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简介:

认识的第一天，汪双喜和尉洋就结下了梁子，两人从此各走各的路，没有交集。可是，毕业前夕，她听他唱了一首歌，歌声中的苦涩、痛楚，紧紧揪住了她的心，教她羡幕起那个令他如此难以忘怀的女孩。但是他的心中还住着另一个女孩，没有她的位置，她只默默离开。多年后，他们重逢了，汪双喜平静无波的心又起了涟漪，感觉幸福就在眼前，这一次她下定决心，她要他们之间重新来过，从零开始……

男 主 角：尉洋——邱胜翊

女 主 角：汪双喜——吴映洁

『1』第一章

这是个遥远的记忆……
　　
晚间，ktv的大包厢里挤满了男男女女，约莫三十多人。
　　
他们并肩而坐，在ㄇ字形的沙发上一列排开，虽然位子有点拥挤，可似乎没有人在意。他们谈天的谈天、说笑的说笑、唱歌的唱歌、拍手的拍手，每个人都玩得不亦乐乎。
　　
今天，「花蝶高中」三年三班举行毕业前的谢师宴，大伙吃饱喝足后，又续摊到ktv狂欢，庆祝自己要迈入人生的另一个阶段，有些伤感，又有些解脱的快乐。
　　
在包厢靠角落的位子，有三女一男挤在一起。他们是三年三班的「四人组」，从国中开始同班到高中的超级好朋友。
　　
其中长相亮丽耀眼的翁瑞迪，跟斯文俊秀的翁瑞迪是双胞胎姊弟；而蓄着削薄短发的黄瀞怡，脸庞有如男孩般俊美；这三个人各具特色，而坐在一旁的吴映洁，相形之下显得平凡许多，容易让人忽略她的存在。
　　
她的五官不是很突出，面貌只能算得上清秀，但是一双眼非常明亮，像闪烁着光芒似的，眸光顾盼流转之间，好象能够透悉一切。她长发及肩，习惯将耳鬓边的发塞在耳后，露出整张鹅蛋脸，衬上淡淡的眉，和她偶尔露出的微笑，虽然外型不及好友那样抢眼，教人过目不忘，可是看久了也令人觉得温柔而舒服。
　　
三个女生挤在一起吱吱喳喳地聊天，像一群吵闹的麻雀，而唯一的男生翁瑞迪则含笑看着表情生动活泼的黄瀞怡。
　　
在音箱播放出喧闹的音乐之下，每个人都只能提高说话的音量，才有办法听见对方的声音。
　　
「好累喔，不讲了不讲了，来唱歌吧。」翁瑞迪整个人瘫在椅子上，有气无力地说。
　　
「好啊好啊，艳，走啦！我们去点歌。」黄瀞怡依旧活力十足，一把拉起翁瑞迪。
　　
翁瑞迪在黄瀞怡的拉扯下站起来。「映洁，妳要唱什么歌？我去帮妳点。」
　　
吴映洁正拿起桌上的绿茶就口喝，听见好友的话，她耸耸肩。「都可以，妳点什么我唱什么喽。」接着把绿茶一饮而尽。
　　
「哈哈，不愧是『ktv小天后』，什么歌都会唱欸！」翁瑞迪哈哈笑道。
　　
「还好啦，妳过奖了。」吴映洁眨眨眼，一副「这没什么大不了」的表情。
　　
她念书时，总要一边听音乐，才能看得下书。因此，许多歌她都琅琅上口，尽管歌词不熟，也能跟着哼上几句，久而久之在朋友间也博得了「ktv小天后」的封号。
　　
黄瀞怡走了几步，突然回过头问：「喂，翁瑞迪，你要唱什么歌？」
　　
翁瑞迪轻轻摇头。「妳们唱就好了。」
　　
「厚……一起唱啦！唱嘛，干么不唱？」黄瀞怡双手插腰，微噘着嘴，对他拘谨的模样很不满。「不然你跟我一起唱，我找对唱的歌，好不好？『屋顶』、『屋顶』好了，你上次有哼过，我有听到。」
　　
「好，妳点我就唱。」翁瑞迪温温地笑着说。他向来很难拒绝她的要求啊……
　　
「ya～～」黄瀞怡听到他允诺，开心地拉着翁瑞迪，到包厢另一头的计算机前点歌去了。
　　
翁瑞迪的视线还是离不开黄瀞怡，不管她走到哪，他的眼神便追随到哪；她一露出笑容，他也跟着微笑……
　　
「还不打算告白吗？」吴映洁交叠起双腿，侧脸看着翁瑞迪。
　　
被她那样了然的眼神看着，翁瑞迪有点狼狈地收回目光，低着头，望着自己十指交缠的双手，低低说：「我怕吓到她……」映洁是他们四人之中最聪明的，他相信自己的感情映洁一定看得清清楚楚，他也没有隐瞒的必要。
　　
「你还真能忍呢。」吴映洁失笑地摇头。
　　
怡怡在国中时转学到他们班上。因缘际会之下，她救了当时体弱多病、身材瘦小的翁瑞迪，从此之后，怡怡便渐渐跟他们熟稔起来。也是从那时候起，瑞迪开始喜欢上怡怡。
　　
听了吴映洁的话，翁瑞迪只能苦笑。
　　
吴映洁拍拍他肩膀，给他一点鼓励。「怡怡一直把你当成弟弟看待，要是你突然表白，她一定会吓得躲起来的，所以……你慢慢来吧。」
　　
「映洁，妳没谈过恋爱，对感情却懂得很多。」翁瑞迪微笑地看着她。
　　
映洁不是最美丽的，但清秀文静的她，却还是让不少男孩倾心，不管是学长、同学、甚至学弟都曾经对她表示过好感，只是，从来不曾见她心动过。
　　
「没办法，我太喜欢看言情小说，看久了，自己好象也是个专家。」吴映洁笑着摊摊两手。
　　
「明川学长还有找妳吗？」
　　
翁瑞迪口中的「明川学长」，是大他们一届的学长。从映洁一年级开始，明川学长就对她死心塌地，几乎每隔一、两天就会写一封信给映洁，毕业之后也不曾间断，甚至会在半夜自己充当邮差，把信投入映洁家的信箱。
　　
可是，尽管周明川这么用心地付出，也不见映洁有任何动摇的迹象，她依然是一个人。
　　
「还是有啊。」她答得漫不经心。
　　
「他真是用心良苦。」翁瑞迪摇摇头说。
　　
「就像你对怡怡一样啊。」吴映洁一双眼珠转了转，笑得有点暧昧。
　　
翁瑞迪俊脸微红，正想开口拜托吴映洁继续保守这个秘密时，一阵低沉、浑厚的嗓音，像水一样，缓缓在包厢里面蔓延开来－－　
　　
爬升　速度将我推向椅背　模糊的城市　慢慢地飞出我的视线
　　
呼吸　提醒我活着的证明　飞机正在抵抗地球　我正在抵抗妳
　　
远离地面　快接近三万英尺的距离
　
思念像粘着身体的引力　还拉着泪不停地往下滴
　　
逃开了妳　我躲在三万英尺的云底
　　
每一次穿过乱流的突袭　紧紧地靠在椅背上的我
　　
以为　还拥妳在怀里……
　　
（词：谢铭佑）－－
　　
这声音那么好听，几乎让人以为是职业歌手的嗓音，却有着唱歌的人独有的苦涩、酸楚，那淡淡的悲伤，好象在缅怀、好象在纪念什么……
　　
没来由地，吴映洁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给紧紧揪住，是这么地紧、这么地用力，几乎让她忘了呼吸、喘不过气。
　　
吴映洁带着些微慌乱的眼眸，在纷乱吵杂的包厢里面搜寻－－
　　
是谁？
　　
突然，她愣住了，只能隔着遥远的距离，怔怔地望着此刻拿着麦克风的人－－邱胜翊。
　　
竟然是邱胜翊……
　　
他的周围坐满了人，空间拥挤，可是，他彷佛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身边的喧闹干扰不了他，他听不见，也不想听。

　　
邱胜翊手里握着麦克风，浓黑眉下的深邃双眼，专注地望着前方屏幕上的字幕。
　　
他淡淡地蹙着眉，继续哼唱未完的歌－－
　　
回忆　像一直开着的机器　趁我不注意　慢慢地清晰反复播映
　　
后悔　原来是这么痛苦的　会变成稀薄的空气　会压得你喘不过气
　　
远离地面　快接近三万英尺的距离
　　
思念像粘着身体的引力　还拉着泪不停地往下滴
　　
逃开了妳　我躲在三万英尺的云底
　　
每一次穿过乱流的突袭　紧紧地靠在椅背上的我
　　
以为　还拥妳在怀里……
　　
虽然同学们惊艳于邱胜翊的歌声，可是惊讶、赞美过后，包厢里又恢复了先前的喧闹，刚刚那沙哑、美好的歌声，歌声里的感情像梦一样，已经醒了、被遗忘了，只有吴映洁忘不了。
　　
跟邱胜翊同学三年，她从来不知道他有一副这么优美的歌喉。她也没有机会知道吧……毕竟刚开学不久的时候，身为班长的她，就为了宣布老师交代的事项时，跟邱胜翊起了点口角。
　　
从那天起，他们对对方就抱持着不好的印象，一点也不希望彼此有任何交集，完全忽略对方的存在，把对方当成透明人一样。
　　
一直到高中三年级，换座位后，他们的位置距离变得近了。也不知道为什么，邱胜翊开始主动找她讨论功课上的问题，踏出了这一步，他们之间才又渐渐建立起同学情谊。
　　
可是，那也仅止于普通同学的感情而已，除了偶尔说说笑笑之外，没有其它更多的了。
　　
虽然她从短暂的相处中，发现邱胜翊并不如想象中的那么讨厌。他看起来总没个正经，老爱在言语上逗弄同学，不喜欢念书、上课总在打瞌睡、下课就躲在厕所抽烟……但他从不掩饰自己，也不批评同学，面对她的时候，总是很正经、很认真，不多话。
　　
或许是还忌惮着当初两人的过节吧，所以他也不曾像逗弄其它同学那般来惹她、逗她，只是偶尔会开个无伤大雅的小玩笑。
　　
她听说过他有一个交往很久的女朋友，有一段时间他常常迟到，似乎也是因为女朋友的关系……
　　
现在呢，他们还在交往当中吗？
　　
吴映洁一怔。她怎么会关心起这个问题？
　　
今天听他唱歌，她的心中彷佛被浪潮不断拍打似的波涛汹涌，一波接着一波，原本平静的心被狂风暴雨肆虐过，已经找不回原有的规律。
　　
心，被某种不知名的旋律牵着走，一下一下地拉扯着……从来没有一个人能让她产生这种异样的感受。
　　
这……到底是什么？
　　
一旁，翁瑞迪看她发呆了很久，觉得疑惑，遂出声唤她：「映洁？」
　　
吴映洁幽幽回神，一见翁瑞迪眼中写着问号，她控制不住地把心中的疑问说出口。「瑞迪，你跟邱胜翊满熟的吧？」
　　
翁瑞迪看一眼刚放下麦克风，开始和同学一起举杯喝啤酒的邱胜翊。「还可以。」映洁从不曾向他问起邱胜翊，今天是怎么了？
　　
「他……以前是不是有一个女朋友？」吴映洁问得直接、毫不避讳。
　　
「对，可是听说前阵子分手了，他好象一直走不出来。」虽然他跟邱胜翊的交情一般，但奇怪的是，对谁都很随兴的邱胜翊，有时候竟然也会找他吐露心事。根据邱胜翊的说法是，他这个人看起来嘴巴跟蚌壳一样紧，不是个碎嘴的人，跟他说心事，邱胜翊很放心。也因如此，翁瑞迪才会知道这些事情。
　　
他看着吴映洁不似以往清澈的双眸，心中不禁纳闷：映洁怎么会突然关心起邱胜翊来了？
　　
「分手了？」吴映洁喃喃自语地重复。不知怎么，听到邱胜翊和他女朋友分手了，她心中竟然感到一丝喜悦……
　　
「妳还记得一年级刚开学的时候吗？」
　　
吴映洁困惑地摇头。
　　
看她脸上写满不解，翁瑞迪续道：「那时邱胜翊几乎天天迟到，妳也毫不客气地把他登记在点名簿上；我拜托妳划掉他的名字，妳本来不愿意，后来我不是告诉妳，他之所以会迟到，是为了送他女朋友去上课。」
　　
经翁瑞迪一说，她才开始隐约记起这件尘封的往事。她疑惑地问：「他为什么要送女朋友上课？」
　　
「听他说，他前女友上课的途中曾经被变态骚扰过，他送前女友去上课，就是为了要堵那个变态。我还记得那时候妳听了，就二话不说划掉他的名字了。」说到这里，翁瑞迪微微一笑。
　　
「是吗……」吴映洁不禁又往邱胜翊的方向看去。
　　
听见翁瑞迪所说的话，她的心底五味杂陈，带点淡淡的酸甜，又有一丝苦涩……
　　
她还来不及探讨自己奇妙的心情转变，黄瀞怡和翁瑞迪已经点完歌，重新窝回沙发上。
　　
看她一脸失神，翁瑞迪首先察觉不对劲，问她：「映洁，妳怎么啦？」
　　
吴映洁浅笑摇头。「没事。妳们点了些什么歌？」
　　
翁瑞迪还来不及回答，黄瀞怡就兴奋地拉起翁瑞迪嚷嚷：「小弟，我们的『屋顶』来了，快快快－－」
　　
翁瑞迪的注意力很快地被弟弟和怡怡拉走，笑看他们相衬的身影。
　　
而一旁的吴映洁，却满腹心事，一双水眸不曾离开过那个就在眼前，却也离她好远的身影。
　　
邱胜翊像在参加喝啤酒大赛，一杯接着一杯灌下，他的胃彷佛是个无底洞，怎么也填不满似的。
　　
他又干了一杯啤酒，旁边的同学不知说了什么，大家都在笑，他也露出微笑。可是她觉得，他不快乐，人在这里，心却在别的地方。
　　
刚刚听见他唱着那首歌，好象听见了他的哭泣……
　　
望着他唇边带着淡淡苦涩的笑，不知为何，她竟然羡慕起那个令他难以忘怀的女孩。
　
如果能成为他喜欢的人，也许会是全世界最幸福的吧……
　　
铃铃铃……
　　
被摆放在床头柜上的闹钟放声大响，划破清晨六点的宁静，也惊醒了床上原本熟睡的人。
　　
她还闭着眼，伸出的手，却精准地往床头柜上一拍－－
　　
原本响彻云霄的闹铃声戛然停止，又还给一室安静。
　　
吴映洁躺在床上，缓缓睁开惺忪的眼，望着天花板，努力聚焦。
　　

奇怪……
　　
事隔五、六年了，为什么会突然作这个梦呢？
　　
梦里，她回到十八岁那一年，谢师宴那一天的ktv包厢里。
　　
那一天，她的心被某种力量拉扯、冲击，第一次有了心动的感觉，却也是第一次明白伤心是什么滋味……
　　
视线逐渐清晰明亮，吴映洁缓缓起身。她拥着棉被坐在床上，思绪还沉浸在刚刚的梦境里。
　　
已经很久很久不曾作过有关「他」的梦了，今天是怎么了？怎么又会梦见他呢？而且，感觉是这么真实，彷佛昨天才发生过的一样，那种又酸又甜、又羡慕又嫉妒的感受，重新涌上心头，让她分不清哪个是现实，哪个又是梦境。
　　
是不是因为昨晚瑞迪的来电，才勾起了她深藏已久的记忆－－
　　
「映洁，妳还记得我们班上的『豪猪』吗？」翁瑞迪的口气带点兴奋、又有点紧张。
　　
「豪猪？」吴映洁想了下，脑中浮现一个矮矮胖胖的身影，她忍不住笑了。「妳是说……邱豪助？」
　　
「对啊。他刚刚打电话来，说什么……毕业这么久了，大家也很久没有见面了，要办同学会什么的，问我要不要参加，还叫我代表他来问问妳。怎么样？妳要去吗？」她的口气充满期待。
　　
「同学会？」吴映洁低声重复一次。
　　
「对啊，同学会，时间大概是中秋节前后，他说那时候大家都有空，可能比较方便。妳觉得怎样？」
　　
「有谁会去呢？」问出口后，吴映洁几乎是屏息以待好友的回答。
　　
「嗯……」翁瑞迪沉吟了下。「我听豪猪说，除了几个不在国内的同学，或者在外地上班、不能回来过节的人除外，应该都会去吧。」
　　
这也就代表着，他……也会去了？
　　
吴映洁呼吸一窒。
　　
误以为好友的沈默代表不愿意，翁瑞迪不着痕迹地说：「妳考虑考虑啦，我是还满想去的，毕竟这么久没见，我真的很想看看大家变得怎么样了。」
　　
吴映洁深吸了口气。「好，我去。」
　　
「啊？真的吗？好，太好了，那除了怡怡之外，妳、我、瑞迪都确定参加喽！」翁瑞迪的声音听起来很开心。「好啦好啦，我不跟妳多说了，我马上回复豪猪去。那就先这样啦，拜拜。」自顾自地说完后，她就收线了。
　　
坐在床上，吴映洁发呆了好久，脑中全装满了自己跟「他」重逢的情景。她想象着，见到了对方，他们会有怎样截然不同的表情？
　　
也许是纯粹的开心、也许是无比尴尬……谁知道呢？毕竟多年前见过他最后一次后，她和他再也没有碰面了。
　　
她想，他们是无缘的吧，就连走在马路上，都不会擦肩而过的那种。
　　
可是，有缘无缘，怎样都好，她真的想见见他，知道他过得好不好。
　　
虽然这几年，她偶尔能透过信件得知他的消息，但是最近的他却失踪了，就像断了线的风筝，消失在天边。她想知道，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呢？
　　
唉，也许就是因为想着同学会的事，所以才会梦到他吧。
　　
吴映洁回过神来，苦笑了下。
　　
同学会……他会来吧，会再次出现在她面前，那么她就能知道，梦里回味的心酸、甜蜜、苦涩，是不是还在自己心中。
   
『2』第二章
　　
同学会那天，她刻意排休，用一整天的时间好好准备，把晚上要穿的衣服熨烫好，脸上敷着面膜，等会儿出门做头发……
　　
跟同学们这么久没见，她希望自己以最完美的姿态出现……好吧，其实，她如此大费周章，只是因为邱胜翊。
　　
一想到即将要跟他见面，她心里有点紧张、有点忐忑，怕自己一看见他，却表现得手足无措，她必须要好好排练一下，久别之后的重逢该用什么样的态度来面对。
　　
站在梳妆台前，吴映洁咬着下唇，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想象邱胜翊就站在她对面……
　　
她对着镜子笑着挥手。「嗨，好久不见，最近好吗？」一说完，她马上垮下脸。「好假，太假了……」
　　
换一个好了。
　　
她要笑不笑地道：「好久不见啊，大忙人，你最近跑到哪里去了？没消没息的－－」还没说完，吴映洁便气馁地垂下双肩，有气无力。「干么装熟？明明就不是很熟啊……」
　　
她到底在干么？也许，为了即将来到的相逢而不安的只有她，他一点也不在意吧？唉……
　　
吴映洁烦闷不已的时候，被扔在床铺上的折叠式手机发出「叮铃、叮铃」的清脆声响，告知主人－－该接电话了。
　　
吴映洁走近床铺，拿起电话。「喂？」
　　
「映洁，我跟妳说，我不能过去接妳了。我手下那个ella不知道给我失踪到哪里去了，现在整个棚都在等她，制作人要我就算翻箱倒柜、跋山涉水都要把她找出来，所以、所以－－」原来是翁瑞迪。她的声音又急又喘，周围一片喧嚷，看来正忙得不可开交。
　　
翁瑞迪是一位模特儿经纪人，手下个个是俊男美女、一时之选。她口中的ella，是个最近在演艺圈、时尚圈新崛起，颇受瞩目的模特儿。
　　
听得出来翁瑞迪快喘不过气了，吴映洁连忙说：「没关系，妳忙妳的，我自己搭车过去就好了。那妳呢？还去不去？」
　　
「我会去我会去，妳帮我跟他们说我一定会到，只是会比较晚。喔，对了，翁瑞迪说他会准时到。反正我相信他们一定会续摊啦，如果晚饭我没到，续摊也一定到，我一定会去！」旁边有人开始喊着翁瑞迪的名字，她急忙道：「映洁，不多说，我要忙了，就这样啊。」
　　
「好，晚上见。」吴映洁收了线，看着手机屏幕的冷光熄灭，她呼了口气。
　　
既然瑞迪不过来了，那她得提早出门上发廊了。
　　
站在举办同学会的西餐厅门口，吴映洁不住拨弄一头吹整得闪闪发亮的直长发，深怕有一根头发乱了。
　　
她低头审视自己的装扮－－浅粉红色的合身衬衫、白色的及膝百褶裙，脚踩一双和裙子同色系的尖头细跟凉鞋，左边肩膀上背着一个白色皮包……这样的打扮应该还算可以吧？
　　
确认自己的装扮完美无误后，她深深吸了一口气，露出平常上班时面对顾客的友善笑容，她推开餐厅的门，走了进去。
　　
「吴映洁，这边这边！」
　　
同学会的主办人邱豪助一看见她，憨厚的脸上堆满笑容，连忙挥着短短胖胖的手，招她过来。
　　

「嗨，好久不见。」吴映洁一走过去，却发现只有自己跟豪猪，其它人根本还不见人影。她不禁蹙眉，纳闷地间：「怎么只有你？」
　　
「他们都还没到啊。」邱豪助耸耸肩。
　　
吴映洁看了下时间，还是不解。「不是约七点吗？而且今天是周六，大家应该都有周休不是吗？」
　　
「唉，可能大家都忙着打扮吧。」邱豪助无奈地笑了笑。
　　
「喔，应该是吧。」原来不只是她这么忙乱啊？吴映洁失笑摇头，却也松了口气。幸好邱胜翊还没到，她还有时间调适心情。
　　
她选了个靠窗的位置，翩然入座。
　　
不一会儿，同学们陆陆续续出现了，大家热络地打招呼，接着聊起彼此这些年来的生活，这个角落开始热闹起来……
　　
吴映洁微笑地坐在原位，静静地等待。可是，一个接着一个，直到翁瑞迪也来了，邱胜翊还是没出现。
　　
「嗨，映洁。」翁瑞迪穿著运动外套和牛仔裤，径自拉开椅子，在她身边坐下。
　　
「嗨，你来了。」
　　
「我姊刚刚打电话来，说她正在路上，卡在车阵里。」而缺席的怡怡，在大学毕业后便随家人移民到美国去了，所以今天也不克出席。
　　
「喔，那她还满早收工的嘛。」吴映洁一双水亮明眸不住往门口张望，期待那抹刻画在她心底的影子出现。
　　
也许老天爷听见了她的祈祷，没一会儿，便听见邱豪助扯开大嗓门。「看看这是谁来了？是我们的情歌王子，邱胜翊耶！」
　　
吴映洁屏住气息，视线早已不受控制，飞快地往邱胜翊的所在方向望去－－甫进门的邱胜翊，现在正开心地笑着，一手搭在豪猪的肩膀上，跟一干同学们有说有笑。
　　
他的眼神变得柔软、温暖……
　　
他比她记得的样子成熟多了。
　　
黑色的短发微微竖起，带点叛逆的味道；浓浓的眉、深邃的眼，如同她印象中的五官，以及左边嘴角上淡淡的酒窝都还是没变。可是，当年那种少年时期青涩的线条，已经逐渐被男性的成熟、刚硬所取代。
　　
从前稽嫌瘦弱的身体，现在却变得精瘦强壮，露出短袖格子衬衫之外的手臂，看来是那么有力……
　　
突然，那双深邃的黑色眼瞳朝她直视而来，直直地对上她的眼－－
　　
吴映洁微微一愣，忽然忘了怎么呼吸，只能隔着不近不远的距离与他对望。两人的视线越过人群，紧紧交缠，彷佛有一道无形的电流来回游走。
　　
在邱胜翊眼中，她看见了某些复杂的情绪，正当她拧起眉，想要仔细探究的时候，邱胜翊却突然朝她眨眨眼，微笑着以唇形说：「好久不见。」嘴角的笑意更深、更浓，弧度显得好温柔。
　　
她心跳漏了一拍。
　　
镇定！镇定！不能失态。稍稍定下心，接着，她才学他的方式，浅笑着无声的说：「好久不见。」
　　
邱胜翊凝住眼眸，静静地看着她。
　　
她的头发长了，柔柔顺顺地披在肩后，像墨色的丝缎一般。她的习惯没变，鬓边的头发一定会塞在耳后，露出整张清爽的鹅蛋脸，五官也几乎都没什么变，那双眼还是清澈明亮，眸中闪烁的淡淡光芒，总是牵引着他的心……
　　
他多想就这样一直、一直看着她，有好多话想告诉她……
　　
可是没一会儿，他却被一群交情较好的男生簇拥着坐下，与她隔着好几个人的距离。
　　
「可以开始点餐喽！」邱豪助朗声宣布。
　　
众人开始翻看自己面前的菜单，讨论着菜色，要不就谈论着多年来的生活、工作，气氛越来越热。
　　
吴映洁缓缓收回视线，低头看着桌面上的菜单，心思却全不在上头。看来，她是没机会跟他说上一句话了。
　　
一旁的翁瑞迪见她一脸失神，遂开口说道：「映洁，妳要吃什么？」
　　
「都可以，跟你一样好了。」她轻声说。
　　
翁瑞迪觉得她的反应有点奇怪，却没有多问。他点点头。「好吧，那我帮妳点了哦？」
　　
「谢谢。」吴映洁把脸转向窗外，看着外面的街道。霓虹灯几乎要照亮了夜空，路上行人来来往往，每个人看起来都好开心，她的心中却空空洞洞的。
　　
她不只一次幻想过两人见面的场景，却没想到，他能够这么轻松地面对她，相形之下，她刻意请假、努力打扮、甚至偷偷练习自己的表情、语气……
　　
她唇边扬起苦涩的笑。原来自己这么傻。
　　
餐在她不注意的时候，已经悄悄进行到尾声。这时候，有人提议要到隔壁的ktv续摊，大伙儿聊得正开心，当然没有人反对，于是，一群人便往ktv移动。
　　
进入包厢没多久，翁瑞迪才匆匆现身。
　　
「对不起对不起，有事耽搁了，不好意思不好意思。」翁瑞迪笑着满场道歉，接着才来到角落的位子，跟吴映洁挤在一起。
　　
「妳好慢喔，我快无聊死了。」吴映洁半开玩笑地抱怨。
　　
「塞车嘛，我也不愿意啊！」翁瑞迪摊摊手，口气表情皆显得无奈。
　　
「妳吃过了吗？会不会饿？」
　　
「不饿不饿，我下午吃过点心……不跟妳多说，我要去点歌了。」翁瑞迪说完，又径自走开，留下吴映洁一人独自坐在角落。
　　
吴映洁的目光不禁又悄悄飘向邱胜翊，一瞬间，对上了邱胜翊的眼。
　　
她心一紧，不由得朝他露出一个局促不安的微笑。
　　
邱胜翊犹豫了会儿，还是起身，走到她面前。明明知道自己不应该这么做，但他就是控制不住想靠近她的念头……
　　
他就站在自己面前，像是从幻想中走出来般让人不敢相信，靠得这么近、这么近……吴映洁紧张地乱了心跳，不知道该开口说些什么才好。
　　
而周围的同学们，聊天的还在聊天，点歌的忙着点歌，似乎没有人注意到这个角落，有什么事正在发生。
　　
「介意我坐妳旁边吗？」邱胜翊淡淡地问。
　　
「没关系。」她笑着摇摇头。
　　
邱胜翊也大方地落坐。「我看妳刚刚没吃什么，不合口味吗？」
　　
「也不是，我本来就不怎么饿。」她摇摇头。
　　

「哦。」他略微颔首，拿起桌上的绿茶，替她倒了一杯。
　　
「谢谢。」吴映洁心中暗暗呻吟，天哪，他们的对话一定要这么客套吗？她有很多问题想问他，再继续这样客套下去，到底能说些什么呢？
　　
吴映洁受不了了，她挺直身子，丢出埋藏在心中多时的问题。「在忙什么？怎么这么久都没有你的消息？」大概一年多以前，她大学即将毕业，曾经寄给他最后一封信，之后他再也没有回信过了。
　　
邱胜翊低敛着眼，轻轻一笑。「哪有忙什么，我只有退伍之前的那几个月比较忙而已。」
　　
「忙到没时间回信给我？」吴映洁鼓足勇气，略转过头，瞅着他。
　　
邱胜翊一双眼在包厢内游移着，说：「对啊，由此可见那段时间我真的忙翻了。妳呢？毕业后在哪里上班？」
　　
她说不清自己心中的失望。他还是这样，不愿意说的事，不是沉默就是四两拨千斤，避而不谈。有什么不能说的吗……这么一想，她的心也沉了，不知还要聊什么。
　　
拿起桌上的绿茶，吴映洁淡淡回答：「我在百货公司的营业课担任企划专员。」
　　
「喔？那应该还不错吧？」
　　
「是还不错。」
　　
「那就好。」他浅浅一笑。
　　
吴映洁也只是轻扯嘴角，没有再多说什么。
　　
一旁，有一位男同学扬声叫道：「邱胜翊，你的歌出来了。」
　　
邱胜翊略皱了下浓眉。「我没点歌。」
　　
「我们帮你点的啦！歌喉这么好，不唱歌太可惜了。唱啦，我们可是很思念你的声音呢！」
　　
「对啊！唱啦－－」
　　
「快点快点，『三万英尺』喔，招牌主打歌，快来！」
　　
几个同学开始联合起来鼓噪。
　　
邱胜翊嘴角的笑略僵了下，但他还是照着大家的意思，回到他先前的座位上，接过旁人递来的麦克风，很快地跟上旋律……
　　
爬升　　速度将我推向椅背　　模糊的城市　　慢慢地飞出我的视线
　　
呼吸　　提醒我活着的证明　　飞机正在抵抗地球　　我正在抵抗妳
　　
远离地面　　快接近三万英尺的距离
　　
思念像粘着身体的引力　　还拉着泪不停地往下滴
　　
逃开了妳　　我躲在三万英尺的云底
　　
每一次穿过乱流的突袭　　紧紧地靠在椅背上的我
　　
以为　　还拥妳在怀里……
　　
吴映洁知道这首歌对他的意义，他不知道的是，事隔多年，当他浑厚有力的声音再次回荡在耳边之际，她依然会颤抖。
　　
眼前的画面、他的声音，跟那个梦重叠在一起了，梦里感受到的各种滋味，她当时看着他的眼神，心中流淌过的甜蜜与苦楚，与他有关的一切记忆，现在像暴风雨夜里的浪潮般袭来，她的心、她的身体好象飘荡在海上，被狂风骤雨打得几乎要支离破碎……
　　
吴映洁倏地起身，把手中的绿茶匆匆放回桌面，抓起手提袋便准备离开。
　　
此时，翁瑞迪刚上完洗手间，刚好推门进来。吴映洁见状，便用眼神示意她一块儿出包厢再说。
　　
出了包厢，她们站在走廊上，翁瑞迪看好友拎着包包，一副准备离开的样子，惊讶地挑高眉。「映洁？妳要去哪里？」
　　
「我不舒服，要先走了。」吴映洁闷闷地说。她真的没办法跟他一起继续待在里面……
　　
「那多扫兴？我才刚来耶……」翁瑞迪噘着嘴，摆明了想多留好友一会儿。
　　
「我头真的好痛，而且我还有企划没交……」吴映洁一脸抱歉。
　　
看她这样，是真的很不舒服。这下子，翁瑞迪只好放人。「唉，好吧，那要不要我送妳回去？」
　　
「不用了，妳玩得开心一点。妳再帮我跟豪猪说一声，那……我先走了。」吴映洁朝她挥挥手。「拜了。」
　　
「好吧，这么晚了，自己小心一点。」目送好友离开，翁瑞迪推开包厢的门，继续玩乐。
　　
走出ktv大门，深夜微凉的冷空气扑鼻而来，她忍不住皱皱鼻子，然后叹了口气，才走出骑楼，坐上门外等候客人的出租车。
　　
「司机，麻烦你到……」她说了个明显的标的物位置，司机很快地把车驶上道路，往她所说的方向驶去。
　　
坐在出租车里，靠右边的位置，隔着半透明的车窗，吴映洁注视着眼前不断掠过的景物。
　　
渐渐地，她的视线变得朦胧，思绪倒带回到十八岁那年的夏天，正值梅雨季节的毕业典礼……
　　
毕业典礼结束后，不管是毕业生或者是在校生，三三两两结伴离开礼堂。邱胜翊跟几位男同学边聊边走向校门口。
　　
他脸上没有太多喜悦，也没有临别的伤感，他只庆幸自己终于脱离高中生涯，成年了，总算可以掌握自己的人生。
　　
走着走着，突然，背后传来一阵女生的叫唤声－－「邱胜翊！」
　　
他停下脚步，略回头望。一见到出声叫住自己的人，他有点纳闷。
　　
这个女孩－－吴映洁，从开学的第一天，他们就起了口角，因而他有两年多的时间，对她的印象不怎么好。若不是三年级时换座位，两个人位子离得近，而且她成绩好，功课上有不懂的地方，他主动去问她，她也不计前仇，对于他的问题有问必答。
　　
这些时候，她看起来不像当初身为班长那样常板着脸，她会很轻很柔地笑着，动作与神情却不像那些乖巧的女生，有点男孩子气的爽朗，又不大剌剌地粗鲁，跟她在一起只觉得舒服……
　　
「邱胜翊，可以借用你一点时间吗？」吴映洁两手垂放在身侧，双手握得好紧、好紧，她的口气是有点紧绷的。
　　
她眼中写着期盼和不安，让邱胜翊也不禁跟着紧张起来。
　　
他挥挥手，示意其它同学们先走。接着，他才回头，小心翼翼地说：「有什么事吗？看妳的样子，事情好象很严重……」
　　
吴映洁打量了下周围，确定没有人会听见她即将要说的话，她才低声嗫嚅地说：「如果……如果……如果我说……说那个……那个……」
　　
很少看见她手足无措的样子，邱胜翊忍不住笑了出来。「妳想说什么？」
　　
他的笑声，让她更不知如何是好。最后，吴映洁紧闭起眼，豁出去似的，一鼓作气地说：「如果……如果我说我满欣赏你的，你会不会相信？」
　　

邱胜翊一愣。「真的假的？」
　　
吴映洁睁开眼，再认真不过地望着他，一字一字，斩钉截铁地说：「是真的。」
　　
她眼中的炽热和坚定，让邱胜翊嘴边的笑意瞬时僵住。他别过脸避开她的视线，手心竟隐隐淌出汗……
　　
「妳……妳的意思是……」他竟开始结巴。
　　
「我喜欢你。」吴映洁毫不犹豫地告白。
　　
她大胆的表白，像一记闷雷，狠狠地轰进他脑袋。「可是、可是、我……」这太突然了，他一时无法反应。
　　
「你不用急着回答，你可以考虑看看，我可以等。」这时候，吴映洁才逐渐感到脸颊上一片臊热。为了不让红潮放肆地在脸上蔓延开来，她咬着下唇，别扭地说：「那就这样了，再、再见。」
　　
接着，她像丛林中努力小心闪躲狮子的小白兔，很快地溜开了，留下邱胜翊一个人在原地发呆……
　　
那天之后，邱胜翊始终没有给她一个明确的答案。他们偶尔会相约一起去吃饭，或者去海边看海，她也不曾向他追讨过答案，以为眼前的这种关系，就算是他的答案了。
　　
联考完后，等待放榜的日子里，由于邱胜翊开始打工，他们渐渐地很少见面，只是偶尔会通个电话。
　　
某天晚上，吴映洁刚回到家，手里还提着母亲吩咐要买的大包小包。
　　
母亲范玮琪一见她进门，便说：「映洁啊，刚刚有个男生打电话给妳，我说妳帮我出门买东西去了。喔，对了，他说他姓尉。」
　　
邱胜翊？吴映洁双眼一亮，匆匆把手里的提袋都放在客厅的桌上，飞快扔下一句：「我忘了有东西没买，马上回来。」接着又飞奔出门，一路跑到离家最近的便利商店。
　　
通常，她不会在家打电话给邱胜翊，就怕妈妈会问东问西的。要打电话给邱胜翊的时候，她就会来这里。
　　
喘着气，吴映洁拿出皮夹里的电话卡，插入公用电话里，按下邱胜翊家的电话号码……
　　
不一会儿，邱胜翊接起电话。「喂？」
　　
他的声音跟平常不太一样。虽然他只是「喂」了一声，可是她很敏锐地听出他有些不对劲……是怎么了？
　　
「是我。听我妈妈说你找我啊？」
　　
「嗯……」接着，他又沉默，
　　
「找我什么事？因为我刚刚去帮我妈妈买东西，买了一堆，重死我了，我提着大包小包走了快十分钟的路，好累喔。」吴映洁愉悦地笑着说。
　　
可是，就在她说完这一串话之后，邱胜翊却没答腔，她更觉得他今天怪怪的。忍不住心中的好奇，她问：「邱胜翊，你……怎么了吗？」
　　
电话那头，邱胜翊沉默了好久好久，久到她的呼吸都快停止了。
　　
「邱胜翊？」吴映洁觉得越来越不安。
　　
「她……」顿了下，邱胜翊才低低地说：「她回来找我了……」
　　
这一刻，吴映洁有如遭雷击似的，浑身无法动弹，脑袋一片空白。
　　
邱胜翊口中的这个「她」，自己连问都不用问，就知道是谁。她，李心融，他深深爱恋、难以忘怀的前女友。
　　
她回来找他了……是吗？
　　
那么自己呢？他又要拿她吴映洁怎么办？她之于他，到底是什么呢？
　　
虽然她弄不懂、想不透，可是，她就是知道他的选择是什么了……没有理由，她就是知道。她知道他的决定不会改变，只是为什么，为什么还是觉得鼻子发酸、胸口犯疼，连眼前也模糊起来了呢？
　　
「我知道了。」最后，吴映洁用平板的音调，告诉他，自己接受这个讯息了。「我知道你的选择了，只是，邱胜翊……」
　　
邱胜翊没有作声，等她开口。
　　
「她拋弃你一次、两次又回头找你，就会拋弃你第三次、第四次……你怪不了谁，也没有人可以救你，那都是你自己选择的……」
　　
说到后来，吴映洁的嗓音已经哽咽了。「我……我只能祝福你，真的只能祝福你，再见，邱胜翊……」
　　
她颤抖的手，把话筒挂回原来的位置，电话卡退出的声音哔哔地叫着，提醒她取回，但是她没有力气伸出手。
　　
巨大的悲伤笼罩着她，周围的声音，她完全听不见，她只能听见自己胸口传来一道有如玻璃龟裂时的声音，一阵一阵，那声响是很轻微的，但她心里却是那么疼痛……
　　
眼泪顺着眼角滑落。缓缓地，吴映洁蹲下身子，顾不得旁人投来的异样目光，她把脸埋在双膝中，再也不能控制地宣泄眼泪……
　　
没关系的，真的没关系，会过去的，这一切都会过去的。现在这股难受只是短暂的，她相信一切都会过去，只要这一次，他是真的找到幸福……
　　
「小姐，到了喔。」
　　
吴映洁猛然回神，却发现眼前模糊一片，她眨眨眼，睫毛竟沾上一丝湿意，她不由得微微愣住。
　　
中年司机从后视镜瞥她一眼，再一次说：「小姐，到了喔。」
　　
吴映洁尴尬地红了脸，连忙掏出皮夹，付了车资，很快地开门下车。
　　
走在回家的路上，她不禁摇头失笑。
　　
怎么回事啊，不过是想到那段年少轻狂的往事，怎么又流泪了？时间明明已经过了这么久，而且，刚刚邱胜翊对她的客气、疏远，为什么会让她回想起当年跟他告白、然后心碎的那件事呢？
　　
闭起眼睛，她摇摇头。别再想下去了。
　　
叮铃叮铃……叮铃叮铃……
　　
皮包里的手机响起，吴映洁连忙打开皮包，拿起电话看着来电显示，却发现那是一组陌生的号码。虽然纳闷，她还是接起－－「喂？」
　　
「妳……到家了吗？」
   
『3』第三章

「妳到家了吗？」
　　
电话的那端一片沈默，邱胜翊也耐心地等着响应。劈头就问这一句，她应该还在纳闷着他是谁吧？他想。
　　
久久没听见她响应，只有偶尔传来的呼吸声，邱胜翊在ktv的楼梯间，心里叹了口气，用很低很低的声音说：「是我，邱胜翊。」
　　
他又等了好一会儿，才听见吴映洁僵硬地吐出一个字：「噢。」

　　
她正纳闷着他怎么会打电话吧？邱胜翊又说了一次刚刚的话。「妳到家了吗？」
　　
「嗯，到家了。」吴映洁停顿了下，才笑笑地问：「怎么会想到打电话给我？」刚刚在ktv包厢里，他明明很客套地保持距离，不是吗？
　　
「因为妳突然不见了，我向翁瑞迪问妳的电话。」刚刚她离开包厢，他以为她只是去洗手间，谁知道等了好久她都没有回来，问起同学，才知道她人不舒服，已经先离开了。那时候，本来在餐厅见到她的喜悦，也被她带走了。
　　
「哦……不好意思，因为看你在忙，就没跟你打招呼了。」吴映洁轻描淡写地带过。
　　
听她淡淡的口气，邱胜翊心中一阵郁闷。他点起一根烟，就在楼梯间吞云吐雾起来。虽然很闷，不过，他还得确认一件事。「我听说妳身体不舒服，现在呢？好一些了吗？」
　　
也许是他简单的话里却带着浓浓的关心，吴映洁的防备松懈了些。「好多了，可能是包厢里面太闷了吧。」她随意找了个理由。
　　
「那就好……」皱着眉，邱胜翊也找不到其它话题了。「那妳好好保重，早点休息吧。」他能说的，也只有这样而已，其它的关心，只能保留在心里……
　　
「嗯，谢谢。」
　　
吴映洁说完，两人都同时沉默了，却没有人愿意先挂掉电话。
　　
一阵漫长的静默过去，吴映洁率先开口。「那……就这样了，再见。」
　　
「嗯，再见。」邱胜翊也只能收线。
　　
他看了黯淡的手机屏幕好一会儿，把手机塞回口袋里，顺手将手上的烟捻熄。邱胜翊垂下双肩，低着头，心里沉甸甸的，某种不知名的情绪压得他难以呼吸。
　　
当初他的选择，会造成现在与她的疏离，他早就知道。当同学会主办人打电话给他，问他是否要参加同学会时，他犹豫了好久，最后还是决定参加，不为了什么，就为了她……
　　
他从来就没想过映洁会喜欢上自己。
　　
高中毕业典礼的那一天，当映洁跟他告白的时候，他的惊讶大于喜悦。
　　
那时候，他的感情正好处于空窗期，映洁要他考虑两人交往的可能。对于映洁的感觉，其实是好的。她是个好女孩，因此他确实很认真、很认真地考虑过两人在一起的可能。
　　
只是，那时他还有一个忘不了的人，如果他贸然接受映洁，对映洁而言一点也不公平。他想，只有淡忘了心中身影的时候，他才能跟她说－－「好，我答应。」
　　
他等着，给自己时间，消抹掉心里的人。但是在联考过后、等待放榜的日子里，他心里的人－－李心融，像算准了时间似的又出现了。
　　
心融在电话里面，说要跟他复合，哭得好象全世界都舍弃了她一样，那么可怜兮兮。当时，他还顾虑到映洁，硬是铁了心，要自己不许动摇。
　　
心融不死心，三更半夜跑到他家门口，蹲在围墙边，哭得梨花带雨、楚楚可怜，恳求他回心转意，让他们重新开始。她说，能给她幸福的，只有他而已……
　　
他被心融的眼泪打败了。他们从小就认识，多年的感情，有爱情、有友谊，像任他心中扎了根一样，他真的太年轻，怎么知道该如何拔去？所以，他还是选择相信自己跟心融的感情，而舍弃了映洁。
　　
从那时开始，他和映洁又是两条并行线，回归到自己的位置，再也没有交集。
　　
二十岁那年，他即将入伍服役，当时心融信誓旦旦地告诉他：「洋，我一定会等你回来。」
　　
看着她甜美无邪的笑容，他几乎以为自己的选择是对的，幸福已经在不远处了。但是，后来就像映洁在电话里说过的：「她会拋弃你一次、两次，就会有第三次、第四次……」
　　
果然，他入伍之后没有多久，心融兵变了，跟之前那些背叛一样，毫不留情地投向他人的怀抱。
　　
而他，人在军中，对于心融的背叛心灰意冷，连一丝丝想挽回的念头都没有，心里只是想着：这已经是预料之中的事了，他又难过什么？
　　
可是夜深人静的时候，他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他难过的不是心融的背叛，他想起最后一次跟映洁说话时，在电话那端，她哽咽的声音。那一瞬间，映洁的脸浮现在他脑海里，这么深刻、这么真实，他再也无法控制地落下泪，心痛得快要碎裂。
　　
自己到底要错几次才会明白呢？
　　
「……你怪不了谁，也没有人可以救你，那都是你自己选择的……」
　　
他没有怪谁，甚至也不怪心融，只是一直想着映洁。
　　
在离退伍还有一年的日子里，映洁生日前夕，他主动写了一封信给她。他有很多话想告诉她、有很多事想要跟她解释，他不期望她会原谅自己，只想着，只要她能看到这封信，能明白他的想法，这样就够了。
　　
意外的是，她回信了。
　　
当他收到映洁的信，简直欣喜若狂。这之后，他们往来通信了好几次，每一次写信给她，他心里对她的想念，就一点一滴地加深。
　　
直到某一封信里，映洁提及她的男朋友，是一个怎样好、照顾她无微不至的男孩，他们之间的相处好甜蜜、好幸福……
　　
那时，他怔怔地看着信，心揪痛了，才明白自己到底错过了什么。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是他先舍弃她的啊，即使懊悔使他内心一阵一阵地泛疼，可是他不能喊痛了。
　　
从那封信之后，他刻意不回信给她，让彼此断了联系。
　　
直到今天，在同学会上重逢，一看见映洁，他的心便飞快地跳。他知道自己对她的感情，只会越来越深，只能埋在心底。
　　
这间位于天母地区的日系百货公司占地颇大，在该区域是明显的标的物，人潮络绎不绝。
　　
中秋节过后，百货公司下半年度最重要的活动，就是年底的周年庆。
　　
傍晚时分，二楼的营业部内，所有人正聚在一起讨论周年庆档期的企划事宜。而身为营业课企划专员之一的吴映洁也在其中，认真地参与讨论。
　　
一名专员手里拿着某家专柜的化妆品特惠组，开始说明。「我建议可以将它列入重点商品，这款化妆水跟乳液本来就是畅销商品，在周年庆期间，将两样产品组合搭配，推出特惠价，我相信业绩一定一飞冲天。」
　　
课长略略颔首，不一会儿，又皱起眉。「david，你跟厂商再交涉，要他们把这项商品给我们独家，这样一来，顾客上门抢购，也可以带动买气。」
　　
david己搔搔头，又扯扯领带，一副苦恼模样。「这样啊……」
　　
「有困难吗？」四十多岁的王课长挑了挑眉。
　　
「没问题。」david这下子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了。
　　
吴映洁正好坐在david旁边，看他愁眉苦脸的样子，笑笑地拍了拍他肩膀，安慰他：「加油喽，成功的话，课长一定对你刮目相看的。」
　　
一旁，桌上的内线电话突然响起，距离电话最近的吴映洁随手接起。对方不知说了些什么，她只说：「我知道了，我等会儿就过去。」接着便挂上电话。
　　
她开始收拾桌上的文件，跟王课长报告：「课长，客服部有人请病假，现在是吃饭时间，客服部主任拜托我站一下服务台。」
　　
王课长挥挥手。「好，去吧去吧。』接着又回到讨论话题上。「我们继续－－」
　　

吴映洁把文件整理好，很快地搭乘电梯来到一楼的服务台，跟客服人员交接。
　　
「映洁，拜托妳了，我一个小时内回来。」客服人员诗姿抱歉地笑了笑。
　　
「没关系。」吴映洁进驻服务台。这时，刚好有顾客要兑换停车券，她连忙在停车芬上盖了章，把发票跟停车券一起交还给顾客。「您好，您的停车券是三小时，谢谢。」
　　
其实服务楼内的工作满单调无聊的，除了帮客人兑换停车券、广播寻人服务之外，其它的服务项目很少执行。今天客人不多，偶尔才有人前来兑换停车券，她闲得发慌，只好低头整理服务台内的文具打发时问。
　　
「小姐，请问你们这里的香水专柜在几楼？」
　　
吴映洁连忙抬头，露出职业化的微笑。「三楼，您可以搭乘右手边的电梯上楼－－」可当她一抬起头，看清对方的脸时，两人同时一愣。
　　
「是你？！」
　　
「是妳？！」
　　
一见到她，邱胜翊几乎是马上笑了出来。
　　
吴映洁见他笑了，左边嘴角的酒窝让他增添几抹稚气，看起来很可爱，也跟着笑了出来。
　　
两人相视而笑，笑容化解了上次的尴尬和客气，好象又寻回了从前的感觉，带点甜甜的滋味，在胸臆间蔓延开来……
　　
「原来妳在这里上班？」邱胜翊靠着服务台，深邃黑瞳打量着她－－长发整齐地绾在脑后，身上的套装是公司制服，纤细白皙的颈项则系着一条丝巾，完全是上班女郎的装扮。
　　
「对啊，那你呢？怎么会来这里？」吴映洁侧着头，唇边的笑意不减。
　　
「来买东西。」他轻轻带过，又续道：「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妳。」
　　
「算你运气好，今天我刚好来服务台支持，否则也遇不上我。」
　　
「是啊，运气真好，买刮刮乐说不定还能刮到大奖呢！」
　　
「怎么，你的口气好象很不以为然？我有说错吗？」吴映洁含笑瞅着他。
　　
「不会不会，怎么会不以为然？我哪里敢？』邱胜翊挑挑浓眉，看她笑得这么开心，他心情就很好。
　　
「算你识相。」吴映洁作势哼了哼。
　　
黑瞳悄悄染上温柔，邱胜翊犹豫了下，淡淡开口。「妳几点下班？」
　　
吴映洁回头，看向墙面上的时钟，现在指着六点半。「七点。」他问这个要做什么？
　　
「那……晚上有约吗？」他微笑盯着她。
　　
她被他不明所以的眼神看得有些焦躁不安，但还是诚实回答他的问题。「没有。」说完，她又后悔了。
　　
回答得这么快干么？好象一副她乏人问津、没人邀约的样子，吴映洁真的有股想要咬掉舌头的冲动。
　　
「一起去吃晚餐吧。」这一次，邱胜翊毫不犹豫地说。即使她有男友了，他这个朋友的邀约，应该不过分吧？他在心中这么说服自己。
　　
吃饭？吴映洁有点意外，心中还带着一丝丝的……开心。她略歪着头，故作思考。「吃饭啊？嗯……好吧，勉为其难。」
　　
看她假装拿乔的样子，邱胜翊的笑容更灿烂了。
　　
「好，我等妳。」邱胜翊瞥了下时间。「那妳下班之后再打电话给我，我现在先四处晃晃。」
　　
「好。」她点点头。
　　
邱胜翊对她眨眨眼，扯开一抹笑，转身走开。
　　
他一边走，脑袋后彷佛还长了一双眼睛，知道她正望着他的背影似的，他竟举起手挥了挥，像在跟她说：「待会儿见。」
　　
吴映洁收回目光，嘴角的笑意逐渐扩大……
　　
跟邱胜翊一起坐在天母商圈的某家餐厅里，吴映洁感到似幻似真，还不太能够接受他就在自己对面的事实。
　　
现在这种有点紧张、却又喜悦的感觉，跟当年一样，一点都没有变……只要他在周围，她的呼吸便会错乱，屡试不爽。
　　
她微微发愣，就连邱胜翊看着她，她都没有察觉。
　　
点完餐后，邱胜翊拿起水杯，喝了口水。见她久久不语，他不禁问：「在想什么？」
　　
吴映洁回过神来，敛下眼，轻轻地摇了摇头。「没什么，只是没想过我们竟然还会坐在一起吃饭……」
　　
「我也不敢想啊……」邱胜翊喃喃低语。
　　
「什么？」她没听清楚。
　　
「没什么。」他耸耸宽肩，笑了笑。
　　
「要神秘。」她挑了挑眉，拿起水杯喝水。
　　
「我是说，我也没想过。毕竟高一刚开学，我们就吵了一架，不是吗？」想起这件事，邱胜翊就忍不住低笑出声。
　　
吴映洁眼神逐渐蒙胧，她喃喃道：「是啊，真没想到……」
　　
「那时我觉得我真是倒霉，妳在讲台上宣布事情，当时说话的人不只我一个，妳却偏偏吼了我一顿。我就想：妳的眼睛是忘在家里啊？！班上这么多人讲话，妳不说他们，却来指责我？要不是看在妳是女的，早就当场揍妳一顿了。」说起这件陈年往事，邱胜翊的眼神放柔了。
　　
「我也不晓得啊，我在台上一回头就看到你在闹豪猪，当场就发飙了……」吴映洁有点不好意思地干笑几声。
　　
「从妳的外表真的看不出来妳这么凶悍。」他敬谢不敏地搓搓双臂，好象真有这么一回事。
　　
「凶悍？没人这么说过我欸……」她皱了下眉。
　　
「可见妳多凶，都没人敢告诉妳。」他笑得好开心，眼睛笑弯了，像天边的弯月。
　　
吴映洁没好气地笑道：「说得跟真的一样。这件事再继续以讹传讹下去，我还有没有人要？」
　　
突然，邱胜翊的笑脸不见了，眼中闪过淡淡的黯然。但他还是浅浅笑着说：「还怕没人要吗？妳……男朋友不是对妳很好吗？」
　　
吴映洁听了他的话，头上画满问号。她纳闷地问：「男朋友？什么男－－」她停顿下来，这时候才意会过来这个「男朋友」是怎么回事。顿时，她两颊泛起浅浅的粉红，紧张到额间都沁出薄汗。
　　
「怎么不继续说了？」邱胜翊望着她。
　　
「没事。」她摇头。
　　
纵使觉得她的反应有点奇怪，邱胜翊也没有多问什么。一时间无话可说，他只好又回到原先的话题。

　　
「妳知道那时候班上的人都很怕妳吗？」
　　
「为什么要怕我？我又不会咬人。」吴映洁听了，感到啼笑皆非。
　　
「他们说妳看起来好象很文静，一开口却能把一个人活活骂死，尤其是得罪妳的。妳没发现吗？班上男生有些都很调皮，可是他们的脑筋绝对不敢动到妳身上。」
　　
「啊！好象是欸……」吴映洁思考了下，然后忍不住笑了。「我真的有这么可怕吗？我的天哪，竟然被他们想成这样……」
　　
「他们没有机会了解妳，所以才会这样想。妳啊，外表文静，生气的时候很凶，可是，真的跟妳相处过后，就会知道妳好在哪里。」邱胜翊把水杯握在手里，黑瞳含笑注视她。
　　
被他带笑的眼望得身体发热，吴映洁连忙别开眼，忍不住说：「是吗？我一点都不觉得我哪里好。」
　　
「为什么？」
　　
「如果我够好，为什么你不要我呢？」她用很轻很轻的声音说。
　　
邱胜翊浑身一震，无法回答。「映洁，不是这样的……」他尝试开口说些什么，却说不出来。
　　
由他口中听见自己的名字，那低沈沙哑的音调，像－颗从外层空间坠落的陨石，重重地坠落在她心里，瞬间，一种有别于疼痛的感受在身体里迅速蔓延……
　　
「没关系，真的，真的没有关系。」她微微摇头，淡淡笑着。
　　
邱胜翊深深看着她平静的脸蛋，默默无言。
　　
就在他们相对无语的时候，侍者上菜了。
　　
把属于他们的餐点放置妥当后，侍者微弯着上半身，有礼地道：「两位请慢用。」接着便离开他们的座位。
　　
不愿让好不容易热络的气氛降到冰点，吴映洁绽放笑容，双眼发亮地盯着桌上的食物，露出垂涎三尺的表情。
　　
「看起来好好吃。」
　　
邱胜翊轻扯嘴角。「那就快吃吧。」
　　
「好吧，我开动喽！」她拿起叉子，不客气地大快朵颐。
　　
眼看她的表情恢复正常，邱胜翊才松了口气，跟着开始用餐。

『4』第四章

吴家楼下，一辆车缓缓停住。路灯照亮车里的邱胜翊和吴映洁。
　　
一顿晚餐吃了将近三个小时，之后邱胜翊主动开车送她回家。
　　
「到了。」邱胜翊拉起手煞车。
　　
坐在车里，吴映洁望着挡风玻璃，她笑说：「没想到你还记得我家在这里。」看他熟稔地驾车，也没向她问地址，就这么一路开到她家来。
　　
不知道还留恋些什么，看到家门就在眼前，她却不想下车。她不知道这一离开，下次再见面又会是什么时候了。那种不确定感，总是会让她一颗心悬宕在半空中，好象飞机找不到降落的地点，彷徨无助地盘桓。
　　
今晚，他们相处、言谈间的气氛是这么愉快，有某些深埋已久的情感，又在心中蠢蠢欲动，要破土而出……
　　
可是，如果她再一次向他坦承自己的感情，会得到怎样的结果？她真的有勇气再一次承受多年前相同的苦痛，让他告诉她，他还是不会选择她吗？
　　
她很不安，但是今晚他不时含笑望着自己，那眼神真的可以让她不顾一切啊！她可不可以妄想着，他之所以会笑得这么温柔，是因为面对着的是她呢？
　　
「我的记忆力不差啊。」邱胜翊沉默了下，才带着苦涩的笑，说：「有些事忘得很快，可是有些事情，却怎么样也忘不了。」就像明知道她身边已经有相伴的对象了，却还是对她无法忘怀……
　　
吴映洁深吸了口气，问：「譬如？」
　　
邱胜翊只是笑了笑，没有回答。他把手放在方向盘上，修长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在方向盘上敲打着，似乎在盘算什么。
　　
吴映洁有点疑惑地看着他。
　　
这时候，邱胜翊突然开口问：「妳男朋友对妳好不好？」
　　
吴映洁愣住了。男朋友？他怎么会问起她那个捏造出来的男朋友？惨了，根本没有这个人，要她怎么回答？
　　
误会她的沈默，邱胜翊拍拍额头，以自嘲的口吻说：「我在问什么烂问题？如果他对妳不好，妳还跟他在一起干么？好吧，换一个问题。他……在哪里工作？你们在一起多久？」深怕她误会似的，他连忙补充道：「我只是纯粹以朋友的身分关心妳而已。」他转头，含笑望着她。
　　
被他一双带笑的黑眸盯得身体热了起来，吴映洁开始支支吾吾地说：「嗯……他哦，他、他……嗯……在一起很久了，他……只是普通的上班族。」
　　
看来她是不想多谈她男友了。邱胜翊也不再多问，仅是淡淡地说：「对方如果是个好人，妳要好好地把握他、珍惜他，别让他溜走了，否则到时候，后悔都来不及了。」就像我－样……
　　
她咬着下唇，瞪着挡风玻璃看。
　　
说谎的感觉好痛苦，她也真是够了，为什么要扯这种谎？难怪有句话是这么说的：说一个谎，就要说更多的谎言来圆。唉……早知道就别因为面子，而捏造出这么一个麻烦的男朋友了。
　　
只是，现在说这个有什么用呢？说都说了，就像泼出去的水，哪有可能收得回来？那么她现在应该怎么做呢？
　　
天人交战了一番，吴映洁在心底叹了口气，决定戳破自己的谎言。「其实，有男朋友的事，是假的。」她的声音低若蚊蚋。
　　
可是邱胜翊清清楚楚地听见了。
　　
他如遭雷击一般，浑身僵硬无法动弹，只能在脑海中慢慢消化她所说的话，一个字、一个字慢慢地厘清，深怕自己误会了什么。
　　
「妳是说，妳有男朋友的事，不是真的？」他的声音突然变得好低沉。
　　
吴映洁只能闭着眼睛，拚了命地点头。
　　
忽然间，一股强烈的喜悦，像是海啸带起的浪潮，重重地拍打着邱胜翊努力平静下来的心，一阵一阵，越来越汹涌，几乎要将他淹没了……
　　
他压抑着狂喜，绷着嗓音，问：「为什么要骗我？」她难道不知道他为了这件事，煎熬了多少个夜晚吗？每每想到她也许正在谁的怀里，也许正和谁亲吻着，说着甜言蜜语，他的胸口就彷佛要崩裂了一样啊……
　　
为什么要骗他？为什么要这样折磨他？她到底跟他开了一个怎样的玩笑？映洁是在报复他当初不该轻易放开她，是吗？
　　
吴映洁以双手掩着脸，不敢看他。
　　

她咽下口水，说：「我……我真的不是故意的。那时候，我还不知道你跟她已经分手了，我只是想着，你跟她一定过得很甜蜜、很幸福，如果你知道我还是一个人……我不甘心，所以我说谎了，假装自己被人深深爱着、被人捧在手心里呵护。其实，那都不是真的……」她为自己的蠢行苦笑不已。
　　
邱胜翊一时间根本无法接受这个事实，觉得自己彷佛是作梦，在梦里，他整个人轻飘飘的，几乎要飞上天空，直奔宇宙了。
　　
他沉默着，短时间无法消化她所说的。
　　
吴映洁因为这种沉默而紧张，隐隐颤抖着。他……生气了吗？因为她说的谎，他不谅解她吗？
　　
她缓缓放下遮脸的双手，怯怯地偷瞄他，发现他面无表情。她根本猜不透他现在心里在想些什么。
　　
过一会儿，邱胜翊低敛着眼，只是轻轻地说：「妳早点休息吧。」她刚刚所说的，他必须等回到家后，独自一人在安静的空间里，才有办法好好消化。
　　
就这样了吗？他没有什么要说的了吗？一股浓浓的失望瞬间充塞在心里，吴映洁微抿着唇，在他暗示着道别的情况下，也只能开门下车。
　　
「谢谢你送我回来。」语毕，吴映洁打开车门，下车后，轻轻把车门带上。她微弯着身，笑着向他挥手道别。
　　
邱胜翊扯开嘴角，眼中有着浓得化不开的依依不舍，但是他无力改变什么，只有放下手煞车，轻轻踩下油门，渐渐离开吴映洁的视线。
　　
吴映洁站在原地，目送他离去。望着越来越小的车尾灯，她百感交集，总觉得自己跟他的距离也越来越远了。
　　
她不禁咬着下唇，捏紧了拳，再一次问自己－－妳真的不跨出这一步吗？妳真的能够眼睁睁看着他离开吗？
　　
不知道哪里来的一股冲动，她从包包里拿出手机，飞快按下邱胜翊的电话，然后忐忑不安地等着他接起电话－－
　　
「喂？」邱胜翊接起电话了。
　　
「邱胜翊，我……你……」情急之下，她说不出一句完整的句子。
　　
「有东西忘了拿吗？」电话彼端，邱胜翊把车停在路边，随时准备回转。
　　
「不，不是。」她连忙说。
　　
「呃……」显然邱胜翊因她突然来电而疑惑。「怎么了吗？」
　　
「邱胜翊……」吴映洁急急喘了口气，决定拿出最大的勇气，告诉他，自己的心意。她握紧电话，一鼓作气地说：「如果你现在没有对象的话，可以考虑跟我交往看看吗？」天，她说出来了，她真的说出来了！
　　
邱胜翊沉默了，想来应该是被她的二次告白给震得哑口无言，完全无法反应过来。
　　
吴映洁等着，等得几乎要当场休克了。
　　
也许是害怕听到他当场拒绝，而让彼此尴尬，她连忙深吸了口气，故作轻快地说：「没关系，你不要急著作决定，我可以让你好好想想再答复我没有关系，我可以等，可以等。」
　　
「映洁……」邱胜翊低低叫唤她的名字。
　　
不知为何，她竟然对他即将要说出口的话害怕了起来，甚至，她不想听到答案。她匆忙地说：「那就先这样了，你再call我吧。你开车回去小心一点，晚安。」
　　
然后就挂掉电话，带着烧红的脸，拿出钥匙打开家门，直奔回房间。
　　
随意拿了换洗衣物，她走进浴室准备沐浴。可是，站在浴室里，她却一直没有动作，只是透过镜子望着自己酡红的两颊，和唇边止不住的笑意。
　　
她说了，她真的说了！
　　
这是她第二次主动跟他告白啊，但愿这一次会有好的结果，但愿……
　　
望着一片黯淡的手机屏幕，邱胜翊还无法回神，拇指在按键上来回滑动，他紧绷的思绪，才又开始运转。
　　
刚刚映洁说的男朋友……是假的，她所形容过她和男友的一切，也都是她编出来的故事－－
　　
天，她到底跟他开了一个怎样的玩笑？
　　
邱胜翊烦躁地把手机扔在副驾驶座上，两手抱着头，紧紧闭上眼，忍不住低吼出声：「啊－－」
　　
突然，他睁开眼，放下手，透过挡风玻璃，怔怔地望着前方道路上，路灯投射的影子，他心底已经开始冒出许多泡泡，瞬间将他胸口给涨满……
　　
刚刚一听见她的告白，他也傻了，可是现在回想起来，又觉得开心得不得了。
　　
然而一想到多年前，自己是怎么样伤害过她的，他又有些却步了。他真的能够给她幸福吗？
　　
可是，他好不容易有机会可以跟映洁在一起，他不想放弃，他想尽他所能地对映洁好，不再让她伤心……
　　
就试一次吧。
　　
无论在一起之后，会有怎样的结果，还是要把握机会，试过一次才会知道啊，不是吗？
　　
这一次，他毫不犹豫地把车掉头，踩下油门，直奔吴家。
　　
哔哔哔～～哔哔～～哔哔哔～～哔哔～～
　　
是简讯？吴映洁雕沐浴完，正拿着大毛巾擦拭湿头发，听见手机传来声音，她拿出手机，阅读讯息－－
　　
下楼来，妳要的答案，我给妳。邱胜翊。
　　
是邱胜翊传来的！
　　
吴映洁紧张地乱了呼吸，她捏紧手机，把手机紧紧压在胸口，一时间不知所措。
　　
他在楼下，要给她答案……
　　
他在楼下啊，他要给她答案……
　　
她扔掉毛巾，扔掉手机，冲到梳妆台前，拿起梳子，随意梳整头发后，套了件薄外套便迫不及待地跑下楼。
　　
邱胜翊已经等在大门口了。他靠在车门上，一见到她，嘴角的笑意马上泛柔……
　　
她踩着忡忡不安的步伐，来到他面前。她的手垂放在身侧，手心淌着湿意，期待他的回答。
　　
邱胜翊深深望着她，用一种低沈、沙哑的嗓音，低问：「妳是认真的吗？」
　　
吴映洁拚了命地点头，一次又一次地说：「我是，我是。」她苦涩一笑，将自己的心意毫不保留地说出来。「我本来以为自己已经忘了你，可是，当我在同学会那天看到你，又听见你的歌声，那个时候，我把自己的心情看得好清楚、好清楚。在我心里，从来没有忘记过你，我的心情跟当年一样，我还是想跟你在一起……只是想跟你在一起而已……」
　　
说到最后，她的声音哽咽了，就像当年邱胜翊在电话里面听到的一样。这个时候，他胸口抽紧，疼痛在身体里胡乱奔窜……

　　
这一次，他毫不犹豫地伸出双臂，像一张大大的羽翼，温暖地包覆住她。他激动地低喘着气，在她耳边，一遍又一遍地说：「映洁，我喜欢妳，我真的真的很喜欢妳……我要跟妳在一起，无论怎么样，我都不想再放开妳……对不起，真的对不起……」他的心情太过激动，想说的话太多，连他自己在说些什么，有没有条理，他都已经不在意了。
　　
被他拥抱在怀里，耳边听着他动人的话语，吴映洁的眼泪像决堤的海水，瞬间沾湿了他的胸口……
　　
她不知道自己奢望已久的幸福，竟会在这么多年以后，再次降临。这一次，她一定会好好把握，不会再让幸福从她指尖溜走了……
　　
邱胜翊跟吴映洁在相隔多年后，再度重逢，两人对彼此的感情依然在。他们坦承对彼此的感情之后，正式开始交往。
　　
这天，吴映洁轮值早班。晚上七点，她才刚下班，从员工出入道步出，正要往捷运站的方向走去。
　　
叭叭！
　　
一部停放在对面的车辆突然按了两声喇叭，吸引了她的注意。
　　
住车子看去，车窗缓缓降下，露出一张男性脸庞。
　　
吴映洁顿时眉开眼笑，毫不迟疑地越过马路，朝车子走去。她熟稔地打开副驾驶座的车门，上了车。
　　
「要来怎么不说一声？」她的嗓音带着一点撒娇意味。
　　
邱胜翊侧过头看着她，笑得很开心。「说了就没有惊喜了啊。」
　　
「真讨厌，害我吓了一跳。」她白了他一眼。
　　
「想吃什么？」邱胜翊打了方向灯，开车上路。
　　
「随便啊。」吴映洁无所谓地说。她一只手越过排档杆，很自然地握住邱胜翊空出来的右手，两人旋即十指交缠在一起，显示热恋中的甜蜜。
　　
「没有特别想吃的吗？」
　　
「没有，跟你在一起，吃什么都不重要。」她笑瞇了眼。
　　
邱胜翊的嘴角高高扬起，很享受跟她在一起时的愉悦滋味。
　　
映洁总是不吝于表达对他的感情，好象他之于她，有多么重要似的，这是他以前从没感受到的。
　　
他更加握紧她的手。「我知道有一家火锅很好吃，我带妳去。」
　　
「好啊！」
　　
于是，他们前往邱胜翊所说的火锅店，享用了一顿美味又丰盛的晚餐。
　　
吃饱喝足后，邱胜翊还舍不得这么早跟她分开，便提议到附近的公园散步，消化消化晚餐。于是，在星星稀少的夜空下，他们往最近的公园慢慢走去。
　　
「妳知道吗？这些日子以来，我一直怀疑自己在作梦。」拉着吴映洁的手，尉沣体贴地放慢脚步，配合她。
　　
「为什么？」她歪着头，一脸不解。
　　
「总觉得自己没这么好运，可以跟妳在一起。」他抿着唇，显得很感慨。「我真的很感谢妳再给我一次机会，让我可以好好对妳。」
　　
「别这么说，」她轻轻摇头。「你又何尝不是给我一次机会跟你在一起呢？」
　　
邱胜翊笑了。「希望妳不会后悔。」
　　
「会后悔的不知道是谁呢！」她嘴角扬起寻衅的笑。
　　
「但愿我们都不后悔。」他真心地说。
　　
她含着幸福的笑，低着头，看着邱胜翊跟自己一致的步伐，道：「我觉得缘分真的是一件很奇妙的事。跟你分开的日子里，我一直在想，当初我们的缘分早已在同班三年之间用完了吧，所以才会不能在一起。可是，现在我却不这么想，当初，缘分只是中断了，现在，它又开始延续了；也许，现在才是我们适合在一起的时间吧，你说对吗？」
　　
「嗯，是啊。」他低叹了口气。
　　
「做什么叹气？」她笑睨着他。
　　
「我常常会想，自己当初到底在想什么，为什么会放弃这么好的妳，而去选择别人。妳看，我最后到底得到了什么？可是，我不会说我后悔了，我反而很庆幸当初自己是选择她……」他卖关子似的停顿下来，看她有什么反应。
　　
「然后呢？」她不是滋味地问。
　　
见她吃味的模样，邱胜翊好心情地笑了开来。他双手环绕着她纤绌的腰际，低声说?，「吃醋了吗？」
　　
「我哪有？」她撇清得很快。左顾右盼了下，她推拒着他的拥抱，别扭低叫：「你不要搂搂抱抱的，人家会看到。」
　　
「人家是谁？谁是人家？我偏要抱，他管得着吗？」邱胜翊继续抱着她，无赖地道。现在他们已经在公园里面，处处是谈情说爱的情侣，谁会注意他们？她吃醋的模样太有趣了，机会难得，他忍不住要多逗逗她。
　　
「唉呀，你很烦耶！」吴映洁气得跺脚，却不小心踩到他，痛得他闷哼了一声。她本来有点内疚，不过一想到他刚刚说的话，歉疚统统一扫而空。
　　
被踩到脚，邱胜翊只能忍痛苦笑，赶紧接续下去。「我想说的是，当初如果我没选择她，就不会知道自己到底错过了什么。在我当兵的时候，她不来看我也就算了，还违背诺言，投入别人的怀抱……这一次，我真的看开了，却也要谢谢她，是因为她，才让我知道妳有多好，也是因为她，我才能跟妳在一起。」
　　
她静静听他说话，一颗心融成了水，被一阵风轻轻吹动……
　　
「我之前真不知着了什么魔，竟然会相信她说的话。」他摇头，笑自己的傻。
　　
吴映洁跟他面对面，任他搂着。
　　
看他无奈地笑着，左边的酒窝就在眼前，她伸出手，抵住他的酒窝。「这样很好，如果当时你的选择，可以换来你的大彻大悟，我可以接受当时你这样伤害我，害我这么多年对自己的信心跌落谷底，深深缺乏自信，觉得自己铁定没人爱……一她的口气非常哀怨。
　　
邱胜翊低低笑着。「妳怎么可能没人爱？高中时代，有不少人都对妳有意思，不是吗？」
　　
「可是却是你让我信心受创啊。」她捏住他两边脸颊，发了狠地往两旁拉扯，把他的脸弄得变形，然后开心地呵呵笑着。
　　
「哦？原来我有这种魅力啊！」他洋洋得意地说。
　　
「哼，骄傲什么啊你！」她没好气地笑着瞪他。
　　
「因为妳是我的女朋友啊，我当然骄傲无比。」邱胜翊认真地盯着她看，好象要把她的容貌深深烙印在脑海心底。
　　
「不要一直看我。」她脸颊臊热，不禁把脸别开。
　　
「偏要。」他霸道地扳回她的脸，要她也看着自己。
　　
「不要啦～～」吴映洁再次意图转开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