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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转+1次PO完]把梦想留给心(翊洁)
王子與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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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愣住了,似乎没料到他会在这种场合里重提那件难堪的事。「我们可不可以假装什么都没发生好吗?」
  
她说完,不耐烦地拿起筷子将汤匙里的粉肠一节又一节地挑出来,心里实是怨着他说话粗鲁不文。
  
炎亚纶忍不住问:「妳既然讨厌粉肠,怎么不早点跟我外婆说呢?瞧,妳碗里的肠子可是比人家多一倍。」
  
她没好气地应一声,「我没料到你外婆会给我那么多粉肠。」
  
「她啊……只记得妳们家让我免费住院看病,倒忘了是妳这个仇人把我敲成脑震荡的。」
  
「哦!原来如此。」她侧头看他一眼,给了他一个你活该的眼神。
  
他眼不眨眉不挑地回瞪她,好久才耸肩搔头一下。
  
见他牛脾气又使上来了,她转了一个话题,「你……你喜欢吃粉肠吗?」
  
「当然,嫩嫩滑滑的,吃在嘴里香q带劲才爽啊!」
  
「那你统统帮我吃掉吧!」她把筷子递给他。
  
他犹豫一秒便接下筷子,应了她的要求。
  
「炎亚纶,我……有一件事……想跟你说。」
  
炎亚纶的脸随着思绪起伏,红一阵、绿一阵地闪着,隐约听到她支吾不停的声音,不痛快地嚷了一句,「有话快说、有屁快放!妳想告诉我什么事?」
  
被他这样一「削」,她面带委屈地白了他一眼,僵着喉道:「我跟妈妈要搬到加拿大了。」
  
「那干我什么屁……」句子还没说完,他猛地甩头怒瞪她,等他了解她那句话的意思后,脸却突地刷成惨白。
  
不是「台中」或「高雄」,而是「加拿大」耶!
  
加拿大!加拿大究竟有多远啊?
  
他这一生没离开「孟舺小镇」,连大汉溪、台湾海峡都没游过,岂能料想得出「跨洋」是怎样的无限距离?
  
他不知所措地问:「妳……妳为什么要去加拿大?」
  
她解释着,「爸爸早帮我和妈妈申请移民,已经下来两年了,若今年再不去的话,是会被取消资格的。」
  
「哦!」他闷闷地应她一句,然后问:「那妳爸呢?」
  
她耸了一下肩,眼眶盈满了泪,「爸不去,就我和妈而已。他说他逢年过节时会飞去看我们。」
  
被外婆一手拉拔大的炎亚纶基本上对「美满的家庭」是没有任何概念的,但他还没呆板到忽略她口气里的感伤。
  
他缺乏技巧地安慰她,「妳也别难过啦!妳爸应该会常去看妳们的。」简直就是鬼扯淡!
  
他自己的爸爸就从来没有在他的生命里出现过。
  
「他是这么跟我妈妈保证,但我妈可没有你乐观。」
  
此刻的炎亚纶是满脑子的问号,能被派上用场的也只有一句,「为什么?」
  
吴映洁掀起两扇翘又密的睫毛,横睨身旁的男生,「你难道没听人提起吗?」
  
「提起什么?」他一脸正气昂然,有点不屑于跟女生闲嗑牙似的。
  
她深吸一口气,将嘴附上炎亚纶的耳朵,「我爸和我妈其实没结婚。」
  
他摸着发热的耳朵盯着她,撂下一句,「那又怎样?」
  
她又小声地再补充一句,「我妈是二房。」
  
「那又怎样?」
  
「所以我是私生女。」
  
炎亚纶这回没进出「那又怎样」四个字,相反地,他无话可说了。
  
在炎亚纶来说,私生女又不是什么大新闻,因为他自己也是,而且还是名副其实的「父不详」。
  
所以,她的私生女和他的私生子在程度上是有差距的,她跟着有头有脸的富爸爸姓,他则是跟着红颜薄命的穷妈妈姓;金枝玉叶的她与拖油瓶的他,是不可以相提并论的。
  
搞清楚这一点后,他将眼珠子一转,提醒她一个不争的事实,「妳『终究』有一个爸爸疼妳。」
  
吴映洁撤去博取同情的可怜模样,语气僵硬地说:「爸是疼我,但跟妈妈之间好像有一些不对劲。」
  
「是不是妳爸的大老婆不愿妳们留在这里?」
  
吴映洁摇头。「基本上,我大妈是个讲理的人,她不会蓄意制造问题。」
  
「真的吗?」炎亚纶语带怀疑地问:「女人心、海底针,妳怎么知道不是她搞的鬼?」
  
她笃定地说:「是真的。我大妈待我如亲生孩子一样,上次你被我敲坏了脑袋住进我家医院,就是她托人送巧克力给你的。」
  
炎亚纶受宠若惊,「哦!是吗?我还以为是妳妈妈送的呢!」
  
「不是。」她摇头,透露一些消息给他,「你知道吗?帮你补习也是她出的王意。」
  
炎亚纶不解地看着吴映洁。「我以为这是教务主任多管闲事,而妳是日行一善的女童子军。等一下……这说不通吧!妳大妈为什么要管那么多?还有,她是怎么说动校长和教务主任的?」
  
她盯着他的脸研究了好一阵子后才说:「因为她是个有爱心且信仰虔诚的人,因为她乐于帮助不幸的人,最重要的是,你和我就读的学校是她开的!」
  
「她开的!妳大妈是我们学校的董事?妳别闹了!」
  
「谁跟你闹了?」她好笑地看着他吃惊的模样,几秒后把话题兜回前头,「总之,我大妈不是问题,有问题的人反而会是我爸。他说会如此做全都是为了我和妈的未来着想。」
  
「难道不是吗?」炎亚纶谨慎地问。
  
「谁知道。」
  
炎亚纶盯着她,无法告诉她,他其实满喜欢她爸爸的,因为在他住院的那段时间,吴映洁那个态度亲切、言行幽默的爸爸曾三不五时去探视他的病情。
  
直觉告诉他,于医师是个好人,但好人与好男人之间是有一段距离的。
  
「妳什么时候走?」他心里挂记着她的远行。
  
吴映洁说:「礼拜天我奶奶过完五十大寿后就走。」
  
「那不就是后天了?太快了吧!」他没料到会这么快。
  
「嗯……机票已订好了。这几天我一直想找机会跟你道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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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大眼圆睁,讶异地说不出话来,只能吭出一声「哦!」,过了几秒才说:「我以为妳躲我都来不及呢!」
  
她侧头反省,然后耸肩承认,「刚开始是有在躲你,因为……我气你不知好歹,更气你说看我……『那里』梦周公的话。」
  
他搔了一下头,不好意思地承认,「我是有梦周公,但没看妳『那里』,妳教我的功课我都一字不漏的听进去。」
  
「真的吗?」她终于抹去脸上的忧郁,对他莞尔一笑,「我很高兴自己帮上了一点忙。」
  
他看着她清澈的眸子迟不应声,心中为到底要不要跟她道谢而别扭着。哪里会知道,一踌躇的后果,便是就此错失了机会!
  
她低头一匙接一匙地将米粉汤喝光,最后将手帕还给他。
  
他接过,自然而然地往已鼓鼓的书包放去。
  
她盯了他的书包三秒后,「你书包里装的是什么?」
  
他随着她的目光落在自己的书包上,耸肩道:「朋友拜托我拿东西到高中部,转交给另一个朋友。」
  
她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口气一转,俨然成了标准的管家婆,「你难道连问也不问对方一声是什么东西吗?」
  
他立即情绪反弹,大声冲着她道:「妳只管去妳的加拿大,少管我的闲事好吗?」
  
吴映洁还来不及反应,他外婆已开口训斥他了,「小兔崽子,怎么在于小姐面前这样嚷,还骂脏话!还不快跟于小姐道个歉!」
 
「不……我就要走了……炎奶奶,这碗米粉多少钱?」吴映洁忙起身,紧张地翻着书包想掏钱付帐。
  
「不用、不用,算我们亚纶请……亚纶,还不快点跟于小姐陪不是!」
  
「我没有『不是』可陪!」炎亚纶脾气倔,向来不轻易跟人低头。
  
炎奶奶气自己的外孙忤逆她,揪住他的耳朵,当街就训斥起来,「你对别人无礼也就算了,唯独对于小姐乱来,你奶奶我就不能睁只眼、闭只眼了。你从出生到现在,干出什么正经名堂来着?
  
「若不是吴家大太太出面替你做主,让你读书,我哪能负担起你的学费?要不是于小姐帮忙,你这臭小子能拿得到第三名吗?
  
「我上你外公坟上哭了一整天,说我们炎家总算不再出败家子了,没想到两个月不到,你又故态复萌,没良心地就把我的老梦砸碎……」炎老太太悲从中来,忍不住掩面恸哭。
  
炎亚纶觑了围观的街坊邻人,也不睬他们交头接耳的模样,把外婆扶到桌边,缓着语气道,「奶,别气,算我错好吗?人家早已走远了,我明天上学再跟她道歉不就得了。」
  
「你要很诚心诚意地跟人家道歉。」
  
「就依您的,我保证把她当土地婆般伺候。」
  
炎老太太眼一瞪,斥喝道:「什么话?人家可是金枝玉叶出身呢!」
  
「对、对!那我就是番石榴菠萝的后代!」
  
外婆一掌就朝外孙的颊上刮去,「小讨债鬼,把我惹成这样,还有胆要嘴皮卖乖!」
  
他机灵地闪身,「婆,有客人上门了。」
  
炎老太太抹掉老脸上的泪,警告道:「喊什么!还不快给我上前招呼。」
  
「是!」

『6』第五章

翌日,天公不作美,空中渫着潮雨。
  
炎亚纶打破迟到惯例,特别守在校门口,打算拦截吴映洁。
  
无数顶湿淋淋的雨具,如森林蘑菇般地从左、右前端围绕而来,行动虽然缓慢,却像连绵数里的锦绣顶篷,令人难以极目窥伺。
  
他等了一个小时,才在第一堂上课前盼到她。
  
她穿着浅蓝色的海军装便服,拿着一把小花伞,乌亮的长发难得地散在腰际,说有多奇陉,就有多奇怪。
  
奇怪?不对吧!应该是可爱,迷人才是!
  
想到这儿,炎亚纶的心突然大声地跳着,像是防着给别人听到似的,他四处张望一下,十分庆幸没人理他,不料,他那张顽强的脸竟在瞬间转变为酡红色。
  
他鼓足勇气往吴映洁那里挪了几步,于医师的身影便在他的眼角边现身!
  
炎亚纶念头一转,直接从侧门往校园里钻,避开与吴映洁父女照面的机会。
  
他身在教室里,心却牵挂着吴映洁,一下课,他马上杀到三年级的教室去找她,可她却不在座位;又因为炎亚纶拉不下脸向其他人打探消息,只好垂头丧气地回到自己的教室。
  
第四堂上课时,隔座女同学递了一张字纸条给他,说是高年级的学姊吴映洁来找过他,见他不在位子上,所以留了字条。
  
他急忙地打开来看,纸条上写着——
  
训导主任会在放学时抽检书包,你要小心一点。
                    
映洁
  
他这才吞下她是真正关心他事实,眼眶不禁聚了一点的泪光。
  
下课铃声一响,炎亚纶撂起书包往肩一挂,身影已飙出教室。
  
吴映洁的教室位在大楼的另一侧,他光是一个上午已上下爬了不下三回,现在要他爬第四回,他也不嫌累,因为他知道一旦错过今天,往后可能再没机会见到她了。
  
一这么想,他就忧心如焚,一心冀望能在她离开校园以前拦住她。
  
他跑过一年级的楼层,正要转进二年级阶梯后突然遇到大塞车,他被堵在楼梯间,上下不得。
  
炎亚纶问一个跟他打过架的男生。「齐大少,三年级的走了吗?」
  
对方记恨被打输过,才不鸟他。「鬼才清楚。」
  
炎亚纶赶紧往下钻了几阶,抓了一个跟他打过篮球的男生问:「三年级的人还在下面吗?」
  
对方摇头道:「我不是很清楚。」
  
炎亚纶心急,直接拨开人潮往下走,等到双足踏在二楼楼梯间,见到两位男老师一脸凝重表情的要抽检吴映洁班上某位男生的书包时,他才松了一口气。
  
吴映洁就站在老师后方,频频低头看表,没看表时又直往操场那个方向望。
  
他耐心地站在人群之中,瞬也不瞬地盯着她,祈盼她会往自己所在之处望过来。
  
结果是老天肯帮忙,让吴映洁睨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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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接触到他的眼光后,生涩地对他绽了一个笑。
  
他抓住机会,张嘴无声地跟她说:「谢谢。」
  
她也回给他一个「收到」的甜笑,只不过,她的笑容很快被训育组长严厉的吆喝声给吓跑。
  
「炎亚纶!还没轮到你,你那么早跑下来,凑什么热闹?」
  
炎亚纶搔了一下后脑勺,像真有那么一回事似的解释,「报告老师,是这样的,我家有急事,可不可以先抽检我的书包,好让我早点走?」
  
「当然不可以。等你熬上三年级时,我保证第一个抽查你。现在安分点,回你班上的队伍里等着。」
  
炎亚纶没有抗议,瞥了吴映洁一眼,给她一个苦笑后,转身往楼上走。
  
他愈想到吴映洁,就愈感到难过,责备自己在过去的日子里总没给她好脸色瞧,就这样在难过与自责问,他虽没悟出人生大道理,却了解到一件很重要的事:他非常喜欢吴映洁,要不然,他不会心甘情愿地被她逮去恶补。
  
他想以哭来哀悼这段没头没尾的莫名感觉,却哭不出眼泪来,照理说男子有泪不轻弹,但现在他却觉得欲哭无泪也是挺没种的。
  
自虐的念头于是从心里卯起,他张嘴就往自己手上虎口处咬去,等到一滴泪从他的眼角间挤出时,他才慢半拍地「啊」了一声喊痛。
  
疼痛之间,他隐约听到一阵细弱的声音响起。「炎亚纶。」
  
那是他的名字!
  
他愣了一下,难道……是他以为的人吗?
  
「炎亚纶,你人在吗?」
  
这回的声音高了几度,外加踏实的脚步声,总算说服炎亚纶,真是吴映洁在喊池。
  
他探头往教室底端瞄,面无表情地慌坐在原地,望着她不吭一声。
  
「你班上的同学说你上了楼,所以我猜你人在教室里。」她边说边走到他身前。「我今天找了你好几回,可是你都不在座位上。」
  
炎亚纶仰望着她,点了点头,把「我也是」这三个字锁在喉咙里。
  
她漾开笑,继续说:「好险,你有收到我的警告字条。要不然,被训导处查到后就不好了。谁知道里面会不会是扁钻或刀子之类的东西?」
  
他应了声,「哦!那个字条。」看来,她是断定昨天「杰哥」在市场交付给他的东西是危险物品就是了。
  
天啊!他在她眼里真的是干不了正经差事吗?连帮人送一盒钢珠对笔都会被她误会成这样!
  
要是在几个月前,他一定会顶她一句,「鸡婆,自以为是。」但现在,他觉得时间短得没必要去为自己辩解,只能对她说一句,「谢谢妳的先见之明。」
  
没想到,她得寸进尺地问:「真的吗?你书包里真装了刀子吗?」
  
他斜睨她一眼,心想,也许好事、多疑又爱管闲事的她移民加拿大并非坏事。抱着这种反抗心态,他淘气地应声,「不是刀子。」
  
「扁钻?」
  
「请有一点创意好吗?」
  
「开山刀?」
  
「妳当我的书包是百宝袋,可伸缩自如吗?」
  
「那……不会是……」她的脸刷地惨白,大喊一句,「枪!」
  
他没忙着否认,反而调侃起她来,「学姊,我看是妳梦作太多,想太远了。」
  
好巧不巧的是,训导主任正巧要来找炎亚纶,无意间听到两个孩子的对话,做出错误的判断。「炎亚纶,不许动。」
  
然后一手抢下那袋嫌疑重重的书包,伸手拎住炎亚纶的领子,「走吧!跟我去训导处。」
  
炎亚纶碍于吴映洁在场,不好给训导王任摆乌龙,只好无奈地看了一下手表,「可以,只要主任别揪着我的领子,我保证不逃。」
  
训导主任松开手,往走廊跨去。
  
炎亚纶一脸悠游自在,乖乖跟在其后。
  
吴映洁比炎亚纶还紧张,摆了一张作贼心虚的脸,执意要说服训导主任放过炎亚纶一马。「老师,真的,炎亚纶的书包里没有枪!」
  
「有枪没枪,等我检查过后便清楚。至于妳,不是今天出国吗?怎么还在校园里闲晃呢?」
  
吴映洁觉得这一切都是她害的,红着眼睛跟在炎亚纶身后,左一声「对不起」,右一句「都是我害的」,一路念个没完。
  
直到炎亚纶再也受不了,头也不回地丢出一句话,「我自从认妳做了小老师后,倒霉事一堆;等妳人到了加拿大,我的运气大概就会好一点。妳不替我高兴,反而哭衰个什么劲?」
  
他说这话本来是想安慰她,要她别在意的,但他口气太硬,话又说得不够漂亮,反而易遭人误会。
  
吴映洁听在耳里,一个会错意后,心下难过得不得了。
  
她于是缓下脚步,不再跟进。但她无法对他置之不理,深怕他书包里真藏了一把枪!
  
她终于明白,她的正义标准在对某人、某时,某事上,是可以扭曲放水的。也因此,她赶紧跑到董事长的办公室,找她大妈碰运气。
  
如她所期望的,她大妈闻讯后感到非常震惊,但在查办这件事的态度上却毫无放水的意思,甚至打算亲自到训导主任那里传达自己的关切。
  
好在最后证实是虚惊一场——
  
「董事长,只是虚惊一场,炎亚纶的书包里只有一盒钢珠对笔和生日卡。」训导主任查明真相后来回报。
  
路董事听过报告后,这才放下心,「那你放他走了?」
  
「是的。今天是礼拜六,学校只上半天课,所以我没有理由将他扣留在学校里。」
  
「当然、当然,你处理得很好,谢谢您。」路董事一改平日端庄严谨的面容,在后生小辈面前露出感激的面容。
  
当现场只剩下吴映洁与她大妈时,她撒娇的说:「我就说他脾气拗归拗,但性子其实没大家想得那么坏的,不是吗?」
  
路董事这才放松心情笑了出来,「不坏、不坏,他当然不坏。只是啊……咱母女俩的胆子可要练得壮些才行……」
  
「吴映洁!」此时,有人在她们身后叫人。
  
吴映洁闻身回头,看见炎亚纶竟还没离校,高兴地要拉着她的大妈往回走。
  
却被路董事制止了。「不,同学找妳,准是要跟妳道别,妳去就好,我还有些公事要办,得回办公室去了。」说完踩着矮跟鞋急促的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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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映洁有点困惑的望着大妈似乎落荒而逃的背影半晌,直到炎亚纶的声音响起后,她才转过身,有点兴奋又难掩几分腼腆地道歉,「都是我大嘴巴,害你被训导主任留下来。」
  
炎亚纶露出一副无所谓的表情。「迟早都会被搜的,又不是妳说了就能天下太平。对了,妳什么时候走啊?」
  
「哦!」吴映洁经他一问,瞄了表,颓丧地答,「再过两个钟头。」
  
「那……我就不烦妳了。还有……谢谢妳这些日子的照顾。外婆和我都很感激……嗯……妳的热心……服务。」
  
吴映洁站在他对面,见他两手插在裤袋里,红着脖子,不甚自在地跟自己倾吐谢意时,心里有好多的感动。
  
她于是向前走三步,倾下头,轻快地在他的唇上一触,想是要应允他以前开出来的约定。
  
他像是被蝎子螫到似的跳开,抿唇怒视她。
  
吴映洁被他的敌意吓了一跳,也赶忙退开几步解释,「这是大姊姊鼓励的一吻。」
  
「还用得着说吗?」他随即别扭地加顶她一句,「我已经将奶奶交代我的话说出口,妳可以走了。」
  
吴映洁见他又翻脸不认人,心隐隐觉得受伤了,泪淌出眼角,没再多说什么就转身跑开。
  
如果他那个时候追上去,为自己错误的行为道歉的话,很有可能她会给他往后联络的地址;可是,他缓了好几步才行动,等到他追出校门口时,早不知她的去向。
  
从此以后,炎亚纶与这个叫吴映洁的女孩的缘分就薄得像朝雾一般,缈不可探。
  
也许是潜意识下的愧疚与补偿作用,炎亚纶从此改了逃学、迟到、早退的恶习。
  
等到他升上高一,邻家大哥吴俊彦表态,愿意赞助他往后就学的开销后,便主动放弃校方提供的乌龙奖学金。
  
他的学科在很短的时间赶上进度,成绩优秀得几乎令各科老师无可挑剔。
  
只是令人伤脑筋的是,他的大过、小过、警告仍是不断,因为他不肯戒掉「出口成脏」的坏习惯,烟瘾也随着年级数而加重。
  
到他高三毕业那年,还曾因为操行分数不及格,引发了一场留级争议呢!
  
最后,当然还是由吴映洁的大妈出面保他,他才能顺利进入高等学府。
  
在很多人的眼里,吴映洁的大妈无异是他的「恩主婆」,但在他自己的心里,他除了欠她国中三年的学费以外,从来也不觉得自己多欠她一丝人情。
  
因为,真正对他付出关心的人,是他喊外婆的那个女人;真正激励他向上的人,是大他不过两岁的吴映洁,与重义讲情的黑道人物吴俊彦。
  
他研究所念毕业的那年,他外婆得了重病,唯恐自己时日不多,才透露出他的身世之谜。
  
「亚纶……你从来就不是我们炎家的骨肉……」   

『7』第六章
  
「亚纶……你从来就不是我们炎家的骨肉……」这是外婆的开场白。
  
他乍听,还以为外婆是看了太多出连续剧,也不把老人家的话放在心上,反而调侃外婆,「婆都生重病了,还爱说笑!」
  
「我一脚都快入坟的人了,哪来那么多力气跟你说笑!你仔细听我说,别插嘴。」
  
「遵命!」
  
「我和你外公年轻时,曾在一户姓路的有钱人家里帮佣,你外公是园丁,我则是伺候小姐的女佣,我们在那里干活快二十年,育有一女;这件事是你早就听到滚瓜烂熟的。」
  
「是很耳热能详。」
  
「可是我们从没告诉你,你其实不是我女儿瑞媱所生,而是我伺候的那个路小姐的亲骨肉。」
  
他当时为了外婆的病情而忧心,以为老人家是在胡思乱想,对这件事也就没多做反应,只忙着安抚着,「没有关系啦~~婆有话,等妳痊愈后,我们再谈也不迟。」
  
「不……行,我这病是痊愈不了的……」
  
「要不然婆先睡一觉,等睡饱,我再听妳说。」他柔声哄着一脸焦虑的外婆。
  
「不成、不成,咱们现在就把事情说个仔细……」炎老太太挥着手,使唤道:「你,去搬一张椅子过来,乖乖坐着听我说。」
  
拗不过外婆的坚持,他顺从地端了张椅于坐下来。
  
他外婆盯着相貌俊雅的炎亚纶好半晌,无限惋惜的眼一抿,泪也就撇了下来。
  
一段隐瞒外孙多年的心头秘密,就在这样不得已的情况下脱口而出……
  
原来,炎老太太伺候的那个路小姐年轻时,家人曾经给她定了一门亲。
  
对方算是路家小姐青梅竹马的玩伴,她年少求学时又不曾体会过爱情的悸动,所以含糊应允了婚事,只坚持要先出国深造几年,等学成归国后,再与男方成亲。
  
男方姓于,家里两代行医,于老医师开通明理,也赞成准媳妇的计画。于是这门亲事就在长辈,之间皆大欢喜地订下了。
  
但是,老天爷却有祂自个儿的计画。
  
路小姐出国一年后,某日捎信告诉父亲,她爱上一名公费留学生,并请求父亲为她与于家解除婚约。
  
她父亲气得大发雷霆,找人要去把女儿请回来,名义上说是「请」,但可没有让她有选择的余地。
  
所以,路小姐也把心放狠,自导自演一出绑架勒赎案。为求逼真,她派她的男朋友买通当地一个华裔黑帮份子做样子。
  
哪料得到整件事竟然完全走了样!
  
她父亲抵美,坚决要求当地的警方参与办案,那位路小姐所谓的爱人竟心生胆怯,临阵倒戈,跑到她父亲下榻的饭店自首,道出他女儿才是幕后主谋!
  
路小姐对那名公费留学生气得要命,再加上她天生有着不服输的个性,便赌气跟着那个华裔黑帮份子东躲西藏起来。
  
她父亲顾忌到宝贝女儿才是这件事的幕后指使者,马上找律师打算把案子撤销,怎料绑架案是公诉罪,警方不愿撤案,并表示一定要将那个华裔黑帮份子逮捕到案。
  
她父亲没法子,只好聘请当地的私家侦探继续寻找爱女,自己先行回台湾料理事业。
  
半年里,私家侦探查出路小姐的讯息,但因为美国警方亦紧追不舍,她父亲深怕女儿被卷入后要吃官司,在确定她安然无恙后,便要侦探按兵不动,伺机行事。
  
后来,侦探传回一件意外消息——路小姐的肚子忽然凸起来,行动不是很方便!
  
她父亲以为是那个华裔黑帮份子强占他女儿便宜,开出高价要私家侦探设法将女儿给救出来。
  
尽管有厚利可图,私家侦探也卖力侦查,但还是又拖了近半年时间,才通知她父亲到美国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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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小姐被搭救出来时,手上已抱着一个两个月大的男婴,她整个人神色恍惚,说有多憔悴就有多憔悴。
  
她父亲不敢再刺激女儿,急着想把女儿带回台湾。
  
但因为多出一个男婴,没有证件出关,他只得先替小家伙办妥护照;可办小家伙的护照却是一件十分棘手的事。
  
首先,他本以为女儿是未婚生子,便直接到外交部去打点,怎知,女儿竟和那个黑帮份子结了婚!
  
医院核发给孩子的出生证明上还印了那个华裔黑帮份子的大名,阴错阳差地成了美国人!
  
所以,他若要将孩子带回台湾养,还得先替孩子办好美国护照,再依规定随母回台依亲!
  
路老先生在地方上可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深怕闹出丑闻。他一想到报纸上刊载女儿自导自演绑架案,还心甘情愿地任黑帮份子作贱,生出一个孽种,他就气得快噎不过气来,想想,还是决定依规定的程序办理。
  
两个月后,他把女儿和孩子送回台湾乡下调养,并要在家帮佣的炎嫂暗地劝女儿将孩子送人领养。
  
至于于老亲家那一方,还真是明晓事理之家,听了路家这方修饰过的故事后,竟还肯收她做媳妇!因为遇上这种劫难实在不是她的错。
  
路小姐遇劫归来,身心受到很大的煎熬,在知晓世伯不计旧恶,还肯收她当媳妇后,很是感动。
  
加上辜负路小姐的黑帮份子可能真是坏透了,在她同意婚事后,竟还连声诅咒,说既然那个黑帮份子将她出卖,她也要出卖他的种。
  
她父亲当然马上找了人来安排领养事宜。
  
身为佣人的炎嫂却没有主人的乐观,因为她知道这位路小姐个性十分倔强,从来就不是一个逆来顺受的人,要她撇下孩子不闻不问,根本就是违背天性的。
  
果然,就在孩子要送走的那天,路小姐立刻后悔,说她不打算嫁人,并且要自己带大孩子。
  
她父亲知悉女儿改变主意后,气得差点就把他们母子给撵出门。
  
就在父亲和女儿各持不同立场、僵持不下的同时,炎嫂自己的女儿——瑞媱也在台北未婚产下一子。
  
在炎嫂多次旁敲侧击下,才知道自己女儿捅出的麻烦也不比路小姐小。
  
原来,炎瑞婶让一个黄姓企业小开给包养,对方的父亲算得土是政经界人物,给她一笔巨款,要她把孩子打掉,出国避风头。
  
炎瑞婶收了那个男人的钱,却没依照约定,径自生下孩子,取名为「亚纶」,之后她便东躲西藏、东奔西走,累得连孩子病了都不知道,等察觉到不对劲时,孩子已病到回天乏术的地步……
  
当外婆说到这里,已是老泪纵横,但她执意要把话说清楚,炎亚纶只好将瘦弱的外婆揽在怀里,抽了几张面纸替她拭泪,体恤地将耳贴近她的唇,好让她继续说故事。
  
「我和老头子接受主人的建议,将瑞媱接来南部调养,顺便给小姐作伴。瑞媱因为死了孩子,精神变得很恍惚,只要听到你的哭声,总是抢先将你抱到怀里哄。
  
「小姐同情瑞媱的不幸遭遇,也就打起马虎眼,让她抱你,允许她喊你『亚纶』。谁知日子一久,你反而不让小姐抱了。小姐心里难过,埋怨你们父子是一样的个性,专门与她过不去。
  
「路老先生衡量当时的情况,猜测小姐的信念动摇后,便让小姐以为她只有两种选择:一是将孩子送出国,当她从来不曾生过孩子,然后嫁个好归宿;另一是由我们的瑞媱出面领养,将来小姐若想看孩子,还可以藉探望老佣人的名义抱你一下。
  
「小姐无可奈何地嫁进于家,以为这就是最好的安排。哪料得到瑞媱会灌输你小姐想将你偷抱走的念头。
  
「从此,只要小姐一来看你,你就用力的哭,并当着小姐的面骂她是坏人。最吓人的一次是你三岁生日那天,竟然哭到昏厥,吓坏了小姐。打那次起,她就只敢偷偷站在远处关心你。
  
「等到你上幼儿园,大概是瑞媱终于接受了你不是她所生的事实,二话不说地离开炎家。我呢则是怕去扰乱到小姐的生活,没跟她提过只字片语,一直等到瑞媱过世,你上小六开始学坏后,我才顾不得小姐的幸福,跑去找她商量对策。」外婆几乎是一口气将故事全部交代了。
  
炎亚纶听了这一段故事后,只问一句。「外婆的小姐叫什么名字?」
  
「她叫路嘉怡。」
  
「路嘉怡?!」炎亚纶一脸惊愕,「那不就跟赞助我念国中的校董同名同姓了吗?」
  
炎老太太一脸心虚地说:「唉!其实,说穿了。是……同一人没错。」
  
「如此说来……」炎亚纶瞇着一双眼,缓着语气问:「我真不是炎家的人了。」
  
炎老太太几乎是心痛地答道:「不是。」
  
「我的真名叫什么?」
  
「胜翊。」
  
他疑惑地念着这个陌生的名字,「胜翊?我叫路胜翊?」
  
「不是。她叫你邱胜翊。」
  
他语带挖苦地问:「行为失当的『行』吗?」
  
他外婆觑了他一眼,抓起他的大手,将他厚实的掌肉一翻,一字一划地勾勒出「邢」字,然后补上一句,「因为你的生父姓邢。」
  
他盯着自己的手掌片刻,瞥了胸前这位他喊了二十四年外婆的老妇人,再四下扫了这间病房一眼,回想起很久很久以前,他也曾住过这家小医院。
  
如今医院易主,人事早已全非,昔日把他敲进医院挂病号的吴映洁如今也不知去向……
  
如果,他当年懂一点说话的技巧,也不会像个妇道人家,埋来怨去,遗恨十年。
  
他沉浸在过去的感觉里,良久后才问:「婆住院期间和路女士谈过这件事了?」
  
炎老太太支吾了几秒,才坦然地应道:「的确是谈过。她要我隐个几年后再跟你说,我则是觉得现在说比较妥当。」
  
「所以妳这个糖尿『病』……」炎亚纶语带讽刺地将那个「病」字拉得老长。
  
他外婆立刻理直气壮地接口道:「及时发作,刚好派上了用场!」
  
接着镇定如常地补充道:「好了,还不到我见阎罗王的时候,你可以松开我,让我喘口气了。」
  
炎亚纶听从外婆的话,协助她躺回病床上休息。
  
炎老太太仰头,一脸期待的问孙子,「你会去找你妈谈吧?」
  
「谁?」
  
炎老太太觑了他一眼,捺着性子强调,「你的亲生妈,路嘉怡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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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这个嘛……等我心理准备好时再说吧!」
  
一个月过后,他还没做好心理准备,却仍硬着头皮去找路嘉怡了。
  
她素雅的脸上带着温厚慈善的笑,但对炎亚纶来说,她笑得太公式化,跟他高中毕业典礼授奖时如出一辙。
  
他无论如何也接受不来她的新身分,不知如何启齿跟她谈,只有老实告诉她,「外婆跟我提起过妳跟姓邢的之间的事。」
  
路嘉怡起先是面不改色,隔了十秒后才开口,嗓子倒意外梗了一下。
  
「是吗?」
  
他听出了她声音里传出的紧张,软了心肠,平和地道:「但我还没有准备好,所以可不可以聊别的?」
  
她对他挤了一个苦笑,「你想聊什么?」
  
他毫不迟疑地说:「我想跟妳打听映洁的下落。」
  
路嘉怡告诉他,「自从于冀东九年前过世后,映洁就从加拿大搬到纽约落脚。」
  
还大方地将吴映洁最近寄回来的卡片转交给他。「这是我一个月前收到的,你照上面的住址,应该找得到她。」
  
他触着卡片封套上的玫瑰图印,「她多久跟妳通信一次?」
  
「没定准,勤一点的时候是一个礼拜一封,忙一点时则会拖上两个月。」
  
炎亚纶几乎是难为情地挤出这一句,「她曾经……跟妳问过我的情况吗?」
  
路嘉怡盯着他,良久后才苦着笑脸道:「搬去加拿大那一年里,来电问过你一、两次,之后就没有再问了。」
  
炎亚纶以近乎责难的口吻询问她,「映洁与她母亲移民到加拿大一事,跟妳有关吧?」
  
路嘉怡听出他口气里藏着埋怨,疑惑地问:「你为什么突然有此一问?」随后恍然大悟地反问炎亚纶,「你以为我仗著名分,欺负她们母女俩了?」
  
「妳难道没有吗?」
  
这些年来,炎亚纶一直将这笔帐算在路嘉怡的头上,让他无法对她这位校董产生感恩的情愫。
  
路嘉怡坦然地否认,「当然没有。」
  
她继而加以解释,「我跟于冀东之间的关系从一开始就很清朗。双方家长是旧识,要我们结婚,以便亲上加亲。当时我们都同意这样的安排,可是我去美国加州念书后,于冀东爱上一个门不当、户不对的女孩,对方怀了他的孩子,他不能不对她负责,所以要我帮他想法子退婚。
  
「我当时想,做一个第三者很没意思,也就同意瞒着双方家长,与他私下取消婚约。没想到他在台湾起义不成,我在美国的计划却失去控制,弄到最后连我自己的清白也不保……」
  
炎亚纶咳了一声,硬着心肠提醒她,「我目前还没有听『那一段』故事的心理准备,可不可以请妳不要把话题扯远?我今天是特别为映洁而来的。」
  
路嘉怡勉强收敛住心上的怅然,重申道:「映洁与她妈妈移民一事,不是我做的主。真正的原因是,于冀东得了肝癌,自知不久人世,他不愿映洁的妈妈替他操心,也害怕他死后,她们会受到其他于家人的排挤,便瞒着自己的病情,坚持将映洁和她妈妈送往加拿大。」她说完,便沉静了许久。
  
炎亚纶意识到气氛不对劲,抬眼被路嘉怡眼角边堆聚的泪弄得不太自在。
  
实在是这些年来,他已习惯眼前的女人在演讲台上摆出端庄贤德的校董形象,亲眼见她委屈掉泪,是他料想不到的事。
  
他软下心肠,喊了她一声,「路……阿姨,这样好了,我就先称呼妳路阿姨好不好?」
  
路嘉怡像是受宠若惊,淌着泪望着坐在彼端的儿子,点了几下头,泪还是留个没完没了。
  
炎亚纶只好端坐原处,等路嘉怡恢复过来。
  
路嘉怡轻轻拭去两行泪后,哽咽地说:「她……再两个月就要嫁人了。」
  
炎亚纶闻言,一动也不动地愣在原处,好久后,才将吴映洁即将结婚的事消化进去。
  
他梗着喉,「结婚嫁娶是一件喜事,妳为什么哭呢?」
  
路嘉怡避开他的目光,解释道:「你手上的卡片……其实是她寄来的喜帖。」
  
炎亚纶寻思几秒,终于恍然大悟。原来路嘉怡的这串伤心泪不是为吴映洁而落,而是为了他这个亲生骨血夺眶而出的。
  
他取出卡片,垂头一语不发地读着吴映洁的字迹,从卡上的字里行间窥知她已洋化许多。
  
她甚至还夹附了一张礼物单,举凡毛巾、床单、餐具、窗帘等生活必需品都照单全收,只是奇怪的是,单尾竟开出了一个女用戒指!
  
他活了二十四个年头,再怎么没见过大世面,也猜得出她突如其来的一着,实是不寻常的举措。
  
他忍不住问路嘉怡,「她为什么要在单子上画蛇添足地列出一个女用戒指?」
  
路嘉怡毫不隐讳地告诉他,「她不是画蛇添足,而是画饼充饥!」
  
「画饼充饥?」他被搞胡涂了。
  
路嘉怡赶忙解释,「映洁的未婚夫——廖俊杰是个特立独行的怪人,他认为有爱就会相聚在一起,不相信任何束缚或是婚约的凭证,所以,除了宴客庆祝以外,一切仪式都将免除,不但拒绝在教堂成婚,连上法院公证十分钟都嫌多此一举,甚至吝惜到不愿送映洁一指戒指。因为,这有悖他的原则与信仰。」
  
他闻言将那张玫瑰喜卡放回几上,「映洁不会对他言听计从吧?」
  
路嘉怡无言以对,只能转述吴映洁的意思,「我算得上是她最亲的人了,所以,她才跟我略提一下。因为她爱他,不愿去计较太多,在哪里成婚她都好说,但没戒指可成了她心上的疙瘩,戒指总不好是新娘子自己掏腰包买,你说是不?」
  
他揪扯着发,近乎恼火地反驳,「这女孩是没有脑子吗?结婚证书她不去力争,只操心没戒指可戴这种小事,岂不是本末倒置了吗?」
  
路嘉怡不以为然的道:「每个人看事情的角度不同,标准也就不一样。如果换作你,你能像她这样全力以赴地去搏一段感情,无条件地去接受、甚至崇拜一个自私的情人吗?」
  
炎亚纶将脸埋在两掌里,无法给路嘉怡一个让自己满意的答案。
  
他这一生不算真正爱过,对于情爱,还处在混沌初开的蒙昧阶段,始终超越不了那个十五岁的女孩留驻在他脑里的纯美印象,若硬是强词夺理,一口咬定自己会无条件地去爱一个女孩,那是肤浅、言不由衷的。
  
尽管如此,无人能否认,他这些年除了努力帮吴俊彦打稳江山外,还不忘记费心啃书本、拿文凭,因为,他的确是希望有朝一日能抬头挺胸地站在吴映洁面前,意气风发地宣告,他这个菠萝番石榴的后代是有资格追求她这位金枝玉叶的。
  
怎奈,到头来还是得接受一件事——在现实人生里,美梦与心碎,其实是千颠万覆犹不能逆改的同义词。
  
他平心静气地回复路嘉怡提出的问题,「我是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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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嘉怡一脸心疼地劝道:「那么诚心诚意地祝她幸福好不好?」
  
这个节骨眼上,要他祝吴映洁幸福不啻是祝那个自私的廖俊杰幸福,而他不是那种轻易宽待敌人的人。
  
他勉为其难地道出他心中最想做的事,「我想见她一面。」   

『8』第七章
  
路嘉怡有点担忧,她搜寻着眼前的人脸上的表情。她听说儿子打少年时就加入某种地下社团,结交了不少称兄道弟的「朋友」,当年她初闻消息时,真是心煎如釜豆,但又没立场干涉约束,想要委任学校教职员去开导儿子,又怕适得其反,造成儿子的反弹。
  
所以就在那一年,她头发白得快,上美容院染发整烫的次数比往年多了三倍。
  
而当宝贝儿子高一学期结束时,她得知他的成绩不但没有退步,甚至是名列前茅时,便决定从此静观其变了。
  
「你有什么样的打算?」
  
而这一静观,忽忽七年飞逝而过,儿子参予过大大小小的帮派事端起码有个十来件,有些甚至东窗事发上了报,但奇怪的是,这小子命倔,竟没有一次被警方盯上。
  
这一点,他可是比另一个在美国混的「流氓」还要青出于蓝了。
  
炎亚纶对她做出保证,「我没闹场的意思,只想知道她变了多少。」
  
路嘉怡不愿儿子抱持任何希望,便将她所知的一切道出,「当年映洁的父亲死后,我还来不及替他下葬,就收到映洁和她的生母在加拿大发生车祸的噩耗,她的生母送医不治,映洁则有脑震荡的现象。
  
「我以新任监护人的名义,带着冀东的遗物去照顾映洁,才了解她失忆的情况不轻。大约拖了半年,映洁的记忆力才一点一滴地恢复过来,我以为上帝这样安排她暂时失忆,也算是圆满,只是……」路嘉怡说到这里,将话打住,她无法告诉炎亚纶,他的名字与影像就是这样被历劫归来的映洁给遗忘掉了。
 
目前的吴映洁,心里只有廖俊杰一人,对炎亚纶的记忆早已是零。
  
两个月前,吴映洁打电话给路嘉怡问安时,路嘉怡一时忘了,快乐地告诉她,炎亚纶就要取得硕士学位的消息时,她还反问她一句,「阿姨,这真是个好消息。不过……亚纶是谁啊?」
  
路嘉怡当时花了好多时间解释,吴映洁才勉为其难地说:「嗯,经妳一提,我好像有印象了。」
  
此刻的路嘉怡重新面对炎亚纶,将心里的遗憾掩藏好,强颜欢笑地建议,「我这里有她的照片,你要不要挑一张保存?」
  
炎亚纶没异议,将路嘉怡过滤好的照片仔细地翻看,好久才吭出一句话。「她比我想象中的还漂亮。」
  
路嘉怡警觉出炎亚纶话里夹带的钦慕,小心翼翼的补了一句,「映洁说造型师功不可没。」
  
炎亚纶点点头,挑出一张照片,「妳打算送映洁什么做贺礼呢?」
  
「我为她订了为期半年的登山待训课程。」
  
炎亚纶闻言盯着路嘉怡,猜测道:「她的另一半该不会是登山狂吧?」
  
路嘉怡既惊讶又佩服地望着儿子问:「你怎么猜到的?」
  
他耸了一下肩,无所谓地道:「随便瞎猜的。」
  
其实他是从吴映洁爱屋及乌的个性来推测的。那个叫廖俊杰的家伙,如果将指一弹,点名要她上刀山、下油锅的话,她恐怕也会不计一切地听命行事。
  
「映洁跟我提过,廖俊杰爬过珠峰两次了,她希望有朝一日也能跟廖俊杰去看山。」
  
炎亚纶听了,没好气地吐出一句。「这世上就是有这么自虐的人。」
  
路嘉怡听出他话里的醋意,很想咧嘴笑,却明白她若一笑,他这辈子可能更不愿意喊她一声妈了,于是她装出一脸同情,附和道:「就是说啊!这个廖俊杰也真是不懂得怜香惜玉,老是要映洁迁就他行事,如果有可能,我还真想从中作梗一下。」
  
路嘉怡与廖俊杰晤面过两回,几番谈话后,她认为廖俊杰虽然是摄影界的天才,但却是无可救药的自恋狂,把旁人都看得扁扁的,自己则是完美无瑕,从来不会出差错,这种「错不在我」的人怎么可能会公平地善待吴映洁呢?
  
她真想把自己的观点灌输给炎亚纶,怂恿儿子去扮演骑士,解救被爱神下过咒的吴映洁;但回头想想,炎亚纶的个性横霸,品行更是有待商榷,要他英雄救美,不啻是用一枚浑蛋打走另一个王八蛋,除非无计可施,这样「以暴制暴」的下下策可千万使不得。
  
炎亚纶单眉一挑,平淡地说:「这事其实容易办。」
  
路嘉怡马上提高警觉,她扫了英俊挺拔的儿子一眼,心里忍不住哀叹,「唉!果然不出她所料!儿子虽然生得一表人才,但思维上还存在着黑道人物的霸念,他若醋桶一翻,将心一横,绝对干得出不择手段的事。」
  
怨来怨去都是那个姓邢的家伙不对,他当年为什么不坚持一下,他若拒绝她的挑逗引诱,她也不会生出另一个黑帮份子来。
  
啊~~都那么多年了,她一忆起不堪回首的往事,就忍不住要发脾气。
  
她按着太阳穴,婉转地暗示,「不可以让映洁还未出嫁就守寡,算算家族辈份,她也算得上是你姊姊……」
  
炎亚纶老实不客气地提醒路嘉怡,「我妈早入坟了,哪来的姊姊可认?」
  
路嘉怡听他说出这么绝情薄义的话,可真是揪心极了。
  
但她了解,他的绝情缘起于不知如何化解的多情,偏偏他跟吴映洁之间,缘太薄、情太浅……这不就像是自己跟另一个人的写照吗?
  
见路嘉怡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炎亚纶再次将态度放软,「我知道自己只要扯上映洁,就会变得自作多情,不大讲理了……」
  
她见不得儿子一副煎熬内疚的模样,忙安慰道:「多情本身不是一件坏事。」
  
他几乎咬牙切齿地说:「请让我把话说完。」
  
她双掌忙地竖起,表示合作。
  
他顺了顺气,盯着咖啡杯说:「『爱屋及乌』这种事,我办不来,可是我会试着去『祝福』她。」
  
她聆听。「那我就放心了。你打算怎么祝福她?」
  
「我想买一枚戒指,请妳转交给她。」
  
像是料中他的意图,她马上点出一些疑虑。「她不记得你,会怀疑你送戒指的动机。」
  
他捺着性子说:「那更好,省去一些无聊话。妳只要告诉她是妳送的就好。」
  
她问:「这说不通,戒指明明是你买的,为什么你不自己送?」
  
他知她有意刁难,「我是陌生人,没有送她戒指的理由。」
  
她听而不闻似的想着主意,「嗯,或者……我可以留在台湾装病,派你这个差使送过去。」
  
「妳犯不着做这么戏剧性的牺牲,我知道妳们女人喜欢凑热闹,尤其是出嫁这回事。」
  
她还是依然故我地想着法子,「要不然这样吧~~戒指你来买,我和你这个远亲侄儿一起将戒指送去美国,这样,你就可以理所当然地将戒指亲手交给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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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天性冷漠,摇头拒绝。「我还没服兵役,走不了。」
  
路嘉怡闻言垂眉,几秒后笑脸突绽,只丢下一句,「我有东西给你。」随即起身,急促地走出大厅。
  
炎亚纶趁她离座的空档,将那张要来的照片从胸口掏出,摊在掌中央。照片上,一个美丽动人的女子躺在毡毯上,半睁美目地凝望前方。
  
约莫一分钟左右,路嘉怡拎着一袋数据回来交给他。
  
他将照片放回口袋,接下资料袋问:「这是什么?」
  
她殷切地回答道:「能证明你身分的证件。」
  
他迟疑一会儿后,拆开资料袋,在瞄见一份美国联邦政府核发的出生证明和美国护照时,着实吃了一惊。
  
他想起外婆曾经提到的故事,但还是忍不住问:「妳是怎么弄到这些证件的?」
  
「我有定期帮你更换护照的习惯,最近一次是六年前,你报考大学申请准考证的时候。」
  
他摊开护照扉页,望着护照上登记的洋名,dave  hsing,若有所思地逸出一句话,「教务处三不五时地通知我缴的照片遗失了,原来是被妳拿去的?」
  
路嘉怡不好意思的点了一下头。
  
他不喜欢被蒙在鼓里的感觉,「妳为什么要这样做?」
  
她被问得语塞,小心翼翼地承认,「我了解你从初中时,就加入某种……」她还特别地慎选措词,「嗯……社团,我担心你……」
  
「担心我哪天犯下杀人抢劫罪时,不至于被抓去吃牢饭是不是?」
  
她泰然地坦诚道:「这种念头的确闪进我的脑里过,不过令我讶异的事是,这么多年来你与少年警队相安无事,这些证件也就成了我的压箱宝。」
  
他没给她任何解释,只是无言直视她。
  
她挤出一个微弱的笑,很快地揉去隐在眼角的泪,建议道:「你只要在护照持有人栏下签个名,就可以出境。」
  
他将护照与出生证明放回袋子内,老实告诉她。「我与『大哥』有一些约定,不能说走就走。」
  
她一脸惧然地问:「你要脱离组织真有那么难吗?」
  
「不是难的问题,而是我没有走的意愿。」
  
「可是,你不是想看映洁一面吗?」她希望儿子能到国外走走,换一个环境后,也许能让他渐渐地走上「正途」也说不定。
  
「她都要嫁人了,就算见了面也无济于事。」他为自己的无能为力感到恼火不已。
  
路嘉怡可没就此作罢。「既然这样,依我看,她的照片你也甭留了。」
  
他眼不眨地瞪视路嘉怡,幽深的瞳仁闪掠一抹敌意,似乎在跟她放话,照片既然已掉进他的口袋里,她要讨回东西是门儿都没有的事,事实上是,连想都别想!
  
她了解自己不智地捋了一把虎须,将声音放软,解释用意,「你还年轻,体会不出『怀念』不是一件令人值得期待的事。我深深觉得,你与其沉溺在年少的记忆,不如面对现实,参与婚礼,亲眼见她出阁,这样你也好有一个认知。」
  
「妳是要我哀莫大于心死就是了。」他冷冷地质问她,眨把眼后,猛地飙出一句,「我疯了,才会飘洋过海去见证她投进另一个男人的怀抱。」
  
「输不起的人总是这样劝自己的。」她故意用话激他。
  
他不买帐,反而说:「真正输不起的人,会随时随地诅咒敌手,然后伺机『除去』眼中钉。妳刚才不是说,不能让她还没出阁就当寡妇吗?我人不在场,那家伙延年益寿的机率也高一些。」
  
「你主意既已拿定,我便无话可说了。」
  
炎亚纶接着将文件袋递过去。
  
她手一挡,将袋子推回给他。「袋内东西是你的,要怎么处理,随你的意。」
  
「戒指的事妳愿意帮吗?」有求于人的是他,姿态却摆得莫名其妙地高!
  
她认了,平心静气地建议道:「你挑合意后,直接送过来就是了。」
  
「戒指……嗯,不会是什么值钱的东西。」
  
她气儿子不懂她的苦心,忍不住瞅了他一眼。「内疚什么?你又不是自己讨媳妇。」
  
他微微一愣后,撤去酷脸,嘴角忽一咧,笑道:「说得也是。」
  
路嘉怡看着他赤子般的憨笑,也跟着摇头笑了。「你大概口渴了,要不要我请林嫂沏壶茶来?」
  
「不用了,我打扰妳够久,该走了。」
  
路嘉怡的脸上闪现一丝失望,随后打起精神,殷勤地建议,「我送你出大门。」
  
大门在前庭外,有段距离的。
  
炎亚纶能感受到她依依不舍的眼光,于是说:「麻烦妳了。」
  
他那客气的模样,让路嘉怡不禁心酸,做妈的人是宁愿自己的孩子淘气多于客气。
  
无论如何,路嘉怡陪他走过蓊郁的花园,绕过一池悠游的鲤鱼,她站在敞开的门前,与他告别。
  
见他跨开长腿走了十来步后,情不自禁地对着儿子的背影喊了一句,「亚纶,有空常来玩啊!」她原本不指望他有任何反应的。
  
出乎意料之外,他放慢脚步,往她所站的方向回望过来。
  
当她与他的目光接触,瞄见他的脸上泛起了浅笑,笑里挟带几许未尝不可的意味,多了几丝令人焦心的不确定性。
  
她被儿子似曾相识的表情吓了一跳,烦躁的心像一束乱烘烘的稻草,猛地被人揪住,一时不知如何是好的呆站在门栏处。
  
所幸的事,她虽然没能及时掩饰自己的失态,他已无可无不可地抬手在空中挥摆了两下,似在说,「也许吧!」然后跨步离去。
  
路嘉怡静默地目送他的背影离去,良久,抬手捧住自己发红的面颊,无可奈何地回忆起在北美随着姓邢的黑帮份子东躲西藏的那一年,日子虽荒炎,但却是她生命里最逍遥自在的一段快乐时光。
  
她以为自己永远宽恕不了姓邢的背叛,她以为自己会记恨姓邢的一辈子,但现在,她只想占着长途电话与姓邢的分享她的喜悦,「她」的儿子简直像极他了!
  
路嘉怡等了足足两个月,都没收到炎亚纶的只字词组,以为他就此作罢,没想到在她准备赴美的当天,竟来了电话!真正个磨人精。
  
「路阿姨.:上这个称谓还喊得有些心不甘、情不愿似的。
  
她客气地问:「戒指准备好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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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
  
「我再三个小时就要赶到机场,你方便现在送过来吗?」
  
「嗯……其实,」他无言了几秒,才出声说:「我也订了赴美的机票。」
  
路嘉怡不敢相信亲耳所闻的话,「是吗?」
  
「稍晚西北航空八点的班次。」
  
「是吗?」她再问,心想,他该不会那么碰巧地也跟她搭同一班航机吧?
  
「单程的。」他继续解释。
  
她愣了一下,反而不理解了!「你不打算回台湾吗?」
  
「杰哥建议我出国进修几年。」
  
路嘉怡傻了!她将护照交还给他,原是打着要他脱离帮派纠葛的主意,哪晓得那个「杰哥」的算盘打得比她还要精!
  
突然间,她很想发脾气,毕竟,她才与儿子相认没多久,而他却要跑到美国去进修,隔着一水之遥,她当真与这个儿子无缘吗?眼眶转着的泪让她迟迟不能应声。
  
「我唯一放不下心的是外婆。」
  
那我呢!路嘉怡泪淌了出来,克制着自己别对着听筒放声尖叫,她悄然地拭泪,强迫自己说:「我想她大概也放不下你,如果你同意的话,我从美国回来后,会设法接她过来住。」
  
他间接地拒绝,「杰哥已答应代我照顾外婆。」
  
路嘉怡冷冷的说:「我从小喝她奶水长大的。『杰哥』与她的关系会比我和她来得亲吗?」
  
他很平静地回答。「关系亲或不亲要由外婆本人说了才算。」
  
「也是。」路嘉怡除了无奈地同意外,还能说什么呢?不过这样有一搭没一搭地谈也不好,她总得找个安全的话题。「既然你已决定亲身赴美,我们就在纽约的饭店会面好了。」
  
「嗯……」他迟疑了一下。
  
没想到连这话题也不安全!路嘉怡好想放开嗓门哭,回想三岁时包着尿片的他不好哄,却没想到长大成人的儿子更难取悦,他要跟她这个亲娘保持距离到什么样的地步才甘心呢?
  
她只好捺着性子,就事论事地解释,「听映洁提过,廖俊杰因为工作上的关系,邀请了一些名人雅士观礼,所以请了一些保镖当门神,如果没有邀请函可是会被拒绝入场。」
  
他对她的警告没反应,只照实将别扭的原因说出来。「我缺一套象样的衣服。」
  
「缺象样的衣服?」这句灰姑娘的台词会出自他的嘴,倒是她始料未及的,因为儿子从小到大就是一副酷得啥都不在乎的模样,即使套着「麻袋裤」也拦不住他上台授奖;如今却为了别人的新娘而注重仪容起来,想来儿子「陷落情网」的程度不轻。
  
为娘的人顿生呵护之情,安抚儿子。「没关系,办法总是人想出来的。这样吧!我刚好有亲戚在服装业工作,我会请对方挑几套衣服送到机场饭店。你抵达机场饭店后,直接询问柜台找我。」
  
「妳难道不需要我报尺寸给妳吗?」
  
「你身长1米84公分,颈围16吋,腰围我看大概是30到32之间,几乎就是男装店里摆设好的衣架子。」
  
她报出的数字精准得令炎亚纶无话可驳,再加上他有求于她,也就不便问她正确消息来源,只涩然地说:「谢谢妳热心相助。」
  
他难得恭敬地道谢,不想她却不领情。
  
他再找不到话题谈下去,只得硬着嗓子说:「那我们稍后见了。」
  
她听了没应声,径自行将线收了。
  
炎亚纶回房从衣柜里抓出寥寥无几的衣裤,迭整齐后,放入中型旅行箱里,接着将两袋入学数据与证件放在上面,最后将杰哥差人送来的机票及旅行支票连同护照塞进旅行腰包。
  
他花了足足三十分钟陪着泪流满面的外婆呆坐在餐桌前,一直到她心平气和地松开他的手,叮咛他,「你出门在外要小心行事,别再跟从前一样惹事生非。」
  
「会啦、会啦!」他也叮咛外婆,「婆有事需要帮忙的话,记得联络杰哥。」
  
「会啦、会啦!」外婆嫌孙子啰唆,「杰哥不是外人,你以前上成功岭受训,他每个礼拜都来看我,比你还会孝顺我。」
  
炎亚纶这才笑逐颜开地拎起行李包,放心地搭上出租车。
  
一个小时后,他抵达机场饭店,依循柜台工作人员的指示敲门,没多久房门从里面被拉开,他被一名年纪与他相仿的男子延请入房。
  
率先跳入他眼底的,是满满摊放在床上各式各样的西服、衬衫、领带、袜子与鞋,gucci啦、givency啦、armani啦,他算了一下,起码有十来套,其中还有皮夹克和干探式的风衣。
  
炎亚纶突然觉得整件事实在有些小题大作之嫌。
  
他记得很清楚,他说只缺一套的,可不是缺一整个货柜。
  
路嘉怡正与一个陌生的老女人坐在窗边聊天,见他进来,只跟他略招呼一下。「小赵会帮你打点。」继续喝她们的咖啡。
  
这个小赵于是扮演起侍僮,殷勤地要帮他更衣。
  
他可不兴这套,顺手往床上一比,点了其中一套西装,口气坚定地随着指头说:「就这一套,配另一件,搭那一条,至于鞋,就免了。」
  
「不试穿怎个成?」窗边的老女人一副专家的姿态,站了起来。
  
「我上『大卖场』买成衣从不试穿。」他耸了一下肩,不觉得有什么好讶异的。
  
下一秒,老女人已不在窗边,反而飙到他眼前怒吼。「小子,你竟然把我代理进口的世界顶级服饰当作『成衣』看!」
  
「没有量身定作,又大量行销的衣服不叫成衣叫什么?」他驳得很理直气壮,一点也不觉得有何好争议。
  
老女人回头望了路嘉怡一眼,只换来一个愧疚又没辙的无奈表情。
  
老女人碍于眼前的人是表姊路嘉怡的骨肉,只好忍下狠狠训他一场的冲动,只反问一句,「你买鞋总会试穿吧?」
  
「当然。但我说鞋可以免了。」
  
「怎么免得了!你总不能穿这双夹脚拖鞋去污辱这一整组价值十来万的『成衣』吧?还有,上飞机到国外转机时多难看。」
  
大伙的眼光随着老女人细白的指尖落在炎亚纶的大脚丫上,有志一同地露出「责难」的表情。
  
炎亚纶这才勉为其难地松了口,愿意挑鞋。
  
经过一番波折,他直接将其中一双鞋往两脚一套,决意道:「就这一双,轻快些。」
  
老女人见状,两眼忍不住要往天花板上翻。「予蘅柹,我从没想到做妳的生意会这么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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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嘉怡反而静静地站在那里盯着那双凉鞋,若有所思的说:「bass的这一款鞋,流行了好些年了吧?」
  
「妳不会……」老女人眼睛瞋得跟龙眼一般大,「照他那样无厘头的搭法,铁定会坏了设计师的品味的!」
  
路嘉怡笑了笑,「没关系,亚纶的品味比较独特一点,妳就睁只眼闭只眼吧!帐改明儿妳再找我算。」
  
炎亚纶却对付帐这事很有意见。「我有钱,可以自己付。」
  
老女人没好气地帮路嘉怡拒绝了。「有些生意谈得成,可不是顾客有钱付帐那么简单。我是看在你……」她瞄到路嘉怡的眼色,及时将那一个「妈」字吞回喉里,改口说:「路校董的份上,卖她面子的。」
  
炎亚纶脸一变,说着拳头就握起来了。
  
路嘉怡赶忙从中缓和气氛,「亚纶,瞧,都七点十分了,咱们再不把衣物装箱的话,可是要错过班机的!」
  
炎亚纶这才黯沉着脸,自行拎了背包往外走去。
   
『9』第八章

纽约、上中区、四季饭店。
  
炎亚纶站在宽广的角窗前往外眺望,映入眼帘的是错宇落户的华楼与金厦,远方半片绿意横生的公园,在耀蓝的穹苍下,被阳光映照得像缺了一角的润泽翡翠。
  
刚淋过浴的他,头湿发乱,身上套了一件卡其短裤,棉衫随心所欲似地披在他的肩头,一串吊了一枚金质戒圈的金链子悬在他的胸膛上,散发一股无人可驾御的野劲,英姿勃勃得吓人。
  
他本想好好地打量这突兀却算不上宁静的都市绿地,无奈闷躁摆布着他,让他不得不挪开视野,往下俯瞰熙熙攘攘的万国旗街坊。
  
几阵敲门声突然传来,分散了他「赏街」的兴致。
  
「笃、笃、笃!」
  
「叩!叩!」
  
门边传来轻重不一的叩门声,预警他访客不只一人。
  
他心想八成是路嘉怡购物回笼,侍者帮她提上客房来,也就不忌讳这一身装束不宜见客,直接跨步去开门。
  
门一拉,意外地发现一男一女站在眼前,其怔仲不解的模样不亚于他自己的。
  
他隐约认出亮眼的短发女子,错愕之余便给了她一个满眼的笑。
  
她像是被电触到似的僵愕了几秒,然后挪开眼去瞄房号,确定自己没搞错房间后,不怎么领情地问他,「who  are  you?」
  
「dave。」他简单报上自己的英文名。
  
「dave  who?」女子再次问,这次态度已和善许多。
  
他正要解释,女子身侧的洋人已抢话调侃了,「the  secret  lover?」然后瞅着炎亚纶送秋波,眼里藏着许多暧昧的兴趣:为他的「身分」,也为他的「人」。
  
秘密情人个鬼!
  
他还来不及为这洋人含沙射影的揣测而发怒,女子已先他一步警告洋人别乱开玩笑,但回头后反而持怀疑的态度追问他,「so,  tell  us,are  you?」
  
他懒得用英文跟她辩,因为英文破,尚辩不过,所以他将大手一伸,直接将她抓入房,率然地将洋人挡在房外。
  
门一阖上,他快速地以中文解释,「当然不是。妳觉得路阿姨是那种养小白脸的人吗?」
  
她没被他的话惊吓到,只浅笑地为自己刚才的淘气辩解,「我没说她会养啊?但你这样子衣衫不整的模样容易引起人家误会。最起码,你让我的朋友误会了。」
  
她比了比被门挡在外头的友人。「你这样让他出局,怪狠心的,让我出去跟他解释一下。」说完,开门探头以英文轻声对洋朋友说了几句话。
  
洋朋友将肩一耸,一副没什么大不了的模样,然后开口说要带另外一个人来。
  
她摇头,强力反对,蹙眉抿嘴并挥了两下,像驱蝇似的要朋友自行离开。
  
洋朋友刻意地从门缝打量炎亚纶,并露齿微笑后才转身离去。
  
这让炎亚纶的脸不由得发皱,因为油条惯了的小太保可不习惯被当成「渍糖蜂蜜蛋糕」觊觎。
  
吴映洁总算将人打发走,身子也缩回门内,头才扭正,他人已站在一尺距离内,睁着两粒铜铃大眼瞪着她。
  
她问:「干嘛!你学希区考克啊!」
  
他心情不佳,没有闲情欣赏她的幽默,坦白要求她。「我跟妳朋友不同道,请他别太友善。」
  
她听了,也不友善地睨他一眼,下巴陡扬道:「有断袖癖又怎样?」
  
他喊冤,「我从头到尾没说他是啊!」
  
「但你打心眼里就认定他是。」
  
她不给他辩解的机会,当下就像条鳄鱼,紧咬着误入歧途的猎物不放。「你这样不『政治正确』,要在美国大都会过日子可难了。听阿姨说,你打算留在美国深造,以后这种情况可能还会发生,届时你就把这种现象当成一种赞许,日子一久,搞清状况后,你也就习以为常了。」
  
「言下之意,妳是要我识趣点?」
  
「也不是,你长得讨喜是上苍赐给你的礼物,何必反应过度,拒人于千里之外呢?」
  
「即使招蜂引蝶,也该有个界线吧?」他可不认为自己的观念落伍。
  
她给他一个未必尽然的笑。「在纽约谈界线是正直的傻子做的事。你可以不在意别人的眼光,但你无权限制别人的眼光。」
  
他思量片刻后,决定不与她争论,改问她,「路阿姨跟妳提过我了?」
  
「她说你是老家远房亲戚的儿子。我一点印象也没有,你不妨提醒我一下。」言下之意,她的「没印象」是事出有因,正常的。
  
「这个嘛……让我想想,好像是她爸爸的女儿的侄子的姑姑的儿子之类的,我这样解释,不知妳听懂多少?」他不愿意欺骗她,这一生他可能会骗很多人,但对她可是尽可能的查白。
  
「讲话拐弯抹角、吊人胃口,你得到多少乐趣啊?」她睁着圆眼望着他,口气里的挞伐其实多过不解。
  
他定睛回视她晶莹的目光,不吐一语。
  
她径自解释,「我大妈是独生女,没有侄子,就算有你这么一号侄子,也没有多余的『姑姑』可以让你认。」
  
他转了一下眼珠子,继续专注地看着她,心中为她激荡不已,想她的脑子被撞,记忆虽损,逻辑倒不差,久久才挤出一个宇,憋着笑解释,「表的总是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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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冷静的道:「大妈的父亲是独生子。」
  
他听了,当下心里「妈的」不停,直到她开口补上一句「倒是大妈的母亲有不少姊妹」后,他才松了一口气。
  
「你多大年纪了?」她问。
  
「二十四。」他答得干脆。
  
「原来是表弟,见了长你两岁的姊姊,还不快点叫人。」
  
他眼一瞠,怒相横生。原因是,他观念旧,姊姊这声叫下去,别说将来,恐怕下辈子都怕追不到她的人了,一想到这上头,他将唇抿得更薄。
  
她被他突如其来的凶相吓了一跳,开玩笑的兴致顿时减半。「不叫就算了,犯不着生那么大的气,摆个牛头马面给人看吧?」
  
他脸色缓和了一些,但还是不吭声。
  
「好,算我不识大体,初次见人,就在口头上占你便宜。这样吧!我请你出去逛街喝咖啡,并介绍一些朋友给你认识,算跟你陪不是,好吗?」
  
「妳的道歉我接受了,不必再花钱请我。我进去换件衣服,失陪了。」
  
「不必换了,把衣服扣上就成了。」
  
她笑着走上前,帮他将衬衫扣上,还刻意将穿了戒指的金链子塞进他的领口内,嘀咕着,「纯金炼可要藏好,以免走在路上,引起歹徒的非分之想。」摆明就是一副姊姊照顾弟弟的模样。
  
这让他想起从前……那段有绑着两个长辫女孩的日子。
  
他没打算跟她吐实,说自己练跆拳道已上黑带段数,在很多乡亲眼里,算得上是一名「歹徒」。只顺从地说:「我会记住妳的忠告。」
  
她从皮包里抽出了笔纸,快速写了几个字后,将留言搁在明显处,回头解释,「给大妈的,要不然她会念。好了,咱们出去逛逛。」随后挽着他的臂,大方地将他朝门拉去。
  
他顺她的意挪步,只顾虑一件事。「婚礼不就是今晚吗?」
  
他瞄了一下她乱糟糟的短发与未妆扮的面容,再看她一身白衬衫与黑长裤的打扮,有点担心她会迟返,误了自己的婚姻大事。
  
「是今晚没错。」她一副无所谓的模样,「这跟我带你出去逛街并不抵触吧?」
  
他解释,「我只是记得老家的朋友们讨媳妇时,那些新娘子都是花整个早上请专业美容师精心打点,我以为妳也需要时间准备。」
  
「一切已打理妥当,我们只要在七点回到饭店就行了。至于化妆这事,我已习惯,三两下就好了。」
  
他忍不住盯着她的眼眉,细细的观赏,心里的真心话不自觉地脱口而出,「妳人生得好看,不化妆也还是漂亮。」
  
吴映洁闻言,抬眼凝望了他好几秒,对他直得有点硬的赞美不知如何自处,最后挪开眼去,客套地说:「谢谢。」
  
然后给他一个恶作剧的笑,调侃他一句,「其实你也是啊!还说别人。」
  
炎亚纶被她这样一赞美,心中伏起了一线希望,想她对自己有好感,不该只是单方面地卖路嘉怡面子。
  
可是没多久,他紧巴望的一丝幻觉,就在一家叫「野莲」的茶室里,被她一往情深的幸福语态给扼杀了。
  
他坐在她对面足足两个小时,见她带着晶亮的眸子大谈另一个男人的种种优点,心情随着她的笑容而时起时落。
  
他忍不住想,经由吴映洁的形容,她那个被西方喻为当代摄影界奇葩的未婚夫廖俊杰似乎有着超凡人圣的美德与才情,让任何凡夫俗子听了不自惭形秽都不行。
  
来美的旅程中,他也曾兴起过抢妻的谬念,这档野蛮事若发生在中国古代,以他的「职业背景」来行动,虽然违背世俗,却是古已有之、有典可考的事,可惜现在是二十一世纪,他又不是纽约的地头蛇,无权、无势、无才情,更无立场,要这样要帅,简直是跟美国境管局过不去。
  
瞧吴映洁那喜上眉梢的表情,即使她没说,他也能体会出她那种「失去廖俊杰,大概就活不下去」的无力感。
  
爱人能爱到这种忘我的地步,让炎亚纶多少领悟出过去的傻与痴,他和吴映洁之间,充其量只不过是一段不成熟的青橄榄恋曲,有起头、没结尾;他强记硬留了一些来解愁,可悲的是姑娘她健忘,对这一段却是闻所未闻。
  
他沉默紧锁着眉的模样总算引起了她的注意,她停下谈论有关来年春天,要跟廖俊杰去尼泊尔登山的计划,轻问了他一声,「我烦到你了吗?」
  
他凝神看了她一眼,挤出一个苦笑。「也不是烦,只是我不认识妳的未婚夫,没有那种参与感。」
  
她掀眼看了一下天花板,自责地说:「真是对不起,你我初次见面,我就拿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来轰炸你。下次你在街上见到我,可能掉头就把地铁站当成防空洞钻,躲着我。」
  
今天是她的大喜之日,他总不好在她兴头上浇冷水,于是和蔼地保证,「不会啦!我还是会客气地邀妳喝一杯咖啡的。」
  
「那就好。」她松了一口气,回给他一记甜笑,不一秒,她的视线略过他的肩头,停伫在餐厅入口,灿烂的笑容也扩散到眉眼。「我的朋友来了,你们三人年纪相仿,绝对谈得来。」说完,她起身让出自己的长椅给新来乍到的朋友,改坐到炎亚纶身旁。
  
他顺着她的视线半旋了身,见到两名男子朝他们这桌跨步而来,两秒之内快速地打量清楚他们的脸时,他不可思议地回头盯着自己的咖啡杯,大叹世界小得奇妙。
  
「俊纬、俊杰,快坐下来,我介绍个新朋友给你们认识。」吴映洁热络地为彼此引见,「这是我的表弟dave,打算来这里念书,顺便参加我的婚礼。」
  
刘俊纬和廖威廉的那两张俊脸在正视炎亚纶的那一瞬间时,微愣了一下。
  
刘俊纬先回神开口,「你不会是……」但不敢确定他是否就是他所认识的人。
  
不到一秒,廖威廉接口,为刘俊纬解除疑惑,「你没认错。这小太保就算理了个大光头坐监或出家,我都认得出来。」
  
炎亚纶听了廖威廉含沙射影的话,嘴角微微一掀,打了一个不怎么热络的招呼。「嗳,会在这儿碰上你,真是完全意想不到啊!富家子。」
  
吴映洁满脸的疑问,一双美目在廖威廉和炎亚纶这两个俊男之间流转打量,两人都摆出了仇人相见分外眼红的倔相。
  
她静观了数十秒,无人好心开口跟她解释原委,于是壮了胆子,不请自问了。「怎么?你们三人认识啊?」
  
廖威廉冷嗤了一句,「从国中一路打上高中的同乡恶友。」
  
炎亚纶爽快的干笑一声,纠正廖威廉。「那是跟你这个富家子才会这样,我和小佟可从没交恶。」
  
廖威廉不爽地觑了刘俊纬一眼。「你这个『莫逆之交』是怎么当的?我跟这个小太保交恶,你岂有保持中立、两边都讨好的可能?」
  
「廖威廉,你别这么容易动气好吗?」刘俊纬摊开两臂,对吴映洁解释,「他们两个从国一开始就念同校,因为看彼此不顺眼,每个月起码都要在校外解决私仇一两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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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映洁好奇得不得了,回头望着廖威廉和炎亚纶。「不会吧?什么事不能好好谈,非得去动到拳头呢?」
  
炎亚纶不愿在吴映洁心上留下坏印象,一反常态地解释,「齐大少爷暗恋上小佟的姊姊,怀疑我打算跟他争风吃醋,所以,三不五时就放话中伤人……」
  
廖威廉赫然打断炎亚纶的话,「有件事我要郑重更正,我不是看你不顺眼,我根本是打心眼底看不起你。」
  
然后反问炎亚纶,「是哪个小混混没事,三天两头到小佟姊姊的教室献殷勤的?」
  
炎亚纶坦荡荡地回视廖威廉,「没三天两头好不好?我是受人之托,送交物品给她。」言下之意,不否认自己曾是混混的身分。
  
「受人之托?说得真好听。明眼人都知道你跟校外帮派大哥有瓜葛,能送什么样的正派东西?我不在乎有多少人喜欢筱婕姊,因为,她本来就是个讨人喜欢的好女孩……」
  
刘俊纬听到品行不算优质的廖威廉过分美化姊姊张筱婕,就忍不住浇朋友冷水。「讨不讨人喜欢是见仁见智的事。」
  
廖威廉冷瞅了刘俊纬一眼,继续解释他看不起炎亚纶的理由,「你明知道东西是打哪里来的,却还不分青红皂白地扮演中间人。」
  
廖威廉的情绪似乎回到童年,语态变得跟不愿服输的国中小男生一样。
  
炎亚纶快瞄了一下吴映洁,顾忌着她记得多少国中的事情,见她一脸坠入五里雾中的模样后,他尽可能地将过去轻描淡写,「据我所知,她与送礼的人相识,再说,她若不喜欢我帮人转送的东西,尽管自行销毁,或警告我别再替人送件。」
  
廖威廉冷淡地注视炎亚纶,「你说的那个人是在『道』上混的,她惹得起吗?听说连教官都得让他几分,她一个娇弱女子怎敢跟你这个跑腿的猴崽吐怨?」
  
炎亚纶快速地抛给刘俊纬一个无奈的表情。
  
刘俊纬认识廖威廉口中那位「道」上混的仁兄,因为,那位仁兄跟自己的胞兄有着指天誓地的拜把情谊,除去敏感的黑道身分,人品其实非常纯良正直。但他什么都没说,只将目光调往别处,表示不想干预过往云烟的纠葛。
  
炎亚纶斜瞄吴映洁,决定将双肩一耸,挖苦廖威廉,「一段单相思而已,还在大庭广众下这般清算计较,你也太没男子气概了。」
  
廖威廉目不交睫地瞪视着满眼挑战的炎亚纶,从他紧绷而拱起肩胛判断,他随时可以跳上桌子出拳干架,但看在吴映洁花容尽失的份上,他忍住了一时的羞辱。
  
气氛僵了好几秒,直到一串手机铃响,杀气腾腾的气氛才缓和了些。
  
吴映洁慌张地抓过袋子,伸手往里捞,大概是她紧张过度,手抖得厉害,手机滑得像泥鳅一样,在空中连番跳了三回,最后是被坐在身侧的炎亚纶给揪住。
  
他动了一下大拇指,将手机盖弹开,看了一下液晶显幕后,才将手机递到她颊边。
  
她眼带感激地看了「表弟」一眼,探头将机子夹到脖颈之间,对着机器说话。「喂,是映洁。」她停了一阵子,才又开口,「是这样吗?你再帮忙找他一下好吗?我现在马上就赶过去。」
  
她收线后,将手机扔进袋子里,红着鼻头解释,「我有事得先结帐走人,亚纶,你要不要跟我回去?」
  
炎亚纶接下廖威廉挑衅的目光,然后若无其事地回答她,「不,我们想再找个地方叙旧。」
  
廖威廉状若轻松地附和,「没错,我非常想知道他是怎么躲过少年警队的?」
  
她没把握地在三个漂亮的大男生之间流连,最后停在她觉得较可信任的刘俊纬上,叮咛道:「你要他们两人有话好好说,千万别动气。」
  
三人扯着笑脸跟她保证,并殷勤地护送她离开茶室。
  
到了大街上,吴映洁又再观察他们好几秒,确定他们之间的火气降了几度后,才下确定地跨步离去,但走得不是很干脆,因为她定走停停,没五步就转身窥探他们。
  
他们也站在街坊,扯着僵麻的微笑目送她远去,有时还会跟她挥挥手,一直到她转进街角,消失踪影后,原本排排站得像三尊雕像的六尺大男人,突然就跟「天线宝宝」一般,抬手晃腿地抢抱在一起了。
  
这一个挥拳正中下频,漂亮利落的架式显然有武打实战经验。
  
那一个抬腿落空后,学狂牛往人肉的肚眼冲,四肢施展不开时,连牙齿都可拿来当武器,这种为了要赢,不择手段的打法,显然完全摒弃兵家胜之不武的那种画地自限的观念。
  
另一个致力扯开两人,却无辜吃了两记不长眼的飞拳,最后,只得放弃劝架的妄想,站在一旁任他们打到鼻青脸肿过瘾。
  
也多亏了纽约人见怪不怪的冷漠,没让他们的干架转变成开放剧场。
  
刘俊纬两手插在臀裤袋,隔岸观火了一阵子,看了表,算了一下时间,警觉到好市民通报警察的缓冲期已近尾声,他左右前后地张望了一下,还真的就瞄到一辆巡逻车远远地「哦咿哦咿」往他们的街道驶来。
  
好险街上车连车,行人道上人挤入,警车一时开不过来。
  
刘俊纬大声地喊了一句,「条子来了!」他的嗓音是紧张的,行动上却是从容不迫。
  
也真是奇怪,炎亚纶和廖威廉两人一听到警察来了,原本扭得死紧的身子当下往两旁扯开,不再恋战。他们伸长三粒脑,凸着六只眼,目睹到五百公尺外的情况。
  
除了坐在架驶座开车的那一位警察仁兄外,另外一个煞面非裔美籍女警已探头准备跨出车门了,是不是冲着他们而来已不重要,因为要等到真相大白才溜之大吉的话,根本是白痴才会做的事。
  
廖威廉先行动,拔腿开跑,回头对刘俊纬和炎亚纶喊,「回我公寓见!」
  
炎亚纶犹豫了一秒,不确定该不该跟进?
  
刘俊纬当机立断地扯住炎亚纶的臂,要他跟随,「你没有跟纽约警察斗的本钱,劝你跟上!」
    
炎亚纶与刘俊纬跨出大厦电梯,来到一扇门前,见刘俊纬对着豪华铁门重捶了几来下,门应声而开。
  
皮夹克、棉衫脱得精光的廖威廉看也不看来人一眼,直接扑坐回沙发,拿起棉花球,沾了沾消肿去瘀的药用酒精,径自往下巴及胸腹青一块、紫一块的伤处抹去,他那种忍痛不吭声的壮烈惨容,让人看了不感受其害都难。
  
廖威廉从苦难回到现实,注意到刘俊纬和炎亚纶两人跟木桩般地围着自己的沙发而立,忙挥了两下手,扯着喉嚷说:「坐、坐、坐!没要你们观赏我死里逃生的窘样。冰箱里有喝的,想喝自己去拿,恕我不亲自招待了。」
  
刘俊纬和炎亚纶两人照主人的话行事,将冰箱里的一打罐装啤酒全拎进客厅,顺手往杂志摊成一堆的茶几上搁。
  
两人各握了一罐啤酒,开环一拉,才牛饮几口,就双双被廖威廉突然啸出声来的疯话给呛住了鼻。
  
「他妈的!我痛成这样,你们两个仁兄怎么还好意思地坐在那里『先干为敬』!」
  
刘俊纬二话不说,端着啤酒罐起身踅到廖威廉杨卧的皮沙发前,将黄金液体往那颗火冒三丈的头,汩汩地淋上,直到酒差不多快被倒光后,才将最后一口往开怀一笑的唇里送,仰尽后,说:「负了伤的野兽,我原谅你的反复无常。」
  
廖威廉一脸错愕,没料到好友会幸灾乐祸地施上这一招,他一时之间不知该做何反应,只闻得一股香浓的麦味勾引他的味蕾,教他忍不住伸舌舔去残留在唇间的美酒,让他一时忘却溃败的羞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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