吓死了。”
  
原来乡民们还以为他是来歼敌灭盗的,平常他没事不会上这穷乡僻壤来与乡民打交道,而今,突如其来现身于此,自是引起乡民接直不当的联想。
  
不久,两人找到乡户们聚集祭典的广场,邱胜翊不由分说,立刻走上前去,拦住一名老者问道:“是否有一位吴映洁吴姑娘前来参与盛会?”
  
老者眯眼深思了会,才忆起道:“报告邱少庄主,那位吴姑娘确实是深得九寨沟每个人民的心啊,她不但亲自跟着跪地膜拜,还说啊,要替咱们这些佃户减免些税,让我们少些压力,日子过舒服点。”
  
“我不是问你这个,我是问,她人现在在哪里?”邱胜翊没那耐性听他对映洁歌功颂德。
  
老者这才含含糊糊说道:“许老头说他那块田的灌溉渠道引不进水,希望吴姑娘去帮他看看。”他朝东南方一指。
  
“就往这走,过了那马家坡就能看见。”
  
这女人还真能干,连怎么引水灌溉都做得来,邱胜翊不敢再多耽搁,一蹬上马背,随即朝东南方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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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真如老者所言,过了小小的马家坡,便见一名矮胖的秃老头在田地里下秧,他跳下马背,捺着性子问道:“敢问老人家是否姓许?”
  
许老头直起腰杆子说道:“是啊是啊,这可不是邱少庄主吗?怎么……九寨沟进贼子了?”
  
“没有盗匪,我是要来找一位吴映洁吴姑娘……”
  
不等邱胜翊问完,许老头笑得五官全皱成堆了。“吴姑娘?她呀,可不是我老头爱说,我真他妈的佩服这小姑娘,原本我这块硗瘠的土地,经她这么一疏浚,就全都把河床的水引了进来,要不是她,我现在哪能说下秧就下秧呢?”
  
看他开心得跟老来得孙一样,邱胜翊便知,这女人又得了不少民心。
  
“她帮你疏完浚后,现在人呢?”他握紧硬拳,忍着不发脾气的冲动,一旁廖威廉看了,只能站得老远,不敢多话。
  
“刚刚听说王大婶的媳妇要临盆,一时找不到产婆,所以她就……”
  
“什么,连接生小孩也会?”他几乎快把许老头的耳膜给嘱破。
  
“她只是说有看过别人接生……”
  
“妈的,那个该死的王大婶住哪,快告诉我!”他失了耐性,巴不得长八只脚,一口气跑到那女人身旁。
  
“就……就在前头,绕过那棵大榕树,就在女蜗庙旁边。”许老头两眼发直,手也抖得厉害。
  
“快走,免得又被她给跑了。”一、二、三,三步跨上马背,邱胜翊这回就不相信,接生个小孩会接得比他追的速度还快。
  
一打开门,便听儿娃儿哇哇大叫的声音,王大婶全家一大票子,全都怔怔地傻住,盯着这不速之客看。
  
“吴映洁呢?”他喘着气,胸膛也因此而起伏不定。
  
满满一屋子的人全被这巨大且口气烦躁的男子吓到,只见王大婶什么也不敢多问,指指隔壁道:”吴姑娘正在隔壁。”
  
“在隔壁做什么?”
  
“治腿伤。”王大婶不敢多废话。
  
“连腿伤都会治!”他立刻掉头,往隔壁另一间瓦窑屋而去。
  
这回,他直接将门推开,老天保佑,总算看到她的身影。
  
“吴映洁,你……”
  
“嘘……”她回头朝他白一眼,立刻又把视线放在一名瘦弱老头腿上。
  
她正从一大块腐木里头,将一只只的肥蛆用竹筷挟到瘦老头的脚踝处,十来只的白胖胖蛆虫在瘦老头溃烂的糜肉嚏,不停地蠕动钻爬着。
  
廖威廉见一此景,立即跑到外头吐个满地,而邱胜翊则镇静自若,在旁静静观看。
  
“好了,每天你们就记得将蛆虫放在谭老爹的脚踝处,大约一炷香时间,再将蛆虫取下,这样大约过个十来天,里头溃糜之处就会被蛆虫给清得差不多,到时记得再到药铺子拿些青草药膏,记住,暂时别再下田,要不然你可得拄一辈子的拐杖了。”映洁仔细叮嘱,盈盈的笑意让生病的人看了,都觉得信心无穷。
  
“真是多谢吴姑娘了,有你来我们九寨沟,大伙都受益无穷,比起那个杜二娘,你真是我们的活萨。”谭大娘涕泗纵横,紧握着映洁小手不放。
  
“谭大娘,不过是举手之劳,切勿挂在心上。”她起了身,回头一望,邱胜翊正直挺挺地站在门边。
  
她不让谭大娘多送,在邱胜翊的监视下,这才走出大门。
  
“吴映洁!”声音如雷鸣般,在她耳边隆隆作响。
  
“费了那么大功夫找到这来,就为了喊我这三个字?”她慢慢牵着马,一整天下来,总算有个忙里偷闲的机会。
  
“你可真行,样样都会。”看乡民对她崇拜的样子,没来由地竟嫉妒起她来。
  
“有些看多了,有些书上曾写过,照本宜科,也不一定有把握。”像是蛆虫清除腐肉,还是看着华陀的书上写的。
  
她似乎不觉得出门太久,会引起他的担心,素净的脸上还洋溢着积善的愉悦心情。
  
“谁允许你擅自离开山庄?”他瞪着她,鼻孔里还喷着气。
  
“我跟鹊姐说过,而我也交代过拾翠,夫君问起,就直截了当告诉他。”她对着马儿笑着,还摸摸它的鬃毛。
  
就是不愿正面对着他。
  
“我要你亲口来对我说。”他看她一派清悠,思绪更加纷乱。
  
“映洁的话会逆了夫君的耳。”
  
她的语气永远是这样安娴柔顺,即使是在出现意见相左之时,也是不愠不火,她始终抱着以夫为天的念头,就算对方出现冥顽的观念,她也不好当场点破,她会轻轻在一旁戳着戳着,戳到他会感觉到痛为止。
  
“今后不管有什么事,一定要先来告诉我,虽然还没与你成亲,但指腹的意思便是……你就是被我给订了,尊重夫君便是基本的道理。”他郑重宣布,而且预计在成亲之后,把她管得更严。
  
“夫君说得对,今后映洁尽力做到便是。”
  
“是一定。”他的棕眸亮得发光,一头的乱发彰显出他披星戴月,追了不算短的一个距离。
  
而廖威廉一脸疲态,下垂的肩膀看得出他的奠可奈何。
  
“对了,夫君前来,找我可有什么事?”她这下才认真看着那张俊逸的脸。
  
“巡厂舍,我要你陪我去!”
  
“厂舍?那钥匙可是杜二娘掌管的,而且听说,吴家有个规矩,只准对帐,不准清盘。”上回小四儿坚持不让她进去,她就晓得头大有文章。
  
“从今天起,这个规矩从我这消失。”
  
华丽的蚕丝绣被上,躺着一位丰娆妖媚的女子。
  
她的一只纤纤玉足高举在一名色欲薰心的男子肩上。
  
男子噘高个鸡屁股嘴,不停地啄吻着玉足,娇吟之声不停从女子口中逸出,还带着频频的淫喘……
  
庞盖才脱了罗袄,便听见门外传来急促的敲门声。
  
叩叩叩!
  
“叫什么叫,睡个午觉也吵个不休,不怕我打断你的腿。”杜可嫣将衾袄半掩在胸前,满脸尽是写满扫兴二字。
  
“杜二奶奶,不好了,少……少庄主要来跟你拿钥匙查仓了!”小四儿在门外大嚷,他也顾不得脑袋瓜是否能保,这要不通报,他脖子上一样得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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