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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转+1次PO完]卿本佳人(翊洁)
王子與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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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1次PO完]卿本佳人(翊洁)

小说简介:

风流倜傥的窦将军,名声响透满京城,

真可谓金銮殿前当红炸子鳮,

海东青隼,猎白鹿马无不一一荣禄加身,

此等出将入相、妹欢姐爱的“相公”极有品,

却是一个“祝英台”?唉!真是浪费国家资源,

不知挤出了多少父母、闺女的遗憾相思泪,

然,这一切“罪孽”的起始,

全是爹娘“崇男之心”作祟,

卿本佳人,

既难圆父母求子梦,只有抓个公爵女婿充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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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从洛阳一路颠簸赴京的忠诚总管赵廉,大喘气地尾随三名高大的军官,穿过重重回廊,往御中校练场而去。
  
纷扰的人声钻入耳不久,但见二十来位面白皮细的少儿大跨着马步,咬紧牙关地蹲在操场上,这一幕教赵廉愁容顿绽。
  
“这下可好,除非吴映洁那小子愿意认我,要不然一堆头半蹲的‘兵马俑’要我怎么找喔!”
  
尽管如此,赵廉还是认命地眯起老眼,盯着眼前三位大个儿的屁股,尝试在他们叉着腰的缝隙间,迂来绕去地窥寻。想来是老天垂怜赵廉年长体衰,让他眼珠子没转散前,及时睨到一位眼熟的军官。
  
说起那军官,本是长得不算矮,但被高大结实的部属一挡,可是小巫见大巫了。
  
不过可别小觑他的中等之躯,这么多健儿之中还属他的气焰最盛、最猖狂。瞧他双手叉腰地在“铜墙铁壁”之间晃荡,意气风发地穿梭在马步阵里,嘿,不高兴,一旦发飙起来,可把人贬得无地自容。
  
“这哪是马步!那么大的个子,餐餐打饭不下三大碗,竟连一个时辰也捱不过,饭桶,是吗?给我蹲标准一点!不是教你们如厕放响屁,臀部垂那么低,小心我从下面放把火烧!你,小腿给我打直,拿出男子气魄来……昨夜有本事逾假不归,此刻就别叫冤!”
  
赵廉一确定对方的身份后,喜孜孜地便要拨开三个挡道的大门神,疾奔前去。
  
不料,跨着稳当步伐的“门神”陡地煞住脚,六只大手一撑,挡住了老人的去路。
  
中间的大个子回身,威挺地面对一脸错愕的赵廉,“请您老在此稍候片刻。”
  
对方足足高过赵廉两个头,他哪有说不的余地?于是,赵廉勉力挺起驼背,提手一拱,客气地说:“那就烦劳小队长通报一声了,老头子就在这里候着。”
  
军官出列后直下台阶,几步趋至吴映洁身旁,手微搭着剑柄,恭敬地报告:“殿中将军,有名自称赵廉的老先生求见,说有急事秉告。”当他通服完毕后,顿觉自己将二十来对竖得比马耳还尖的耳蜗子给包围住。
  
“哦!是赵廉啊?”
  
吴映洁漫不经心地重复来者的大名,锐目瞟了远端的老人一眼后,又速往“驴步阵”横扫回来,打量了那二十来双翘首企盼的目光后,便毫不留情地打碎了那二十颗“有志一同”的大愿。
  
“赵队长,你先领老先生到我的宿舍休息吧,等我料理完这些驴马不分的家伙就去。”话毕,吴映洁轻挥了手,扭头对犯错的部属嘲讽了一句,“可真行!马步学不成,倒翘着尾巴学起番鸭下蛋了!”
  
士可杀,不可辱;被人当马驴嘲弄,好歹还是公的,只要是公的,赖皮一下,绷紧厚脸皮被长官损几句也就认栽了;但是下蛋的鸭可决计是母的了!于是,为了争一口气,一个个垂头丧气的男子汉便又强打起精神,死命地撑下去。
  
总算,守着日晷的计时官宣布时辰到后,一团人已迫不及待想往地上趴平了。
  
怎知平时行事干脆的吴映洁却很不干脆地找碴,东摸西耗地拖了足足一刻钟才解散部属!
  
片刻之间,阵伍里抱怨声频传而出。
  
面对这一群显贵子弟的懒散态度,吴映洁并不以为忤,也懒得三令五申,只以利得像把镰刀的目光慢慢扫完怒着眉的菜鸟,淡淡地丢下一句话。
  
“你们这群吃饱等死的饭渣子,下回若再明知故犯,且等着打包衣物上北疆充军吧!”
  
忽闻“北疆”,有人倒抽口气、有人吓得腿软,也有人以羡慕的口气称叹!不过碍于吴映洁的存在,大伙勉力噤口,等到吴映洁领着三位小队长离开后,就开始激烈地比较自己的双亲是如何透过关系,几番打点后,才逃过发放北疆的命运。
  
面嗤之以鼻、不信邪的人也大有人在。
  
“别让他给讹倒了!北疆有什么好怕的?”“初生之犊”傲慢地说。
  
“北疆是没什么好怕的,怕的是吴将军的姐夫……六镇总指挥永定公爵辅国天将军啊!”
  
“是啊,还有他麾下那群喜欢整人的魔鬼教练团,天我的老爷,简直是雪上加霜。”
  
而不知死活是初生之犊的特色。“哈!那才好呢,天将军是我最崇仰的人,要不是我爹娘从中阻挠,我早北上去捍卫疆土了,省得在这里被人整得冤枉。”
  
“哪里冤枉了?若非你领我们去逛窑子沾了腥,也不会弄到这局面。”
  
“喝,你们见了美丽的花姑娘时,还抱怨恨不能搂搂亲亲呢!现在反倒怪起我来了……”
  
“咦,提到姑娘你便说到重点了。在北疆,天将军的魔鬼军团是可厌,辅国将军是可怕,但这一切都抵不过缺姑娘的可恼!”
  
“初生之犊”闻言愣了一下,惶然地轻问同仁,“没姑娘?”
  
“不但没姑娘,连逛窑子都得先骑上一天的马。先不提累这回事,憋都把你憋死,你受得了吗?”“初生之犊”当下噤了声,私下庆幸高堂双亲为他作下这个睿智的决定。往后,他得多加巴结姓吴的那小子了。可是,姓吴的今年不过十有七岁,还比他少吃了一年的现成饭,要他去巴结那小子,可真不甘心!
  
不过,回头想到“没姑娘”的北疆,又让他改变了想法,他不得不安慰自己,好歹姓吴的是他的上司,下属费点唇舌巴结巴结也是理所当然,待在京城里,总比骑一天马要容易寻花问柳。
  
吴映洁整装后,步履从容地前去见客,他一进正堂,不等老总管赵廉起身,迳自迎向前问候:“赵总管,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召蓉那丫头为我生了个乖孙子,老爷、夫人体谅我抱孙心切,批了我几天假好让我上京过过外公的瘾。”.吴映洁见赵廉满脸欢欣,也不禁沾了喜色,为他高兴。
  
“我不知道召蓉喜得麟儿,若知道的话,一定先代你去看她的,她真是淘气,这么大的事也要瞒我。下回遇到她,我要骂她几句。见过孩子了吗?”
  
“不,尚未见到面,我一进京就先来这里了。”
  
“那好!口头顺便帮我提两份贺礼去,一份给召蓉;另一份给那小娃娃。”
  
赵廉缠紧掩在袖里的手,心虽高兴,但是做下人理当没那份福气才是,所以婉转地回拒,“只是小事一桩,怎敢烦劳少爷费心。”
  
吴映洁微蹙起眉,以微带谴责的口吻道:“什么话?生孩子是天大的喜事啊!更何况召蓉是我最疼的丫环,我要赏她就赏她,你没理由代她回绝。”
  
赵廉被少爷的气魄慑服,顺从地说:“既然少爷这么关心召蓉,那么老头子就先代为言谢了,改明儿再要她登门叩谢少爷的厚爱。”
  
吴映洁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赵廉,别拘礼了,你我又不是生人。”他抬手往炕桌一比,坚定地说:“先坐!茶点随后就到。”
  
“不敢,不敢,请少爷先上座,让我来伺候您。”
  
赵廉很快地退后一步,让出路来。
  
吴映洁走上前,照例挑了小茶几右侧的位子。他臀刚着垫,半个身子便泰然自若地挨着狭长的矮几,开口问了。
  
“家父家母还安好吗?”
  
随后上座的赵廉赶忙作揖,回禀:“老爷、夫人身体都很硬朗,只是少爷已一年没返乡了,夫人心疼少爷,特别要我带了几件裘衣来暖暖少爷的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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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是一脸庄严的吴映洁听闻母亲的尊称,当下绽出孩子气的笑靥,急着讨裘衣。
  
“是吗,在哪里?”吴映洁一脸期盼。
  
赵廉见他着急的模样,忍不住呵呵笑,将手中捧着的衣物递交出去,“别急,别急,裘衣我一路护着,不会掉的。”
  
吴映洁抖开裘衣后,盯着金紫交错的绣纹,激动得不得了,“娘真好,总是疼我。”
  
说完,他忍着睹物思亲的鼻酸,勉强自己撤除娃儿的稚气,复原到成人的语态,“老爷呢?有没有要你带话给我。”
  
“喔,有的,有的。老爷希望你在宫里行事以谨慎为要务,以廉恭待人、以平等心结友,除了尽心做好自身的工作外,更要杜防燕朋小人等党羽……”
  
吴映洁忍不住翻了一个白眼,向老总管抱怨了。
  
“赵廉,请别认为我忤逆父亲的好意,只是这些老掉牙的警语,打从我十四岁那年入宫当待中郎,到今年初春擢升至殿中将军一职以来,就从未离过爹爹的嘴。我已经是大人了,难道爹爹还不清楚吗?”
  
“做爹的人哪会胡涂?只是少爷还没到行冠礼的年纪呢,就算你娶妻生子做了爹,在老爷的眼里还是个孩子啊!”
  
吴映洁抿着下唇思量片刻,才说:“就像召蓉一样吗?即使她升格做娘,你还是把她当孩子看?”
  
“正是如此!”赵廉忽想起一件重要的事,“喔,对了,来之前,我曾先去探过少爷的姐姐们。”
  
“她们还好吧?”吴映洁漫不经心地问。
  
“大小姐还是和以往一般精明能干;而二小姐总算又回到二姑爷身边了,这下老爷可以松了口气了。”
  
“喔,那就好。”吴映洁的口气还是很平淡,不过这怪不得他,因为他从小就没跟这两个异母姐姐们亲近过,等到他懂事时,她们又纷纷嫁出了门,“那我惠姐呢?
  
她如何了?最近公事忙,我已将近两个月没上‘仡天府’去造访她了。”
  
“她也跟我提了这件事,并且叮咛你,无论如何都得尽快抽个空去看她。”赵廉中肯地转述了吴筱婕的话,不过他还是以好奇的目光盯着吴映洁,希望能从他口中得知情况。
  
“我曾问三小姐是不是有很重要的事,三小姐只说很想你,期望能见少爷一面。
  
嗯……也许,我这老头多心了,不过依老头子观察,三小姐的面色很差……你想会不会是三小姐受了委屈找不到人诉苦?当然,我们都知道三姑爷很疼三小姐,但照三姑爷的那个木头个性来看,有没有可能他无意间说了什么或做了什么伤了三小姐的心呢?”
  
吴映洁嘴一撇,很快地接话道:“廖俊杰那武夫铁石心肠的性子肯定是不懂得怜香惜玉的,不过我惠姐没那么小家子气。当她说想见我,就应是想见我,这事原本就很单纯,你也别想太多了。”
  
“听少爷这么说我就放宽心了,要不然,我还真不知道该如何回禀老爷三小姐的近况呢!”赵廉顿松了口气,不嫌烦累地问:“那么少爷会去探探三小姐了?”
  
吴映洁讨厌了人家罗唆,敷衍地道:“会的,会的,事情一忙完的话我马上去。咦,怎么这么久了,攒茶点心还没送上来呢?赵廉,你先待着,我去找人催一催!”
  
说着,他敏捷地跃下炕。
  
“少爷,省着,不用了!”赵廉忙起身解释,“趁天色尚未转暗,我也该去看孙子了。”
  
“喔,是吗?经你一提,我才想起你还没见过召蓉呢!”吴映洁愧疚地说,“既然这样,我就不拖延你的时间了!改天,我们再长谈。”
  
“是,少爷您多保重了!”
  
吴映洁笑了笑,随后交代仆人取来贺礼,一路谈送赵廉出堂。
  
等赵廉上了马车消失在宫廷侧门尽头后,吴映洁如沐春风的面色顿转铁青,一脸凝重的他迈着大步,想快快回到寝室。
  
无奈途经九重回廊时,又煞住脚来纠正站岗的新兵,严厉地责求他们的站姿与仪容。
  
大概是新报到的卫兵太懒散了,不把责任当一回事了,反将宫廷当成是自家的后院,可以随便摸鱼!吴映洁实在看不过去,忍不住板起一张臭脸,一路地巡了下去。
  
这下倒楣的已不再是新兵,而是穿插于新兵之间的老鸟了,他们见素来严责小节的殿中将军逼近时,一个个在心底叫苦连天,因为阴晴不定的他结结实实地在鸡蛋里挑骨头。
  
“为什么别人的腰扣都系正中,而你的要系到后面去?”吴映洁双手背在后,黑白分明的眼珠子瞬也不瞬地盯着一个卫兵。
  
这个卫兵扬起下颚,从眼角缝里斜看吴映洁一眼,才慢声说:“报告将军,因为它们松了。”
  
如果他的个子比吴映洁矮的话,自然是得扬起下颚与吴映洁应对,但真实的他不但不矮,反而比其他人高出许多,现在竟做出这样不智的举动,岂不是自找苦吃了。
  
“松了?”吴映洁眉一挑,语带嘲弄地问,“怎么会松呢?是咱们‘殿中’的伙食太差让你饿松了,还是因为你太粗枝大叶,自作主张认定‘腰扣’是芝麻绿豆小事,只要它还待在你的腰上,跑东跑西也无所谓?”
  
面对吴映洁犀利又不留情面的质询,该名卫兵一时招架不下,他傲慢的神情不再,除了呆站原地吞口水外,什么也没说。
  
“怎么不说话了呢?莫非你同意了我的猜测?”
  
倒楣卫兵马上迸话回道:“不是的,长官。咱们殿中的伙食好得没话说。”然后眼一低,躲开吴映洁的逼视,并且希望长官能就此放了他。
  
岂料,吴映洁如紧咬鲜肉的鲛,硬不肯松口。他旋即弹出一指,唐突地拉了拉对方的腰带,扯唇评了一句,“嗯,勒得满紧的嘛,看样子我们所供的伙食的确是没亏待你了。”
  
“当然没有,长官。”士兵忙接口再三保证。
  
“那是什么理由让你的腰扣跑到后面了呢?”吴映洁还是温柔地重复那个老问题,只是他嘴角边若隐若视的笑容阴得教人头皮发麻。
  
士兵哑口无言,因为他实在应付不了吴映洁的刁钻。
  
“说话啊!你怎么突然不说话了呢?”
  
吴映洁一说完,四下静得不得了。
  
“嗯……”卫兵停顿了好片刻,才吐了口气承认道:“是属下太粗心,忽略了小节!多谢长官指正。”
  
吴映洁瞅了对方良久才挪开视线,他往后退了一大步,抬高嗓子对着大众,“也许你们之中有人认为我在吹毛求疵。没错,我的确是在吹毛求疵,因为比起其他在六镇前线的兵种,你们不需要在寒风大雪里行军,不用在烈日狂风下操练,更不用先面对敌人的威胁。”他说到这里,缓了下来,放眼巡了属下的表情,见他们之中还是有人面带质疑后,继续道。
  
“我时常想,这样的分配是多浪费人力资源啊!因为你我都是高官之子,都是名门之后,咱们都是这么的优秀,为什么最艰难的任务不是由我们来担?为什么最神圣的工作不是由我们来做,为什么首先为圣上捐躯的殊荣落不到我们头上?这真是不公平,简直是看扁人了!”
  
“呵!那些在前线的军官真是比我们幸运不知多少倍!他们不用成天担心服装仪容的问题,不用拘泥于小节,那边的长官听说都是放牛吃草的时候多,除了骑马、射箭、操练外,还是骑马、射箭、操练,多好!多简单!多轻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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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咱们似乎也忘了一件事,他们吃得没咱们好、住得没咱们暖,边界月月都有失踪人口的报告传出,与宫殿里这种安逸的步调相比,他们是该有轻松的日子可过,他们是该有不需关心腰带是否端正的充分理由,因种这些小琐事虽重要,一旦跟生死问题相比,简直是微不足道!”
  
吴映洁一鼓作气地泄出满腔的怒意后,冷冰冰地说:“现在,告诉我,你们之中还有多少人认为仪容不端是小事一桩的?”
  
除了晚风拂过树间的沙沙声外,无人敢吭一句或动一步,大伙僵在那里如一尊尊的石雕般,回廊间顿时陷困于一片肃静。
  
最后,还是吴映洁自己打破了沉默,“怎么?都同意我的话吗?不可能吧,你们之中不是老有人爱唱反调吗?”
  
眼见四下依旧无人回应,吴映洁只好摆了一副自讨没趣的脸孔,耸耸肩道,“无所谓,我能等。日后若有人不同意,尽管来找我,北疆那边的人脉我熟得很,不缺办法!”
  
话一说完,吴映洁轻松地旋身离去,直走了一段路后,才猛然惊觉这条回廊并不领往自己的寝室,当他正要转身往回头走时,一阵熟稔的调侃声在他耳边响了起来。
  
“贤弟,没想到半年不见,你老毛病不改,照唱这狐假虎威的把戏。”
  
吴映洁茫然抬头,见精神饱满的庄濠全就站在眼跟前时,惊奇地拱起手,上前一步与对方攀谈。
  
“刚才那一幕让庄兄见笑了!不过,这老把戏是你传授的,我只是照本宣科罢了。”
  
原本背倚着廊柱的庄濠全挺直了身子,抬手一拱,依样画葫芦地打着官腔。
  
“贤弟,你太谦虚了,你朗朗流利的口才比起我的是更具说服力!”
  
“不,不,不,万忸于兄客气了,小弟哪有这么大的本事,还不是托了您的福。”
  
庄濠全忽地抬指往吴映洁的脑袋点了一下,纠正他,“不,贤弟该谢的人是辅国将军才是。”
  
一提到廖俊杰的名号,吴映洁就忍不住垮下脸来,“万忸于兄,咱们久不见面,你就别提这么杀风景的话题了。我这辈子最不想见的人就是他!”
  
“你这辈子最该感谢的人也是他,要不是他的关照,你不会有今天的。”
  
“你该说,要不是老天关照,让我躲过他的折磨,我才能活到今天是吧!”吴映洁尖着嗓音反驳道。
  
庄濠全微蹙起了眉,想从中当和事佬,“贤弟,这话有欠公允。要知道,你两年前在北疆所受到的训练是许多人梦寐以求的事,我深信身为你姐夫的辅国将军没有亏待你。”
  
吴映洁紧抿着唇不语。他是打心眼底瞧不起廖俊杰的,不仅是因为他来历不明的出身,更雪上加霜的是他曾以很不君子的手段强占他老姐的清白,这样的粗人竟会受到举国上下的尊崇,甚至皇上的敬重?!老天待人实在不公平!
  
而最不公平的是,在他正式担任宫廷守卫前,皇上还曾特别指派他到廖俊杰的麾下去服役,凡是寻常人所受到的折磨,他就得多承受两倍的苦;别人在雪中站岗一个时辰,他得多熬另一个时辰;别人告假返乡,最长可拖个十天半个月,而他却得先取得他的应允才能离开营伍。
  
这辈子他永远不会忘记那个酷热的下午,廖俊杰袒着结实似铜的胸膛,高高在上地对他说出那番刺耳的风凉话。
  
“当你无力袒身证明你是条铁铮铮的汉子时,就得想尽办法让自己像个男子汉!
  
寻常人有两年的时间去证明实力,可惜你只有一年,因此你要吃的苦也是双倍。在这里,我不是你姐夫,你也休想倚靠任何人,牢牢记住我的话,直到你像个男子汉为止。”
  
吴映洁忿恨地将那段不愉快的记忆从脑子里抹掉,冷然地面对庄濠全。
  
“是啊!他的确是没亏待我过。要不是他一手调教铸成,我一定学不来他那尖酸刻薄的腔调!”说完,他忙地转口,“不提我了,倒是万忸于兄你,打去年辞官回老家燕山受封为公王后,就没再回宫过了。我还记得三月时曾遣人送过信,但一直都没得到口音,想是你忙,就没敢再去烦恼你了,怎么现在却突然想到要进宫呢?
  
你领地的事务应该都摆平了吧?燕山一路行来是否顺畅?”
  
吴映洁一口气连问了三个问题,无疑是想堵住庄濠全将脱口的话。
  
纵然庄濠全很想再为廖俊杰辩驳,一见到吴映洁固执的面孔,也只能顺着他的问题回道:“燕山的事大抵都没问题了。我因为得厚葬兄长,为了避讳,所以半年来没能回复任何同僚的信。”
  
“喔!”吴映洁装了一脸谅解的模样,“原来如此。”
  
老实说,在朝廷上,有谁不知道庄濠全是因为兄长病逝,才得以拥有公王的头衔及燕山的领地?吴映洁跟他虽没好到歃血为盟的地步,交情仍不算浅,岂会不知道他的近况?
  
他今之所以装傻,全是怕庄濠全跟他唠叨俊杰罢了。
  
庄濠全继续道:“我这回进宫并非出自个人的意愿,而是受皇上召见而来的。”
  
“哦!”吴映洁略转了机伶的双目后,饶富兴致地问:“这事倒挺神秘的,因为我还没听皇上提起这档事过。莫非……皇上已帮你挑好贤妻了?”
  
庄濠全猛然哈哈大笑了出来,“果真如此的话,我得趁皇上还没跟我提之前,早早收拾行囊溜回燕山躲起来才是。不过贤弟可得失望了,因为我走这遭的动机压根和那档事没牵连。”
  
“那庄兄到底是为了何事而来?”吴映洁好奇得不得了。
  
“这事还没到公开的地步,时候成熟时,你自然也明白。”庄濠全卖完了关子,忙又加了一句:“对了,尊姐急着要见你。”
  
吴映洁一惊,脱口就问:“万忸于兄怎知道惠姐找我?”
  
“尊姐夫知道我要来找你叙旧,请我顺便叮咛你一声。”庄濠全坦然地说。
  
“我姐夫!”吴映洁整个脸白得像粒熟鸡蛋,“他人回京了?什么时候到的?有没有听说他要待多久?”
  
“这你得亲自去问他了。我遇见他时,他并没有穿着官服,想必是先回过宅邸梳洗过后才进宫觐见皇上的。”
  
吴映洁愁着眉,苦兮兮地说:“那他八成是休长假了!”
  
“也许!”庄濠全贼笑地盯着吴映洁良久后,好奇地探问:“我实在不明白,你为什么那么怕他,他好歹是你姐夫,不可能吃了你吧!”
  
仿佛被人刺中伤处,吴映洁马上有了强烈的反应,“怕?谁怕他来着?我是讨厌、唾弃他!你不懂,就别乱开尊口!”
  
庄濠全倒吃一惊,瞠目盯着情绪失控的吴映洁良久,才拱起双手略带讽刺地说:
  
“在下该去觐见皇上了,方才若有冒犯之处,还请吴将军见谅。”
  
话毕,他连看都不看吴映洁一眼,转身疾走而去。
  
吴映洁双拳紧握于大腿两侧,为自己的失态懊恼、为自己无能控制情绪而羞愧,他谴责自己像个愚蠢的懦夫,更责备自己缺乏认错与面对现实的勇气。
  
庄濠全猜得没错,他是怕廖俊杰,怕他锐如鹰隼的眼神,怕他全身散发的男子气魄,还有那不断在他梦里重复又重复的北疆回忆。
  
但以上都是微不足道的小事,种种所云加起来还抵不过一件最可怕、最可憎的事实,那就是——她,吴映洁,再怎么费心扮演男子汉,只要正眼对上廖俊杰,就注定要略逊他一筹,并且破绽百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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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吴筱婕没嫁作人妇以前,本是最疼她护她的,但现在她却一心向着丈夫,只要廖俊杰指东,她一定不敢比西,十足印证“女生外向”这句话;而她的父亲更是荒唐,一旦与友人碰头话旧,便句句不忘赞美廖俊杰的好处,他简直是把吴家的将来都寄托在那家伙身上,一点也没把自己的骨肉放在心里。
  
总之,不管怕也好,妒忌也好,吴映洁这辈子是跟廖俊杰结冤定了。
  
而倒楣的是,她得在今夜以前打包行李上仡天府去吃宝惠替她熬的草药,七天后才能回来。七天!跟廖俊杰待在同个屋檐下七天,她铁定会被自己的虚荣心纠缠到死!
  
想到这里,吴映洁的思绪被突如其来的腹痛给打散了,她隐忍着不适,强力打直酸楚的腰背,往寝室疾飞而去,一路上还不停思索同一个问题。
  
“这回似乎早来了?而且好像一次比一次还要难捱!”
  
『2』第二章

当天晚上,吴映洁没能打包行李上仡天府,反而盛装出现在皇上的私人宫阙前,她先整饬了衣襟,前看后看地检查自己两回,确定一切妥当后,才紧着下颔深吸了口气,迟疑地对守门的内侍点下头。
  
两位内侍各自以眼角斜睨了紧张的吴映洁一眼,面无表情地转过身,态度从容地打开两扇厚重的雕门,长长地报了一声。
  
“殿中将军到!”
  
两位内侍往旁一退后,吴映洁一脚跨过门槛,扬首直视前端,迈着威挺的步伐前进,走不到两步,机伶的她已瞄到皇上两侧的高大人影,左侧尊座上坐的是一脸严肃的廖俊杰,右侧则是老神在在的庄濠全。
  
吴映洁心下虽不乐意,但还是勉力掩饰自己的心情,以同样的速度来到皇上的毡椅前。
  
她将身子一躬,“微臣参见皇上。”
  
“爱卿平身。”满面红光的廖威廉微抬右臂,朝廖俊杰旁边的席位比了过去,“吴将军请坐。”
  
“谢皇上赐座,微臣遵旨。”吴映洁倾着头,稍迟疑了一下后,才在三双锐目的凝视下,往后连退三步,侧身坐进了廖俊杰右侧的位子。
  
尽管廖俊杰和自己相隔了两臂远,虚心作祟的吴映洁仍是能感应到他魁梧身子的威胁,于是当她一坐定,旋即打挺上半身,刻意拉平事先塞好厚布的双肩及腰腹,装出一派自然样,慢慢地拱起拳握的双手,对廖俊杰及庄濠全作揖行礼。
  
对方也客套地双双回敬他。
  
之后,原本在吴映洁还未踏入这宫里的热闹气氛就没再热络起来过。
  
骤然冷清的局面让廖威廉感到奇怪,双眼也就不由自主地穿梭于三人间,观察着。
  
廖威廉将视线放远,首先落在吴映洁身上,发现他是三人中唯一眯眼绽笑的,但他唐突的笑容却掩藏不住僵硬的做作;再往左侧瞥到庄濠全,见他一反往日的诙谐及和蔼,最合的双唇如蚌壳般一动也不动,恰恰与露齿的吴映洁成对比;倒是寡言的廖俊杰最正常,他一行完客套的宫礼后,泰然自若地放松了身子,一身闲适朴素的长衣打扮,而反让坐在他身旁金光灿烂的小舅子看来滑稽得像盏金钱树。
  
廖威廉皱起了眉头,不喜欢这样生硬的局面,这三人都是他喜爱的臣子,他们应该谈笑风生,而非一脸认生的模样才是。对了!三杯上好的醇酒应能化解这种尴尬的场面。
  
于是,他马上下旨,要人传上佳肴、瓜果与美酒,侍四张几上的三酒杯都被注满后,廖威廉率先举杯。
  
“来来来,此刻不比早朝,诸位爱卿莫拘谨。朕难得盼到俊杰与劲回京一趟,若不藉此良机与诸位饮酒话旧、畅言一番的话,更待何时?来,朕先敬诸位三杯。”
  
说完,一饮而下。
  
三人也举杯跟进,等到酒杯里的酒一一被饮去后,才齐声说:“谢皇上恩赐。”
  
廖威廉左看右顾,满意地朗笑,迭声说:“好!好!好!既有美酒,当需佳人美乐伴随才算痛快。”说罢,他龙手一抬,转眼间,动人的丝竹乐音便自后堂响起,八位天姿出众的佳人踩着轻巧的连步飘进了大堂,迳自献上一段曼妙华丽的舞蹈。
  
为了强化自己的性向,吴映洁刻意装出目不交睫的模样,紧瞅着眼前美丽的天仙瞧,当一曲舞罢后,更是意犹未尽地拍打大腿连连称好。
  
吴映洁格外开心的表现让廖威廉释怀了不少,想吴映洁毕竟还是个年轻气盛的孩子,见了美女心花怒放后,便无法矜矜作态。倒是廖俊杰和庄濠全过分端庄的表现让他不满意了,于是,他刻意下令要舞伶作陪斟酒,暗藉美人计来试探此两桩木头的能耐。
  
两巡酒过后,吴映洁已两手搂着美人卿卿我我地逗着她们了,庄濠全终究低不过娇嗔美人的央求,一脸光彩地凑上了嘴,缓缓饮下美人献上的琼浆,至于廖俊杰嘛,他依旧一脸无动于衷地坐在原处,循规蹈矩地接过美人呈上的酒,不苟言笑地啜饮。
  
对于廖俊杰抗拒美人的沉着定力,廖威廉是心知肚明的,不过一旦他的好胜心被激了起来,要再压下去是很难的,因此,他非得亲眼见到廖俊杰抱抱舞伶才甘心作罢。
  
于是廖威廉对伴随在廖俊杰身旁两名漂亮的舞伶稍点了个头。
  
舞伶意会后,一改被动的姿态,像一条光滑的锦蛇般,转眼就溜进了廖俊杰宽阔的怀中,暖声细语地逗着他,要他就此饮下她斟的酒。
  
廖俊杰点下头,伸手要接过杯子,但鼓着云彩般粉颊的舞伶反将杯子挪走,噘起殷红的小嘴,扮出令人心疼的愁容,不依地抱怨。
  
“哎呀!将军是否嫌妾身笨拙献丑,连我捧的酒都不屑喝、连我的身子都不屑碰?”她这碎心的一嚷,引来大众的目光。
  
廖俊杰四下环顾,首先接触到吴映洁不屑的目光,接着是庄濠全关怀的表情,最后便是皇上那掺着好玩与作弄的殷勤注视。
  
他当下低头对舞伶绽了笑,爱怜地说:“蒙姑娘不嫌弃,廖俊杰怎敢说不?”
  
说罢,他轻扶了舞伶的腰际,略倾过头凑向她高捧的酒杯,一口啜尽杯底。之后又顿时回复到原来的面貌,本放在美女纤腰上的大手也挪了开来,任凭舞伶怎么在他身上钻、揉、挲、拧都没用。
  
见这无趣的一幕,廖威廉有点泄气,但廖俊杰好歹是扮着笑脸饮了酒,也点到为止地抱了舞伶一把,因此这回他也就不了了之,随着爱将的作风去了。
  
可惜吴映洁的气量不如皇上的大,她暗暗将这一幕记在心底,哪日若是廖俊杰惹她不高兴的话,她非得拿这档事到吴筱婕面前大作文章不可!
  
想到这里,吴映洁微微冷笑一番,得意地将酒一口饮尽,才刚放下酒杯,就接触对面的庄濠全正以狐疑的目光打量着自己,从对方的表情看来,似乎知道她在打什么鬼主意似的。
  
不过,机伶的吴映洁飞快地冲对方一笑,然后低下头,爱怜地盯着怀中的姑娘瞧。
  
被神采奕奕的英俊将军迷住的姑娘当然也善解人意地回眸对吴映洁一笑,她以为自己以美色迷住了吴映洁,受到了垂青,不禁志得意满地朝其他舞伶炫耀,她无论如何都不知道,其实盘旋在吴映洁脑里的事和她所想的给论根本大相迳庭。
  
这妞手爪是长了吸盘了吗?怎么这么黏人!
  
她的胸脯为什么那么大?压得她自己的都快喘不过气了!
  
而最令人可恼的是,这妞为什么一刻不动地死要赖在她的腿上?
  
她难道不知道这样盘坐在男人的大腿根上,可能导致男人的下半身残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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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险她吴映洁不用担心阳痿的问题,要不然早把她摔出去了!
  
正当吴映洁的额头已开始渗出汗时,皇上一声令下撤了舞伶,及时挽救了她麻木的双腿。
  
“洁,朕虽不忍,但还是必须从中打断你的兴致,”不知情的皇上冲了眉心微蹙的吴映洁一笑,继续道:“待正事谈完后,那姑娘就是你的了!”
  
正抱着麻腿大皱其眉的吴映洁闻言愣了半晌,大惑不解地抬起头。在她前端的是一脸贼笑的庄濠全,左侧则是廖俊杰那严肃却难以苟同的犀利目光,等到她和皇上正对眼时,方才明了皇上所言为何!
  
吴映洁当下红着脖子,惶恐地脱口道:“不!皇上您误会微臣……”
  
廖威廉抬手打断她的话,“哎!犯不着赘言掩饰,咱们都是男人,而爱卿你又那么年轻,定力自然不及你姐夫,不过,这才是男人本色嘛!朕了解,朕了解的!”
  
说完,还哈哈大笑了数来声。
  
吴映洁的脸当下烧红得可以烙熟一面大饼了!
  
如果此刻廖俊杰不在场的话,吴映洁绝对能跟着皇上笑得前翻后仰,但不幸的是,他在!不仅在,还板着一张棺材脸,以鹰锐的眼角瞪着自己,无言地谴责她罪有应得,活该被当成笑柄。
  
好在,庄濠全先皇上一步察觉出廖俊杰的不悦,忙开了口:“皇上,恕臣斗胆。不过,是不是该让吴将军知道您的打算了呢?这事可能要费点心思才能有个结果。”
  
他这一提,点醒了大伙此行的目的,惟独红着脸的吴映洁仍张着大惑不解的眼四下望着同僚。
  
谈到了正经话题儿,廖威廉马上端正视听,撤去了登徒子扮笑的面孔,俨然成了一位明君。
  
“劲所言不假!这事愈快定案愈好,那么由劲你起头对宛说明事由吧!”
  
庄濠全接旨后,对吴映洁解释,“吴将军,此事重大,攸关一位亲王的清白,除了圣上与我等外,望您对外能三缄其口。”
  
吴映洁马上反应,“属下会尽力照办,不对外透露只字片语。只是,究竟事关何人、何事呢?”
  
这时半天不发一语的廖俊杰蓦然冒出一句,“稳住气,听完再发问!”
  
吴映洁僵在那里,怒气陡地冲上了两颊。
  
对于姐夫不给情面的举措,吴映洁虽恨得很,不过还是打断了继续追问的念头,私底下不断安慰自己,哼!粗人就是粗人!虽然满心不甘,但碍于皇上的在场,吴映洁还是在嘴上留了情,“是,多谢将军指正。”
  
于是,庄濠全放心地继续道:“这事得先从圣上登基前一年的叛乱行动谈起。
  
当时涉嫌的人众多,除了不肖的阴谋分子外,尚有数名皇公亲王及贵族涉入此案,不知吴将军听闻过否?”
  
“家父曾经提过……”吴映洁未经思索地说,但是廖俊杰突然射过来的眼神让她及时停了口。
  
吴映洁当下明白自己差点犯了大错,忙改口:“家父曾经举出不少前朝的叛乱史案,藉以导正微臣的思想,不过对于燕公所说的叛乱行迹倒是一字未提。”
  
庄濠全转头看了廖威廉一眼,征求主上的意思。
  
片刻后,廖威廉才从毡椅上起身,步下台阶,在群臣中来回地走了三圈,然后面对吴映洁道:“朕十四岁即位前,宫中曾发生了两次流血政变,先是朕的祖父被胆大包天的孽臣荼害,后是朕的叔父为野心分子利用,不顾正名的次序,先声夺人登基为王,即而被狂徒加以杀害;这两桩血案前后相继不出一年,若非有忠贞的臣属保护朕,朕不可能有今日。”
  
“是!”吴映洁忙应了一声,但不敢妄加评断。
  
“当时情况混乱,有不少与朕对立的长辈涉案,为了稳定人心及维护国法,朕不得不接受相国大臣的劝告,下令逮捕与此事有牵连的人。”皇上的语气虽理直气壮,但言语之中仍大有为自己辩驳的意味。
  
吴映洁心卜通卜通跳着,意识到自己耳里所听到的正是当朝的宫廷禁闻,方才若不是廖俊杰狠瞪她的话,她会傻呼呼、一字不漏地引用父亲的话。
  
吴映洁的父亲是前任司徒,职掌文教,对于史事总以中立的着眼点来论事,而中立的事就是包括诸如误逮、误砍、恶意纵容密告、削减非主流势力、宁错杀一百也不错放一个嫌疑犯等动作,这些可免的杀伐与斗争是皇上目前最不想听,也不可能当众承认的事,他现在要的是臣属的认同与向心力。
  
看来,廖俊杰虽是粗人,但对政治利害的现实面倒透视得比她清楚,不过吴映洁心里有疙瘩,抵死也不会当面赞美廖俊杰的长处。
  
现在,吴映洁弄清了皇上的心意,自然语带安慰了。
  
“所谓一人有庆,兆民赖之,其宁惟永。圣上您是名正言顺的王储,先皇驾崩,理当是圣上继位了,其他人不明白事理,放纵自己的野心为人利用,理当受到国法制裁。”
  
廖威廉听了吴映洁的话后,总算宽了宽眉心,继续道:“是的!不过,朕心里一直有个无形的疙瘩存在,想要它消失,却赶也赶不走。”
  
吴映洁听了后,左右观察了另外两人的表情,急速地转着脑袋,考虑要不要说些话,但又怕表错态。
  
好险,皇上在她举棋不定之时,又开口说话了。
  
“朕的表弟邱胜翊,是朕的姑姑长兴公主与姑父河东王的么子,打他能走会说话时,便入宫伴随着朕,他因为小朕两岁,聪明伶俐又人见人爱,朕非常喜欢他,甚至比对自己的亲弟弟都还疼。
  
可惜他十一岁那年,叛变爆发,基于安全的理由,便与一干友国的王子纷纷离开平城,回老家避难。隔年朕继位后与相国在清查叛国党羽时,意外发现朕的姑父河东王也牵涉在内,那时情况紧迫,除了内忧,南北尚有外患,为了快速稳定混乱的情势,不问嫌犯的身份、地位,不管涉事深浅,只要经查属实,一律得就地正法。”
  
廖威廉说到此后,轻叹了口气,“那时朕不过十有四岁,能作主的时候不多,除了看着诸位起哄的叔父俯首认罪、自杀外,别无他法。试想皇族姑且如此,其他人更是难逃抄家的命运!正当朕心里忧心着云寿的安危时,有人及时提议——叛国轻者,子孙中若有小于十三岁者,可免除一死。朕连考虑都没有,当下便准了这奏折。只是当时国道不堪使用,导致讯息的延宕!当朕的命令下达至河东时,一个多月又过去了。”
  
吴映洁不吭一声地盯着廖威廉追忆往事的深沉面容,等待下文。
  
“河东王有五个子嗣,除了云寿以外,其余皆是大于十三岁,只因河东王害怕孩子入狱受刑,便打算先一一亲手扼死他们再自杀,当时的河东王已走到了穷途末路,几乎发狂的地步。他处理了四个儿子后,就把自己与云寿关在一间房里,先行服下毒药后,再打算勒死云寿以期一了百了,正当云寿被掐得快透不过气时,奶妈及时出现拖延了河东王,河东王因为毒性发作,云寿才能死里逃生。
  
“河东王府里的女眷为了保住云寿的小命,带他一路西逃至陇西隐居。朕足足花了一年的时间派人追踪才查出了他的下落。找着了云寿后,朕命他再次进宫,即刻恢复了他的头衔,让他继承封邑,但只不过两年的光景,云寿变了,他不再是那个天真无邪的可爱男娃儿,仅十三岁的他盯着朕的眼神是孤独与不信任。朕问他愿不愿意待在宫里,他没应朕,迳自往宫门外走去,从那一刻起,朕了解他已不再信任朕了,他甚至恨朕!”
  
“圣上,”吴映洁对这未曾谋面的河东王所受到的遭遇惋惜,同情心不觉油然而起,“仅十一岁就要面对生死的挣扎,被迫亲眼看着四个哥哥与父亲的离去,他是被吓坏了!”
  
经吴映洁这么一提,皇上仿佛从记忆中跳回了现实,原先多愁善感的目光与语调霎时变得锐利起来,“哦!爱卿见过河东王的面了吗?你知道他现在生成什么样子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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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映洁听出皇上的腔调已骤变,当下住嘴不再多言。
  
皇上满脸阴霾,咬紧着牙说:“他变得不识好歹!他从不感激朕为他做的一切补救。朕恢复了他的世袭官衔,赏他双倍的封邑,让他有不入宫行役的特权,甚至还把妹妹许给他,让他又多了驸马的头衔。结果呢?他仍是不知好歹、不知感恩,甚至把怨气出在公主的身上,逼得公主跳河自尽!”
  
吴映洁听到这儿后猛地倒抽了口气,久久才问:“有任何证据吗?”
  
“不用证据朕也知道他在搞什么把戏!”
  
庄濠全在此时适时地开口,缓冲气氛,“为了调查这事,我们于这一年间先后派了两位宫女进河东王府去卧底,但皆无功而返。”
  
吴映洁就事论事地评论,“那么他自然是清白的了。”
  
庄濠全略皱其眉,稍迟疑了一下后才说:“也不尽然,这事不单纯。事实上,那两位宫女被押回宫受到询问时,皆竞相隐瞒邱胜翊在府中的行动。正当我们为探不出任何讯息而大伤脑筋时,内地突然传来了消息,说他不仅在延揽一流的铁匠,甚至在内地大肆挖掘铁砂。”
  
延揽铁匠?探掘铁砂?吴映洁不敢相信。
  
因为依法,铁匠与铁砂都是国库的材产,贵族若想保有铁匠还必须得到皇上的批准才行。这个邱胜翊的确是目中无人、胆大包天,无怪皇上对他起疑心,认为他在招兵买马……但是皇上不是说他聪明伶俐吗?既然聪明伶俐又怎么可能会笨到留下这么大的把柄让人揪?吴映洁是百思不得其解。
  
“洁?”廖威廉轻唤了一声。
  
吴映洁抬起迷惑的眼,拱着手跟皇上应对,“微臣在。”
  
“朕现在需要你的才干。”
  
“有任务皇上尽管吩咐,微臣一定照办!”她恭敬地应道。
  
“朕要你进河东王府去。”
  
吴映洁愣了一下,脸霎时白了。难道皇上已知道她的身份?要她挨上女装学前面两个宫女去对邱胜翊施展美人计不成?这……荒唐,太荒唐了,现在要她换装,一定是不男不女的鬼妖样!勿说要去迷倒河东王,别先吓坏自己就算万幸了!
  
情急之下,吴映洁不假思索地以眼角扫了廖俊杰眼,想窥知他的反应。但廖俊杰没任何反应,只是无言地反以眼角盯住她片刻,再缓缓地将脑袋撇了回去。
  
吴映洁是又慌又气,他就这样撇过头去是什么意思?呵!她知道了,这寡情的粗人打算来个“见死不救”!
  
正当吴映洁意识到自己沉默过久,正要开口时,皇上已先她一步,不耐烦地问:
  
“怎么样?宛?你刚才不是说朕尽管吩咐,你照办的吗?怎么现在不愿意为朕执行这项任务了?”
  
“不是不愿意!不是不愿意!”吴映洁忙地否认,低倾着苦脸,找着藉口。“只是……只是微臣不才,唯恐辜负圣上的托付,坏事露出破绽,还请圣上另觅佳人。”
  
吴映洁的“佳人”指的是货真价实的美丽女人,但进入皇上的耳里却成了“更优秀的人”;好在这厢虽表错情,另一厢也会错了意。
  
满脸不悦的廖威廉倾着头打量了吴映洁一眼,转身面对廖俊杰道:“俊杰,你说的没错,这差事该派给有担当能力的人去做!宛的确太年轻了!”
  
嗯!吴映洁闻言反射性地抬头,警戒地觑了廖俊杰一眼。
  
廖俊杰一迳地打量着手里的酒杯闷不吭气,直到吴映洁快被憋闷死,才开口:“邱胜翊非池中之物,如果再依法炮制地送女人进他府邸的话,绝对会坏事,基于前车之鉴,这回我们打算改派男官去执行任务。”他话里暗藏玄机,只给吴映洁一人会意,“皇上曾向在下征询过意见,但我认为你并不具有担当这项任务的条件。”
  
听到这里,冒火的吴映洁已把前面的事忘了,她只知道廖俊杰又在扯她后腿。
  
于是,她百万分不服气地喊了一声,“姐夫认为我不具有担当这项任务的条件是吗?
  
那姐夫大人打算推荐何人呢?”
 
“都卫李谦。”
  
“李谦?”哼!那头绿乌龟,被她从树上弹下来的人竟敢跟她一较长短?吴映洁知道皇上没要她扮女装后,她的勇气马上回涌。
  
吴映洁挺直了身,对廖威廉道:“皇上,方才臣之所以迟疑不定,乃是为了撤行惠姐教诲不强出头之故,却没想到会引起家姐夫的误解!为了证明臣实在有担当大任的能力,宛愿意承担圣上的托付,还望圣上成全。”
  
听到吴映洁脸不红气不喘地冒出这么冠冕堂皇又慷慨激亢的说辞时,正啜酒品香的庄濠全差点将酒喷了出去。这……这理由太牵强了吧!他暗地睨了廖俊杰一眼,只见他要笑不笑地微扯唇角,教人猜不透他的心思。
  
在座最高兴的人要属廖威廉了!他不管吴映洁给的理由是否合理,不管吴映洁是否真因为奉行吴筱婕施予的教诲才踌躇不前,总之任何再荒谬的理由他都姑且听之,因为吴映洁是他属意派进河东王府监督邱胜翊的最佳人选!
  
在廖威廉心中,脑子灵活、口若悬河的吴映洁敢耍阴,应变能力强,他知道谁才是国中至尊,知道谁才是主子,而且,不可能像前两个宫女一样同时被邱胜翊迷住。
  
廖威廉双手背在后,满意地看着臣属,嚷着,“太好了!太好了!这事总算有了下文。来人,撤去酒杯,改换上碗来,朕要与诸位爱卿痛快地饮上一夜。”
  
手脚利落地内侍快速地完成皇上的吩咐。
  
吴映洁一手端起盛满酒的碗,示威似地朝廖俊杰的方向略敬上礼,仰首咕噜咕噜三口饮尽,回头以手臂拭去唇上的酒渍,睁着明亮的双眸对廖威廉保证,“微臣当在最短的时日内找出河东王的罪证,明禀于圣上……”
  
出乎意料之外地,廖威廉大手一挥,截断了吴映洁的话,“不须如此大费周章,以免又打草惊蛇。只要爱卿能完成三件事,就能让朕宽心了;第一,寸步不离邱胜翊,紧盯住他的行动,别让他有机会犯下大错;第二,再暗地查访他招揽铁匠、收购铁砂的真正动机;第三,让他知道,只要他诚心顺服朕,日后若有困难,朕当倾全力协助。”
  
“那么有关已故公主的事呢?圣上是否也要臣一并打探个清楚?”
  
“那件事嘛!”廖威廉停顿了片刻,才挥着手说:“人死不能复生,朕姑且将这档事看成意外。如果邱胜翊真想不开要与朕为敌的话,届时再把这笔帐加上去也不迟。”
  
“是。可是臣属该如何接近河东王呢?”
  
廖威廉笑而不答,置身事外地朝庄濠全那方向一比,要他解释下文。
  
“这事很简单。只要吴将军带着皇上的诏书,便可大大方方地进入河东王府。”
  
“以何种名目?”
  
“河东王的贴身护卫。”
  
“难道不须隐藏身份?”
  
庄濠全摇了摇头,“皇上并不希望见到河东王误入歧途,如此公开的作风完全是为了能达到喝阻的效果。吴将军,在下要在此提醒你一点,这件事是可大可小,如果你能在河东王还没犯下任何大错前,控制住情况的话是再好不过,但若邱胜翊起贰心,执意辜负圣上一番苦心的话,你就必须先发制人,不管是死是活都要将他押回宫里。”
  
此时的吴映洁企图心正旺,对于皇上的寄托更是信心十足,“请燕公放心,吴某绝对会小心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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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吴将军需要多久的时间打点呢?”
  
“我行李简单,随时都可南下,不过在下已请了七天的假打算与惠姐相聚,还望皇上成全。”吴映洁聪明地搬出姐姐做挡箭牌。
  
廖威廉一听到吴筱婕的名字,当下开心地说:“自然,自然,尤其你将远行,当是要与家人多聚聚才是。”接着马上对廖俊杰道:“俊杰,找个时日,带夫人进宫吧!”
  
廖俊杰犹豫了一下,才说:“蒙圣上垂爱,但夫人近日身子微恙,恐怕不宜进宫觐见皇上。”
  
廖威廉一脸担忧,“是病了吗?要不要朕遣御医去。”
  
一听到那个庸医,廖俊杰心就恼,他百般不愿意地透露了刻意想保留给自己的佳音,“末将感谢皇上的厚意,但目前惠儿还不需要请大夫,她只是有喜罢了。”
  
在场的三位竞相讶然地冒了一句:“什么?她有喜了?”
  
庄濠全是第一个从余震中反应过来的,“将军,恭喜你了!”
  
接在后面的是吴映洁,她一高兴,早忘了自己讨厌廖俊杰,忙追着问:“真的吗?惠姐有喜了?多久的事了?”她要做阿姨了!不,是要做舅舅了!哎,不管是做阿姨还是舅舅,总之她有小娃娃可抱了!
  
“大概有三个月了吧!”廖俊杰的声音并没因为高兴而变调,他依旧简约地道:“我也是在接到惠儿的家书后才赶回来一探究意的。”
  
这时皇上大咳了一声,仿佛提醒众人不要忘了他的存在,“那么将军今夜更有理由与朕畅饮了!来人,赶快为将军斟酒,替将军端出琴来!”
  
『3』第三章

七日后,轻装便捷的吴映洁拎了一包自家出产的“姑嫂丸”,从仡天府出京向南出发,由于她只身单骑,行程的掌控也较轻松自在。
  
第一天吴映洁所经之处皆是连绵无边的绿野大地。
  
在此境,天被牧草映得更蓝、地被蓝天照得更翠,自在逍遥的风吹来,掀开了一波波的草帘,于是,低头卖命咬着草根的牛羊便三三两两地曝了光。
  
吴映洁童心未泯,双腿一夹驱马往羊群奔去。那些只顾吃的羊儿忽地举头,见有人影冲上来时,纷纷一跃而起,向四处逃命而去,不少羊儿受不起惊吓,一路咩咩叫地下着羊屎,那颠跛攀前的滑稽模样,惹得吴映洁哈哈笑出声。
  
第二天快到黄河东折的这一段旅程中,翠绿的景特俨然丕变,愈是往南,吴映洁的心情就愈沉晦。
  
现在,她双目所及之处,不是一窟窿一窟窿搭在黄土坑里的聚落农村,就是尘沙满布如堆浪的旷芜荒地,半天内,睨不着一个人影;这教喜爱热闹的吴映洁没来由得怕起这样令人窒息的宁静。
  
运气好一点时,天上会有一行鸿雁飞过她头顶,地上则是一两匹满载皮毛与黍麦的骡拍着尾巴与她探身而过,之后呢,又是剩下她伶仃一人,肩顶着一只不过十来月大的海东青隼,摇摇晃晃地共乘皇上赐予的猎白鹿马。
  
一路上,吴映洁口里哼着曲调儿,聊以自慰。
  
但到了第三天,吴映洁便再也无法苦中作乐了,因为她着实恨死了这种人烟销声匿迹的景致。
  
她觉得自己突然变得分外渺小与不重要。
  
在京城,披着先祖余荫与姐夫威望的吴映洁,年纪轻轻无任何实战经验,却备受皇上的宠幸,成了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殿中将军。谁若是惹她不高兴,她就找办法作弄谁;但一把她丢到这个鸟不生蛋的地方后,连癞痢狗儿见了她还要不理不睬的呢!
  
于是,吴映洁所幸壮起胆,披星戴月赶起路,以期尽早结束这区区不过三日却冗长得要逼疯她的路程。
  
当吴映洁行经高地上的一个小水洼,她终于停下脚程让爱驹歇息饮水了。
  
这时翳翳的东方已泛起鱼肚白,幽暗不明的天际绽出几道蒙蒙亮的稀疏光点,之后,一阵清风忽起,那微曦的光点在转眼间绚出成千道金丝红线,赫然扫淡半天星辰。
  
吴映洁迎风伫立于垄坡上,她的足靴已被晨露浸湿,这提醒她,脚下踩的已非泥泞的黄土,而是散着清香的绿草地,这项认知让吴映洁不由得绽出喜色,跨步向前瞻望。
  
只见阡陌交错的沟壑起起浮浮,笨笨呆呆的黄土茅屋星罗棋布地点缀其间,青蓝的炊烟袅袅升起,在微带湿冷的风中迤逦扩散。
  
好一幅农家乐!这让吴映洁思念起一张塞满干木的炕床与热呼呼的杏仁奶酪。
  
吴映洁有预感,这就是她的目的地了!
  
一种莫名的感动充塞吴映洁的心中,让她起了想哭的冲动,这还是争强好斗的吴映洁头次意识到自己内心深处的脆弱本性。
  
不!一定是长途跋涉引起她的劳困,才会让她想流泪!
  
吴映洁这么自圆其说后,侧头看了静立在自己腕臂间的海东青,温柔地抚了它青亮丰腴的羽毛,然后面迎朝阳举臂往空中一送。
  
海东青感风而起,扬起羽翼一振,朝天扶摇而去。
  
当吴映洁掏出周身的碎银子,向挥着柳枝的牧童打听河东王府的去处时,她差点没气得吐血。
  
牧童拒绝收下她的银子,抬手往前一指,“爷回头后直往前走,巷口左转后再直走,以后每遇到一巷口时,就先弯左然后再拐右,连个七回后会遇上一条桃花沟,沿着桃花沟行,直到沟水尽头,自然就是王爷府了。”
  
吴映洁眉一攒,纳闷地说:“可是我是打那头来啊!连问了两个卖干柿子的小男娃,他们都指着这方向来。”
  
牧童一听,噗嗤笑了出来,“哈!爷您给那批捣蛋欺生的顽童讹去啦!他们成天没事干,专门守在王爷府前的壁影间干这勾当。他们卖的干柿还是去年从王爷府的柿树上摘下来的!哟,爷您肩上的鸟儿没被他们的弹弓打下来当野鸡烘倒是奇怪。”
  
说完,扭头甩着柳枝回家去了。
  
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脾气本来就大的吴映洁听完牧童的解释后,早气得心头火炽。
  
她拿着银子站在原地抖个不停,所以没来得及将牧童揪回来,向他解释她肩上的“鸟”不是鸟,而是一嘴就可戳破人眼珠子及心脏的青隼。
  
片刻后,她压下满肚子的怨,沉着脸将掌中的银子收进腰带,扭身拉着马儿往来路行去,一路暗下毒誓,若给她遇上那几个顽童,非得用马鞭狠抽他们一顿不可。
  
吴映洁再次来到了桃花沟。
  
那条沟是再好认不过了,因为沟边植了两排的桃树,此时正值春季桃花盛放时刻,徐风一拂,那娇艳欲滴的花瓣禁不住抵挡,便如红雨般地坠进了嵌有七彩鹅卵石的沟床底,把整条沟装扮得像天女的彩带似地。
  
当吴映洁快接近沟的尽头时,瞧见沟里站着一名青衣男子,他左手搂着衣裳下摆,右手撑着膝盖地弯下身去观察水面。
  
天性好奇的吴映洁忍不住多打量了他一眼,注意到他将裤管折到大腿处,脚踝以下则被桃花瓣湮没,只留两截长了毛的白箩卜在外。
  
吴映洁被这个特殊现象吸引住,不假思索便停下脚步,探头问:“喂!兄弟,你在沟里做什么?淘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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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没理吴映洁,仍是倾着头,把手往沟里伸去,打算捞东西。
  
吴映洁以为他没听到自己的声音,这回更是卖力地嘶道:“喂!兄弟,你在找什么?要不要我也下去帮你找啊!”
  
那人还是没抬头,不过倒挥了挥手,要吴映洁过去。
  
吴映洁愣了一下,考虑片刻后,将爱马拴在沟边的一株桃树干上,再将海东青往马背上一搁,左右打探无人窥见后,当街大剌剌地拔靴脱袜,撩起衣袖和裤管,一跃入沟,好奇地踏着软趴趴的花床,走近那名青衣男子。
  
青衣男子在吴映洁接近时,向她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他这个手势做来是轻柔典雅,不带任何胁迫却又让人不忍拒绝。
  
于是吴映洁忙将到嘴的问题吞回喉里,她学着青衣另子搂着衣裳,倾下头去,一瞬也不瞬地盯着水面瞧,但瞧了片刻后仍是摸不着头绪,便开始以眼角打量起身旁的男子了。
  
眼角边的男子形相清癯,休休有容,他的浓眉、大眼、皓齿、朱唇无一不让吴映洁联想起丝画上那清逸挺秀的翩翩仙人。仙人刻是有长得像瀑布的胡鬓的,但青衣男子温润的下颚却是光滑洁净,没留一根胡碴子,这让吴映洁注意他有张漂亮的下巴,不像她姐夫、庄濠全及她属下的那班武夫,即使刮了胡子还是青青的一片,简直是白刮。
  
正当吴映洁分神想事时,青衣男子突然松了衣裳下摆,矮身掬起一捧水,他原地不动,片刻后,那红润的粉颊蓦然锭出一个孩子气的酒窝,接着呵呵笑出声,转头对吴映洁兴奋的说。
  
“终于让我逮到了!今春第一尾四脚蝌蚪,昨儿个前都是两脚的,这下可好,总算给我等到了。”说完,开心地冲吴映洁一笑后,回头以两指轻捏住小东西的尾巴,将它拎在半空中观赏着。
  
他那短暂的笑容像带有魔力一般,吴映洁竟半蹲地僵在水里,一动也不动。她突然觉得脚软全身无力,一阵红潮也开始从她耳根处疾速往上窜,弹指之间,吴映洁丰盈的两颊便开始灼烧了起来。
  
多奇怪的感觉啊!她竟想塌进对方的怀里!
  
这骇人听闻的想法才刚窜进吴映洁的脑子时,她不听使唤的腿竟已往前打跌一步。
  
当吴映洁意识自己干了什么的蠢事,强要收回腿时,自己的手已紧攀在青衣男子的臂膀上了。
  
青衣男子倏地发出了懊恼的声音,“又给它溜掉了!”原来吴映洁把他手上的蝌蚪给震跑了。
  
吴映洁赶忙扶正身子,面带愧容,“失礼,失礼,在下的不是,让我替你把它抓回来。”
  
青衣男子挥了挥衣袖,满脸不悦地说:“就算给你抓到,你难道认得出来是我的‘那一尾’吗?算啦!抓了一早上,我也厌了,由它去。”说罢,便直起了身子。
  
这时,吴映洁才发现他不矮,俊迈儒雅的他足足高过自己半个头,挺拔俊秀的风仪让吴映洁不禁瞪起了大眼。
  
“我脸上有脏东西吗?”
  
吴映洁愣了一下,恍然悟出他在问什么时,死硬着头皮回道:“喔,不,只是兄台的帽子歪了。”吴映洁,你克制点,别跟个花痴一样丢人现眼。
  
青衣男子抬手整冠后,抿着嘴,不高兴地瞅了吴映洁一眼,说:“晌午了,我也该回家用膳去了。”
  
说罢,撇下了扫兴的吴映洁,踏上沟岸的石阶,就近找了株有板根的桃树,伸出脚丫子纳起凉来了。
  
惊觉他马上要离去,吴映洁忙踏水跟着他拾级而上,顺手拎了自己的鞋袜刻意坐到青衣男子身旁。
  
吴映洁正愁着找不到布擦脚时,一块白丝绢就飘落在她膝间。她拎着丝绢,抬眼瞅了他一眼,想看他是否还在气恼。
  
但他没什么心眼,脾气来得快也去得疾,此刻只睁着兴味盎然的大眼,爽快的说,“那是干净的,你拿去用吧。”
  
“这……我用完后,再……”吴映洁忙地住口了。心想,别蠢了,有谁敢留你擦了臭脚丫子的布?
  
青衣男子可没想那么多,竟说:“用完了以后,可得还我。”
  
“喔,好!”吴映洁只应了他一句,便低头拭起脚丫子,她先照料完左脚,又慢条斯理的弄着右脚,想既然他等着讨回白丝绢,那就拖得他久一些吧。
  
忽然,青衣男子光着脚丫挪近吴映洁身边,拎起了吴映洁的靴鞋打量起来。
  
“咦!你的尊足还真小啊!”说着将手上的靴放到自己脚边比了比,“足足小我一半有余。”
  
吴映洁的脸倏地转白,她将丝绢往旁一搁后,抓过他手上的鞋穿戴起来,还煞有介事地否认,“这位兄台夸张了,小弟的脚是没您的大,但也不至于小到跟女人的一样。”
  
但青衣男子拎起了吴映洁的袜套,晃到她面前,莞尔一笑后,说:“鞋别急着穿,你的袜子还没套上呢!”
  
吴映洁忍着懊恼,摘掉了靴,皮笑肉不笑地接过了袜子套上后,尽速穿戴整齐。
  
她本起身掉头离去,并告诉自已别再理这个大顽童,但这大顽童似乎不容易甩。
  
“这是什么?让我玩玩!”
  
吴映洁身子一转,讶然地看到自己的青隼停落在青衣男子的臂上,平常它悍得很,但更怕生,除了吴映洁亲自照料以外,没人敢接近它,但这名青衣男子似乎不在此限。
  
“它悍得很,你小心它戳破你的手。”
  
“不会!我说它乖得很。”说完,他转头对着海东青说起话来了,“你很乖对不对。你的主人这么不了解你,跟回家去,好不好?”
  
海东青当然听不懂人话,但它好死不死地在这个时候张翅拍了拍,就像在应他的话似地。
  
吴映洁不高兴地走上前,举起自己的手臂要它过来,但它不肯,死要赖在青衣男子的臂上。于是,她伸手将它抱回马背上,凶凶地对微受到惊吓的鸟道:“你安分点!”然后转头对青衣男子下了一个结论,“它是母的,所以才会阴阳相吸。”
  
“别眼红嘛,它是你的,我不会跟你抢的……”他突然倾了一下,蹙眉扫了吴映洁一眼,不解的问:“你刚才说阴阳相吸?但你也是属阳的啊!”
  
吴映洁这回可结巴了,“这……”
  
“承认吧!”青衣男子得意地环起双臂。
  
“承认什么?”吴映洁口气很凶。
  
“承认我比你有男子气概。”
  
原来又是虚惊一场!吴映洁顿时松了一大口气,“好!好!好!你不仅脚丫比我大,也比我有男子气概,这下你可满意了吧。”
  
没多久,吴映洁就发现他又将注意力转到自己的骏马了,于是便加快步伐,先他一步趋近自己的马,不假思索便冲口说:“它是公的,而且已被阉了。”
  
青衣男子没理吴映洁,迳自上前,以修长洁净的大手用力摩挲起马脖子,语带怜惜的道:“害你绝子绝孙的人真是残酷啊!从没有人问过你的意愿,对不对?如果人没办法驾驭你,就不该拥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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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映洁愈听,手愈是掐得紧。她受不了了!天底下竟然有这等莫名其妙的男人!
  
在这桃花沟畔,能讲人话的只有她吴映洁一人,他却老要招惹禽兽畜牲!简直瞧不起人!
  
于是,吴映洁冷冷地对他说道:“在下姓吴名宛字子然,洛阳人,不知这位兄台能否指点在下河东王府的方位?”
  
经吴映洁自我介绍后,青衣男子总算是有反应了,但他的反应无礼得令吴映洁想坐在地上号嚎大哭一顿。
  
因为青衣男子大拇指一翘,往沟里一比后,便不吭一声地走回树下,抬起白丝绢微抖三下后再往怀里一塞,两手各拎着一副鞋袜,连招呼都不打便甩头丢下吴映洁,一路哼着小曲离去!
  
青衣男子甚至不让吴映洁有机会探问他姓啥名谁,府上哪里,成婚没!
  
“奉茶来了!”
  
一名清丽婉约的少女自堂外轻喊一声后,领着两名小丫丰,轻踩着莲步入门。
  
神情悒郁的吴映洁手托着腮,冷眼打量这个面容姣好的女子,一摇一摆地扭着小蛮腰朝自己走来,笑容可掬地对她说:“将军爷您渴了吧,让紫云再服侍您喝杏仁露好吗?”
  
吴映洁冷不防地狠瞪了叫紫云的少女一眼。
  
“第一回奉茶时,你说王爷在用膳,要我等,我没话说;第二回奉茶时,你说王爷去散步,要我再等,那我也认了;这回奉茶,王爷应该有空见在下了吧?”
  
心知肚明的紫云不以为忤,反而眨着无辜的大眼冲她一笑,慢声细语地说:
  
“王爷一散完步就回寝午睡去了!奴婢不忍惊扰王爷,还望将军爷稍等片刻。”
  
这回的说辞是令吴映洁恨得牙痒痒了,她恨不得挥手当场赏给这个狡猾的女人一巴掌,好打碎她一脸敷衍的笑容。
  
吴映洁从晌午踏进河东王府之后,就被请进这间明堂等候河东王邱胜翊的召见,入门迄今已过整整两个时辰!
  
这段时间里,她吞了两碗芝麻糖糊、两碗杏仁露,拉了一次屎,撒了一泡尿,然后又打发了一盘葡萄蜜干与蜜枣,外加两粒干扁柿。吃、喝、拉、撒,她样样都办了,仍是不见邱胜翊的影子!
  
难不成那家伙以为自己是神仙、佛菩萨,非得人三请四催才肯现身?
  
邱胜翊,简直狂傲得过分,先不说他怠慢访客的举止有失东道主的身分,光是刻意忽略皇上派遣的信使的这个小动作,便足以恶化吴映洁对他的印象。
  
哼,既然主人无礼在先,那吴映洁也只好“客随主便”了。
  
“吴某是能等,但皇上的圣谕可没我这么好商量。”吴映洁挲着自己那长不出髭的下巴,从紫云纤细的手里接过了璀璨的大秦琉璃碗,仰头大吞一口,鼓着双颊大剌剌地漱起牙,再趁紫云松懈之时,不客气地把嘴里的“露水”往她上了细妆的杏脸喷过去。
  
紫云和一旁捧着金盘的两个小丫环顿时傻了眼。
  
等了半天已一肚子火的吴映洁不理会她们愕然的模样,迳自威胁她道:“你若敢再端出任何茶水来,我会剥光你的衣裳,往你身上浇去。别以为我在吓唬人,我吴某可是说到做到。现在,你马上领我去见王爷,你若再推三阻四,我会以挡驾圣谕的名目砍死你!”
  
说完拔剑抵住少女的喉咙。
  
紫云一时忍不下怒气,紧盯着恶神恶态的吴映洁,仿佛不相信世界上竟有这么不懂怜香惜玉的男人!
  
片刻后,她强力振作,微扬起湮开的黛眉,张开紧抿的朱唇说:“奴婢的职位低下,根本无法作主,若将军爷真举剑杀奴婢,那奴婢也只好随将军爷的意了。”
  
“这事谁能作主?”吴映洁严声道。
  
“主王的乳母,沈夫人。”紫云一脸委屈的说。
  
“好,那你就先带我去见沈夫人。”当吴映洁第一眼见到沈夫人时,她暗吃了一惊。
  
她以为沈夫人该是年过四旬的老妇,怎知她年轻貌美得不像话,其姿容清艳的气质与赛雪的肌肤更胜紫云一筹,当然,处世应对也比紫云更老练了。
  
仿佛沈夫人早已盘算出这样的情况,她在吴映洁一踏入她的厢房时,便绽出如芙蓉般的笑,对吴映洁道:“此地是乡下地方,咱们粗茶淡饭惯了,饮食起居不比京城精致,不知将军爷是否还习惯?”
  
从沈夫人的口气听来,俨然这府内大小事务都是由她打理、分派的。
  
吴映洁稍倾下身行礼,从眼角处瞄到沈夫人那对连浓妆也盖不住的鱼尾纹后,开门见山的说:“这一点沈夫人您就太谦让了,河东王府里的佳肴点心,几乎比王宫里的还要爽口,简直让人无剔可挑;倒是河东地方的待客之道,让在下无所适从。”
  
吴映洁话才刚说完,身子尚未打直,就听到一阵清脆响亮的巴掌声,这让她弹头而起。只见紫云一手搭着左颊,泪眼汪汪地垂头,委屈地听着沈夫人的训诫。
  
“你竟然怠慢将军爷?你难道不知道吴将军是皇上特别派来保护王爷的吗?你好大的胆子!竟擅自作主地瞒着此事?”
  
说完,不等紫云开口辩驳,便冷酷地遣她走,“好了,这里没你的事,你可以退下了。”
  
紫云泪眼汪汪地转过了身,难为情地瞥了吴映洁一眼后,碎着小步奔出沈夫人的厢房。
  
吴映洁同情地盯着紫云离去,虽然她恼过紫云的拖延,也想过要赏她一巴掌,但那都是一时的冲动。她知道紫云是照章行事,方才在明堂前抽剑相逼,给她一个下马威就是要见能作主的人,却没想到沈夫人竟把责任推得一干二净!甚至狡猾地在紫云还来不及辩解时,遣她走,这心机不可不谓深沉!
  
“现在的婢女是愈来愈不像话了!”沈夫人回头瞄了吴映洁一眼,以手轻顺了乌亮的发丝,调整了发簪后,冷潋的眸光一收,随即换上一脸的亲切,仿佛刚才的事从没发生过。
  
“吴将军您请坐吧!”
  
“在下已坐了整整两个时辰,不得不婉谢夫人的好意,还望夫人能尽快将在下的到来传达给王爷。”
  
沈夫人依旧笑着,只是她眼里的热诚已消失殆尽。
  
“当然,当然,要不是紫云那丫头瞒着我,王爷早出来会见将军了。只是时机似乎就是这么地不巧,此时正是王爷好眠的时候,我这个做乳娘的人,无论如何都不忍心去惊扰他。这样吧!让我陪着将军话话家常吧!日后您若对府上大大小小的事有不解的话;将军尽管找沈娘问。”
  
吴映洁想粗声拒绝,但是沈夫人在王府里的影响力似乎不小,若得罪于她,往后的调查行动必定受阻,于是,她只好陪笑地点了头。
 
“将军是打京城里来?听将军的口音,府上该是京城了?”
  
“不,家祖世居洛阳,只因幼时长住于京郊的别庄,不免沾染京城的口音。夫人好耳力,一下就辨认了出来。”
  
“不瞒将军,妾身也曾陪着小王爷在宫里待过数个寒暑,那时真是无忧也无愁,直到……”一段话还没开始,沈夫人便忽地住了口,她略清了一下喉咙转口对吴映洁说道:“皇上实在是仁惠,日理万机之余,竟然还不忘关照王爷的安危,特别任将军为王爷的贴身侍卫,这真是王爷的福气啊!不过……妾身以为,这一切都是不必要的……”
  
她一见到吴映洁蹙起眉后,又很快地补了一句,“不过嘛,我仅是个女人家,看事没个准儿,若言谈间见笑大方,还得请将军多包涵,别跟沈娘一般见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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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夫人谈笑自如,轻描淡写地表达自己的意见,但吴映洁听得出她反对自己的出现。
  
吴映洁浅笑地回了话,“夫人虽是女流之辈,但勇气可谓不小。不过,恕在下无法认同夫人的想法。上月当圣上得悉王爷出游差点落水遇险的消息后,无时无刻不为王爷的安危担忧,他怕公主的悲剧又发生在王爷的身上,于是便派在下来此。所以在下踏入王府后,马上的略计算府邸的防卫实力,赫然发现空防之处的确不少。”
  
但沈夫人随口淡化了吴映洁的说法。
  
“唉!真可谓是十里桡椎啊!王爷不过是在小池塘里跌个跤罢了,传到京城竟然走了样!不难想见公主的溺毙会引起多大的反弹了!”
  
“呃……皇上相信王爷是无辜的……”吴映洁有技巧地回答。
  
“那还真是徼天之幸喔!我还真担心这事会起连锁反应,那么王爷的处境就更艰难了!”
  
“不,夫人多心了,皇上从未相信那些流言过。”吴映洁急于改变话题,但又不愿意表现得太仓猝,于是绕着前个话题说:“咱们言归正传,在下认为凡事还是谨慎得好。另外,我注意到府上多是女子,除了几名门卫、长工与马夫外,吴某还未碰上任何一位士兵;人丁如此单薄,如何防堵有心人士的觊觎?万一……”
  
沈夫人忙掩袖,双肩微颤地笑出声。
  
“这点不劳将军费心。在这方圆千里之地都是纯朴的农民子弟,也是王爷的民兵,他们感激王爷的仁慈与德政,爱戴拥护他都来不及了,怎么可能会有万一。至于王爷府上都是弱女子也是时势所逼啊,表面上,王府看来是缺乏防卫能力,但这些年来咱们还不是平平安安走过来了吗?若临时添兵又添马,恐怕又要引起一场虚惊,惹皇上担忧了。”
  
吴映洁深深地看了沈夫人一眼,思量着她的弦外之音。
  
她强烈地感觉到沈夫人并非简单人物,当年她敢冒险救出小王爷,带着他逃命,待事过境迁后再领着一批女眷重新建立家园,这般的毅力的确不是寻常女子可比。
  
吴映洁是打心眼佩服起她了,但佩服她是一回事,她会不会成为自己计划中的绊脚石又是另一同事。
  
于是,她先压底姿态,语态诚挚地说:“夫人莫要质疑皇上的用意,皇上派在下来此完全是站在王爷的立场,为他的利益设想,而我当尽一切努力保护王爷;仅以此点,夫人当乐观其成才是。”
  
沈夫人浅笑地点头,“妾身也希望皇上派将军来此的动机是真如您所形容的那么动听。”
  
吴映洁忍着不脸红,继续道:“夫人,造化弄人,已逝的事无法挽回,但来日可期;皇上依旧不忘幼时的情谊,依旧惦记着王爷。”
  
“皇上有将军这么忠心的人臣实在是天佑吾民,让我们期望您所说的一切皆能经得住时间的考验。现在,让妾身领您去见王爷吧!”
  
沈夫人倏地站了起来,高雅地看着吴映洁认真的表情,继续道:“不过有些话我得说在前头,王爷虽已成年,但偶尔会有孩子气的举措,他一使起性子时,谁都拿他没办法。最后一点,我们得谈个条件。”
  
“什么条件?”吴映洁好奇地问了,虽然她的姐夫曾再三警告她别太好奇,但仍是言者谆谆,听者藐藐;因为好奇是女人的通病,吴映洁更是不可免。
  
“我现在给你机会去唤醒王爷,如果你能让他在半个时辰内衣冠整齐,神智清明地端坐在席位上的话,你就可以留在此地充任王爷的侍卫。”
  
“我若不能在半个时辰内完成你所说的条件的话又怎样?”
  
“很简单,只要掉转马头往北行便可。”言下之意,她是要吴映洁滚回平城就是了。
  
吴映洁强抑下不悦,“沈夫人,您别忘了我是身负皇上的御旨而来。”
  
沈夫人眨着杏眼瞅了吴映洁一眼,“这点我一刻都不敢忘,因为将军您已跟妾身再三阐明过了。您是可以挟着天子的圣御来拒绝妾身提出的条件,不过,想想,这么照章办事多无趣!倒不如在走马上任以前,趁着老虎儿熟睡时偷捋虎须来得刺激!”
  
沈夫人下足了饵后,又怀疑地眄了吴映洁一眼,“莫非将军没有把握?”
  
吴映洁没有马上中计,但好强的她心里免不了要挣扎一番了,她谨慎地问了:
  
“你如何证明这不是个圈套?王爷也许和你有了默契!”
  
“我们都知道你会来,但没料到你会那么早到。”沈夫人照实地说了,“因为我擅自作主地要婢女暂时对王爷隐瞒你的到来。”
  
吴映洁微带怒意地瞪了沈夫人一眼,“你只是王爷的乳娘,没资格管这么多事吧。”
  
“喔!当然有,王爷几乎是我一人奶大的,如果我认定谁将对王爷不利的话,就会用尽一切方法遣走该人。唉!为什么将军就不让妾身有机会去信任您的能力呢?
  
只是用力摇几下,王爷就会醒来,多轻松。”
  
“夫人别晃点我了,这差事若是那么易如反掌的话,您还会拿来做打发我走的条件吗?老实告诉我,要王爷醒来得折腾多久。”
  
“不很久!”沈夫人神秘地微笑,“耗费一个时辰而前功尽弃的大有人在,不过还是有人能在弹指间就把王爷唤醒。”
  
“是吗?弹指间?那么容易!那我得感谢沈夫人宽容我那么多时间了!足足半个时辰。”
  
“是的,将军您要好好把握时间。妾身会在明堂前点上一炷长香,望您能在香灭前完成你在王府里的第一项任务。”
  
『4』第四章

于是,吴映洁又被另一位生面孔的女婢领到王爷的厢房了。
  
厢房这端格局宽敞明净、光线充足,两扇门一被人推开后,吴映洁自然地往前跨了一步。
  
偌大的室内,离吴映洁十步之远处挺立了一大张屏风,恰好挡住了她的视线。她不假思索跨起大步,来到屏风后面,又见一大面四方纱帐从高梁处垂吊而下,模糊了帐内的人影,几番受到阻碍的吴映洁不耐烦地将纱帐一掀,走了进去。
  
一名男子侧身蜷卧,怀间抱着一团揉成球状的薄被,适巧地埋住了对方的脸孔,只留一头黑亮直长的乌发垂散于玉枕间。
  
吴映洁曾以脚踢醒过成千上百个男人,当然也目睹过他们的睡姿。
  
他们不是四肢一伸画个大字形,便是如猪趴得四平八稳,要不然就是鼾声连夜不断,她的姐夫廖俊杰则是较与众不同,他可是单臂一枕,以标准“带刀卧”之姿睡上几个时辰都不用翻身!但一有风吹草动可以马上弹身而起杀敌去!
  
有人说那是因为他定力够,但吴映洁宁愿认为那是因为如此睡的话抽刀容易,砍人更方便!
  
而现在,眼前的男人如婴孩般的睡姿,教吴映洁心软,一时之间竟不能决定该用左脚抑或是用右脚将他踢醒!
  
最后,她决定用手去摇,一连推三下,不但没用,那卷得跟熟虾的身子反而缩得更紧了!
  
但吴映洁不气绥,因为对付懒虫她有的是办法。她猛地弯下腰强力抽出邱胜翊怀里的被单,但被单尾部冷不防地被人给拖住了,吴映洁用力一拉,虽然揪出了整张床被,但她的身子却因失去重心而打滑在地。
  
吴映洁抱着被单,气得爬近邱胜翊的身旁,趁他熟睡之际,甩手就给对方一记耳光,一来为了报复,二来为了叫醒他,一石二鸟,何乐不为?
  
但当吴映洁将上半身横在邱胜翊的胸前,低头看清他那多出五爪印的脸庞时,她马上后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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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與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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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1-1-23 09:38  資料  個人空間  短消息  加為好友 
“怎么会是他!那个青衣男子!”吴映洁的双颊顿时又绯红起来,她尚不及缩回头,对方的双肩一旋,两眼一睁,直勾勾地瞪进了吴映洁眼里。
  
此时,吴映洁才意识到自己该逃开,但为时已迟,因为对方已伸出双臂,像扛鼎似地一把抱住吴映洁,连人带被地往另一侧翻去,还满足地长哼了一声。
  
吴映洁的头敲到了木板缝,疼得她迸出了一滴泪来。没多久她头上的疼就被胸前多出的压力转移开来,原来邱胜翊又是一头地埋进吴映洁与他之间的那团被单里!
  
这教吴映洁大喘了一口长气。现在,她更有充分的理由得在半个时辰内唤醒邱胜翊——也就是她在桃花沟里遇见的青衣男子。
  
意识到时间已不多,吴映洁急着自邱胜翊的怀里脱身,怎知他死不放手,任凭吴映洁怎么挣、怎么摇都没有!
  
更坏的是,吴映洁每摇一次,他就愈是往被里钻,突然,吴映洁全身僵住不动了!
  
因为她敏感地意识到顶在他鼻尖的不再是那一球被单,而是她有布紧紧缠上十来圈的胸口!
  
吴映洁感觉到他正以鼻头摩蹭着自己的胸部,在她身上画着无形的圈圈,画得她意乱神迷。
  
吴映洁自我挣扎地静躺在原处,一下子期望他能慢慢松手,一下子又希望他别放手,因为这似乎是她唯一能跟对方如此接近的时刻,她想多为自己收拾住一些回忆,她想尝尝身为女人被心上人疼的滋味,哪怕对方把她当成一团被子揉也心甘情愿!
  
现在,吴映洁终于了解自己为什么那么怕廖俊杰了,尤其怕撞见他跟吴筱婕在一起的时光,更怕目睹吴筱婕脸上流露出的幸福神彩,因为,那是强扮男儿的吴映洁永远负担不起的奢侈。
 
就这一刻,吴映洁恨起天下所有的女人,更怨父亲为什么要她强扮男装,让她孤独地过着阴阳两面的生活。
  
不过,这一切问题的源头都来自她在桃花沟里遇见的男子!
  
若不是他,她不会想回头当女人,女人在社会上向来没地位,在家得从父、出嫁得从夫、夫死得从子,她们没机会真正做自己。
  
若不是他,她不会可怜起自己的际遇,她在皇上面前红得很,人们对她摇首摆尾,不敢当着她的面大喘一声。面对如此成就,她该引以为傲才是,但是,她已逐渐体认到那份成就,是如沙堆的楼堡一般,完全靠不住,因为那不是真的她。
  
真正的吴映洁,渴望当个平凡的女人,期望有个可靠的郎君能让她仰望终生,无怨地为他洗衣烧饭生养孩子,不管日子再苦她都愿意熬。
  
这幅假想的美景似乎永远难有实现的一日,因为眼前这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软脚虾除了空有身份地位外,没有一点可给女人靠。
  
吴映洁想着想着已恢复了理智,也记起了皇上的交代与叮咛。她知道光阴不候人这道理,于是开始拍他、打他、捉他鼻子、拧他耳垂,但没有半样奏效,他依旧紧紧地腻着她,把她当成软垫似地压在席上,就像神仙传说里,被妖魔点了咒……
  
这时吴映洁的脑海里突然浮起沈夫人那诡异的笑容,她的话也在耳畔响了起来,“……耗费一个时辰而前功尽弃的大有人在,不过还是有人能在弹指间就将王爷唤醒。”
  
有人能在弹指间就把王爷唤醒……在弹指间能把他唤醒!吴映洁拼命思索着这句话的含意,努力地复诵此句句尾,直到第十句时,她突然灵光一现,用三个手指轻轻地一弹!
  
蓦然,她感觉箝住自己的双臂松了一下,但马上又没动静了。
  
吴映洁不信邪地再试了一次,但邱胜翊依然故我地以鼻尖顶住她的胸口,这教吴映洁顿时乱了方寸!
  
最后,她绝望地用力一弹,双眼一开,期待奇迹出现!
  
等了片刻,她知道自己的手臂仍是紧紧地被人扣着。于是,她心灰意冷地叹了一口气。
  
未料,一阵慵懒的男音在吴映洁的耳朵响了起来,“你这样躺在我怀里是什么意思?仆人见了,是要说闲话的。”
  
吴映洁不可置信地睁开了眼,望进对方半垂着眼帘的眼眸,张嘴要解释原因,但她临时竟想不出半个合理的解释。
  
“喂,你有两颗龋齿,嘴可别张得太大。”邱胜翊没头没脑地丢给吴映洁这么一句。
  
吴映洁嘴一合,用力挣开他的双臂起身后,居高临下地说:“没剩多少时间了,王爷您赶快起身穿衣服吧!”
  
岂料邱胜翊脸不红气不喘地对吴映洁说:“穿衣服?本王不会穿衣服啊!”说着也站了起来。
  
吴映洁惊愕不已,脱口说:“你究竟是不是男人啊,连衣服都不会穿!”
  
邱胜翊一听,当下低头掀开自己的裤裆,往里看了一眼后,抬头对吴映洁莞尔一笑,骄傲地说:“本王当然是!你若不信的话,咱们脱了裤子,把家伙拿出来比划比划!”
  
吴映洁忍着脾气不发作,“好,王爷您不会自己穿衣,那么平常是谁服侍王爷您更衣、沐浴?”
  
“蝶儿和招招。她们很能干的,总是记得住穿衣的流程。”
  
什么捞什子藉口?根本就是你吃饱太闲忘了用大脑!吴映洁心里叨念着,走出帐外,对守门的姑娘道:“谁是蝶儿跟招招?”
  
正中两名女孩马上弯下膝行了个礼。
  
吴映洁不耐烦地摆摆手,“免礼,免礼,我礼数没你家王爷那么多,现在你们赶快进来服侍王爷穿衣。来,把梳子、暗夹及发簪递给我。”
  
吴映洁一把抽过梳子和暗夹,快步走到邱胜翊背后,左手握住他的长发,右手操着梳子,快速地为他盘起头发来。
  
这段时间,邱胜翊乖乖地盘腿坐在位子上,没有追着吴映洁问她是谁,等到吴映洁牵起他的手,不顾一切地在王府里奔跑时,他才冷不防地冒出一句话,吓到了吴映洁。
  
“吴映洁,你也别心焦!有本王在,沈娘不敢对你太严苛的。”
  
吴映洁闻言忙煞住了步伐,扭头问了,“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邱胜翊也稳住脚步,轻松自在地说:“当然是你告诉我的喽!桃花沟边,记不记得!”
  
“那么王爷您早在遇见我时,就猜出我的身份了!”
  
“没那么早,当我看见你那匹好马和它背上的海东青时,曾怀疑一下,不过整件事水落石出还是在你报上大名之后,我才敢确定。老实说,本王初接到皇上的御旨时,很不高兴,后来想若有你在,那么我才能跑得远一点,要不然,沈娘不放心我一个人跑出去溜马,又要我拖着一群妾才准我出去。你知道吗?这世界上最无趣的事是什么吗?”
  
“什么?”
  
“就是由女人陪着溜马。女人,只有在床上才可爱,下床跳上马后,笨拙得有够难看。”
  
吴映洁脸一沉,不理话匣子一开的邱胜翊,拉着他继续朝明堂快步走去。
  
吴映洁解破了沈夫人所出的难题,在规定的时间内完成了她指定的任务后,自然是赢得了她的首肯。但沈夫人的首肯只是情势所导,并不代表她已完全信任吴映洁及皇上。
  
不过只要能够留在王爷府,执行皇上所交代的任务,守在邱胜翊身边,就足以令吴映洁心满意足了,至于沈夫人喜不喜欢她,有没有怀疑过她的身份倒成了次要的问题。
  
吴映洁入河东王府不到三日后表面上对任何事情都漫不经心的邱胜翊,似乎一下子就习惯了她的陪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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