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时的懦弱造成无可换回的车祸悲剧，

父亲因为妻子的骤然去世而怨恨他，

多年来他付出所有的心力任劳任怨，

只求能得到父亲的认同，结果却徒劳无功，

唯一能了解他心中苦楚的竟是仇人的女儿，

明知她是这世界上他最不该爱上的女人，

但心中的铁幕早已被她的泪水所穿透，

为了爱她，他将努力多年的成果拱手让人，

当面对重新选择的机会，他却造反背弃她……

真不明白他为何会先她当秘书，

他应该是痛恨她入骨才对的，

因为她父亲是撞死他母亲的凶手，

众人眼中的他冷漠无情，只是她不这么想，

她心疼他被沉重的责任压得几乎不得喘息，

甚至当候补新郎迎娶兄长不要的未婚妻，

他对她的爱无庸置疑，只是付出的代价太大，

不忍心见他徘徊在亲情与爱情间难以抉择，

这一次她决定彻底断了所有的痴心妄想……

第一章　　

“发生了什么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中年男子快步走向开刀房，用力摇晃在外面等待许久、神情有些恍惚的二儿子。

刚抽完血的十四岁少年脸色苍白的望着父亲，仿佛还未从方才的那场意外恢复。

“胜翊，你说啊！”中年男子仍不住地猛力摇晃少年瘦削的肩，想摇去他脸上的茫然。

“先生，你冷静一点，他刚抽完五百CC的血给病人，需要休息。”护土连忙制止他的动作。

血！少年踉跄了一步。满地的血，妈妈躺在血泊中一动也不动的。

他脑中又浮现意外发生时的情况，半晌才讷讷的开口，“筱婕……筱婕突然跑到马路中间检气球，一辆小发财车冲……冲了出来，妈推开了筱婕，可是……可是自己却被车撞……撞到，流了……流了满地的血。”

“你到底在做什么！”中年男子闻言猛然推开他，不在乎虚弱的他是否禁得起这般的力道，怒斥道：“你不是应该要保护她们，为什么你一点事也没有！”

少年跌坐在地，连吭也不敢吭一声。

“老天！”中年男子颓然靠向墙壁，双手掩面低泣：“玮琪，你千万不能有事！我不准，你听到没有！”

时间一分一秒缓慢流过。良久，开刀房紧闭的门终于开放，疲惫的医护人员鱼贯走出。

中年男子冲向开刀的医师，急切地问：“怎么样？

要住院多久？钱不是问题，只要她没事就好。“

“抱歉，我们真的尽力了。”

“什么叫你们真的尽力了？”他往后退了一步，不愿接受这个令人心碎的答案。“玮琪不可能就这么走了！一定还有办法！救她啊！一定还有办法。”

两名医护人员推着病床走出开刀房，中年男子冲上前将他们拦下，小心翼翼地掀开白布，温柔地看着妻子依然美丽的脸庞。

“看！她只是脸色白了一点，输血给她就可以了。”他朝医师说道，大掌探向妻子冰冷的手，想证明她还活着。摸索了许久，指尖依然感觉不到一丝微弱的脉动，他愀然变了脸色，急急探向她的鼻息和心跳，结果依然相同。

“妈！”少年强撑起虚弱的身子，摇摇晃晃地走向病床，颤抖的手才想轻触母亲的脸颊就被父亲一把挥开。

中年男子恶狠狠地回头瞪现着少年，愤恨地说：“为什么你什么都没做？”

瘦削的身体再也支持不住身心的疲累，少年瘫坐在地上，回望着父亲责难的眼神，心中不断痛斥着自己的懦弱；为什么当时他迟疑了一秒？为什么不是他救了筱婕？

如果死的是他，或许爸就不会那么难过了……

灰黑厚沉的积雨云悬挂在天际，仿佛将人心也压得几近窒息。几丝不经意飘落的雨滴，预言着即将来临的倾盆大雨。

但她知道他还是会来的，十四年来他从不曾在这一天缺席，今年当然不会例外。

吴映洁拿着黑伞步上有些湿滑的石阶，一眼便看见熟悉的背影立在墓前。墓碑旁摆着一大束沾着雨水的白玫瑰，但不是他带来的，他从不带任何东西来这里，也不带走任何东西。不，或许不能这么说，他确实曾在这里带走某样东西，只是他不曾知悉。

一道银光闪过阴暗的天际，接着一声雷响，湿冷的雨水开始倾泄而下。

吴映洁撑开黑伞走向犹自立在雨中的男子。她知道时间若还没到他是不会离开的，也不会找地方躲雨，任凭雨水淋湿一身。

男子对这意外的遮蔽并无任何反应，甚至连偏头看身边的人一眼都没有，只是望着大理石墓碑及上头的名字有些失神。而她也默默在他身旁陪他站了半小时，不理会狂肆的雨水打湿她的衣裙。

“你的车在哪儿？我送你过去。”沉默了半个小时，映洁才开口问道。她并不期待他会回答她，同样的问题她问了不下四次，而他从不曾给她一句回应。

然而，出乎她意料的，男子淡然看她一眼，摇了下头说：“不用了，谢谢。”

突如其来的答案让她愣了一下，才想再说些什么，又见他双唇紧闭，没有再开口的意思，只好继续保持沉默。

又过了一会儿，男子才又开口，“你来悼念谁？”

映洁抬眼望着他轮廓分明的侧脸，犹豫着该怎么回答他的问题。

他认得她吗？十四年前，她只是一个十岁大的小女孩，不懂她父亲为何要跪在这座墓前求一位伯伯的原谅，也不懂她母亲为何抱着她一直哭，只知道有位大哥哥站在墓前，好久好久都没有说过一句话，那时候她觉得最可怜的是那位大哥哥，他甚至连哭都哭不出来。

迟疑半晌，她才回道：“我不是来悼念亲友的，我来这里……看人。”来看那位大哥哥是否依旧哭不出来。

“看了十四年？”

映洁被他的话震退了一步，“你认得我？”

“认得你很令人意外吗？”男子轻笑，但他的笑却只是牵动嘴角的肌肉运动，没有半分笑意。

他将双手插入西装裤口袋，低头看着高度仅及他下颚的映洁。“我每年来都会遇到你。真巧，不是吗？”

映洁虚弱的笑了笑，不太习惯他离她这么近。“我以为你没注意到我。”

她并不是个显眼的人，白净的脸庞充其量只能算是清秀，再加上温吞的个性，忽略她远比注意她容易多了。

“那怎么可能！”男子举步走出伞下，淡然的眼眸顷刻凝结成冰，“你一家人都令我印象深刻，这辈子想忘都忘不了。”

男子语气中强烈的恨意，仿佛一股无形的力量震落映洁手中的伞，而她甚至无力弯腰拾起，只能任风雨不断打在她逐渐发冷的身上。

“不过我始终不明白，这些年来你为什么每年都来？忏悔吗？恐怕你父亲比较需要。”

“我父亲三年前过世了。”

男子只是一扬浓眉，扭曲嘴角挤出四个字，“节哀顺便。”

这四个字此时此刻听来格外讽刺，映洁完全不晓得该怎么面对他口气中的恶意，只能怔忡地望着他。

男子一个旋身正要步下石阶，蓦地回首对她说：“吴小姐，欢迎你加入邱氏企业。公司审查过你的学经历后，认为你十分适合副总裁秘书的工作，正式的录用通知明天就会寄给你了。竭诚欢迎你加入我们的行列。”话一说完，男子步下石阶离开墓园。

直到他的身影完全消失在视线范围之内，映洁才寻回冻结的意识。她搓搓发冷僵硬的双手，弯腰拾起黑伞。

始终记得是十二岁那一年发生的，她陪着母亲到墓园来看看有没有需要帮忙整理的，然后她心中的某个部分就随着一个孤绝的背影走了，再也寻不回来。

如果爱上一个不爱自己的人是一种错误，那么，爱上一个痛恨自己全家人的人，是不是痴心妄想的惩罚？

映洁抬头仰望着眼前气派的大楼，紧张地拉平身上早已没有半条皱痕的铁灰色套装。这不是她第一次看到邱氏企业大搂，除去面试那天不算，在她青涩的青春期，已数不清有多少次，她傻傻地拿着书包在大楼外徘徊，希望能遇到他。但一想到她今天是以职员的身分走入这栋大楼，她还是不由得紧张地直冒手汗。

直到现在，她仍然不敢相信自己真的被录取了。当初看见报上的征才广告，她并不以为自己会被选上，毕竟应征者中多得是一流大学的毕业生，她国立五专毕业的学历并不算什么。虽然她的资历还算不错，但也不是最显眼的，她甚至以为自己在初审时便会被刷下来。因此那天收到面试通知时，她开心得整晚傻笑个不停，天真的想着可能有机会见他一面。结果当然是没有，堂堂副总裁怎么有时间亲自面试小小的秘书。

“丫头，怎么还在门口发呆？”

“路……路……”映洁回头见是面试那天的主考官，紧张得结结巴巴，说不出话来。

路嘉怡亲切地拍拍她的肩，圆脸上挂着亲切的笑容。“放轻松，你叫我路姨就可以了。”

灰发、微胖的路嘉怡像是邻家和善的妈妈让映洁备感亲切，立刻就喜欢上这个和蔼可亲的上司。

“路姨，你早。”映洁放松紧绷的情绪，向她打了声招呼。

“你叫……”路嘉怡迟疑了一下，“映洁，是吧？”

映洁点点头，对于她的迟疑并不以为意。她知道自己不是个显眼的人，读专科时，有些同学直到二年级还叫不出她的名字。

“唉，人老了，记忆力也不行了。”路嘉怡摇摇头，显然对自己的迟疑很不满意。“还是回家享清福好了。”

“路姨，你要退休了？”映洁一脸惊讶的问道。

路嘉怡眯起笑眼看她，“映洁，你不知道你是来接我的工作的吗？”

“可是我以为……”

“我要升官？没的事，我要真的想升官，早几年就不知道已经升到什么主管了。”路嘉怡摇头笑道。“要不是一直找不到适合的接替人选，我老早就回家抱孙子、享清福了，哪会拖到现在。以前找了几个秘书来接我的工作，可是怎么也过不了他那一关，难得这次他终于点了头，害我最近出门都要带伞。”

映洁不解地望着她。她知道路嘉怡口中的“他”便是副总裁邱胜翊，不过他点头和她出门要带伞有什么关系？

“天要下红雨了！”路嘉怡朝她眨眨眼，嘴角噙着挪揄的笑意。

映洁闻言也笑开了。

“别理那些八卦杂志，副总裁只是那张脸冷了一点，心地倒不坏，也不会故意刁难人，不过很重视纪律倒是真的。”路嘉怡低头看了一下表，“说到纪律，咱们要是再不进去，就要迟到了。他是不会骂人，但那张脸要是冷起来，真教人受不了，我这副老皮囊可受不了寒风刺骨。”

映洁和路嘉怡才刚踏进办公室，桌上的内线电话便响起。路嘉怡一手接起电话，另一手则俐落地翻出纸笔准备记下上司的吩咐。

不一会儿，她挂上电话，笑吟吟的拉着映洁往电梯走。“走，咱们奉旨闲晃。”

“可是副总裁那边……”

“别担心，我们就是奉了他的旨去闲晃。今天早上没什么事，他要我先带你去认识一下环境。”

“噢。”映洁呆应了声，目光忍不住飘向紧掩的门。

路嘉怡捕捉到她游移的目光，“其实大企业的继承人也是人，也有喜怒哀乐，和你我都一样，只是他们的责任比我们重多了，许多感觉必须压在心底。”

“副总裁好像还有一个大哥。”

“你说邱胜翊？”精明如路嘉怡怎会听不出她的弦外之音。“我不认为继承人一定得是长子，副总裁这几年的成绩证明他有资格继承邱氏企业。”

“不过总裁好像比较偏向让邱翊橙接手。”

路嘉怡看了她一眼，似乎在确认她的话是否纯粹出于好奇。

“太早卷入公司内的派系之争不是好事。”她挑眉提醒道，口气中的热情骤降。
　　
“路姨，你误会了！我只是好奇。”好奇他的处境究竟有多艰难，好奇那个孤绝的背影到底还要承担多少压力与伤害。

路嘉怡蓦地长叹口气，踏入电梯。“别管那些八卦杂志怎么写，以后在你面前的是个活生生的人，不是那些穿凿附会、含沙射影的报导。”

“我知道。”映洁乖巧地应了声，跟着走入电梯。

是啊！以后在她面前的不再是遥远的背影，而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只是她将会感受到的是他真实的体温，还是更真实的恨意？

不管是什么，她都已注定要沦陷，再也抽不了身。

就像只痴傻的飞蛾，情难自禁地向着燃烧的火光扑去，宁愿焚身成灰，也不回头。

整个早上映洁跟着路嘉怡拜访公司内各个部门，几乎每个人见到映洁都是先露出一脸不以为然的表情，跟着敷衍地说些“很高兴认识你”之类的客套话，然后继续埋头工作，让她不知所措地呆站在一旁。

“别理他们，那些家伙眼睛都长在头顶上，自以为是社会菁英，可是连最基本应对进退的礼貌都不懂。”

路嘉怡拍拍映洁的肩要她别介意。“走，我们去吃饭。”

路嘉怡拉着映洁走进员工餐厅，选了个靠窗的位子坐下。

“路姨。”一个打扮入时的摩登女郎笑吟吟的走向她们。“真巧，在这里遇到你。”

“是啊，真巧。”路嘉怡堆起一脸笑，看似热络的回应。

“这位就是新来的副总裁秘书吧。”女郎一双美眸转向映洁，细心描绘过的红唇扬起一抹过分热情的笑意，向她伸出手，“你好，我是行销部的经理，敝姓黄，黄瀞怡。”

“你好，我是吴映洁。”映洁望着她明媚的笑颜，愣愣地伸出手和她一握。

“我想我们一定能成为很好的朋友。”黄瀞怡握着她的手上下晃了一下，便抽回手，目光又转向路嘉怡，“路姨，不好意思，我有事先走了，拜。”

“拜。”路嘉怡笑容可掬地对她挥挥手。

映洁看着黄瀞怡翩然离去的背影，好一会儿才回过神。

“她好漂亮。”标准的摩登都会女性应该就像她这样吧！漂亮又有气质，自信的神采让人挪不开眼。

路嘉怡抬眼看着她，神情颇不以为然。“她是副总裁夫人登记第一号候选人。”

副总裁夫人？映洁一怔，迟疑地轻问：“她……是副总裁的未婚妻？”

“她认为她会是，所以今天先来探听军情。”

“探听军情？”

“看看你具不具有威胁性。”路嘉怡轻吸一口橘子汁，接着往下说：“以前副总裁秘书的位子由我这个老太婆占着，根本不会有人想到近水楼台先得月这种事，现在换成你这个小姑娘，自然得先来探探军情，免得大意失荆州。看她那笑容，大概是觉得自己胜券在握。不过难说，说不定副总裁就喜欢你这型的。”

“路姨，别开我玩笑了。”映洁挤出虚弱的笑容，摇头道。她很清楚自己有多少斤两，平庸的外表尚且吸引不了他的青睐，更别说他对她一家人的憎恨了。

路嘉怡别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提醒道：“黄瀞怡只是有意角逐副总裁夫人的候选人之一，你明天就可以知道有多少人对副总裁夫人这个位子有兴趣了。不过你要记住，她们要怎么争是她们的事，你最好别介入。”

“嗯。”映洁认真地点点头，表示了解。

“好了，吃饭、吃饭，别聊那些人，免得消化不良。”

午餐时间，餐厅里挤满用餐的员工，其中不乏高层的主管，但却不见邱胜翊。

映洁没瞧见他的身影，忍不住问道：“副总裁会来员工餐厅吃饭吗？”

“很少，他一忙就不吃午饭。”

“这对身体不太好。”

路嘉怡停止进食，摇头叹道：“他把工作看得比命还重要。对了，忘了告诉你，副总栽习惯喝不加糖的黑咖啡，早上十点和下午一点要记得送咖啡进去。”

映洁不禁皱起眉头，“但是空腹喝黑咖啡很伤胃。”

“我也这么跟他说，但他不听。”路嘉怡说着，又叹了口气，“没看过这么不会照顾自己的人。”

“是呀。”映洁点头附和，脑海中浮现那个独自立在雨中的孤绝背影。

路嘉怡又交代映洁一些该注意的事项和邱胜翊的习惯，待吃完午饭，也差不多快一点了。

“路姨，你先上去，我到路口的便利商店买点东西，一会儿就上去。”

映洁到便利商店买了两个三明治便赶回办公室，匆忙间差点撞上一个短发女子。

“喂，你走路不带眼睛的啊！”短发女子杏跟圆睁，怒瞪映洁一眼。“哪个部门的？为什么没有戴名牌？”

“我这个部门的，我还来不及拿名牌给她。”路嘉怡出声代映洁回答。

“你就是新来的秘书？”短发女子双手抱胸，睥睨地上上下下打量着映洁，最后浮起一抹浅笑，“既然是新来的，那就算了，以后走路小心一点。”

路嘉怡待短发女子走后，向映洁眨眨眼，比了个“二”的手势，压低声音说：“副总裁夫人登记第二号候选人。”

“路姨，你觉得准比较适合副总裁？”映洁回想起短发女子的模样，虽然她不像黄瀞怡那么明艳动人，但浓眉大眼配上俐落的短发，却别有一番个性美，平心而论，她并不比黄瀞怡逊色。

“都不适合。她们太精明了，我觉得副总裁适合傻气一些的女孩。”

是吗？还有谁比她傻？明知不可为，仍一心痴想一个永远不可能喜欢上她的人。映洁咬住下唇，抿去唇边不经急流露出的苦涩。

“你替副总裁送咖啡进去，我去人事部拿你的名牌。”

“噢，好。”映洁连忙回过神应道。

她到茶水间倒了一杯黑咖啡，连同刚才买的两个三明治放在托盘上，走进副总裁办公室。

“副总裁，您的咖啡。”映洁垂下眼睑，小心翼翼地偷瞄理首公文中的男人。

“放桌上。”邱胜翊淡漠地吩咐，头抬也不抬。

“那我出去了。”映洁欠了个身，离开办公室。

看完手头上的报告，邱胜翊疲累地往后靠向椅背稍作休息，这时候他才注意到托盘上多出两个三明治。

他倾身向前，拿起一个三明治，暗黑的眼眸不带一丝情绪地看向紧闭的门板。半晌，他收回视线，拿起咖啡正要就口喝下，却又放回桌上。

“空腹喝咖啡伤胃。”他喃喃自语道，撕开三明治的包装，轻咬了一口冷冷的三明治。

隔天，映洁总算见识到公司里到底有多少人有意角逐副总裁夫人的宝座，一堆女同事借口说是认识新同事，每隔几分钟就有人来她这见晃一下，然后再带着满意笑容离去，着实让她哭笑不得。她知道自己长得不怎么样，但有必要那么开心吗？

有些人见她完全不具威胁性，也不急着离开，还留下跟她聊个几句，攀个关系。映洁不笨，经满嫦意一点，自然知道这些人当不得朋友，但又不好明目张胆地赶人，只得难满笑容虚应一番。

过了好一会儿，映洁笑得脸都快僵了，那群人还是没有离开的打算，幸好内线电话及时响起，解救了她的困境。

“是。”映洁挂上电话，抬起头对围在桌边的同事歉然一笑，“对不起，失陪了，副总裁要我去资料室拿资料。”

“这样啊！”众人一致地露出遗憾的表情。

“没关系，你们可以跟我聊，我闲得很。”路嘉怡扬起笑脸道。

“呃，路姨，我突然想起还有事没办。”

“我也是，好多事没做，好忙。”

路嘉怡的话才说完，不到一分钟，原本围在映洁桌边不走的人全走个精光。

“唉，你还没来之前，她们多爱跟我聊天啊！才没多久，就全变了样。”路嘉怡状似痛心地摇头叹道，眼中却盛满了戏谑的笑意。

映洁明白她的意思，轻声笑了笑，拿起刚才记下的纸条。“路姨，我去帮副总裁找资料了。”

昨天路嘉怡带她到资料室时，因为负责管理资料室的人不在，她们只在门外停留了一会儿便到别的地方。

今天踏进去一看，才发现整个资料室实在大得惊人，光是放资料的铁柜至少就有四十个，要是一个一个找，等她找到邱胜翊要的资料，大概也下班了。

靠近门边有个理着平头的年轻男子专心地坐在桌前玩电脑游戏，看来应该就是管理资料室的人。

映洁犹豫着该不该麻烦他帮她我，但见他玩得专心，又不好意思打断他，决定先看看资料是怎么归类的，只要找出管理者归类的方式，应该就不难找到资料。但她绕了一圈，却看不出他是怎么归类的，各部门的资料交杂并列，连资料编号也是毫无次序可言。

“你如果这样一个一个找，我保证你找到明天早上也找不齐你要的资料。”年轻男子的声音懒洋洋地传来。

映洁闻言，忽然觉得有些好笑，既然他也知道资料的归类并无系统可言，怎么不花点时间把资料整理好？

“你是新来的副总裁秘书吧。”

“嗯，我叫吴映洁。”映洁走向他，有礼地打了声招呼。

“我叫李铨。”他看她一眼，咧嘴一笑，大大的笑容看来有些稚气。他用下巴朝桌边的椅子一点，“坐，把资料单给我。”

映洁把纸条给他，只见他将资料输入电脑，不一会儿萤幕上便出现整个资料室的位置图，有些地方则闪着红点。

李铨记下红点的位置，走到资料柜晃了一圈，不到三分钟就抱着几乎半个人高的资料夹回来。

“唷，全在这儿了。”他把资料夹搁在桌上。

“这么快？”

他拿起最上面的资料夹，指着嵌在夹子上的银色小圆点，对映洁解释道：“这个是晶片，只要把资料的编号输入电脑，萤幕上就会显示资料夹的位置，这样可以缩短找资料的时间，还可以预防资料遗失。”

“哇！好聪明，是谁设计的？”

“晶片是我设计的，不过是副总裁的主意。对了，你的推车呢？”

“什么推车？”映洁茫然地眨了眨眼，一脸不解。

“路姨八成忘了告诉你，副总裁每次要的资料一定得用推车才搬得回去。”

“可是我不知道推车在哪儿。”

“我也不知道。”李铨搔搔短发，“没关系，我帮你搬上去。”

“会不会太麻烦你了？”
　
“不会、不会。”说完，李铨一把抱起所有的资料夹。

但那一大叠资料夹实在不轻，才走到电梯，他的脸已经涨得通红。

“会不会太重了？”映洁抬头看着他涨红的脸，轻声问道。

“不……不会。”李铨的声音听起来有点上气不接下气，手也微微发抖，但还是逞强地说不会。

“我也拿一点好了，不然等一会儿副总裁会以为我偷懒。”映洁说完，能起脚尖从他怀中拿过一些资料夹。不仅减轻了李铨的负担，又顾全了他男子汉的颜面。

电梯在八楼停住，门一开，一身大红色短洋装的黄瀞怡走进电梯，看见他们两人，丰润的红唇勾起略带暧昧的笑意。

“阿铨，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有绅士风度？以前要你帮我拿个资料都不肯，现在吴小姐来了，就变得这么体贴。

被黄瀞怡这么一说，李铨原本涨红的脸变得更红了，支支吾吾地说不出一句话。

“黄小姐，你误会了，李先生只是好意帮我搬资料上去而已。”映洁解释道，不想刚来就被卷入暧昧的办公室流言中。

“是这样吗？阿铨，我记得你以前没什么服务热诚嘛！”

映洁微皱起眉，对黄瀞怡刻意渲染的态度有些反感。

黄瀞怡似乎感觉到她的不悦，立刻堆起笑脸，改口道：“好了，不开你们玩笑了。

到了顶楼，黄瀞怡朝他们摆摆手，先一步踏出电梯，“我先走了。”

电梯离副总裁办公室还有一段不短的距离，映洁微皱眉，稍微活动一下有点麻的手。

“你还搬得动吗？”

“可以，只是手有点麻而已，反正快到了，不差这一段路。”映洁不想太麻烦他。

“哎呀，瞧我这记性！”路嘉怡看见李铨帮映洁搬资料上来，才想起忘了说推车的事。“阿铨，不好意思，麻烦你了。”

李铨摇摇头，脸色微红。“不会，我很乐意帮吴小姐搬资料上来。”

“路姨，我先送资料进去，等会你再告诉我推车在哪儿。”

“不过……算了，不理她。”路嘉怡本来想说黄瀞怡在里头，不过念头一转，决定不说了，没必要帮黄瀞怡制造机会。

映洁腾出一只手轻敲门板，“副总裁，您要的资料。”

“进来。”

她吃力地旋开门把，乍见站在办公室内的黄瀞怡不免有点惊讶，但她随即垂下眼睑，不敢直视他们两人。

他们站在一起一定很登对，可是她没有勇气看。

“副总裁，我帮吴小姐搬资料上来。”李铨咧开稚气的笑脸，向邱胜翊打了声招呼。

邱胜翊朝他点了下头，算是回应。“资料放在矮几上就行了。”

“副总裁，我们出去了。”映洁礼貌地说道，和李铨一起退出办公室。

在掩上门的同时，她清楚听见黄瀞怡软软甜甜地叫了一声“邱惑哥”，心不由得抽痛了一下。

尽管所有的理智都告诉她那是不可能的事，但她还是无法让自己不去妄想，无法让自己对他断念，无法让自己忘记那一年她看到的眼神。

邱胜翊漠然的眼神由黄瀞怡美丽的脸庞移向门板，不一会儿，又移回桌上的报告。

“告诉俊纬我会去。”冷淡的声音表示谈话结束。
　　
“一定要来喔。”黄瀞怡不放心地再次提醒，但邱胜翊没再回答。

黄瀞怡讨了没趣，只好悻悻地离开。

第二章　　

路嘉怡用两周的时间让映洁逐步适应新环境，等她一切都上了轨道后，才正式宣布退休。原本公司同事有意替她办个饯别餐会，但她不爱看到那种离愁别绪的场面，便婉拒了大家的好意。

这两周来映洁已习惯有满嫦意在身旁聊天说笑，忽然间只剩下她一个人，真的有点寂寞。尤其顶楼除了副总裁办公室外，只剩下会议室、会客室和总裁办公室，但总裁邱世明实际上已经不管事了，那间总裁办公室从她到公司时就一直是空的。换句话说，顶楼近三百坪的空间就只剩下她和邱胜翊两人。

熟悉的脚步声由电梯的方向慢慢移近，最后在她桌前站定。

“副总裁，早。”映洁低着头拘谨地打了声招呼，始终不敢正眼看他。

邱胜翊挑眉看了她一眼，应了声早。

出乎意料之外的回应让映洁惊讶地抬起头，目光不偏不倚地对上他暗黑的眼瞳，她心中猛地撞击了一下，又连忙垂下眼睛。

“今天的行程。”邱胜翊简洁地吩咐，仿佛对她的反应视而不见。

映洁慌忙拿起行程表，声音微颤地把他今天的行程说了一遍。

邱胜翊不觉微皱浓眉，似乎对她慌张的神情不满意。

“去资料室调南耀公司的资料过来。”他冷冷地再次吩咐道。接着他拉开门，正要走进办公室时，又出声提醒道：“记得拉推车过去，资料不少。

他意外的体贴让映洁一惊，傻愣愣地直点头，忘了他是背对着她，根本看不见她点头。

直到关门声震动她耳膜，她才记起要应声好，但邱胜翊早就进去了。

傻里傻气的。映洁暗骂自己。弯身从桌下拿出小推车，下楼到资料室调资料。

“吴小姐，早啊。”李铨见映洁拉着推车进资料室，轻快的打了声招呼，稚气的脸庞堆满了真挚的笑容。

“早。能不能麻烦你帮找找南耀公司的资料？

“没问题。

李铨很快就找齐了资料，边将资料搬上推车，边和她闲聊道：“路姨退休，你一个人在顶楼没人聊天”很寂寞吧。”

“还好，只是有点不习惯路姨不在。”

“到目前应该都能适应新环境吧！副总裁虽然不苟言笑，但人其实不坏。不过说实在的，我进来公司一年多，到现在还没着过他笑。”

“人家副总裁又不像你，一天到晚露出傻兮兮的笑容。”刚踏入资料室的短发女子调侃道。

“王姐，我这叫开朗，什么傻兮兮的笑容！”李铨不服气地抗议道。

　　
“随便你怎么解释。”王淑萱轻哼一声，转头瞧见站在一旁的映洁。“吴小姐也在啊。”

映洁认出她就是那天差点撞到的短发女子，低声打了声招呼。“你好。”

王淑萱微一颔首算是回答，自顾自地用电脑查资料。

“好了。”李铨将资料全搬上推车，试着推了推，“应该不会掉下来。”

“谢谢，那我就不打扰你工作了。”

“吴小姐。”李铨忽然唤住她。

“还有什么事吗？”

“呃……”他搔搔头，似乎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迟疑了半晌才问：“你中午有没有事？”

映洁摇摇头。

“那……那我想……呃……”

“傻小子想找你一起吃饭。”坐在一旁的王淑萱实在受不了他的结巴，干脆替他把话说出来。“既然你中午也没事，就跟他一起去吃个饭，免得一个人吃饭也无聊，就这么说定了。阿铨，你这台鬼电脑为什么老是说我的密码无效？”

“吴小姐，中午我去顶楼找你。”说完，李铨连忙回头解救自己的宝贝电脑。“王姐，你别那么粗鲁，等一下把电脑打坏了……”
　　
她说好了吗？映洁看着两人，疑惑地眨眨眼。不过现在好像也来不及说不了。

映洁没去深究李铨为什么突然想找她一起吃饭，推着推车回顶楼交差。

到了中午，李铨果然准时到顶楼找她。映洁本来以为只是到员工餐厅吃个简餐，没想到他骑着机车载她到附近一家西餐厅吃排餐。

等两人吃完最后一道甜点，再骑车回公司已经过了一点，映洁匆匆忙忙回顶楼替邱胜翊送咖啡过去，根本来不及先去便利商店买三明治。

“副总裁，您的咖啡。”

“放桌上。”邱胜翊没抬头，随口应道。

他专心地研究着桌上的资料，过了一会儿才伸手探向托盘，但摸了半天只摸到一杯热咖啡。

他浓眉微皱，疑惑地抬起头，托盘上确实只有一杯热咖啡，没有其他的东西。

一阵莫名的气闷与烦躁蓦地涌上他的心头，仿佛托盘上不该只有一杯热咖啡。

他猛地站起身走出办公室。

“副总裁，您去哪儿？”映洁急忙起身问道。

“出去。”邱胜翊火气不小的吼道，留下她一脸愕然地站在原地。

他怒气冲冲地走到路口的便利商店，买了一个三明洽。但才咬了一口，就觉得一点滋味也没有。

发什么神经！他恼怒地暗神，把没吃完的三明治丢给路旁的流浪狗。

早该问自己到底发什么神经，竟然把她找来当秘书。他该憎恨她一家人的，不是吗？毕竟若不是因为她父亲酒后驾车，他母亲不会惨死轮下，待奕不会从此无法面对真实世界，他也不用背负着懦夫的罪名。可是……为什么恨不了她？就因为那一滴泪吗？就只因为她曾为他掉下一滴同情的泪吗？
　　
“胜翊，你总算来了。”黄俊纬一见黑色的BMW轿车停在宅前，立刻迎了出来。

“嗯。”邱胜翊看了同窗好友一眼，点头应了声。

“嗯什么嗯，别对我摆出那张死人脸，你的好友我今天订婚，你不会说声恭喜啊。”

“恭喜。”他果然只说了声恭喜。

“你——”黄俊纬被他气得一口气差点上不来。

“算了，我就知道你这个家伙蹩蹩扭扭的，其实心里很高兴我找到一个好的归宿。”
　　
邱胜翊微挑一眉，“你入赘？”

黄俊纬愣了一下才听懂他的意思，没好气地横他一眼，假笑了几声。“呵呵呵，不错嘛！你现在还会拐着弯笑我中文程度不好。”

黄俊纬七岁就到英国当小留学生，中文的听说读写能力勉强过得去，只是偶尔会用错字眼或引错成语。

邱胜翊牵动嘴角，露出一抹近似于笑的表情，“雅雯呢？”

“在里面像猴子一样被我家亲戚围观。”黄俊纬无奈地耸耸肩。大家族就是这样，订个婚也要劳师动众的。

“他们听得懂她在说什么？”

“瀞怡在一旁当翻译。”黄俊纬轻笑道。他的未婚妻詹雅雯是第二代移民，中文程度比他还差。

“我们聊一聊再进去，里头吵死了。大姨妈和二婶婆带着三姑的小女儿……一堆称谓弄得我的头都快爆了。”黄俊纬受不了的翻翻白眼。

“人多热闹。”

黄俊纬看了他一眼。坦白说，同窗多年，他还是不了解子感的家庭状况。他几乎不提自己家里的事，他只知道他家里人口很简单，回国后看了一些八卦杂志的报导，他才渐渐对胜翊的家庭背景有了粗浅的概念。

“对了，谢谢你这些年来照顾瀞怡。”

“这没什么，如果她不是个人才，我也不会用她。”

“你真是不可爱。”黄俊纬明白他说的是实话，邱胜翊不是一个会向人情压力低头的人，但实话听来总是有点刺耳。

邱胜翊没回答，双手插入西装裤口袋，跟着黄俊纬走进院子。

静默了一会儿，黄俊纬突然开口道：“瀞怡还在等你。”

有一年暑假黄瀞怡到剑桥去探望兄长，看见和他同寝室的邱胜翊，从此就喜欢上他。黄俊纬为了替妹妹制造机会，便藉口要训练黄瀞怡，请邱胜翊帮她在公司里安插个职位，但邱胜翊还是要她附上履历表，经行销部门的主管面试通过后才点头，根本不卖他的面子。

“浪费时间。”简简单单四个字就断绝黄瀞怡所有的希望。

尽管黄俊纬早已预知邱胜翊的答案，但听到如此冷然的回答，仍是不由得感到有些心寒。

“你真的一点机会都不给她？”

“没必要浪费她的时间。”

黄俊纬知道他说得没错，既然不可能爱上她，就别浪费她的时间。但他怀疑这世上有任何人能突破邱胜翊心中的铁幕。

“胜翊，你把自己防卫得太严密了。如果你不肯给别人机会，没有人能接近你心中的铁幕。”

邱胜翊抬眼看他，淡然道：“那就别接近。”

“我很好奇你心中的铁幕何时才会有裂缝，我猜这辈子大概看不到了。”黄俊纬叹道。

俊纬错了！他心中的铁幕早已有了缝隙，早已被一滴滚烫的泪水穿透，只是他努力想忽略那个裂缝的存在，努力想将裂缝再填补起来。

“我不进去了，记得告诉雅雯我来过，结婚记得寄帖子给我。”

“那瀞怡那儿？”

“随你怎么说。”邱胜翊朝他挥挥手，走向停在宅子前的黑色BMW轿车。

他能怎么说？黄俊纬长叹一口气。也只能劝她放弃了，不然怎么说？

被邱胜翊昨天下午突如其来的火气一吓，尽管映洁听到熟悉的脚步声接近，也迟迟不敢抬头看他。

邱胜翊在她桌前停下，以一贯冷冰冰的口吻吩咐道：“通知各部门主管，下午的会议暂时取消。”

“是。”映洁低着头应道。
　　
不知道是否是她多心，她觉得他的声音有些有气无力，好像生病了。映洁担心地回过头看他，却见他一手扶着门把，一手抵着门板，过了好一会儿还没走进办公室。

“副总栽，您还好吧？”她忧虑地轻问，想过去看他又怕他生气。

他没回答，过了几秒钟，才脚步有些不稳地走进办公室。

映洁放心不下，又不敢贸然进去看他有没有事，只好两眼死盯着掩上的门板，一边打电话通知各部门主管取消会议。

忽然，办公室里传来一声巨响，她立刻抛下讲到一半的电话，冲进办公室。

邱胜翊倒在地上，左手扶着沙发椅试着想站起来，却怎么也使不上力。

“该死！”他虚弱地啐道。

昨晚离开黄家后，他没直接回自己的公寓，而是驱车前往阴森幽暗的墓园，在母亲墓前呆坐了一夜，直到天色微明才回去。早上要出门前他就觉得头有点晕，等到了公司，他的意识开始模糊，刚才突然一阵晕眩，整个人便倒了下去。

映洁见状，连忙上前扶他在沙发椅上靠着，手心下异常的热度让她忍不住惊呼一声，“你在发高烧！”

“我叫人送你去医院。”她拿起桌上的电话，却慌得记不起任何一个人的分机号码。“该死，要找谁？”

“我不去医院。”邱胜翊虚弱无力地技住她的手。

他向来讨厌医院里那股消毒水的味道，一闻到就让他觉得头晕恶心。

“那怎么行？你的额头好烫。”映洁把冰凉的小手覆住他火烫的额头，希望能替他降低一些温度。

“我不去医院。”他顽固地坚持道。

“那我叫医师过来。”
　
“我从来不在公司看病。”

“凡事都会有例外，你的额头真的好烫。”

“我没有。”邱胜翊的声音虚弱得几乎听不清楚，但态度依然顽固。

“去你的狗屁原则！你跟自己的身体有仇是不是？

下雨也不躲雨，工作忙就不吃饭，还空腹喝咖啡……你要是不想活，怎么不干脆自杀比较快！“映洁急得眼泪都快掉下来，只好用骂人来分散心疼的情绪。

“你昨天没买三明治……”

“我来不及买。你以为吃两个三明治就会饱吗？吃顿饭又花不了多少时间。”她再也忍不住的落下泪来，小手探进他西装口袋不知在找什么。

“你做什么？”

“找车钥匙送你回家，再叫医师到你家，才不会违反你的狗屁原则。”映洁终于在他左边的口袋翻出他的车钥匙，接着拉起他的手扶住自己的肩，想架起他。

“你搬不动我。”

“啰唆，生病的人还这么多话。”她哭腔浓重地啐道，不知哪儿来的神力，竟然独力扶起足足高她一个头的邱胜翊，脚步不稳地走向电梯。

好不容易终于将他搬上车，映洁才发现他已经有些意识不清了。

“我不去医院。”他喃喃呓语道。

“真不知道你到底在坚持什么。”她抹去满脸惊惧的泪水，努力稳住情绪，发动车子。

“好烫……”

什么好烫？映洁一惊，连忙侧身伸手轻触他的额头，怕是他的温度又升高了，但和在办公室时差不多。

“你的眼泪……”他依旧意识不清地呓语。

谁的眼泪好烫？映洁愣了一下。

应该不是她的吧！她再次抹去眼角滑落的泪水，俐落地倒车，踩下油门，驶离停车场。

“不要以为发烧死不了人！要是温度再升高，就一定要送医院。每四个小时吃一次药，暂时不要给病人吃太油腻的东西。还有把他那一身三件式西装脱掉，我光看就觉得热到快发烧。”灰发的老医师临走前嘱咐道。

“好，我知道，您慢走。”

送走医师后，映洁回到床边倾身帮邱胜翊更换覆额的湿毛巾，换好了毛巾，指尖仍在他脸上逗留不走。

她一直都想感觉他，不只是远远看着，而是真实的感觉他的温度、他的心跳。他的呼吸，让自己知道这些年来并非只是爱上一个虚无的背影。

他的唇……会是什么感觉？映洁痴痴望着他紧抿的薄唇，缓缓俯下身，却又打住。

吴映洁，你在想什么？乘人之危吗？她苦笑一声，移开目光，开始动手帮他脱掉身上的西装。

替他除去汗湿的白衬衫，顺便把他身上的汗水擦干后，她的手在他腰际的皮带停住，红着脸不知道该不该继续，最后决定只帮他把皮带解开，以免他醒来时，暧昧的情况会让双方太尴尬。

映洁不放心地再次伸手轻触他的额头，确定温度没有再升高后，才疲倦地伏在床边小息片刻。

邱胜翊醒来时已经是下午，意识还有些昏沉，他望着黑色的天花板好半晌，才注意到他是在自己的公寓里。

“怎么回事？”他低声自问，混沌的脑子还理不清头绪。

早已习惯的黑色天花板此刻却让他备感压迫，有些喘不过气来。他侧过身子，挪开目光，不意竟对上映洁白净的脸庞。她坐在地板上，侧脸枕着床沿，小小的脸在黑色床单的对比下显得有些苍白。

一看到她，前胜翊倏地记起之前发生的事，但她怎么会知道他的公寓？公司里没有人知道他的地址，甚至连在公司工作近三十年的路姨也不清楚。

看着她熟睡的脸，他心中隐约猜出答案，只是他始终不明白她到底有什么意图。

十四年来，每年母亲的忌日，他一定会在墓园遇到她，除去头几年她跟着她母亲来的不算，她几乎每年都是等到他离开才走，不论晴雨。她之所以会知道他公寓的地址，大概也是跟踪他吧。

“你到底想做什么？”邱胜翊低声问道，始终淡漠的眼眸浮现一丝不解。

映洁向来浅眠，听到说话的声音便悠悠转醒。她伸伸懒腰，揉了揉眼，眼睛在望见他的脸时倏地瞪大。

“你……你醒了。”她结结巴巴的说，神情有些局促不安。

邱胜翊只是看着她，没有回答。他不回答废话。

“你的头还会晕吗？”映洁伸出手要探探他额头的温度，但他冷然的目光却让她退却地收回手，不敢造次。

“你饿了吗？医师说你不能吃太油腻的东西，我去帮你买点清粥小菜。”她垂下眼睫，不敢注视他的目光。

她一手扶着床边的五斗柜站起身，但没料到脚麻了，身子一软差点跌了下去，慌忙中她伸手一抓，却刚好抓到他光裸的臂膀，她心里一惊，连忙松开手，整个人跟着跌坐在地上。

“对不起，我的脚麻了。”她狼狈地爬起，低着头，无法面对他眼中笨拙的自己。

邱胜翊的薄唇微张，但“你”的音还没发出又会上了。她有没有事都不于他的事，何必问！

“我去帮你买吃的。”映洁爬了爬及肩的头发，一跛一跛地走出房间。

邱胜翊注视着她走出房间后，疲倦地闭上眼睛。

再睁开眼睛时，她已经买好东西回来，静静坐在角落边，床边的五斗柜上摆着用保丽龙碗盛装的小米粥和几碟清淡的小莱。

“快点吃，已经不热了。

他坐起身，暗黑的眸子看着她，一直没动手。

“你不喜欢吃稀饭？

“去客厅拿一个空杯子过来。”

她没问原因，依他的要求到客厅拿了一个空杯子给他。

邱胜翊舀了将近一半的小米粥到杯子里，跟着把杯子和一只卫生筷塞进她手里，冷声道：“吃。”

映洁惊诧地看着他和手里的杯子，愣了一会儿才明白他要她一起吃，苍白的小脸浮现一抹浅笑，开心地低头吃起迟来的午餐。

吃完小米粥，邱胜翊接着吃下药，没多久便又沉沉睡去。

收拾好保丽龙碗盘，她坐在床沿静静地看着邱胜翊沉睡的容颜，放任自己眼中的爱意满溢。

映洁的目光不自觉又游移到他的唇，挣扎了许久，最后她还是向自己妥协。

“对不起，就让我当一次小人，一次就好。”

她俯下身，轻轻柔柔地吻上他的唇。

当小人会遭天谴！不到两天，映洁就领略到“天谴”的威力。

“咳！咳！咳！”她以手掩口，侧过脸重重咳了几下，原本苍白的脸色因为用力而涨红。

“吴小姐，你感冒得这么严重，有没有去看医师啊？”李铨帮她把资料放上推车，浓眉深锁地看着一脸病容的映洁，关心之情溢于岂表。

“嗯。”映洁应道，忍不住又咳了几声。

“怎么不在家里休息？”

“才上班没多久……咳咳！怎么好意思请假。”

李铨无奈地点点头，“那倒也是。你怎么会染上感冒？最近天气还不错，应该不会容易染上感冒。”

映洁的脸一阵发热，连忙重重咳了几声掩饰自己的困窘。她怎么好意思告诉他，她是因为乘人之危偷吻了邱胜翊，才被他传染到感冒的。

“我……我晚上踢被子，冷气又开得太强，所以就感冒了。”她随口胡诌个籍口。

“这样啊，常吹冷气对身体不太好。”李铨将资料堆好，拾头看着她。“你病这么严重，我帮你把资料送上去好了。”

“不用麻烦你了……咳！我可以自己来，你忙你的事。”映洁婉拒他的好意，不想欠他太多人情。

“你确定？”

“嗯。”她用力点点头，朝他挥了挥手，推着推车离开资料室。

上了顶楼，她轻敲邱胜翊办公室的门，虚弱地说：“副总裁……咳咳！您要的资料。”

“进来。”相较于她的虚弱，邱胜翊反倒显得中气十足。

事实上，情况像是邱胜翊把病毒传染给她之后，他就康复了。不过才休养了两天，他回到公司又恢复一贯铁人的姿态，根本着不出两天前曾经发烧到昏倒。

“咳……咳咳！”才走进副总裁办公室，映洁忍不住靠着推车的扶手猛咳了起来。

邱胜翊从满桌的公文和报告中抬起头着着她。

“对……对不起……吵到您了。”

“感冒？”他放下笔，双手交叠顶着下巴，两道浓眉略微挑高地瞅着她。

“医师说是。”映洁心虚地低下头，但目光仍不由自主地飘向他两片形状美好的薄唇。一想起那天的小人行径，她苍白的脸色就泛起红潮。

“怎么会感冒？最近天气还不错。”邱胜翊今天似乎心情不错，还有兴致关心她的病情。

“踢……踢被子，就……就着凉了。”她心跳得猛结巴。

她生平第一次希望邱胜翊不要关心她，不过他似乎对这个话题相当有兴趣，暂时还不打算结束。

“要请病假回家休养吗？”

“不用，我只是咳得比较严重……咳！如果副总裁没有其他吩咐，我就不打扰您办公了。”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今天的邱胜翊有点邪气。同样的发型、同样拘谨的三件式西装，但他的眼神看来就是不太一样，不着平时的淡漠，反而有点……坏。

“以后中午只要我在公司就帮我买个便当。”邱胜翊吩咐道，拿起笔又开始看起公文。

他现在看来又和平常一样，大概真是她的错觉吧！

映洁放松心情，应了声后转身走向门口。

“对了，要小心‘病从口入’。”邱胜翊淡然的声音忽地从她身后传来。

映洁闻言，浑身一僵，但仍力持镇静地走出办公室。关上门后，她背倚着门板，双手捂着脸，不敢相信这个事实。

他……知道她偷吻他的事！

第三章　　

自从邱胜翊吩咐映洁每天中午帮他买便当，映洁干脆也买了自己的份，留在办公室吃午餐，两个人就这么隔着一道墙，“一块”吃起便当。

帮他买了一个多月的便当，她几乎摸透他的饮食习惯，他并不挑食，不过比较偏好海鲜类的食物，一看到苦瓜，那两道浓眉会不自觉皱起。

这些日子以来，李铨不止一次约她一起吃午餐，她都借口要帮邱胜翊买午饭而婉拒。她并不是不近人情，或是摆什么架子，只是不想跟他有太多牵扯。她并不迟钝，经过将近两个月的相处，多少可以感觉到他对她有好感。其实李铨是个相当不错的人，可惜她心上已经有人，没有多余的空位可以收下他的热情。

她明白自己的痴心或许不可能有回应，但她就是无法让自己停止。

映洁侧过脸看着副总裁办公室的门，闭上眼，仿佛可以看见他在里头办公时的专注神情。心里都是他，甚至联想像都成了一种甜蜜与苦涩交错混杂的乐趣。

“吴小姐。”

她闻声回头一看，忽然出现的李铨脸部大特写吓了她一大跳。

李铨露出稚气的笑容，手上拎着便当在她眼前晃了晃。“我帮副总裁买了便当，这次你可以和我一起去吃午餐了吗？”

映洁看着他热切的笑脸，迟疑了半晌，还是想不出半个拒绝的理由，最后只得点头说好。

听见她说好，他不禁笑眯了眼，“我帮你把便当送进去，你先把东西收一收，一会儿我们就可以走了。”

他轻敲门板，朗声道：“副总裁，您的便当。”

里头静了一下，似乎对这不寻常的男声感到有些怪异，一会儿才回道：“进来。”

邱胜翊抬眼看着送便当进来的李铨，淡淡的问：“资料室现在还兼送便当吗？”

李铨搔着平头，尴尬地笑了笑，“我要上楼，就顺便买了过来。副总裁，借一下您的秘书去吃午饭。这是您的便当，我特别问过员工餐厅吴小姐平常都买什么，应该还会您的胃口。”

“吴小姐要和你去吃午饭？”邱胜翊的黑眸不带任何情绪地扫向在门边探头探脑的映洁。

她心虚地垂下眼，不敢正视他的目光。

“嗯，副总裁有事要吩咐吗？”李铨试探地问道，怕好不容易才敲定的午餐的会又因为公事而取消。

邱胜翊又看了映洁一眼，再次埋头看着桌上的报表，冷声说：“你们去吧，午休时间不长。”

“谢谢副总裁。”李铨心中的大石因为他的话而落了地。

“是吴小姐答应的，用不着谢我。”

“那我们先走了。”李铨开心地走出副总裁办公室，拉着映洁去吃饭。

门板掩上的同时，邱胜翊搁下手中的笔，手指无意识地抚过自己的唇。心中铁幕的裂缝处隐隐有怒火在翻腾。

午餐时间大部分都是李铨在说话，映洁只要负责微笑和点头就可以，根本不用担心词穷的问题。李铨相当风趣，任何事经过他生动的描述，都变得很有趣，映洁好几次都被他滑稽的表情逗得快笑出泪。

午餐时间在轻松愉快的气氛下很快就接近尾声，员工餐厅里的人群渐渐散去，映洁才注意到已经快一点了。

“我得走了，待会得替副总裁送咖啡过去。”

“吴小姐，我可以叫你……映洁吗？”李铨一脸期盼地看着她。

映洁怔了一下，看着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真的不希望和他有太多牵扯，可是她实在无法对着一张笑脸说不。

“当……当然可以。”

她的回答让李铨笑咧了嘴。“那你以后叫我阿铨就可以了。”

“呃，好。”映洁暗叫不妙，这下子更是牵扯不清了。

“快上去吧。”李铨指着手表提醒她。

“拜拜。”映洁挤出一抹虚弱的笑意，朝他挥挥手。

回到顶楼，她匆匆走到茶水间煮了咖啡，送进邱胜翊的办公室。

“副总裁，您的咖啡。”她将咖啡放在桌上，顺手拿收走搁在桌上的便当，但沉甸的便当似乎连动都没动过。

“副总裁，要我把便当收走吗？”

“嗯。”他应了声。

“可是您还没吃。”映洁仔细一看，他连包便当的塑胶袋都没解开。

“不饿。”邱胜翊的口气比平常还要冷淡几分。

过了一会儿，映洁依旧站在原地没离开。

邱胜翊挑高左眉，扫了她一眼，“还有事吗？”她站在桌前让他没办法专心看那堆“该死”的报表。

“您多少吃一点吧。还是要我再去买个便当？”

“不用。”

“可是不吃饭对身体不好。”

邱胜翊索性抬起头瞪着她，冷声道：“身为一个秘书，你管得未免太多了吧。”

对呀！只不过是个无足轻重的小秘书，她是管得太多了。

映洁强压下心中受伤的感觉，歉然低喃道：“对不起，是我逾越了。不打扰您办公了，如果还有其他吩咐，请叫我。”

邱胜翊瞪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掩上的门板后，努力想将注意力再移回桌上的报表，但不管他怎么试，紊乱的思绪怎么也平静不了。

“该死！”他愤然啐道，将手中的笔掷向办公桌，抬头往后靠向椅背。

他到底是发哪门子的火？该死！真该死到了极点！

之后李铨又陆陆续续约映洁共进午餐，她尽量想办法拒绝他的邀约，但有几次实在推不掉，只好硬着头皮去。奇怪的是，每次只要她和李铨一起吃午餐，那天下午邱胜翊的火气就会特别大，而且肚子也不会饿，李铨替他买的便当全原封不动的拿去喂警卫室的大狼狗。

映洁曾幻想他是因为不高兴她和别的男人出去吃饭，所以火气才会特别大，但这种可笑又天真的幻想只能骗骗自己罢了，邱胜翊怎么可能在乎她和谁在一起。

对他来说，她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秘书，随时可以换人做。

时间已经接近下班时间，映洁低头将邱胜翊明天的行程整理成表，看着密密麻麻的行程，她不禁心疼地长叹口气。他习惯用工作把时问填补得没有一丝空隙，没有休闲娱乐、没有空闲时间，他似乎把工作视为唯一的生活目标。

内线电话突然响起，她俐落地一手接起电话，一手铺好纸笔。“副总裁办公室。”

“喂，映洁，我是阿铨。你今天晚上有没有空？”

“有事吗？”她语气保留地反问。

“最近有部电影不错，我想找你晚上一起去看，应该没问题吧！啊，王姐又再敲我的电脑，就这样了，下班我再上去接你，拜拜。”李铨没给她拒绝的机会就收钱。

映洁愣愣地挂上电话，心中对他半强迫的态度有些反感，但又不好意思打电话告诉他不去。

不到两秒钟，内线电话再次响起，这次是邱胜翊。

“吴小姐，这个星期每天晚上都要加班，有困难吗？”他表面上似乎在征询她的意见，但冰冷的口气根本不能她拒绝的机会。

“没有。”

“很好。”邱胜翊似是颇为满意地挂上电话。

怎么会突然要加班？映洁翻了翻这周的行事历。这个星期的事情其实并不多，比起前几周忙得人仰马翻的情况可说是轻松根多，大概是有什么突发状况发生吧。

不过坦白说，她倒是满高兴可以加班，最起码有了正当理由可以拒绝李铨的邀约。

她拿起电话，拨了资料室的分机号码。

“喂，李……呃，阿铨，我是映洁。”副总裁吩咐今天晚上要加班，所以没办法跟你去看电影了，不好意思。

“这么巧？”李铨失望地叹了声。“那我们明天晚上去看好了，不差这一天。”

“副总栽说这个星期都要加班。”

“最近有这么忙吗？”

“我也不清楚，大概有突发状况吧。不打扰你了，拜拜。”

但直到晚上八点，映洁还是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事需要她连加一个星期的班。从下班时间开始，她就无聊地呆坐在办公桌前，邱胜翊一直没叫她做事，她也不敢随便离开。

又过了半个小时，他要她送杯咖啡进去，然后她又继续无聊的呆坐了一个半小时。

映洁伏在办公桌上，额头贴着微凉的桌面，已经无聊到快睡着。

如果这个星期的加班都像这个样子，她应该带个枕头来睡，或是带些毛线来打打毛衣，再不然就去拿点家庭手工来做做。她在心里盘算着，不一会儿又为自己的胡思乱想觉得好笑。

“偷懒？”冷冷的男声在她头顶响起。

映洁猛然抬起头，心虚地望着邱胜翊，“副……副总裁。”

“下班了。”他淡然抛下一句，举步走向电梯。

她看了下手表，慢吞吞地收拾着桌上的东西。

等一下！她再次抬手看了下时间。快十一点，最后一班公车早走了。

她慌忙把东西全扫进皮包，冲向电梯，希望能追上邱胜翊的脚步，幸好她赶到时电梯还没上来。

“副总裁，我……”映洁抬头望向他，完全提不起勇气清他送她一程。

邱胜翊挑眉回望她。

“我……忘了跟你说再见。”

他那一只浓眉挑得更高了，但只点了下头表示听见。

还是坐计程车好了。映洁认命地垂下头，双手绞着皮包的背带。

到了一楼，她有气无力地向邱胜翊这再见，脚步沉重的走出大门。

自从专四时坐计程车遇到变态司机后，她就再也不敢一个人坐计程车。当然她也明白好的计程车司机不在少数，但恐惧感早已深植心中，实在不是那么容易就可以克服的。

正当她站在路边犹豫着是要坐计程车，还是干脆走路回去时，一辆黑色的BMW轿车在她身边停下。

邱胜翊按下电动车窗，“上车。”这话虽是对她说，他的目光却直视着前方。

“谢谢。”她惊讶地绽开笑靥，连忙坐上车。

邱胜翊睨她一眼，没说什么就踩下油门上路。

一路上邱胜翊没开口说话，映洁也不知道该不该跟他说家里的地址，但看他走的路愈来愈陌生，她终于忍不住开口问：“副总裁，请问您要去哪儿？”

“吃消夜。”

“你和我？”

“有第三个人吗？”邱胜翊反问，依旧目不斜视。

那倒也是。只是映洁还是不敢相信他们会一起吃消夜。她曾经以为他会录取她当秘书，多多少少有报复她一家人的打算，但她似乎是多虑了，和他同事将近三个月，他对她的态度就像一般上司对下属一样。

是啊，就像一般上司对下属一样。映洁暗自叹了口气。她还求什么呢？什么特别的待遇吗？人该有些自知之明，得不到的东西就不该强求。

车子在专卖清粥小莱的小吃店前停下，店里的客人有不少是附近大学结伴出来吃消夜的情侣，亲昵的举动让映洁不敢多看，而她又不敢把目光移向对座的邱胜翊，只得低着头猛吃白粥，忽然一碟小菜“自动”移到她面前，她诧异地抬眼看他。

邱胜翊对她惊讶的反应视而不见，依旧自顾自地吃着消夜。

映洁看着他和那碟小菜，不知哪来的勇气，突然对他甜甜一笑，道了声谢。

她的笑让邱胜翊有几秒的怔忡，但他表面上仍装作若无其事，继续吃着白粥。

不该是这样，他让她靠得太近了！近得让他仿佛看见心中的铁幕又裂了一道缝。

该死的裂缝！该死的心绪动摇！该死的她的笑，大什么那么美……

“二少爷，您回来啦。”

邱胜翊朝大门的守卫微微点了下头，将车驶入许久不曾踏入的家。

邱家大宅占地顾广，除了欧式风格的主屋外，屋前还有一座由法国庭院设计名师设计的花园。这度美的房子平时却空空洞洞的没有半点人声，除了偶尔会传出悠扬悦耳的琴声增添一些生命力之外，整闻屋子像极了没有人气的样品屋。

他将车子停在院子前的空地上，举步走向主屋。

在树下荡秋千的少女远远望见他，立刻跃下秋千，快步跑向他，扬起笑脸唤道：“二哥！”

邱胜翊扬起嘴角，露出近似于笑容的表情，他轻抚妹妹一头柔软青丝，“筱婕最近乖不乖？”

邱筱婕用力点点头，灵秀的脸庞露出稚子般的孩子气。“我好乖。”“你三哥呢？怎么没在外面陪你？”

“三哥和爸在屋子里。二哥，我跟你说，我们家来了一个好奇怪的陌生人，皮肤好黑，头发有这么长。”

邱筱婕比了一个到上臂的长度。“三哥和爸都在屋里跟他说话，我不认识他，就出来外面荡秋千。”

“你要跟二哥进去吗？”邱胜翊皱眉，记不起家里什么时候认识这样的人。

“不要，你们说话好无聊。”邱筱婕摇摇头，又踱回树下荡秋千。

进了屋里，邱胜翊才知道小妹口中的陌生人是谁。

他看着许久不见的兄长，心中感觉五味杂陈。

外人都以为他们两兄弟有瑜亮情结，邱翊橙放弃邱氏企业继承权离家八年全是被他逼走的，但他狂野难驯的兄长几时愿意受限于世俗的名利，而他又何德何能有幸担起“周瑜”的角色。

“胜翊，你回来啦。”邱翊橙回过头对他一笑。

邱胜翊朝他微微颔首，在角落的沙发椅坐下。

“胜翊，你那是什么态度？你大哥难得回来，你连问句好都不会说吗？”邱世明揪着浓眉，不悦地横二儿子一眼。

“爸，二哥向来就不爱说话，其实他也很高兴看到大哥回来。”排行老三的邱俊杰看火药味过重，连忙出声打圆场，以免一个不小心就擦枪走火。

“是吗？”邱世明冷哼一声，火气仍未消。

邱俊杰同情地看他二哥一眼，却只见他脸上的寒霜更冷，薄唇抿得更紧。

“有事吗？”邱胜翊把弄着手中的汽车钥匙，冷冷的语调没有半丝热度。

“有事吗？”邱世明扬声重复道，好不容易才稍稍平息的怒火，又被他冷漠的语气激起。“你大哥回来算不算是大事？”

邱胜翊的目光移向坐在一旁的邱翊橙，停留了数秒，又垂下眼，把弄着手中的汽车钥匙。

“人我看到了。公司还有事，我先走了。”邱胜翊没等他父亲同意就起身，准备离开。
　　
“你给我坐下！今天每个人都得留在家里帮翊橙洗尘。”邱世明怒道，着实被他事不关己的态度惹火了。

明明都是一家人，他实在不懂胜翊为什么会这么冷漠，仿佛其他人的死活全与他无关。

邱胜翊冰冷的眼眸闪过一抹复杂难解的情绪，但仍依言坐回沙发上。

“爸，没关系，胜翊事情多，就不要勉强他了。我也没多少尘可以洗，洗个澡就干净了。”邱翊橙丰润的唇扬起笑意，转头对大弟说：“胜翊，有事就先走，改天等你有空，我们再聊，路上小心。”

邱胜翊将汽车钥匙收入掌心握紧，低喃声再见便跨步离去。

映洁侧头偷觑邱胜翊一眼，打从他下午出去趟回公司后，心情似乎就不是很好。

其实若不仔细看，很难发现他和平常有什么不同，顶多只是觉得他的眼神比平时更冷冽一些，但映洁却觉得他的心情真的很不好，冷冷的眼神仿佛在努力掩饰着心中受伤的情绪。

最反常的是，一向独自参加应酬场合的人，今天却破例要地貌不惊人的小秘书同行，呆坐在一旁当花瓶。

“郑董，这件合作案就这么说定了，根高兴有机会跟贵公司合作。”

映洁见邱胜翊站起身，也连忙起身，得体地露出浅笑。

“彼此，彼此，能和邱氏企业合作也是我们的荣幸。”圆脸的郑董笑呵呵地伸出手和他交握。

“郑董，我们还有事要办，先走一步了。”

“没关系，邱副总有事就先走。”郑董不介意地摆摆手。

离开晶华酒店后，邱胜翊并没有先送映洁回去，反而将车停在一家相当安静的小酒馆前，映洁知道他心情不好也没多问什么，静静跟着他走进小酒馆。

酒馆里并没有多少客人，疏疏落落地散布在各个角落，吧台的酒保见他们进来也只是点头打个招呼，没有过于热络的表现，仿佛明白所有来到这里的客人，要的只是单纯的宁静。

“两杯伏特加，不加冰块。”邱胜翊对酒保道，回过头看了映洁一眼，“再一杯柳橙汁。”

一整晚，两人始终沉默无语。

映洁用吸管搅动着杯中几乎已经化得差不多的碎冰，偶尔抬头望眼静静喝掉一杯又一杯伏特加的邱胜翊，无能为力的感觉沉甸甸地压在她心头。她知道他不开心，但知道又如何，她甚至连问他为什么不开心的资格都没有。

“邱先生，你再喝就醉了。”酒保没看过他一次喝掉近十杯伏特加，忍不住提醒道。

她对酒保露出浅笑，摇摇头道：“没关系，让他喝。”对于一个一心想醉的人，醉不了才是问题。

邱胜翊轻晃着手中的玻璃杯，迷蒙的双眼透过杯中澄澈的液体望着映洁，忽地扬起嘴角，露出一抹苦涩的笑意。

“为什么是你？”他呢喃道，手一抬，一口仰尽杯中残余的烈酒。“为什么在我需要的时候却只有……”

他的话还没说完，人已经醉倒在吧台上。

“你醉了。”映洁低声道，顺便也提醒自己他刚才说的只是醉话，不能当真的醉话。倘若当了真，误以为自己对他有什么重要性，那只是徒然折磨自己罢了。

映洁结清帐单，努力扶起醉得不省人事的邱胜翊。

“小姐，要我帮忙吗？”酒保见她一个弱女子要扶起一个大男人，似乎很吃力。

“不用，我还扶得动他，不用麻烦你了。”映洁摇摇头，婉拒了他的好意。正要离开，又回过头问：“对了，请问你知这什么减轻宿醉的偏方或是药方吗？”

酒保看了醉得厉害的邱胜翊一眼，了然的咧嘴笑了笑，从吧台下拿出装着深棕色液体的小瓶子塞到她手里。

“我家的祖传秘方，专洽宿醉，不过味道不太好。”

映洁努力想腾出一只手拿钱给他。

“不用了，只是一些便宜的药材，花不了多少钱，就当我送你好了。”

“谢谢。”她道了谢，扶着邱胜翊回到车上。

望着醉得不省人事的邱胜翊，映洁无奈地低语道：“我终于知道你为什么只点柳橙汁给我喝，总要有个人能开车回去。”

邱胜翊突然露出一抹配然的笑意，仿佛是默认。

“熟能生巧”这句话说得一点也没错，有了上次送他回家看医师的经验，映洁根快就把邱胜翊扶进他位于顶楼的公寓，半拖半拉的让他在床上躺乎，然后替他脱掉西装外套、白色衬杉……

“记得提醒我帮你加薪。”

忽然响起的清冷话音让正在努力想松开他皮带的映洁愣在当场，小手搁在他腰际，目光由皮带慢慢往上移，经过光裸的胸膛、坚毅的下巴、抿直的薄唇，最后迎上一双泛着血丝却又晶亮的眼眸。

她脑中轰然一响，白净的脸庞登时涨得通红，只能傻傻地和他对望，不知道该做何反应。

“我建议你继续。”邱胜翊对一险呆愣的她说道。

“噢……好。”映洁收回目光，努力想替他解开皮带扣，但笨拙的双手怎么也不听使唤，过了好一会儿终于松开皮带。

“副……副总裁如果没……没其他的事，我……我就……”她紧张得直结巴。

“左手借我。”

映洁不疑有他，乖乖地伸出左手。

邱胜翊握住她的手，跟着一拉，没防备的映洁整个人向前倒下，有些狼狈的伏在他身上。

“对……对不起，我……”她以为是自己没站稳，抵着他的胸膛，才想站起身，又被他另一只手拉了回来。

邱胜翊收紧双手，将她困在怀中，脸埋入她胸前。

“副总裁，您醉了。”他脸所在的位置太敏感，映洁挣扎着想退出他的怀抱，但她愈挣扎，他抱得愈紧。

“我不介意你明天去找律师告我性骚扰，可是今天借我一下。”他疲累的声音在她胸前响起。

“可是……”那地方不是说要借就可以随便借人的吧！

“五斗柜的第一个抽屉里有棍子，如果我做出什么不规矩的事，你尽管打我。”他呢喃道。

他侧过脸，轻轻磨蹭着她胸前柔细的水洗丝衬衫。

“今天……让我抱着你，我只想找一个温暖的地方稍作休息。”

映洁不再挣扎，迟疑了半晌，缓缓伸出小手温柔地抱住他，给予他所需的温暖。

过了一会儿，邱胜翊突然推开她，脸色倏地转白。

映洁见状，连忙冲进浴室拿了个小盆子出来。

“呕……”邱胜翊搭着她的肩，狼狈的吐了起来。

等他吐得差不多了，她扶他躺回床上，将那盆秽物拿到浴室处理，顺便拧了条毛巾给他擦脸。

“酒保拿了一瓶治宿醉的药给我，你喝一点，比较不会那么难过。”

映洁侧身坐在床边，扶着他喝了几口药，苦涩的药汁让他不禁锁紧眉头。

“要我去倒杯水吗？”她轻声问道。

他拉住她的手，摇了摇头。

映洁轻轻拉开他的手，站起身，想把毛巾放回浴室。

“别走……”邱胜翊连忙又捉住她的手，虚弱的低语道。

“我只是把毛巾拿回浴室，没有要走。”

他似是安心的松开手，躺回床上，闭上双眼。

待映洁回到床边时，他已经沉沉睡去。犹豫了一会儿，她和衣躺在他身边，轻柔的将他拥入怀中。

邱胜翊咕瞰一声，仿佛极满足地伸手回抱她，脸再次偎向她胸前。

映洁脸上浮现一丝浅笑，低下头无声地轻问：我能不能假设你也有一点喜欢我？

第四章　

生理时钟准确的在早上六点半将邱胜翊唤醒，昏沉沉的脑袋因为残余的酒精作用还有些迷迷糊糊。怀中软热的物体和他脸颊感受到的柔软触感，非但没能提供他任何线索，反而让他更弄不清楚状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