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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转+1次PO完]马背上的恶魔(翊洁)
王子與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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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1次PO完]马背上的恶魔(翊洁)

小说简介:

她早已超过花嫁之年,

一群王公贵族竞相要娶她进门,

因为谣传她有一种力量,

可以医人于无形,使人登龙凤,

但遇上他,它可没那么幸运了,

不过她可是心甘情愿陷入“魔口”中……

他们再次相遇于北魏这个混乱的时代,

天啊!皇上竟然要他护送那个“蛇美人”入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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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楔子

西元四六一年,正值北魏和平二年
  
去岁九月瘟疫流行,从北直扫而下,渡过黄河朝南边的长江而进,历劫百姓才稍喘口气,讵料,是年北魏帝国又逢大旱,一干世族与贵胃虽有大力兵马与资金屯粮,但是全国谷物与畜牧的生产仍靠农民及低阶百姓供应,由于境内农稼的停顿及牲畜的损失过剧,日子一久,几酿成灾,粮食危机遂从各大小郡县纷传而出。
  
于是,北魏皇帝拓跋涉下诏——
  
各州郡内,神庙不分大小,一律洒扫修整,焚香祈福,等庄稼丰收后,依神灵等级,分别再祭。
  
自此,被禁长达十五年之久的佛教终于角严,复生。
  
(志:自东汉起,佛教东传中国后经历了三次劫难,史称“三武之祸”,北魏太武帝拓跋焘晚年笃信道教,于西元四四六年大肆取缔佛教,破坏寺庙、诛辱佛教教士、禁止百姓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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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一章

北魏国都  平城
  
八月桂花香!
  
错!大错特错!今年的八月桂花不但不传香,连顽劣的藤蔓也不攀墙了,为什么?说来说去,还不是得罪了这搞怪的气候。
  
被艳阳晒得干枯的桂树了无生息地斜倚在烫得冒烟的街墙,一旁搭吊在墙缘上端的枯藤蔓,经裙袂大幅摆动的路人一煽,也随之飘摇起来,飘得很没生气,荡得更是令人垂头丧气!
  
吴家丫环喜崽蹲坐在药铺的大石阶前整整一个时辰,瞪着那些要生不能生、要死不能死的植物猛瞧,心里猛嘀咕着:“这么冷僻的地方会是京城吗?好好笑,到处是黄沙,虽有风吹,却又是热的,连几棵遮阳的参天大树都没有,依我看,连洛阳的一半都比不上。”
  
一个月前,当小喜崽初闻吴老爷招了十名侍卫护送小姐上京省亲时,兴奋得不得了,因为能入平城京参朝的人可不多,却没想到龙廷祖先世居之地竟是道么个地鸟不生蛋!尤其不巧碰到皇上打猎避暑去,城里能动、会跑,到处风骚的文武百官也上行下效地跷头去了一半,只留一些老枯枯的叟儿,一点看头都没有!
  
照这情况,老爷要他们北上的算盘打得不够精,她家小姐的好事又得拖过一年。
  
天呀!十八岁的老处女再挑三拣四不找人嫁的话,明天铁定乏人问津,搞不好出嫁不成反而出家去了,这……不就称了小姐削发为尼的心愿了吗?

不!这怎么成啊!她曾发誓要跟小姐一辈子的,但是跟着小姐出家就表示她得结跏趺坐……天啊!这又怎么成!她一定会熬死的。
  
最后,她心烦气躁地蹬起了小腿一跃而下,伸手就想揣下墙上的枯膝,嘿!眼看就可连根带枝地除掉那条没生意的杂草时……
  
“喜崽!你别老是折腾那条藤,由它去撑着生吧!改明儿下起雨来,它肯定会活得比你有志气!”
  
说话的少女,头上梳了两个小圆髻,足示她还是个黄花闰女,其余的浓发打成一条油亮的长辫,垂挂在右胸襟上,一缕缕的云丝独具特色的垂散于额间,适巧衬托着她那对弯弯的秀眉与玲胧的睇眼,从她落落大方的举止与稍具疾严的仪态,可以一窥官宦世族千金独有的自信与风采,她一身简洁,俐落简单的云鬓和发髻上没缀上任何金簪步摇,素净红润的脸蛋也省去时下流行的花黄贴饰,全身上下仅着一件刺了绣、滚了翠绿领口的蓝色旧纱裙,而且,亲手挽着一篮堆满药草的柳筐!
  
小喜崽见主子挺直腰杆、秀眉微拧地瞪着自己时,忙缩回手,愁苦着脸踱回主子的身边,嘴里还念着:“下雨,下雨,会下才有鬼哩!咱们从四月开始就拜托上苍下点泪水,典也祭了,严也解了,大伙成天仰念菩萨慈悲,求她赶快降雨,到现在,都望眼欲穿了!结果呢?哪有半个神理我们,我看连菩萨都撒手不管这里的事了。”
  
少女忙撩起裙摆,快步走下石阶来到小喜崽跟前,重声说这:“别乱说!多亏圣上大智大明,开了佛禁,这种泼冷水的话,你搁在心头上就好,少到处喧嚷。”
  
“我哪有到处说!”小喜崽不高兴地否认,“前些时候我还亲耳听见老爷跟小姐抱怨,说什么平时不烧香,临时才抱佛脚,这节骨眼怎么会抱得动的!”
  
少女一听丫环在大庭广众之下不假思索地冲口引述爹爹的话,气得两手叉上了腰,圆睁的睇眼先朝远处晃过来的三位官役瞄了过去,才意有所指地低声警告,“小喜崽!说你聪明,有时还真笨得可以讹骗、出卖,千万记得咱们身处何处,别教官爷听了,告你触犯圣意,届时别怪我和爹两袖一兜,跟你撇得一干二净!”
  
小喜崽一听,忙以小嘴掩住口,一脸惊惧地瞪视那三个耀武扬威的差役横过她们面前后,才说:“喜崽下回不敢乱说话了啦!好小姐,你就别再吓唬我。”
  
“不吓吓你,你根本就不晓得节制。”少女收起严厉的表情,冲丫环一笑,“瞧!今天病号挺少的,我只帮药铺掌柜看了十个病人而已,他就给我这么多药。
  
说实在,天干地燥虽不利农作,但对药材的制作倒帮了一点小忙,时候不早了,我答应大姊和大姊夫回去用膳的,午后,你把药磨了让人拿回去煎用,别老像日晷似地杵着站。”
  
话毕,少女往石板大马路一站,领在小喜崽的前头,逆着人潮往南而去。
  
小喜崽犹豫地往车水马龙的北道瞧了去,看着那些乌鸦鸦的脑袋一个个地往反方向钻,想凑热闹的心就沸腾了起来。
  
她小跑步追上她家主子,“小姐!等一等!等会儿再走嘛!今天京北似乎比前些天热闹一些,好像有什么大庆典要举行似的,我看到一大堆人形色匆匆地疾走着,而且都往皇宫御道那个方向去了,也许又是另一场祈雨式,咱们也去瞧瞧嘛,人多心念也强。”
  
少女的手臂快被小丫环摇断了,她叹了口气“我看不是,也许是市集结束后的人潮。”她才说完话,手上的蓝子就被擦肩而过的路人挤离了手,柳筐在石板地滚了三圈后,又被人当皮球似地踢开了九尺远,其中的草药便成一路地散在大道中央。
  
小喜崽一兴奋起来,根本没察觉到主人的脸色,一个劲地否认;“才不是哩!
  
今儿个又不是望、朔,哪来的市集好赶?”
  
少女咬着下唇,赶忙丢了一句话,“那也不可能是祭典,听大姊夫说,圣上上个月出巡山北,一干文武大臣也护驾去了,还要三五天才会回来。”而后者是她所以会答应大姊来京城小住的重要原困之一——她需要时间让自己再考虑下一步该如何走。
  
她很快地敛起不悦,撇下小喜崽,独自冲进人群,忍着被人推挤的不便,弯身一点一滴地拾起那些药草。
 
不到眨把眼的时间,人潮便渐渐散了去,这让她慢下脚步,挺直腰杆,四下寻找她的篮子。
  
原来,在一阵慌乱之际,她的篮子又被人踹回药铺前的道路上,她大喜过望地踅回去拾起柳筐,挥动袖子抖掉尘灰,将药草放妥。
  
由于少女过分专注于捡东西,以致没留意到她后方的道路远端,早已扬起一朵朵浓密的尘埃,那云状的飞尘,伴着一阵阵杂沓的铁蹄,如轰天之雷,速往她这个方向奔击而来。
  
等到她回身,忽地圆眼一瞠,才霍然发现已是黑影压顶,耳里净是一声锐似一声天笑的马嘶,而最骇人的是,距她不到一尺处,矗立了一个肌肉纠结的庞然大物!
  
它正高举着发达的前蹄一跃而起,拼命甩动马鬃在空中喷气踢踏,眼看就要从上而下地将她踩得粉身碎骨……
  
逃躲已是不可能,她只能跌坐在自己的脚跟上,双手遮眼,任由这头畜生践踏!
  
她等着那一刹那,但是三秒过后,她仍是没有痛的感觉,耳朵反要被鼎沸的人声震聋了。
  
“唉啊!”
  
“好可怕!”
  
“救人啊!”
  
“小姐!”
  
数种声音和尖叫声此起彼落,中间还夹杂着一个稚嫩的声音,用不着辩识,她也知道是小喜崽的。
  
而另一种粗鲁、愤怒的咆哮声则像一条无形长鞭,在她周身猛挥猛转。
  
“混帐!,搞什么名堂?来人啊!扶这蠢丫头一把!”接着就是一阵踢踏的铁蹄敲在石板上的噪音,由左耳饶过她的后颈,又从后颈钻进她的右耳,步步刺耳地仍在威胁她的生命。
  
她不愿动,也不敢动,她下意识唯一能做的就是阖紧双目,任由这个吓破了胆的生物或它的主人快快结束她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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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位全副武装的骑士领命后,以迅雷之速下了马,三步奔到她跟前,扶起腿软的她,还不忘拾起她的蓝子,话带怪腔地谴责:
  
“姑娘!你到底在搞什么玩意儿?没事冲上路中央干什么?想早死早超生是吧?
  
好险我们将军及时煞住马,要不然,你这小谬是……”话说到这儿,他终于睨到肇事者的面容,嘴登时一张,便突然住嘴。
  
他抓住她的肩头用力抖动,唤她一声:“吴映洁姑娘!你张开照子看看,我是‘拖把质’啊!”
  
十一来个一字排开的骑士听到同伴的话后,全部有志一同地倒抽了口气,锐利的目光也竞相往同个方向瞄去,观察他们的将领——邱胜翊的表情。
  
不过大伙失望了,本来受到惊吓的骏马已回复到以往训练有素的沉谧,除了辔头上的两耳微微竖起稍动一下外,连鼻孔的气都是缓缓地喷出,完全不受刚才惊跳的影响。
  
邱胜翊身着威武战袍,而眼湛然如神地高坐在马的背脊上,一柄四尺长的巨剑从他的左腰际斜挂而下,彰显著他威赫顶顶的名声,他轻控着缰绳的大手微置于马脖子上,另一手则横放在系了皮革的大腿,铁黑着脸,半天不吭一气。
  
一脸苍白的吴映洁微引颈,由下往上仰探,只见讳莫如深的他像尊石像般地连在马背上,抗迈的英姿没有透露半点不悦或惊讶,有的只是嫌弃的憎恶与轻蔑,他冷酷的面容让吴映洁的心直坠进了谷底。
  
邱胜翊冷眼打量跪在地上的小姑娘,不为她惊慌失措的表情而色缓,相对地,他挟着锐得足以夺人魂魄的目光,居高临下地扫瞪她。
  
五年了!她长大了,是个姿容清艳、体态婀娜的少妇,而非那个睁着圆眼的十三岁小雌鹿!哼,这个势利、假慈悲的小妖妇,休想他会饶她。
  
于是,一抹邪门的微笑浮现在他布满青髭的双颊上,形成两个深涡。
  
“哈!瞧我真是粗鲁,有眼不识‘女华佗’,差点把吴姑娘撞得七晕八素的,不过,还得请姑娘多担待,咱家是一介武夫,戎马倥偬、南征北讨惯了,胯下的动物一旦骑起劲来,十之八九是煞不住脚的。”
  
他意有所指地讲完最后一句话时,本来个个惊白了脸的路人,现在倒色迷迷地捂起嘴,吃吃笑了,有的甚至你推我、我推你地暗送一个暖味不明的眼色。
  
不过,邱胜翊麾下的将领没有半个露齿的,因为他们都了解,被敌人谑称“马背上的恶魔”的天大将军是从不露齿微笑的。
  
他唯一勉强展笑的一次,是皇上在大殿当着众人的面,以“调笑令”要挟他,除非他露齿一笑,否则谪官除役!当然,皇上虽然是语带玩弄,但若属下不识时务,未明天威难测之严重性的话,恐怕也会弄假成真。
  
自那次后,邱胜翊恶魔式的微笑就传遍了京畿的大街小巷,成了耳语之谈,大家都谑称他的笑容是“天笑”!所以同理可证,就像是天空打雷却不下雨一样,翊将军皮笑肉不笑的酷容,亦是不兑现和平的。
  
十一名将士不管是在心里诅咒这个娘们活该也好,或同情她无辜的际遇也好,能做的只是保持缄默,因为无论好评或辱骂,凡和眼前这位吴姑娘扯上边的事,都会让他们的首领眉头深锁,郁卒好几个时辰。
  
此时的吴映洁已恢复神色,她不知道自己的发愣究竟是给马吓的,抑或是被马主吓的?或许,两者皆是。
  
面对他当街公开的调戏,她力持镇定,默默地从邱濠全手上接过篮子,就往后挪了一步,侧身面对矗立在她眼前的邱胜翊,勇敢地与他剑眉微扬下的挑衅鹰眼对视后,她做了一个大伙臆想不到的动作——
  
她,长跪了下去!
  
在门阀与社会阶级观念浓厚的北魏社会,一个如她这样出自高门第的官宦小姐能谦卑地对出身微卑的武将欠个身是绝无仅有的事。
  
不过,这正意味着势力的转换,吴家在官里已使不上半点力了,反倒是眼前的大将军,以一个依附人的身分在短短五年之内冲锋陷阵,挟着威赫的战绩与向心的民兵,一跃成了皇上跟前的大红人,其势焰薰天,令一般官僚望尘莫及。
  
吴映洁神色黯淡,强忍着迸泪的冲动,试着不带感情地说:“大人,全是奴家的错,为了捡拾小小的东西,竟没留心到大人的来到。”抖着音说话的她谦逊地恳请他的饶恕。
  
一旁呆站了好久的小喜崽终于忍不住奋力上前,要拉小姐起来,“小姐,你发神经啦!是你差点被他撞上的,怎么你反而先求饶来了,没道理嘛!”
  
冷若冰霜的邱胜翊迅速瞟了小喜崽一眼,眼神讥诮地朝部下那边瞄了去,专包打听的邱俊杰忙地驱马来到他身边,与他交头接耳一番,他方明白,这妮子是当年他被逼离吴家后,才被吴世明买来给女儿做丫环的。
  
他虚伪地和着,“的确是没道理!吴姑娘,尤其给你玉腿这么一跪,我这十指如椎的大老粗恐怕又得短命十年,快快起来吧!”浓厚的油腔滑调,给人一种言不由衷的感觉。
 
吴映洁摇了摇头,仍是不肯起来,大家都不明白她为什么会这么跪着,而这件事恐怕只有她和眼前的这位将军才能意会了。
  
邱胜翊的嘴一歪,粗犷的颊上拉出一记冷淡的线条后,持缰的手经扯一下便掉转马头,满不在乎地说:“继续跪吧!就算你跪到死,也救不了你姊夫,因为这椿人藏俱获的通敌罪可不是我揪出来的,幸好圣上神智清明,只治当事人,没有祸延九族,否则吴家老大嫁的那个文书官恐怕也会遭殃,我在此奉劝你和你爹,能置身事外最好,少管这档子事。”
  
“可是……二姊姊……”吴映洁抬起头,想说句好话求他帮个忙。
  
他倏地截断她的话,音沉如铁:“很简单,等高仲儒头一砍后,她顶多再嫁,要不,让她回洛阳山家去!”话毕,他吆喝了一声,双腿一夹,就意气风发地策马往前奔去。
  
一行将领当她如馊水似地纷纷绕开,尾随将主之后。
  
最后,是好心的邱濠全去搀她起来,语意深长的说:“好小姐,你要原谅他,总有一天,他会回来跪在你面前的,我以这条老命跟你赌。”
  
“别再说了,我想这样子就好了,只要他满足于现况就好,他,满足了吗?”
  
邱濠全以一种羞愧的眼神回视这位高贵小姐,久久才说,“我想没有,我的好小姐,他恨得愈深,就愈彷徨,没有你,他永远不会快乐。”
  
吴映洁闻言,细长的身子轻晃了一下,半晌后才缓挪过颈子,看了一眼为她抱不平的邱濠全后,幽幽地说:“我想太迟了!他恨过头了,即使我再怎么解释,也不见得能让他快乐起来。”
  
“好小姐,你不行放弃他,他这些年来的所作所为,全都是为了你!我知道的,你们还是惦记着彼此的,都是那头寡情的畜生太笨了,才会这样!我这就去帮你把他绑回来!”说着他就要往自己的坐骑走去。
  
“拖把质!”吴映洁猛地抬手制止,“别莽撞!”
  
“放心,他不敢拿我怎样的,当年,要不是我和其他弟兄受他爹的委托,护着他逃离暴君的恶掌,遁入十万里狂沙,在大漠中割自己的肉、血好让他填饱肚子的话,那崽子根本活不到现在,还有,你要记着,若当年没有你冒出来求你爹爹收留我们的话,我们不是饿死,就一定会被人抓去修筑长城的,搞不好硬生生地被人操死,也不会轮他在此耀武扬威的……”
  
“不要紧了!过去的一切不要再扯出来了,我也许就要嫁人了。”
  
但邱濠全没听进半句,还是呶呶道:“还净是做些伤害你和吴老的事……”话到此,他的双手猛地停在马背上,整个人随之一愣后,才旋身奔回她眼前,疾声道:
  
“你说什么?要嫁人了?怎么可以?他顶多收了几个妾而已,又还没有讨老婆!我说好小姐,你千万要放宽心,那些女人都是皇上钦赐的,不收下简直就是忤逆了圣旨,老实说,他也大公无私地赏了好几个给我们这些属下,只留了几个……”他话到此便说不下去了,毕竟,他还是碰了别的女人,但男人嘛!没情也能装得有情去做那档事,反正就是发泄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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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这几句话,他怎敢在吴姑娘面前说呢!
  
就算她不脸红,他也会羞忿而死,于是他只好涩然地问:“你真的是因为要嫁人才大老远从洛阳跑来京城的?我看吴姑娘还年轻嘛!”
  
吴映洁笑了起来,红晕飞上了颊,没针对他的问题回答,只说:“家乡里的女孩儿大都在十三岁就嫁掉了,要不,最迟十五,有谁还会要个十八岁的老花?”
  
被丢在一旁好久没人理的小喜崽逮了个机会就插话进来,“乱乱讲!小姐是天香国色,比起别家姑娘那是好得太多了,我进城里一个月,还没看过有哪家的小姐好过我家的,知道吗?是乡下的男人没胆,自认比不上,才不敢上门说亲的!而城里的男人看我们家小姐还得先整整衣冠才敢上前问安呢!倒是你那个没教养的主子竟然放着我们家小姐跪在那儿,肉人屠夫一个罢了,践得二五八万,干什么?能杀会砍就这么嚣张啊!”
  
北魏的军制是以屯田为主,所以兵多过老百姓,而“将军”只是个兵籍头衔,一旦解甲归田,还是个后夫罢了,若非出身高门或有封邑的话,那个“将”是形同虚设,小喜崽一直陪着小姐在吴老爷乡间的别庄过活,所以还是井里的一只小青蛙,不把人称翊将军军团的“辅国大将军”看在眼里。
  
“对!对!”邱濠全忙地附和,问:“敢问小姑娘,是哪家的公子有这等福分能娶到你家小姐!”
  
“就是太传庐易的三公子庐道衡啊!”小喜崽一刻不等,就说了出来。
  
“原来是庐公的少公子啊!”
  
“大叔你认识他啊?”小喜崽高兴地问了。
  
“认识?怎么可能,像我们这种粗鲁不文的武将只有打仗时才有用,在宫里时,可就没人看在眼里了,不过,”邱濠全眼睛略过一丝不满,嘴里也酸不溜丢地道:“听人说过、文质彬彬的庐三金子是高材疾足,书画写意堪称一流。”
  
“哦!质大叔你还看过他的画作是吗?”小喜崽兴奋地揪住了袖子问。
  
“嗯……”邱濠全搔首片刻,才说:“也不能完全说见识过,事实上是只瞟过几眼而已。”邱濠全轻眄伫立一旁良久仍不出声的吴映洁一眼后,忍不住多发表意见,想透露一些讯息给她。
  
“去岁年终冬休时,庐公与三公子还曾登门造访‘仡天府’,想拉拢我们家将军,打算招他做女婿,对方先赠了将军三幅挂画做小礼,但偏偏将军是个大老粗,看不出什么韵道来,就婉谢了人家的美意,大家都说很可惜呢,因为庐小姐长得美若天仙身世又好,若能联姻的话,对将军的地位而言,不啻如虎添翼……”
  
他说到这儿,见吴映洁仍是无动于衷,好似知道他的把戏,他干脆把话说白些,“但是啊,他还是以军戎大事为挡箭牌,婉谢庐家的提议,唉!其实,这也不是第一回了,就连皇上要帮他作媒都不容易哩,因为啊,他心里只有……”
  
“只有打仗,对不对?”少根筋的喜崽不爱听跟她没关的事,匆匆打断邱濠全的话后,又将话题饶回庐三公子身上,“唉啊!别净提我们不认识的人嘛,大叔,说说庐三公子的事!我们家小姐最没意思了,每次都不许我偷听,那我们怎么会知道对方到底是好是坏,你快说,快说!”
  
“喜崽,别胡闹!大叔还得赶上同侪呢!别耽搁人家。”吴映洁一手紧握着柳筐,一手叉在腰间,沉愠着脸。
  
“啊!没这回事,我闲得很!”邱濠全说着眯起眼,努着嘴,抬臂倚着马腹道:
  
“说到庐三公子嘛!面貌是长得不差啦,唇红齿白的,但我们在外日晒雨淋、跑惯了的莽夫见了倒觉得有些病恹恹的,论身材嘛,没有我们家主子高,论体格嘛,又比我们主子瘦,所以大概大风一吹就会倒,不过嘛,他身子倒是挺硬朗的,三不五时就去眠花宿柳,没沾酒前是人模人样,几杯黄汤下肚后,话讲不到几句就会跟人家杠上,对姑娘家是粗鲁得要命,对了!我听说……”他那个“说”字还刻意拉得长长的。
  
“听说什么?”小喜崽眼睛睁得大大的,像只第一次睨着饵的小傻鱼,好钓得要命。
  
“听说他还有不可告人的隐疾呢!”
  
“不可告人的隐疾?小姐,怎么办?”小喜崽紧张地扫了小姐一眼,忙又回头追问:“大叔刚才不是说他身子硬朗吗?怎么这会又说他有隐疾了?”
  
 “这……”邱濠全迟疑地看了脸色愈来愈差的吴映洁后,话就吞吞吐吐的了,不过事到如今,不继续办下去也不成,“那种隐疾短时间内不会发作,但会传染给别人,尤其是老婆,有时还没得医。”
  
小喜崽愕然一惊,一紧张,忍不住就迸出话:“大叔您说的是不是花柳病阿?”
  
站在那儿始终没吭气的吴映洁见言论愈来愈荒唐,终于出声遏止了,“喜崽,你愈来愈没分寸了!”然后她铁着脸,旋身面对一脸心虚的邱濠全,“承蒙大叔关心,不过我以为这些都是街谈巷语,没几分真切……”
  
“不是啊!好小姐,有没有病我不敢说,但是他真的是红花苑里的常客,我们亲眼见到的,不信的话,你可以问……”他突然打住,暗骂自己多嘴!
  
“你们?”吴映洁一愣,恍然大悟,原来都是一丘之貉,“喔!原来辅国将军也是红花苑的座上宾啊!那就难怪你会为我紧张了,莫非辅国大将军也是暗疾缠身?”
  
邱濠全见弄巧成拙,心急得不得了!“好小姐,听我说,若你肯赏我这老头儿的脸,就随我走一趟‘仡天府’……”
  
吴映洁没叙旧的心情了!她冷淡的说道:“质大叔,能在此地和你不期而遇,看到你和拓跋弟兄们过得安好,就已经令我非常宽慰,我想,还是保持这样就好,况且,此将上京,只是单纯在姊夫家作客而已,三五天就要起程回洛阳,至于成亲一事都还没有说定,就请你别再对旁人提起了。”
  
话毕,她微低下头,拖着小喜崽,快步饶过邱濠全。
  
小喜崽的手被掐得痛,不识相地对着吴映洁嚷着:“小姐啊!我的脚短,你走慢点……”
  
吴映洁当没听见,仍是急匆匆地走着,连过三个里坊,确定邱濠全没跟上来后,才黯然地松了丫环的手。
  

『3』第二章

回到姊姊吴媛的夫家后,风尘仆仆的吴映洁先回客房更衣、梳洗,换上一件缀着小菊花的居家深衣,独自跪坐于席上,倚着小茶几发愣。
  
不待片刻后,小喜崽端着一碗冰糖水跨进房里,小声的说:“呐!小姐,天气热,我给您端了冰点来了。”事实上,她是想让她的小姐消气的。
  
吴映洁仍是不应她一声。
  
小喜崽委屈地瞅了小姐一眼,慢走上前跪下身,将碗轻放在小几上,细若蚊音地说:“小姐慢用,用膳前,我再来通知您。”说着起身就要退下去。
  
当她慢慢退到门口时,她家小姐总算开金口了,“喜崽,你知道我为什么不说话吗?”
  
喜崽十指互绞地将木拖盘掐在腹间,愁着脸,颔首说:“小姐在生气。”
  
“生谁的气?”吴映洁不假辞色。
  
喜崽努起了嘴,点了头,“我的。”
  
“知道我为什么要生你的气吗?”吴映洁不厌其烦地再次询问。
  
“因为我多嘴!”
  
“答对了!可惜只对一半,”吴映洁说着站起来,看着喜崽快大哭的表情,毫不宽贷地训戒,“另一半是你说话不经大脑,不认识人家竟然还能生张熟魏,跟人家落落长地聊起来,净扯一些无聊又没有事实根据的事,也真亏你编得出这么谬的故事,把庐太传的三公子也扯进来,你说,这种谎任得你乱撒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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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我没撒谎,我说的都是事实嘛!”
  
“你还狡辩!今天我不严惩你的话,等你找着婆家,犯了错,可没有人帮你顶了。”
  
“小姐,庐三公子的事是真的!还有,我不要嫁人,我要跟着你!”
  
“你如果真有本事,尽管跟着我出家,但是我们都知道,小喜崽,你没那个本事的,现在,你给我坐下,双盘一炷长香,好好反省自己的错。”
  
“小姐,”喜崽苦着脸,想打个折扣,“可不可以一炷短香就好。”
  
吴映洁坐回席上,盘起腿来,回了一句,“可以啊!但年一过,我就请爹爹为你找个夫婿。”
  
喜崽期期艾艾地唤了她一声,“小姐!”
  
“有什么话,等反省完后再说,你现在再多说一句,就提前到今年冬至!”说完,吴映洁毫不妥协地闭上了眼。
  
小喜崽先将香点上,返回原处就一屁股地蹲坐下去,她苦着一张小脸,伸出双臂,强忍着痛楚,费劲地将右小腿拗到左大腿上,再依样画葫芦地将左小腿扳上右大腿,整张脸纠成一堆,结印盘坐起来。
  
这就是她家小姐处罚人的方式,看起来好像比抽鞭、赏板子、吃藤条来得文明,实际上却是全天下最最独门的一记高招!
  
欲话说得好:“事非经过不知难”,没盘过腿的人是不能体会出小喜崽的苦处的!有盘过的人也还是没法体会她身不由己的无奈!
  
那种痛简直比万箭钻心还难受,难受到她希望砍掉自己的双腿,因为当气在体内跑时,痛至筋络的感觉是持续不断的,而她平时偷懒又没照着规矩来,自然是痛上加痛。
  
有人可能会说,大不了把腿放下来就好,反正小姐一定是在开玩笑的,不会真的把她嫁掉。
  
才不哩!如果有人对她说这种不负责任的风凉话,她一定出拳先给对方一个黑眼圈,再赏两记耳光打得对方嘴歪歪!
  
她那双腿即使熬到断,也万万不能放下来!因为她家小姐向来是说话算话,当她说一就是一,二就是二,一旦说要嫁她,就准会嫁掉她,所以小喜崽才会那么痛苦的苦熬。
  
一炷香后,小喜崽已是泪留满面、汗流浃背,站也站不起来了,而她的小姐却能一下子登身而起,走过来温柔地帮她按摩双脚!这让她更大声地呜咽起来了!
  
“好了,别哭了,再一下就不会痛了,看你下次还敢不敢乱说话!”吴映洁说着也禁不住泪眼盈眶了,她低哑着嗓音说,“不是我爱折磨人,只是你的性子不改一改,将来准会吃亏。”
  
“我知道小姐是为我好,所以没有怨你,是我惹你生气的,却还是让你红着眼纡尊降贵地帮我按摩,现在见你在哭,我又更难过了。”
  
“不许再哭了!来,喝下这碗糖水吧!”吴映洁拭去了眼角的泪,喜孜孜地将碗端到喜崽嘴前,要喂她。
  
小喜崽不敢得寸进尺,赶忙丢下麻脚,将碗接过手,将汤喝得精光。
  
“好些了吧?”吴映洁跪在那儿,眼带关心地盯着眼睛红得跟小兔子一样的喜崽。
  
小喜崽抬起了袖子擦去了泪,点头表示还可以。
  
“还是觉得很委屈?”
  
小喜崽想了一下,嘟起小嘴,先摇头,迟疑一秒,又改变主意地点头。
  
“好吧,那你慢慢把自己的委屈说出来吧!”
  
“我承认跟人家乱扯一气,该骂,但是庐三公子的事是千真万确,小姐,我没有骗你,我是昨晚帮你汲热水时,不小心听到大小姐和姑爷的对话……我先说,我不是偷听的喔,我是不小心路过他们的厢房,听到他们谈到你时才忍不住地留下来听的。”
  
“好,你不小心听到什么?”
  
“我只听到一小段,说庐太传派去洛阳跟老爷的媒人已经回来了,但是老爷没有马上答复媒人,推说得等到你回去后,商量商量再做定夺。”
  
吴映洁听了,沉默不语半晌,才锐:“为什么姊姊都没跟我提呢?”
  
“就是啊!所以我才觉得奇怪嘛!你明明人在京里,为什么对方还特别挑你不在家的时候才去找老爷?这中间摆明有问题。”小喜崽瞥了吴映洁一眼,决定探探小姐的反应,再决定该不该多嘴。
  
结果她的小姐说:“是不太对。”
  
正中下怀!小喜崽毫不松懈地接下去道:“所以我就决定待得更久些,结果你知道我听到什么吗?”
  
仿佛为了制造张力,小喜崽顿了一下才说:“原来是大姑爷和庐太传事先商量好的,庐太传很中意你,但又知道你没有嫁人的意思,所以趁着二姑爷的事件,想让你骑虎难下,因为庐太传跟大姑爷说,只要吴家能和庐家联姻,他自然会尽全力帮二姑爷脱罪,而大姑爷也能再谋猎更高的官衔,跻身光禄大夫之林。”
  
“荒谬!爹爹才不会贸然答应他们。”
  
“所以他们才想趁你不在家时,去说服老爷啊!我看他们一定还是说那些老套的什么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之类的话!”
  
“那也不关他们的事!为什么他们就是要我嫁呢?”
  
“咦!这个我昨晚也想到了,所以又决定留更久一些,果然皇天不负苦心人,总算又给我听到了!原来年初时,京里有一个地理半仙曾受庐太传之请,前去洛阳找福地,那个半仙在咱们家乡待了两个月,没找到什么福地,但回来却跟庐太传说,吴家小姐前辈子是天女化生,今世降生乃是前来造福人群的,福报多得不得了!若有谁能娶到你,那一辈子是仕途平坦、官运享通,原是市井小民者,直升公堂之位;本是人中之龙者,更能荣登一人之上万人之下的尊荣高位!”
  
吴映洁一听,好笑地皱起眉头,“这真是无稽之谈啊!我看是那个江湖术士被洛阳的风景名胜迷住了,只顾游山玩水却忘了正经事,才胡诌瞎扯,还亏庐太传位居三公之位,竟然分不出真伪!就冲着他这点迂腐昏味,我宁愿当个老姑婆,也不要有这样的家翁,更何况,我已决定服侍爹爹一辈子了,等爹爹百年后,再上山追寻我师父去。”
  
“小姐,可是圆妙法师不是已经拒绝你的跟随了吗?她说不一定得入空门才能修道,所谓殊途同归,小姐有自己的路得走,不论距离远近,只要你心存善念,佛法是常驻你心的。”
  
“小喜崽,话是这样说没错,但是每个人都有理想,如果我因为师父的一句劝阻,就打消主意的话,岂不是真的意志不坚,当修道为儿戏玩了吗?所以我坚信师父这么说,全是为了要试炼我,加强我的信念。”
  
“哎唷,我的好小姐,现在不是谈出家的时候,更何况你的信念已够强了,再强的话可以就摧刀断剑了!”小喜崽忍不住为她家小姐担心,“你可得先去弄清楚大姑爷和庐公在玩什么把戏,如果老爷要你嫁的话,你必然还是会遵从的。”
  
“我当然会,但是我相信爹爹不会接受庐家的提亲。”
  
“可是庐太传很有权势的,如果他在官里搞花样,暗中打击老爷,拿你出家这回事开刀,乱参一本的话,那怎么办呢?”
  
吴映洁也知道官场的现实利害与勾心斗角的把戏,但是她却不愿意把对方想得那么卑鄙,更何况她觉得整件事都是空穴来风的迂言,任何聪明人听了,都会嗤之以鼻的,更别提一名太传会不分是非公然闹到天朝去落人口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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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爹当年在朝为官的时候,待人处世一向行得正、坐得稳,如今辞官隐退也两年多了,人家没道理会因为媳妇讨不成,反倒要挟我们,传出去的话,不是反而污了自己的名声吗?”
  
“可是小姐,话不能这么说啊!如果每个当官的都像老爷那样洁身自爱的话,那天下早太平了,你得知道,如果那个半仙为了谋生因而到处造谣的话,光是应付前来拜访的客人就够老爷受的了,而且小姐你已超过法定结婚的年龄了,依据国法,他们是有权强迫你嫁人的!”
  
吴映洁闻言,不可思议地睨了丫环一眼,“小喜崽,字都不肯学的你竟对国法那么有概念!老实告诉我,你昨天真的是不小心路过姊姊的厢房才听到这椿事的吗?”
  
在这个节骨眼上,小喜崽也不管会不会挨骂了,她豁出去地说:“好嘛!我承认我是偷听来的,但是大姑爷的作法真的是很差劲,而我本来以为大小姐是怕姑爷生气才不敢出言阻止,结果你知道吗?竟然是大小姐提醒姑爷说,依据国法,你不能不嫁的!”
  
“吴映洁脸色稍变,但是很快就恢复了神情,“你大概听错了!”
  
“没有,小姐,我发誓,我没有听错,真的是大小姐出的主意。”
  
“那又怎样?”吴映洁倏地起身,质问小喜崽,“你是要我亲自去问她吗?”
  
“不是啊!我只是希望小姐知道情况罢了,而且刚才那位大叔也说过那个庐三公子有问题……”
  
“人家颠三倒四地胡扯,你也相信啊!”吴映洁轻斥她一声。
  
小喜崽心一急,也忍不住大声起来了,“那为么什我跟小姐说实话,你却一句也总不进去呢?我从九岁起就跟着小姐了,你应该知道我的个性的,我那么关心你,你却老嫌我多事。”
  
“哭,又哭了,你怎么这么爱哭啊!”吴映洁眉心微蹙,不悦地看着小喜崽。
  
“我就是爱哭,才不像小姐那么冷酷,又莫名其妙!没心没肝又没肺,你根本不懂人家是多么为你着急,像刚才你差点被马踩了,却还神经兮兮地对那个势焰薰天的将军下跪……”
  
吴映洁一听到丫环提起那个人,喉头倏地一紧,鼻间也泛起酸楚,为了不让自己受到动摇,她将背挺直,双手交叠地跪坐在席上,两眼紧瞅着泗涕纵横的丫环说:
  
“你失态了,喜崽,忙了一上午,也该下去休息了!”
  
小喜崽听小姐遣她走,硬是噘着嘴挤出一滴泪来,她端起碗后,猛地起身,强拐着麻腿走向门,将之用力推开后,跨出门楹,心有不平地朝小姐欠个身,便匆匆套上鞋履而去。
 
吴映洁这才释然地阖上眼,缓缓舒了一口气。
  
天气虽热,平日气色红润的她却苍白得如石灰,她强忍泪紧咬下唇的抖瑟模样,只怕尚未从惊吓中恢复过来。
  
十分钟后,一阵刺痛让茫然的吴映洁低下头,才瞟到她上下交握的掌心已被指甲戳得淤血!她猛然松开双手,改撑在席垫上,修长的颈项同时无力地下垂,半晌后,一行不受她欢迎的泪珠悄然缢出她的眼角,倏地滚落她的脸庞,一滴,两滴,三滴的坠落,将她的丝裙沾湿了。
  
不行,你不能再哭了,过去的事已无法挽回,你就是再想他,也改变不了一切!
  
吴映洁在心里郑重地警告自己后,挺直腰身,伸手将泪揩去,试着以平常心看待整件事,她原以为自己可以捱住心里的悲伤,但是邱胜翊仇视她的讥谑脸庞却徘徊在她眼前,不曾从她脑海里散去。
  
平常能忘掉他的原因,就是当他不存在,如今,在心情大起大落的时刻去关闭记忆之泉的闸门,才了解力挽狂澜的无奈。
  
鼻酸从她的心坎直窜上她的喉头,她微颤地阖上湿濡的长睫毛,拧起秀眉,试图抗拒自己的意愿,但是那日久尘封的记忆恰如被汤汤河水洗涤过一般,清澈地不容她说不,于是欢乐年华的往事历历在目,其深刻的程度仿佛发生在昨日……
  
北魏帝国,兴安三年四月(西元四五四年)
  
十六岁的邱胜翊牵着自己的瘦马,与十二位族人排队站在洛阳城西面的广阳门外,不耐烦地打量过往的行人。
  
一刻钟过,大排长龙的人阵仍没稍动一寸,邱胜翊忍不住低下身子,用家乡话对身旁身长不及他胸部的长老说道:“乐企,我没想到会排得这么长串,你再忍耐一下。”
  
拄着一根柳棍的长老没回应少主的话,反而蠕动皱纹满布的厚唇,疾言厉色地提醒他:“胜翊少主,我们既然已踏上这块土地,就必须抛开以前的包袱,其也人的学习能力没你快,不能在短时间学会几种语言,所以为了让大家尽快适应此地生活,你得竖立一个榜样,严禁自己开口说家乡话,就连大秦、希腊语都得杜绝!”
  
邱胜翊盯着乐企的嘴巴,方才意识到白发老者已经老了好几岁,因为他的牙齿竟全部掉光了!邱胜翊依稀记得两年前在西域高昌王的宫廷前献唱时,他还有两颗黄牙的,怎么……
  
想到这里,邱胜翊才收敛起轻浮的态度,安抚动气的长老,“乐企,你别那么紧张嘛!我们私下说几句话而已,又不会真的带坏他们,更何况,我不说家乡话,你听得懂我说的吗?”说完,邱胜翊蹬起足尖,一个大洞便在绽了线又以补钉的狼皮靴后跟处暴露出来,他不动声色地仰起束着马尾的头,再次看向前端。
  
“不行,不行,你这么漫不经心,实在令我担心啊!”乐企习惯性摇晃的手倏地握紧,吃力地举起棍子往黄沙地上重敲下去。
 
“想当年,我匈奴王布雷达没能接受你父亲的警告,不能识破大秦人对他虚伪的进贡,反而图安地与大秦人签下了一堆协议,强迫我族改变生活形态,甚至一昧纵容其弟阿提拉的野心,最后落到惨遭亲兄弟的毒害,你父亲为了维护正统与保存先人的明智轨迹,率领其他匈奴与马札儿贵族抵制阿提拉称王,阿提拉一见族人不拥戴他,遂怀恨起所有反对他的匈奴人,继而转向外族求援,以重金聘雇外籍兵团,来歼灭同宗血脉。”
  
老者神色哀伤地提起过往,转头看着少主俊朗的侧脸与高大的身躯,便试着挺起驼背,吃力地的抬高瘦骨嶙峋的手,意图触摸少主冒着嫩髭的下颚,一股难掩的骄傲涌上了他的心,但是悲哀却很快占领他的情绪。
  
因为随着时光的飞逝,乐企的视力已大不如从前,拓跋少主的轮廓虽然愈来愈刚毅,但反射在他眼底的影像却愈加模糊了!他放下了力有愿违的手,幽幽地吁了口气道:“我想……你年纪轻,大概已将往事抛诸脑后了!”
  
邱胜翊想反驳老人,但终究没启齿,因为他一开口便会顶撞老人,所以便将头一撇,双手环抱胸前,强忍着委屈听老人继续唠叨。
  
“但是我这老头可没忘!那几个火烧通天白刃皑皑、矛戟交错的夜晚,让我现在回想起来都难以释怀,你父亲死前把只有七岁大的你托付于我,吩咐我这个老而将死的废物带你离开那片异乡土地,再次循着先人的足迹往东流浪,希翼你能重返传说中广漠的北大草原,他唯一的心愿就是希望你将来能够寻到一个真正的明君,行事忠于自己的良知,做个无违己意的战士。
  
“如今我们花了九年的岁月,从匈牙利草原出走,经过里海的河谷(今聂伯河的基辅)、悦般(咸海以北)、再从康居到哈密,走遍不知几十万里的路,横度广袤的沙漠与寸草不生的赤岭,才辗转来到这片中土,今年初,我由北辰星位的异动窥知阿提拉的寿命已尽,而我北匈奴帝国当年出走的最后一个脉系也即将倾覆,这是我族分裂、灭亡的尽头啊!”
  
乐企说着仰颈,以白浊的目珠瞪着风卷残云的穹苍,问天道:“上天啊!你为什么要赋予我这个无庸之材这样的天分,知道神谕的好处又在哪里?仍是不能改变一个玩物丧志之徒的心啊!”
  
邱胜翊一听老人狡猾地借天损人,倏地回头骂了句,“你这个死糟老头,我哪里玩物丧志了?你别一多愁善感起来,就拿我当出气包。”
  
正巧排在前面的人向前略移了几步,他不由分地说跨起长步跟上,把老人和他的话丢在脑后。
  
乐企拖着小步紧跟着少主,不理会他冲口而出的谩骂,旁若无人地滔滔训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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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你没有雄心大志也罢,竟还将你父亲的遗训忘得一干二净,甘愿抱着琵琶、曼陀铃,满足于吟唱诗人的小角色!你……我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啊!”
  
邱胜翊翻了一个白眼,在心里应了一句,“那就别再哭衰!”
  
不过,乐企已经打定主意要把他骂到臭头了,“以前,我总希望老主人的灵能常在我们左右庇佑你,现在我倒怕了这个主意,因为我没脸下黄泉见你爹,向他报告你是如何的不知长进。”乐企说罢,情绪不觉激动起来,“我既不能上天,也只有下到地狱去躲起来了。”
  
本不耐烦的邱胜翊见老者呼吸喘促大提死亡,满心愧疚地退步了,“好了!
  
乐企,你别生气啊,当初要我带着族人学唱歌以利生活的人也是你,怎么现在倒说我不知长进呢?”说完,他好意回身要去搀扶老人。
  
乐企灰眉遽敛。愤然拨开少主的手,“你难道要唱一辈子的歌?甘心蹲坐在目光如豆又不知凶年将至的昏君前面,诉说我们伟大先人的英雄事迹?你以为单凭唱歌就能为其他弟兄盖出一座城堡来吗?”
  
“我没有你说的那么天真!”邱胜翊讪然地冲口,目眦欲裂地紧瞅着老人。
 
老人冷嘲热讽,“喔,不是天真,那就是愚蠢了!当年只有七岁的你曾当着众人的面,发誓说要给他们一个生活目标的,如今呢?哼!你连变个栖身毡帐的本事都没有,大伙跟着你出走,餐风露宿多年,关山迢递为的是什么?是因为大家一致认为,你有老主子的遗德风范,能重振先祖的威名。”
  
邱胜翊下颚一紧,旋身睨了一眼窝在身后的族人,见面黄肌瘦的他们以黯淡呆滞的眼眸望着他时,他半天不吭气,好久才哽着喉,转头对老人解释。
  
“乐企,我不是不想有番作为,而是一直没那份运气,在西域时,你不准我跟人作买卖,又不准我跟人赌博,走唱的钱是少得可怜,丝道一路行来碰上有钱国王和商人又只肯供我们吃住,我们没有充裕的盘缠,不能强力武装自己,我也曾带领其他弟兄在天山边乌孙草原上抓了几匹良马,就地取材和制造诸多弓箭与兵器,想率着弟兄加入佣兵行列,希翼能为大家打出一片天地,但是你和质大叔却强力反对这个主意,说什么体质已弱又没有精良兵器做后盾,徒留良马下来,只会引起人的觊觎与怀疑,若跟人硬杠后,就会全盘阵亡,不如把刀收起来练习武技,拿琴唱歌得好。”
  
“因为那时你的馊主意的确来得不是时候!当时你才十三岁,根本是个娃儿,能打过多少人?”
  
“看吧!这样做也不好,那样做也不好,一个绑手绑脚的人,你怎能指控我玩物丧志?”邱胜翊忍气吞声地抱怨着。
  
老人依稀见到少主的眉宇之间泛起一股愤慨,这才舒缓气,喜颜逐开地说:
  
“胜翊我主,如果我不在适当的时候刺激、砥砺你,也许你真的就甘心于那种日图三餐、夜图一宿的生活了!现在,知道你还心存丈夫之志,我就放心了,然而,在没看见你闯出名堂前,我这口气是说什么也不会松的。”
 
邱胜翊体谅老人的用意,“好了,气总算出完了吧!你虽有卜知的能力,但毕竟不是仙,在看到我成功之前,你总得先吃点东西,我和弟兄们昨天在洛阳大市做街头表演时,打听到一个好消息。”
  
“什么好消息?”老人慢慢地问了,“又有哪家士族肯收留你吗?”
  
事实上,中原人还是听不习惯西域的音乐,叙述诗更是不讨人喜,虽然他与弟兄们在市集表演时,大伙闻风起来凑热闹,一双双黑目珠盯着他们手上的乐器和奇特的打扮指指点点的,但真要上前向他们收点钱时,登时如受惊般的飞禽走兽,在一秒内散得精光!
  
所以昨天的琴根本是白弹了。
  
邱胜翊不想让老人失望,只得避重就轻地说:“我们进城不到一天,名气还没传开嘛!不过,倒探到一个好消息,住在城郭东门附近有个永和里,那里住了一些有钱的官爷,他们之中有人会在正午以前,沿着流过这个城门的阳渠,摆出一里长的食物免费供人取用,所以我特地要大伙起个早,带你进城开眼界。”
  
“喔!这里真有你说得那么富庶啊!应该不是天天有吧。”
  
“一年一次嘛!他们说了一个节名,让我想想,好像是……浴佛节吧!但这个时节可万万提不得那个‘佛’字,所以只管闷声吃东西就好。”
  
“佛?”乐企跟着少主念着,“到底是什么节日能这样任人白吃白喝的?”
  
“就是‘不达’(即buddha)嘛!这里的人偏爱念成佛陀或浮屠,咱们不必理他庆祝什么,反正提不得的禁日,你就别再问那么多,弟兄们有得吃就好了。”
  
这时,排在他们面前的人开始大幅度前进,邱胜翊赶忙牵起马儿,搀着老人跟上前。
  
『4』第三章

“娘!娘!赶快来唷!还有一桌没排上哦!”
  
一个身着绛红罗裙、头顶系着小云髻的女娃儿提起双腿,用力摆动双肘,像朵彩霞似地飘进一名娴淑少妇的怀抱里,气喘吁吁地扯着母亲的裙裾,嚷着:
 
“娘,少一桌,少一桌,只有一百零七桌而已!”
  
路嘉怡被女儿大惊小怪的样子弄笑了,遂放下手边的工作,从腰间抽出手绢为十二岁大的娇女儿拭掉额上的汗水,挑开她颈后湿黏的长发;拍拍她因剧烈奔跑而泛起红晕的脸蛋,说:“好,好,少摆一桌,娘听到你的话了,会马上教人再传些素菜上来,倒是你,又不听爹爹的话,偷溜出来了?”
  
“娘也没听爹爹的话,趁他一早上拜访朋友,才溜出来的啊!”小女孩嘟起了嘴,慧黠的眼珠子瞅到母亲难为情的脸色后,噗嗤笑了出来。
  
“你哦!人小鬼大,爹爹若没问,你可别抖出这件事,如果娘没出来料理、承接这档子事的话,就失去举办这活动的意义了,对不对?”
  
“对,所以我也要帮你发馒头,我的算术很好哦!只消一眼最少可以算出二十个人头!”
  
“不可以,稍后太阳一大起来,你不热昏才怪,洁儿乖乖,娘要你找个遮棚端坐好,其他大大小小的事由仆人做。”
  
“我要帮忙嘛!”小女孩眉心一拧,睁着无辜的大眼说,“娘,洁儿很健康的,这么短的时间,才不会倒下去哩,你让我留在这儿陪你嘛!我听赵总管说,今天人会很多,爹又没多请人来帮忙,你留我下来,总是不无小补吧!”
  
“可是待会儿人群一旦集结起来,是形形色色的人都有,如果你一个闪神,被人抱走……”
  
“娘,我不会闪神的,我会很小心地站在管事旁边发馒头的,倒是你把我搁在一边,那才真的危险哩!”
  
拗不过口才伶俐的女儿,路嘉怡只好点头了,“好吧!那就先套上围裙,免得弄脏了裙子。”
  
“嗯!”吴映洁高兴地笑了起来,两梨藏着胜利微笑的酒涡在双颊间浮现,她从母亲怀抱里抽身,转头像个小天女似的跳啊跳,迈开小巧的丝布鞋,朝好几笼盛着馒头的木箱飞奔过去。
  
活泼的她一路上还跟好多仆人打招呼,认识与不认识她的人,都被她开郎的笑声与慈善的面容吸引住。
  
过路的老弱妇孺,皆忍不住停下脚步,瞄了热力四散的她一眼,互相打听着。
  
张家的大婶凑耳探听了,“哪家的小姑娘啊?”
  
李家的大娘迅速地将嘴贴上了对方的耳,解释:“吴世明老爷家的千金,最小的。”
  
“啊!就是大家传的天才女童嘛!四岁大时就能识字背诵论语的那个吗?哇!
  
这么可爱啊,以前从来没见过面呢?几岁啦?”
  
“才十二足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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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定过亲?”
  
“有没有被人暗定下来,我不知道,但是目前还没有消息传出来,我想一大堆高门子弟都被皇上留在平城宫里,其他的乡绅大概没敢上门高攀吧。”
  
“喔,那倒可惜!不过也难怪,这年头女孩子若把书念得比刺绣还好的话,是会让另一半汗颜的,对了,说到成亲这件事,你有没有听说过城南的许家打算提前嫁掉小女儿了!”
  
“真的吗?许家最小的不是才十二岁而已?而且姿色不怎么样啊!”
  
“我也是这样想啊!不过男方也快到从军的年纪了,急着讨媳妇进门,望明年有个子嗣可抱,为了让女方点头,抬上门的聘礼可是有五台牛车那么多呐!”
  
“唉!我说许家女人往后可真是好命一世哦!”
  
“我看未必见得吧!今年正逢闰六,是寡妇年啊!”
  
“对喔!你不说,我倒忘了,今年根本不宜婚嫁的嘛!”
  
“话是这样说没错啦!但你得想想,现在的日子虽比以前好过一点,但边防战事可从没间断过啊,若没到太平年,逢不逢闰六,年年都有人当寡妇的,不说别人,就说我俩就好了。”
  
“说得是啊!不如不嫁得好。”
  
说完,两人朝忙碌的吴映洁看了过去,双目交接后,无可奈何地耸了一下肩,挽着菜篮走了。
  
一个时辰后,人潮如蜂群般地从四面的十三个城门涌进洛阳城,朝城东聚集,在吴家大院附近的修梵尼寺前观看拜佛仪式,足足等了一个时辰,法会才告圆满。
  
等到所有穿着平民深衣的诵经队伍离开后,大家相招地一涌而上。
  
没多久,吴映洁前面聚集了好多人,其中有衣衫褴褛的乞儿、有面带菜色的浪浪汉,也有被男人逼出来要食的穷苦妇孺。仿佛怕没得拿,大伙你推我、我推你,有人一手抓了一个馒头犹嫌不够,又迅速抄了三个抱在怀里,怕被人认出来的甚至抓了就跑,结果是把整张木板桌挤得嘎嘎作响。
  
“别挤,别挤,馒头有很多,一定够大家用的,各位大叔大婶们排个队吧!”
  
原来满心欢喜的吴映洁这回可是傻了眼地愣在那儿。
  
仿佛不把小小年纪的吴映洁放在眼里,他们还是自顾自地抢着。
  
不到五分钟,一箱三百个馒头被抢了个精光,只留下她小手上的两个馒头高举在半空中。
  
有人甚至要伸手去抢她的馒头,被她闪掉了。
  
大伙眼神凶恶地念着:“哼,还不赶快把食物搬出来,大善人是当假的吗?”
  
“对嘛!给个食就这么了不起?”
  
“是啊!姿态摆得这么高!”
  
吴映洁一听,心里顿时受伤,她忍着泪,转头看到管事尴尬地端出另一大笼的馒头后,抬手制止,“不行,你别抬出来。”
  
听她这么一宣布,大伙哗然,本来贪婪眼神瞬绽凶光,一句句的市井秽言便冒了出来。
  
吴映洁转头,严肃地说:“你们若不愿按照规矩来,就必须等到最后才可以用餐,这些馒头应该优先让体贴他人的人取用!”
  
“什么?你这个小娃儿,说什么鬼话,我饿都饿死了,哪有时间排队啊!笑死人,又不是等死。”
  
吴映洁瞄了说话的矮汉,见他怀里堆了八个馒头,便说:“这位大叔既然已经拿到食物了,就当让别人取用才是。”
  
“你说什么笑话啊!我家有二十来口的人要养,这么点东西怎么够用!废话少说了,赶快把东西拿出来。”这矮汉的态度乍看之下,还真像土匪哩!
 
不过这个节骨眼,大家只怕自己拿少了,才不管是非道德,也就跟着起哄,“是啊!废话少说,赶快拿东西出来!”
  
择善固执的吴映洁将手中的馒头递给站在角落两手空空的人,再转身拿了一些,依样发给其他体弱的妇孺。
  
她的作法让那些贪心的人震怒起来,纷纷敲着木板抗议着。
  
先前抢了八个馒头的矮汉腾出一只大手,就要往吴映洁的脸上抓过去。
  
忙碌的吴映洁没料到对方会报复,根本没有闪躲的意图,于是小脸登时被这名鲁汉子掐住了。
  
站在身旁的懦弱管事只知睁大眼,闪到一边。
  
矮汉紧扣住吴映洁的颊,张着一口黄牙威胁道:“你到底拿不拿出来,不拿的话我就要抓破你的脸。”
  
吴映洁一脸凛然,正要开口拒绝时,一个带着浓厚外地腔的声音便从矮汉的头顶冒出来。
  
“我要是你,就绝对不会这么嚣张!”
  
矮汉的头发被人倏地一揪,整张脸被迫朝天仰起,不到一秒,一只强而有力的手捏住他的手腕猛地一按,痛得矮汉嘶声惨叫,一颗颗的白馒头散落地上,掐着吴映洁脸蛋的手也登时张开。
  
吴映洁被人松开后,忙退一大步,她看见挺身为她解困的高个儿男孩不容矮汉挣扎,轻松板过他的身子,疾风迅雷地抡起结实的拳头,直往矮汉惊慌的大饼脸捶了进去。
  
高个儿少年的动作敏捷得吓人,吴映洁才刚出声大喊:“别打他!”时,他没长耳朵的拳头就再度登落在对方的下颚。
  
击中目标后,高个儿少年还不忘补上一句,“小姑娘请你排队,你是听不懂,是吗?”
  
仿佛在应他的问题,一颗牙从矮汉的嘴里弹了出来,飞落在木板桌上。
  
清澈的敲击声虽然微细,但已足以将众人吓醒!
  
大伙见状,目随之一瞠,纷纷将手中的馒头丢在木板桌上,像个无头苍蝇似地钻着。
  
情况又再度混乱了起来,小吴映洁忧心忡忡地看着散乱的人从她这桌撤开后,当下就要放声大哭,不料,在眨把眼的时间,原本乱得可以的场面,幡然变成一列长龙。
  
原本蛮不讲理的人紧搂着食物逃之夭夭而去,其他百姓则心怀惧怕地觑着这位挺身仗义执言的小兄弟继续教训那个矮汉。
  
“喂!我问你话,你怎么不答了?刚才还见你神气活现的要挟小姑娘,怎么被打两拳就成了缩头乌龟了?喂,我再问你,你是不是缩头乌龟?”他一手放在矮汉的肩上,用力摇晃他的身体。
  
矮汉没吃过这么重的拳头,被打得说不出话来,只能晃着颈子,任凭对方处置,这么一来,不啻应了少年兄的话!
  
高个儿少年右手叉着腰,左手揪着对方的前襟,哈哈大笑了三声说:“哦!原来你还真的是一只乌龟啊!”接着他戏谑似地拍了拍矮汉的颊。
  
心肠软的吴映洁忙地丢下了馒头,从临时搭建的陋台一跃而下,碎着小步迅速绕到少年左侧,纤指一抬按住少年的左手,央求道:“这位哥哥,你快放了他吧!他家还有二十口人得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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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闻声,不可置信的往身高未及他胸部的女孩瞄了过去,想这个女孩还真是笨得可以出卖了!不旋踵,一道暖流从他的左手处往上传散开来后,将他炯炯的目光牵引到那双叠在自己粗糙手背上的青葱。
  
他颇不能理解地诘问:“你真相信这个瘪三的话?我家也有十来个大男人要养,就没像他这么土匪过!”说着转头又将矮汉提了起来。
  
吴映洁心可急了,她蹬起足尖,将少年强壮的手臂拉低,还强调道:“好哥哥,你放了他吧,你若肯放他,我一定不会亏待你的,我会要我爹娘特别款待你和你的家人。”
  
“哦?真的吗?”听到有得饱餐一顿,少年忍下饿得咕噜叫的感觉,挑起黑黝的剑眉,略瞄女孩身上的丝料行头,考虑半晌,才腾出一手掌着下颚,说:“好吧!
  
就看在你肯热心招待我族人的份上,本人就不客气了!”
  
话毕,他陡地松手,任那个矮汉踉跄跌坐在地。
  
吴映洁见状忙蹲下身去扶持矮汉,捡起一颗颗沾了沙的馒头,就往他身上塞去。
  
“大叔,你赶快拿这些东西回家吧!家人等着和你分享呢!”
  
矮汉躲着吴映洁天真的目光,面带愧疚地爬起来,将馒头递了回去,惭愧地说:
  
“我根本没有家人要养,我拿这些馒头是打算赶到城外去兜售的,你现在再塞给我,我又怎么好意思接受呢!”然后他起身以袖拂去沾血的嘴角,颓丧地拖着步伐离去。
  
吴映洁蹲在那儿抱着一堆馒头,一动也不动,她眼底有着一抹失望。
  
少年眼见她拥着馒头的神情,忍下心里的风凉话,转身大摇大摆地朝那排长龙蜇了过去。
  
大伙的目光挪回他身上,猜测他将入队,纷纷将位子让给他站,于是像骨牌般,一个退一个。
  
但是他轻挥着手,懒懒地踱起步伐,劲自走下去,说:“行了,行了,别退了!
  
你们的好意我心领,不过要吃人家的饭,就得看人家的脸色行事才是,我看我就站在一边帮这个小姑娘维持秩序好了!有没有人反对啊?”
  
听他这么刮刺刺地吆喝一句,那排拖得可怜的长龙顿时倒缩回来,全体一致,默契良好地直甩脑袋。
 
“那好,现在每个人都得摸着自己的良心,伸出指头数着家里的人口数,一人两个馒头,缺多少就拿多少,若有人昧着心贪多务得的话,他家明天就算不死人,也得有人抱病躺在床上一个月!”
  
少年说完,俨然换上一副正经面孔,再次大声叮咛有袋子的人就拿出来准备好,没有的人就抖出手绢来,并且要求每个人的动作都务求迅速简洁,不得拖泥带水。
  
吴映洁被管事搀回来后,重新打起精神,这回有了少年的帮忙,情况便上了轨道,许多人甘冒违禁的险,刻意以佛礼跟她问讯,让沮丧的吴映洁开心了起来。
  
日正当中时,吴映洁负责的这桌前只有二十来位民众,由于还有一整笼没发完,她便要求管事一齐抬竹笼,往大道行去,打算一路将馒头发完。
  
少年见状,快步走上前问了,“你们在干什么?收摊了吗?可别忘了我的份啊!”
  
吴映洁眯着开心的眼望着他,显然已忘却早先的尴尬,她拿出一个大袋子递上前,说道:“我没忘,早帮你预留了起来,三十个!”
  
少年眉一敛,不开心的说:“喔!不,多了些,我们只有十三人而已,你多塞四个是想害我家死人吗?”
  
“我没有那个意思……”
  
“我知道,我知道”少年粗鲁地抢过她手上的袋子,从中剔出了四个馒头扔回笼子里,继续道:“不过毒咒已下了,我可不能拿家人的命赌运气!”
  
“可是你好心的帮了我啊!”
  
“帮你?谁好心要帮你来着?”少年将一袋馒头甩上肩,好笑地眯起眼,打量眼前的千金小姐,继续嘲讽道:“我们这种流浪汉可不像你这种不知民间疾苦的富家小姐,有那么多闲情逸致做善事啊!要不是看在食物的份上,我才懒得出卖劳力替你维持秩序呢;因为本人行事有个原则,向来不白吃白喝人家的东西。”
  
吴映洁听他这么一说,小手不由自主地揪了起来,眼睛顿红,“可是我曾说过要款待你家人的。”
  
“这二十六个馒头不就是了嘛!”少年不耐烦地竖起大拇指,往驮在肩后的东西一比,不给吴映洁任何说话的机会,转身迈开大步横过马路,直朝挨坐在对街角落的人群而去。
  
半天不说话的管事现在才有胆放一句马后炮,“好一个无礼的西戎崽子!小姐,那种给脸不要脸的人,你就别理他了!”
  
“可是……我不相信他说的是真的。”吴映洁仍不肯转身,她的目光紧盯着少年的举动。
  
那个少年将馒头一一往体力不支的同伴丢了过去,最后倚墙盘坐在一个瘦弱老人的身边,亲手拨下一小块馒头,耐心地递近老人微张的唇缘,他体贴的动作与温柔的目光,迥异于方才的粗犷与傲慢,深深吸引了吴映洁的目光。
  
吴映洁还注意到,那群人身上背了大包小包的东西,明显地挨饿好几天了,尤其是那名病恹恹的老者,根本就该躺在床上调养,而非在大太阳下曝晒。
  
“小姐!”看着小姐过度关心起陌生人的模样,管事有点儿受不了,“你年纪尚轻,没见过什么事世面,可别把每个人想得太好!”
  
“我并没有把每个人……”
  
管事不理吴映洁的解释,继续说:“尤其万万不能相信一个来历不明的江湖走唱郎,刚刚你说要请他回去吃饭时,我还真替你捏把冷汗呢!谁知道他们会不会乘机偷老爷什么东西,好险,这人虽然无礼,但还颇识相的。”
  
吴映洁张着好奇的眼睛,仰头问管事:“江湖走唱郎?你是在说他吗?”很显然地,她根本没把管事要说的重点听入耳。
  
无奈的管事只得点头,应说:“昨天我带人出城到大市补货时,看见他们在表演、弹唱一些没人听得懂的靡靡之音……”
  
吴映洁打断管事的话,反唇诘问:“既然你听不懂,怎么能说他在弹靡靡之音呢?”
  
“这……”管事被问倒了,一时语塞,只得红着脸强辩,“听来就像嘛!而且你看他们的穿着也知道他们的格调一定不高,小姐,我们还是赶快把这些馒头发掉吧!”
  
吴映洁听了半天蹙眉不答话,最后才被管事拖着走,她心里相当不高兴,因为她没想到管事竟是这种鄙视穷苦的人。
    

  
“娘!赶快,赶快啦!”
  
此时,已过午一个时辰了,吴映洁领在母亲前头,希冀能在熙来攘往的人群中找到那个少年郎的影子。
  
路嘉怡频拭额上的汗,说:“洁儿,走慢一点,让娘喘口气吧!”
  
“娘,不行的!我是跟你说真的,那个老人面色很不好,我们必须快点找到他,而且他们之中有一个哥哥帮过我的忙。”
  
“娘知道!你说他们是走唱的胡人,可是截至目前,我们几乎踩遍了洛阳大市,还是没有瞄到一个像样的。”
  
“所以我才急嘛!”吴映洁咬着唇,忧心忡忡地猜测着,“人正多的时候不做生意,多半是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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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嘉怡见女儿快哭出来,忙挲了她的头,安慰道:“洁儿,顺其自然,倒是我们得赶快回家,白马寺就在大市东南,若给你爹爹撞上了,为娘的就糟殃了!”
  
“不行!”吴映洁两只小手拳握在两腿侧,奋力地摇头,“我们一定得找到他才回去。”不知为何,她心底就是牵挂着那个老人。
  
“好吧!既然你意志这么坚定,那娘也不能输给你喔!”路嘉怡再度打起精神,加紧脚步任女儿牵着走。
  
母女俩在纷至沓来的人阵里钻着,掠过了几家杂技表演队,探头寻视了不少戏班,有人表演吞刀吐火,有人则在空中走绳,或爬竿或表演幻术,糖葫芦和糕饼小贩的叫卖声四处宣扬,这一切仍无法诱引小吴映洁稍停一步。
 
最后,她们才来到市中龙蛇杂处的一隅——通商、达货两里之间的死角处。
  
集结在此处的人大多是来参与叫卖的活动,商品叫卖的范围相当广泛,从贩售马匹、牛只、宝器,甚至男、女奴隶都有。
  
所以不论是高门或寻常百姓家都会派人出来寻寻看看,就连经营皮肉生意的老鸨也要拨空来凑热闹,因此城里的良家妇女皆视此境为畏途,就连经过都不肯,还得详加考虑地绕个弯。
  
路嘉怡见胆大的女儿直朝人群横飞而去,明知劝她走已是不可能,便疾步跟上前。
  
两旁盯着她们母女瞧的人是愈来愈多,其中还有几个烟花女打扮的老妖精没安好心地死盯着吴映洁看,其中一个甚至从人群中跨出,朝她不知死活的女儿扭了过来,这让她保护女儿的戒心顿扬。
  
路嘉怡不顾一切地奔上前,伸手一把扯住女儿的右手,大喝出声:“你放开她的手!”
  
吴映洁被母亲的叱喝震得愣住了,方才杵在原地,查看出了什么事,她定睛一看,原来,她的左手被一个浓妆艳抹的陌生女人掐住了!
  
吴映洁要挣开那个女人的手,但是对方掐得好紧,害她像只被绳圈套住的小雌马,踢鞑跳个不停,回头苦着脸大喊一句:“娘,她干么拉我的手!”
  
这时,陌生女人才装出一脸吃惊,嗲声说:“唉啊!原来是我认错人了!我还以为是我失踪了好些年的宝贝女儿呢!真是失礼了,夫人!”抱歉的话虽然冒出口,但那只雪白无骨的手可放得挺不情愿的。
  
路嘉怡一把拉过女儿,紧紧护在怀里,她强抑下尖叫的冲动,眼带敌意地注视对方,斩钉截铁地说:“她不可能是你女儿!”
  
对方眯着杏眼,脸上泛起轻浮的笑,将手绢掩至唇缘,冷哼一句,便摇身走回人群,隐进鼎沸的叫卖声里。
  
一头钻进娘亲怀中的吴映洁,警觉地瞄着远去的对方,她好奇的目光被拍卖台上的水牛吸引住,直到贴着母亲的小耳朵听见一声重重的长喟后,才意识到危险已暂时远离。
  
她倚着母亲嗫嚅地忏悔:“娘,都是洁儿的错,害你担心了。”
  
“傻丫头,知道危险就好了,从现在起,你可不能丢下娘,一个人跑前头啊!”
  
有了这次有惊无险的经验,吴映洁的行为举止收敛多了,她战战兢兢地跟在母亲旁边,两只小手紧握着母亲,深怕握错别人的手。
  
但她两个眼睛可不曾闲过,仍是四处溜转,意图捕捉少年郎的踪影。
  
只可惜,叫卖台两旁的店街都绕遍了,仍是没有所获,她意兴阑珊地想打消搜寻的念头时,便听到一阵吆喝声。
  
“来哟!各位官爷夫人来看哟!今儿个有一位孝子为了筹医药钱救父,不得不卖身为工奴,各位瞧瞧,这孝子体格健壮,‘汗草’好似铁打一般,只要官爷夫人肯善待他,他一个人可抵五个人用哩!看是要他照料马儿、种麦、盖房子、搬运粗重货物,他包山包海样样使得上力!但是别怪小弟丑话说前头,您若要他喂儿子吃奶,那可万万使不出力啊!”
  
大伙闻言哈哈笑了起来。
  
吴映洁斜眼朝台上的人扫了去,只见一个丑角人物在台上大声疾嘶,另一位则是身着左衽破皮袄的马尾少年郎!
  
这让她的眼睛一下子雪亮,吃惊望着笔直而立的少年郎瞧,他两腿与肩平行,面无表情,本应带有几丝骄傲的双眸毫无神采地注视前端,没有方向,只是茫然地注视前端。
  
吴映洁倏地转头,不假思索地拉了拉母亲的手,“娘,我看到他了,他在叫卖台上!”
  
“什么?他跑到叫卖台上做什么?”路嘉怡不可置信地撇过头去,直到一个高大但略微削瘦的少年闪入她眼底时,她才哑然住口。
  
吴映洁急了,“我不知道啊!娘,我们上前问他看看吧!”说着,她不管三七二十一便再度拉着母亲往前钻去。
  
来到台阶下时,吴映洁在嘈杂的人群中拼命往上弹跳,又摇手又吆喝,为的就是想引起少年的注意力,无奈,不知真的目中无人,抑或是绝望得过头,他竟然无动于衷,连眼也不曾往她身上瞟!
  
站在女儿身后的路嘉怡乘势默观眼前的少年郎。
  
这男孩的眉宇之间蕴藏着威霆的愤怒,浑身散发一股轩昂的独特气质,他坚毅的下巴与深邃的眼眸透露出岁月无情的残酷面,尽管他还年轻,但是面对一干陌生人评头论足的指点时,他却能含垢忍辱、宠辱不惊,这种不符他实际年龄的态度,让明眼人一瞟,就知道他有着丰富的人生历练。
  
路嘉怡自认是个依赖丈夫的无才女人,无法在一眼之内就推断出人的好坏,所以不确定该不该插手管这档事,只得任女儿去嘶吼了。
  
有些人问了少年郎一些问题,诸如名字啦,年纪啦,打哪儿来啊,会不会说汉语和鲜卑语啦,家中除了老父外,还有没有别人之类的问题。
  
少年郎简约地用鲜卑语回答:“我叫邱胜翊,十六岁,打从西域的鄯善国(原名楼兰,自汉昭帝始称鄯善)来,家中除老父外,只有我一人!”他的最后一句则是用汉语说的。
  
由于他的语态坚定,不露疑吴,于是众人对他模棱两可的回复没有任何异议,因为聚在此处的人无一去过鄯善城,自然分不出他的外国口音。
  
未几,叫卖正式开始了。
  
急得五内俱焚的吴映洁可怜地翘首望着母亲,“娘,怎么办?这里人太多了,他根本没听到我。”
  
一时拿不下主意的路嘉怡也愁着眉看着女儿,“娘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母女俩忽忽不乐地呆站在前面,听着出价声此起彼落,没多久,一阵柔嗲嗲的声音就传进他们耳朵里了!”
 
“五疋布文!”
  
大伙的心底盘算着,一疋布大的值个两百文,五疋等于一千文,天啊!要几吊五铢钱才抵得上那么多,众人哗然地四顾相觑,看是哪一家大户开出的价,咚咚隆个锵!原来是洛阳城里数一数二的妓院老板娘!
  
而路嘉怡对这个老板娘是厌恶得很,瞧她淫淫笑地打量男孩子的模样,明摆不是要买他回去打杂那么简单!这该死的老贼娘!
  
路嘉怡暗咒一句,拳头一紧,脱口对女儿说:“好吧!就看在他帮过你的份上,娘破例为你出价买下他,如果下个月娘没零用钱时,你可得贴补贴补娘啊!”
  
“是!”吴映洁一听,兴奋地点下了头。
  
路嘉怡赶忙掏出了手绢半掩着面,随便揪了一个名,大声喊出一个价,“吴家老爷出六疋布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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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疋!”妓院老板娘不甘示弱地还以颜色,眼一斜,意有所指地说着,“哼,只多个一疋,还有脸喊价,小儿科!”
  
 路嘉怡一听,气得说:“洁儿,别怕,娘就是小儿科也要多她个五文钱!管事的,吴家老爷再多出个五疋!”
  
吴映洁一听娘报出真名,赶忙扯了母亲的袖子,“娘,我们家姓吴呐!”
  
“喔!”路嘉怡舌一咋,转口说:“订正,吴家老爷再多出个五疋!”
  
妓院老板娘闻声冷嗤一记:“哼,连头家姓啥都会忘,我再多一倍凑成三十!”
  
这下可热闹了!其他人纷纷撤标,转头看两个女人家竞价,最后,价钱被抬到五十疋时……
  
一个声音突然从另一头冒了出来,“一百疋!”管事的举起双手要大家别出声,仔细聆听后才大声宣布。
  
“有位官爷肯为这个幸运的少年出一百疋布等值的文银!有没有人肯出更高的?
  
为了公平起见,在下一位官爷夫人出价前,我照例得提醒大家,买卖是当场成交的,没帐可赊欠,大家量力而为吧!”
  
妓院老板娘听完恨恨地猛跺了地!
  
路嘉怡的脸也好看不到哪里去,摸摸小腰包,她只有一吊五铢钱,这还是今早想为女儿卖零食吃,才塞上身的。
  
因为锦衣玉食的她上街购物向来都报丈夫的大名,连签单盖印都省了,这时候教她上哪儿生一百疋文银啊?将瘦不拉奇的吴映洁论斤卖了都不够!
  
这个节骨眼,她实在不好意思当着众人的面跟女儿坦承一切,只得掐掐女儿的手,小声地说:“洁儿,怎么办?娘没带够钱呢!”
  
吴映洁懊恼地嘟起了嘴,失望地看向那个少年。
  
这时高高在上的他已微侧过头来,眯眼打量她了!但一接触到她的目光后,又装成认生的模样,掉头不理她,冷漠的目光再次平视前方。
  
吴映洁这回可以确定他打从开始就知晓她的存在了!
  
她灵机一动,趁着主持叫卖的人还没敲定价钱后,拔腿奔上前,双手攀在陋台的阶终处,大声问主持人:“大叔,我问你,你说钱重要,还是命重要?”
  
主持人被她这么地打岔后,愣愣地回了她一句:“当然是命重要了!你这女娃儿别在这儿碍事,赶快退回去!
  
“大叔,等一下嘛。”吴映洁赶忙转向冷眼瞅她的邱胜翊道:“我认识一个道行很高的医生,高到可以生死人、肉白骨的境界,如果你想要救你爹,我用介绍这个医生的恩情买下你!”
  
主持人大吼了一句,“你开什么玩笑啊!一百疋布文可以换多少包药啊,你介绍一个医生哪能值些钱!再说我三成的佣金跟谁讨去?”
  
“可是我保证医活他的命的!”吴映洁诚恳地看着邱胜翊,见他仍不说话,再次强调:“另外再加十三张羊毛袄给你,今年冬天,你的族人会需要的。”
  
话才说完,她倾着下颌,从头上找出一只镶玉的金钗,递给主持人看,“大叔,我拿这个抵你的佣金好吗?”
  
主持人不屑地将眼一睨,见了沉甸甸的金饰后,好半天都吭不出一句话来,那金饰就算没一两,少说也有五钱重,不收它的人简直是呆子了,但这可是公开喊叫啊,行规可不能由他坏起,要不然下回没得生意做了。
 
于是他说:“这我拿不定主意,得问问小兄弟的意思,小兄弟,你怎么说呢?
  
是要继续任人喊价呢,还是接受这小姑娘的建议?”
  
邱胜翊考虑了一下,才慢声询问吴映洁,“你拿什么保证救得活我老头?”
  
吴映洁笃定地看着他说:“如果没能救活他的话,随你要什么都行!”
  
“哦,是吗?你的命也成吗?”邱胜翊上前两步,蹲下身子,将脸凑近她。
  
“成!当然成!”吴映洁再次保证,认真的眼神不像是在儿戏。
  
邱胜翊得到她的答案后,才站直了身,提高音量说:“好!大家都听到你的话了,如果你介绍的医生没本事的话,我就要你一命偿一命!用你的命和十三张羊袄买我的自由……”
  
他话还没说完,一名贵妇人便从人中走了出来,岔了话,“小兄弟,等一下,如果我女儿真的救活你爹的话,你又怎么办?”
  
“我不是被你们买了吗?‘吴吴’夫人,你们要怎样就怎样,除了要我喂奶以外。”
  
旁人一阵讪笑,路嘉怡红了脸,不理少年的话,挺着颚强调道:“你得发誓,今后心甘情愿做我女儿的跟班,她说什么,你就得做什么?”
  
邱胜翊歪着头讽刺道:“这不就是奴隶该做的事吗?”
  
“很好,我只是要确定你知道规矩罢了,”路嘉怡装作没看到对方的吊儿郎当的态度,提醒他,“既然说定了,你还不快带我们去找你爹!迟了搞不好还得赔上我女儿的命。”
  
邱胜翊闻言随之变脸,两步就直飞跃下高台,一把抱起吴映洁,将她当布袋似地甩在左肩上,他弯起右胳臂后,一路推开挡道的人,凶神恶煞般地吼了句:“滚,滚!不滚,我就砍人!”
  
人群被他的气焰震住了,脑袋不及反应便照他的意思挪了身。
  
台上的叫卖郎是第一个自混乱中清醒的,他急得跳脚,喊了一句。“喂!别溜啊,我的佣金呢!”
  
一头长发几乎垂地的吴映洁闻声胡乱地将手中的金簪朝台上用力掷了过去,她甚至没能举头查看清楚对方接到与否,半截身子就挂在硬如石块的肩头上,在空中晃啊晃地,转个眼,就被荡出了人群。
  
倒栽葱的吴映洁,强忍胸口的闷涨,抖着一双不稳的手将黑帘般的长发拨开,看见她花容尽失的娘亲从人群中杀了出来,哭着追赶他们。
  
但是这少年在行人来往的道上狂奔,却是箭步如飞,过人的技术好得没话说,即使换上爱踢球的爹爹来追,都不见得追得上,况乎她柔弱的母亲?
  
于是,她只是将双手拱在唇间,大喊一句,“娘!你先回家!我……不会有……事……”
  
路嘉怡没听见,距离虽然愈拉愈大,仍是努力不懈地紧追在后,她的发髻已松落,金簪也脱飞,一直到拐了第十一个弯后,女儿与少年的踪迹突然不见了!
  
她如疯妇般,见人就揪着对方的衣领,追问他们的下落,刚开始时,还有些人能指点出一个明确的方向,但到后来,就没人知道她在问什么了。
  
 路嘉怡茫然地跪坐在路旁,好久好久不能动,她心里想着,如果女儿有个三长两短,她也活不下去,干脆就杵在这儿任车撞死算了!
  
这念头才刚闪过,一辆不快不慢的牛车就朝南驶了过来,一时想不开,她匍匐地爬到路中央,想做蹄下魂。
  
好在车速不快,车夫及时勒住温驯的牛,懊恼地朝地上披头散发的妇人喊了句。
  
“喂!想死得痛快,也别捡吴老爷的牛自杀啊!”
  
路嘉怡一愣,抬头认出高坐在驾驶位上的人竟是车夫阿吴!
  
对方显然也认出她,诧异地张大嘴,半天说不出话来,也不知道该做什么,只能呆瞪着吴夫人吃力撩起裙裾,微颠地爬起来,朝车头狂奔过来。
  

頂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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