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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轉+1次PO完]爱结锦衣郎(翊潔)
王子與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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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姊姊保重了。”
  
待映洁说完,邱胜翊帮她拉起帽兜,确实遮盖住她脸后,这才开门探头。
  
确定四下无人,他弯腰抱起她,快步奔进黑幕里。
  
吴瀞怡就从这时开始哭,但如她早先说的,那是欣喜的眼泪。
  
回程途中,映洁一直将脸埋进他怀里,直到不再哭泣,她才睁着哭肿的眼仰头看他。
  
在昏淡月色照耀下,他一头黑发似隐夹着银霜。
  
她毫不怀疑他刚才所言,他是一名陌生国度的第七世皇子——因为在月光下的他,看起来就像神祇,或像皇族那般的尊贵超凡。
  
虽说,她这辈子从未见过天神——而见过的皇族,不过就他一人。
  
可有些事,即使未曾经历,她也能晓得,他就是。
  
他定然是他口里说的,蒲泽国的皇子。
  
只是,如此卓尔不凡的男子,怎么会看上平凡无奇的她?
  
她想得太入神,没意料竟把问题说出口了:“为什么是我?”
  
这时,两人已进入“浸月邸”边围了。
  
邱胜翊缓下疾奔的脚步,放下她,打算同她行走一阵。
  
他定定看了她一会儿。
  
黑暗中,犹能感觉他目光如炬。
  
他反问:“为什么不是你?”
  
她嘟了嘟嘴巴,这还需要问吗?“我很平凡,又不出色——-”
  
他轻松回道:“如同大姊刚说的,不出色,可以琢磨到出色。”
  
“您的身分尊贵——”
  
“现在的我,不过是只丧家犬。”他一针见血。
  
“话不是这么说——”
  
“话就是这么说。”他打断她。“换我问你,你两年前在河上听见我笛声,你是因为我的身分、我的才情才喜欢我,或是,就是没法克制地喜欢?”
  
这答案再清楚不过。她毫不犹豫地答道:“那时我又不识得您,哪里知道什么身分才情……”
  
“现在的我,又跟之前有什么不一样?你当初喜欢我的那些,现在就不存在了?”他站近一步,近到她可以藉月色看见他眼里的坚定,与浓浓的感情。
  
当然还在啊!她望着他幽闪着光芒的眸子想到,而且喜欢的地方还更多了;他这么好这么俊,对她又是无微不至地照顾,还有,更重要的,他竟然还是她一心恋慕的“那个人”——他还说,他也喜欢她。
  
啊,不,她想到他跟从前有什么不同了,那首老惹她掉泪的“花泣”,她已好—阵子没听他吹起了。
  
还有他的眉眼,也褪去了常印在他眉宇间的寂寞。
  
“现在的您,比较快乐一点了?”
 
“是快乐很多,绝不只一点点。”他笑了,那清朗的神色,迷得映洁一阵心跳。
  
她抿了下嘴。“是……因为我?”
  
真是傻丫头。他睨她一眼,故意说着反话。“不。是因为早先那匹狼。”
  
啊?!她眼一瞠,直要看到他促狭的笑,才知他是在逗她。
  
“你捉弄我!”她一跺脚。
  
“谁叫你那么傻——”还傻得那么可爱,那么教人心怜!
  
他凑过头去,忍不住想亲吻她,可就在两人嘴唇堪堪相叠之际,他又突然想起。
  
“不行,今晚的奖赏已经给了,不能再多了。”
  
他是在开玩笑吧?映洁怔怔地望着他嘴,可眼神一往上移,才发现他说的是真的。
  
哪有人这么捉弄人的!
  
不假思索,她用力扳回他。“您不是说只要我想通了——”
  
他轻点她额。“你只是想通,但还没真的做到,所以还不能碰你。”
  
可是——她嘴张开声音还未出口,又听见他说了——
  
“但我也没说你不能碰我。”
  
她眨了眨眼,半晌才意识到他刚说了什么。
  
他又来了!她小脸爆红,就连朦胧的月色也无法遮掩她的羞态。
  
“我不能碰你,但你可以碰我,只是……”他顿了下。“不知道你敢不敢。”
  
她不敢——她咬了下唇——她怎么不敢!
  
小小身体里的倔气一爆发,可说千军万马也挡不住。她猛地抓住他衣襟,唇就朝他嘴亲了下去。
  
“极差。”被亲之后他还马上评等级。“我不记得我是这么教你的。”
  
映洁俏脸又一次胀红。
  
“要亲我就要认真点亲,说不准,我会因为你表现良好,提前结束惩罚。”
  
听见后边那句,她一下忘了羞赧。
  
她一心只想要再得到他的吻,别无其他。
  
“那您再提点一次,我该怎么做,才能让你满意?”
  
可爱的家伙。他打趣望着她认真的表情,心里边想,他所以这么喜欢她,真的不是没原因。
  
在她心里,他真的是第一位。
  
“你忘了我那时候是怎么碰你的?”他一边呢喃,边把嘴俯向她唇瓣,最后再由她结束这短短的距离。“舌头啊,你该把舌头探进来,缠绵地吻我……”
  
开头她表现还是拙,可在他半推半就帮忙下,生涩的她终于还是让他呼吸急促,欲望如火腾烧。
  
两人紧贴在一块,她细嫩的舌尖轻蹭着他唇齿内侧,他滋味如此醉人,她倏地变得无力的双腿差一点支撑不住自己。
  
邱胜翊在她堪堪软跌之际抱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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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噢……”她唇贴着他嘴不住喘息。“邱胜翊……”
  
邱胜翊低低笑着,再度将唇覆上。
  
他沙哑的声音犹如爱抚,让她肩膀畏缩了下,一副受不了刺激的模样。
  
“怎么了?”他察觉她反应。
  
“您的唇,我喜欢……”她迷醉地凝视他犹湿的唇瓣,吐气如兰。
  
“随时欢迎取用。”他说了句俏皮话。
  
听见这话,她眼倏地壳亮起。“您是说,我想吻您的时侯,您不会反对?”
  
“你想吻我,是你看重你渴望的举动,我怎么可能反对?”他凑脸蹭她鼻头。
  
这会儿她又学到了,原来他说的“看重”,是重视自个儿心意的意思。
  
“那——”她再一次攀住他肩膀,嫣红小嘴儿凑上。“我还要……”
  
听着她口齿不清的喃喃,他忍不住破戒,亲了亲她脸颊。“不错,刚才那个吻,就比先前那个好上很多。”

『8』第七章

翌日,邱胜翊招映洁来书斋,给了她一本《三字经》,问她认得多少。
  
说起这她可骄傲了。“别看我这样,我小时候也是读过《三字经》与《千字文》的!”
  
这倒稀罕。他微笑问:“谁教你的?”
  
“我爹。”映洁没看书便诵出了《三字经》全文,接着叹口气。“我爹是读书人,年轻时上京赶了几次考,还没入过金榜,身子已经赶坏了。我娘是麻丘有名的接生婆,最后我爹死了心不再上京,留在家乡开了小书塾。我比姊姊幸运,小时就常窝在爹身边听他念书。”
  
难怪,邱胜翊心想,她容貌气质就是跟一般乡野村姑不太一样,原来是家学渊源。
  
“你爹娘离世,你几岁?”
  
她歪着头想。“我爹走时,我大概七岁吧,娘是我十岁时走的。爹娘一走,生活担子就全落在姊姊一个人肩上了。”
  
“难怪你拚死也要让她幸福。”他轻摸摸她蓦地黯然的脸庞。“别难过了,日子会越过越舒坦的。我已经吩咐张叔,多加留意确认大姊何日成亲,那一天,我会带你到隐密处送她一段。”
  
他这提议,教她蓦地湿了眼眶。“您对我真好,老在我还不知道我想做什么之前,您就先准备好了……”
  
“要读懂你一点都不难,”他捏捏她脸颊。“你的脸简直就像张纸一样,心里想什么全写在脸上。”
  
她开头不懂他说法纯是比拟,还傻傻摸了摸脸,好一会儿才想到自己脸上不可能写着字。
  
她傻乎乎的神态逗得邱胜翊好乐,还真抓起笔在她脸上欲提字。
  
“不要,您别老捉弄我……”她娇呼地挡着他伸来的手。
  
“别动,我想想看该写什么……写爱煞邱胜翊好了……”
  
“讨厌!”她像小老鼠似地绕着圆桌窜跑,一不小心撞着书橱,上头“啪”地掉了本书下来。
  
“撞着哪儿了?”邱胜翊赶过来问。
  
“我没事。”她笑着摇头,他老当她是纸糊的,一撞就碎。“柔柔就好了。”
  
接着,她望见摊在地上的书册,入眼便是一首古老的恋歌,叫《越人歌》。
  
她好奇拾起,念了起来:“今夕何夕兮,嗳,下一字叫什么?”
  
邱胜翊探头。“叫‘搴’,搴舟中流。整句意思大概是,今日是怎生一个夜晚,我正好掌舟来到河中?”
  
搴这个字正中她的回忆。她眼一亮。“您教我,我想知道它里边写着什么!”
  
他笑着拉她同坐桌前,一字一字念了起来。
  
“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
  
“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
 
“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
  
“心几顽而不绝兮,得知王子。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说君兮君不知!”
  
她跟着念了几回,才又问:“歌里什么意思””
  
“意思是说,一个舟子因缘际会在她船上遇上了王子,她很开心,虽然觉得坦露心意是很不好意思的事,但是王子从没笑过她。只是可惜,因为言语不通,王子虽然喜欢她的歌,却好像没感受她词里的情意——”
  
开头她听得开心,可一听见末段,她不禁一愣。“耶怎么办呢?舟子唱的词王子听不懂?”
  
邱胜翊笑。瞧她急的,当真把舟子看做是她自己了。
  
“是有个传说,说王子很喜欢舟子的歌声,回头找人家问了词里涵义,一听就发现了舟子对他的情意,然后,他便派人接她进家门。”
  
“这才对嘛!”她喜欢这首有船有河有王子的歌,感觉就像唱他们一样。“您说这是歌,能唱吗?”
  
他微笑。“当然可以。我教一句,你跟一句。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
  
等她开口和了之后,他才发现,她有副天生的嗓子。那歌声之圆脆,有如银铃鸣转,叮叮咚咚,悦耳极了。
  
徒儿质佳,邱胜翊这个当师父的自然教得更起劲。
  
他先唱:“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
  
映洁接和:“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
  
“心几顽而不绝兮……”
  
“……”
  
过午,邱胜翊趁路婶回房小憩,拉着映洁跟一匹白鼻的花马,两人悄悄溜出“浸月邸”。
  
“万一路婶知道,她会担心吧?”映洁乖,要她瞒着极疼她的路婶做事,她表情颇不安。
  
“有我跟着,不会有问题的。”邱胜翊抱她上马,随后一跨,跟着落坐在马背上。
  
他双脚一夹,花马箭般驰了出去。
  
这是映洁头回骑马,自颊畔拂过的疾风,很快教她忘却早先的忧虑。
  
“想不到骑马这么好玩——”她回头瞅着邱胜翊笑,垂在她颊侧的发丝经风一吹,凌乱中带着几丝顽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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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胜翊看她指天指地,一会儿嚷着前面有鹰,一会儿说她看见野兔了,总之欢欣笑声从她上马之后就没停过。
  
他紧搂着怀中佳人纤腰,嗅闻着时不时拂进鼻尖的发香,心想,他此刻所知所感,大抵就是一般人口中说的幸福了吧?
  
直到花马钻进林道,她才想起。“你要带我上哪儿?”
  
“前头有片桔梗花田——”他才刚说,马儿就将他俩送到了。
  
一片原野,上头长满一丛丛蓝紫色的桔梗,宽阔无际超出映洁想像。整片山谷看起来就像梦一样,放眼全是深深浅浅的艳蓝。风儿一吹,脆弱如柳的茎秆随风摇曳,美得教人心颤,她久久说不出话。
  
映洁在麻丘待这么久,入森林也不知几百回,但从不知道林子深处,竟藏着这片人间仙境。
  
邱胜翊抱她下马。一黑一白两人立在花田中,他远眺滑过天际的云朵,突然有股想信笔作画的冲动。
  
好巧不巧,他心头这个想做点什么的欲望,映洁似乎也感觉到了。
  
她张口唱出上午刚学会的《越人歌》,虽然这儿没舟没河,可却有个名副其实的王子。
  
清亮歌声回荡草原,邱胜翊听了一会儿,掏出一直挂在腰后的玉笛,灵活地凑了起来。
  
哼歌的映洁开心得眉眼都壳了。
  
“呐。”曲子吹罢,邱胜翊走到一旁从树上摘了两颗黑紫色果子,丢给她。“挺好吃的,试试。”
  
她咬了一口,带酸的果肉吃得她脸微皱,可又好吃得停不下口。
  
“这果子叫什么?”
  
“不知道。”邱胜翊朗笑。“我是上回带‘吱吱’出宅子,想说它伤好了也该让它离开了,那天它就爬到树上,边吃边把果核往我身上扔……”想起那时的惨样,邱胜翊苦笑。
  
难怪这几天一直没遇上它,原来是被送走了。映洁瘪着嘴帮“吱吱”抗议:“我猜它是在生气,气你不让它继续留在宅子。”
  
他知道,点点头。“早先它脚伤未好,留它还情有可原,但它毕竟是属于山林的。”
  
“你想念‘吱吱’?”她观察他的表情。
  
他柔了柔额角,没说话,但那眼神,分明就是思念之意。
  
映洁靠近他,从背后给他一个大大的拥抱。“‘吱吱’不舍怪你的,你对它的心意。它一定感觉得到。”
  
邱胜翊心头一阵暖。这丫头,什么都瞒不了她眼睛。
  
“好了,你快吃果子。”他转身将果子往她嘴里凑,接着抬头喃喃自语:“说起‘吱吱’,我才想起一直忘了多摘点回去给张叔路婶他们试试。”
  
“我来摘。”她自告奋勇。果子吃完她两手在树干上抹抹,之后便跳着想摘下她扬手够不着的果实。
  
见她动作可爱,邱胜翊也不帮,只是环臂旁观。
  
他想看她会不会开口要他帮忙,或者,她又会想出什么法子摘下果子?
  
结果这小家伙,竟裙摆一撩准备爬上树去!
  
“嗳嗳!”他赶忙从后抱住她。这丫头真把自己当“吱吱”看了。“你都不怕摔断脖子?”
  
“但是果子很高——”被抓下地的她抬头,慢了一会儿才想到,对啊,有他在嘛!“帮帮我,我想带几颗回去让路婶他们尝鲜。”
  
“先要看你给我什么奖励——”他故意为难她,实在是因为太喜欢她昨晚生涩又大胆的表现。
  
那猫似的恬吻,至今还深印在他心房,搅得他整夜难眠。
  
映洁毫不考虑踮脚一亲,可当他手臂一环想加深两人接触时,她却反手捂住他嘴。
  
“不行。”她笑得又甜又贼,真的是学坏了。“你要先帮我摘果子,摘了我才要亲。”
  
哎呀!他一脸惊诧。这个羞怯怯老嚷着要牺牲自己的小家伙,什么时候学会讨价还价啦?
  
可是,他还真喜欢她现在的表情。
  
“摘就摘。”他手一伸,拉了把较低的树枝,轻轻松松四颗果子入手。
  
她喜孜孜捧着将果子放进鞍袋,打开才发现里边搁着条卤牛腱跟一囊清水。她拿出朝邱胜翊一望,邱胜翊摇头。
 
“不是我,大概是刚才路婶听见我嘟囔桔梗没了,料到我会想带你过来。”晒干的桔梗是治咳的好药材,前些日子医治映洁入药用得凶,药盒都见底了。
  
“所以路婶早知道了?”
  
邱胜翊笑。“宅子里发生的事,她有什么不知道的?”
  
他手探进鞍袋,发觉下边还搁了块软毡,他找了块较平的地,抖开平放。
  
坐下后,他朝她勾了勾指头。
  
“要喝水吗?”手里正拎着水囊的她还傻乎乎的。
  
“你忘了你刚怎么说?”他一副大爷似地指指自己的嘴,仿佛跟她玩上瘾了。
  
他越是露骨表现,映洁反应就越是害羞,要知道刚才那—啄,可花了她好大力气才鼓起勇气的。
  
娇怯怯的,她提着裙摆来到软毡旁,未站稳就被他抱了满怀。
  
“你这淘气鬼,谁准你学得那么坏,反过来欺负我?”
  
“就你准的啊!”她回嘴回得多顺,脸上笑容多甜。
  
曾几何时,她已习惯不再当他是主子喊着“您”,而会用“你”来唤他了。
  
细心的邱胜翊想当然发现了。
  
“真好。”他脸贴在她腰腹喃喃,感觉她慢慢蹲下。
  
两人终于平视,近距离睇视他脸,她不禁再次赞叹老天爷对他的恩宠——多俊的脸、多好的一个人。她指尖轻抚他脸庞,犹如触碰一朵娇嫩的花。
  
从她的肤触,邱胜翊可以深深感觉到她对他的心。
  
仿佛她的感情,可以从她指尖淌露,直接钻进他心窝——那般甜美、醉人。
  
接着,是她的唇。她是个聪明又乖巧的好徒儿,这一次不消他提醒,她已知晓如何甜腻缠绵地吻住他。
  
香嫩的舌滑入他唇瓣,伴着时时拂来的青草花香,他恍惚觉得,他前半生的孤寂,或许,就是为了要换取眼前这一刻……直到她整个人绵软地瘫在他身下,爱抚她的指才慢慢离开她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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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静静拥着她躺了片刻,爱怜地审视她起伏不定的胸脯,还有她嫣红似晚霞的脸。
  
想到她是因为他的碰触而失神迷醉,一阵满满的骄傲自他心头涌起。
  
要命!他察觉他心头的变化,发觉他花费前二十年累积得来的冷静与防备,竟完全敌不过眼前小丫头的一颦一笑。
  
甚至连胯间的剌痛也难以让他挫败分毫。
  
他就像个带着勋章的勇猛战士——他对她的欲望,就是他的勋章。
  
“映洁——”他低声呢喃,心里一边想,老天,他多爱她。
  
若早个几年告诉他,他当时所感觉到的孤寂,日后将会被一双小小柔嫩的手给消抹掉,他肯定不相信。
  
可事实证明,这只手——他抬起她每日细心涂抹照顾的小手亲了亲,确实具有抚慰他伤痛的不知名力量。
  
他想起两人头一回见面,她像团破布似地蜷在他脚边动也不动;那时的烦躁对照今日的满足,他想,他应该要感激麻丘的村长跟卜者,曾不智地将善良的她丢放到破船上献祭给河神。
  
要不,今日他怎能安详地躺在她身边,同她一块品味这片美丽的世外桃源?
  
一切,冥冥中天注定。
  
他搂了搂一时还回不了神的她,唇瓣绽出一抹至甜至满的笑靥。
  
时间,就在日升月落间流逝,转眼,半个月过去——
  
大清早,几乎麻丘村里一半妇道人家,全都挤在吴家小屋帮忙妆点新娘。映洁的姊姊吴瀞怡穿着一身红绸衣裙,一头黑发盘成了云髻,上头还插着银簪和喜气的红绒花。
  
来帮忙的妇人连连赞夸她模样好,只是不知是谁突然脱口说道:“真不愧是姊妹,她这身打扮,跟之前映洁那丫头还真是像——”
  
几人一听,叽叽喳喳的笑声立刻静了下来,每个人心头都浮现映洁那张粉白秀雅的脸蛋。
  
今天过来帮忙的人心里,多少怀抱着赎罪的心态,想说多少能为吴家人做一点事,好安安自己愧疚的心。
  
几人觑看吴瀞怡脸色,猜不出她平静的表面底下,是否藏有对她们见死不救的怨忿?
  
“你们是妆扮好了没有——花轿都要来了!”推开门,刘媒婆冲着众人大剌剌地喊。
  
一见媒婆,来帮忙的街坊邻居犹如抓住救命浮木,一个个钻出门来。“好了好了,包管奇煜那小子一见燕如,三魂七魄全被勾上天——”
  
“呸呸呸,大喜日你说什么上天不上天的!”
  
“哈哈哈……”
  
嘻笑怒骂声再度充斥窄小的屋宅,吴瀞怡凝视妆镜里的自己,唇瓣浮现一朵秘密的笑花。
  
她想,自己或许有些恶劣,明明知道映洁没死,但她还是没办法原谅他们,给他们好脸色。
  
不过,也该是放下怨怼的时侯了。吴瀞怡拿起叠在妆镜前的红帕深吐了口气。昨下午张叔捎来讯儿,说他们家少爷今早一定会带映洁过来观礼。她现在满心满脑全是妹妹,她在想该如何让妹妹看见自己披嫁裳的样子。
  
依礼俗,新娘子在上轿之前是不能随便抛头露面——
  
念头方转,窗边便传来一记轻响。吴瀞怡好奇开窗,赫然发现妹妹与邱胜翊共骑一匹花马,就停在后院外边的榆树旁。
  
她赶紧朝前门一看,好在来帮忙的妇人全挤到外头看花轿去了。
  
回头,便见映洁不断挥手,好似怕吴瀞怡没瞧见她。
  
傻丫头。吴瀞怡一下红了眼眶。
  
顾不得礼俗怎么说了,她裙摆一拎奔出后院直接站在大太阳底下,俏盈盈、大方方地转了一圈。
  
她远远瞧见妹妹突然捂住脸,敢情是激动得哭了。
  
傻妹妹。
  
榆树和她有段不近的距离,姊妹俩只能泪眼相望,可是她们脸上全无一丝怨怼。知道对方还好好活着就很棒了。
  
一会儿听见门后传来声响,新娘子吴瀞怡赶忙擦擦眼泪,忽儿又拎起裙摆奔进门里。
  
“姊姊好美。”望着消失在门里的红影,映洁又是哭又是笑。
  
不一会儿欢喜的锣鼓声自远而近,八人大轿热闹地闪过街角,大抵是扛着新娘往杨家去了。
  
坐在映洁身后的邱胜翊轻拍她肩膀,抬起她脸擦去她颊上的泪。“该走了,免得被人瞧见。”
  
“谢谢你!”她定定望着他俊颜道谢:“明知道常出来不安全,你还是坚持带我出门。”
  
“小事一桩。”对他来说。她的“没有遗憾”,远比他一点安全顾忌来得重要。
  
况且他在麻丘隐姓埋名这么久,始终不见探子接近——他想,说不定皇叔已经放弃搜寻他了,毕竟都已经过了二十年……
  
可他不知,在有心人眼中,时间拖拉得越长,只会让对方越是心焦。
  
诡谲早已布下,可眼下幸福的两人,没能未卜先知。
  
“呐。”为了让她更开心,邱胜翊轻碰碰她手。
  
“什么?”
  
“有东西要给你。”
  
他将一直藏在怀里的东西取出,他已经刻好两夜了,就想着今日她姊姊出嫁,她定会伤感落泪,才会拖到今日送出手。
  
映洁定定望着手里的白脂玉佩——搁在她手心的是口衔明珠的雌凰,她不解地抬头。“怎么突然……”
  
她看见他从襟里掏了条红绳,绳上挂着一片叼着桃枝的雄凤。两片玉一合,刚好就是一个圆。
  
凤凰于飞,其羽——前几日邱胜翊才刚教了她《诗经》大雅“卷阿”,刚好就有这两句。
  
凤与凰天生一对,注定雄凤寻雌凰,再没其他可能性。
  
所以说,他是以这玉佩诉情,表明在他心里,她是世上他唯一喜爱,匹配得上他的女子。
  
收到他心意,他以为她该会很开心才对,想不到她嘴一瘪,眼泪竟像雨一样哗地落下。
  
“你怎么回事——”
  
她“哇”地扑进他怀中。“你对我太好了……你这样……教我怎么回报你?”
  
吓坏他了,还以为是什么事!“要回报我最好的方式,就是不要哭,开开心心当我的小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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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你不爱我哭……可是我止不住……”
  
瞧她脸上又是鼻涕眼泪,又是满嘴笑——邱胜翊从没看过这么忙碌的脸。
  
“好,你爱哭就哭,不过第一件事,嫁给我。”这事半个月前他曾经提过,但听了她犹豫的理由后,他就没再问过了。
  
映洁羞答答地点了下头。“我从来没说不嫁你,只是我那时侯,心里还很惶恐……”
  
“现在呢?”
  
她摇摇头。经过半个月朝夕相处,她现在很清楚,他是多么疼她宠她。
  
要说被人捧在手心上呵护是什么样子,看她就明白了。
  
虽说宅子里的菜园犹是她一人负责,可清早侍弄蜂蝶飞舞的小园子时,她身旁定有道俊尔身影相伴。他会在旁吹笛,帮忙提担竹篓;他会拉她到书房读书,她学习刺绣时他就在旁篆刻,夜里,两人会趁路婶他们睡着时,手牵手漫游整座森林。
  
呵护,不真是他为她做了什么天大地大的事,而是他时不时会把她放在他的考量里边。醒时就想着她醒了没,渴时不忘帮她倒来杯水,发现什么新奇的事,也想着她应该会喜欢。
  
呵护。跟心有关。
  
她一吸鼻子,啜泣地望着手里的玉佩。“现在,就算你说你不想娶,我也嫁定了。”
  
就等她这一句!
  
他朗朗一笑,双腿轻踢马腹,花马一扬马头,流畅地跑了起来。
  
奔驰间,她边拢着鬓发边问:“我们要去哪儿?”
  
“回家。”他低头在她额畔啄了记。“我同张叔吩咐过,只要你一点头答应,我们立刻办婚事。”
  
“就现在?!”她一脸怔愕。
  
“没听过择日不如撞日?”他得意的笑声回荡原野。“何况今天是你姊姊的大喜之日,妹妹能跟她同日成亲,该也是喜上加喜,双喜临门——”
   
『9』第八章

路婶跟张叔仿佛早做好准备,邱胜翊一声令下,两人立刻著手准备,一个忙著将红灯笼红披彩挂满屋里内外,一个是推著新娘子到房间梳洗兼更衣。
  
“这嫁衣,是路婶亲自帮你缝的。”
  
路婶抖开她暗暗准备多日的艳红嫁裳,在她眼里,映洁就像她当年那个未即长大的女儿。能亲眼瞧见她与自个儿少爷成亲,路婶真是有说不出的开心。
  
映洁惊诧地望著嫁裳上的绣花,那一朵朵逼真如绘的牡丹与桃叶,是得花上多少功夫才能绣得?看著看著,她眼眶又湿了。
  
能遇上张叔路婶他们,她呐,实在太辛福、太辛运了!
  
“傻丫头,”路婶边帮她梳头边说:“今天是你大喜之日,掉什么眼泪?”
  
“我太开,心了。”
  
“开心就笑啊,做啥哭?”可这么说著的路婶,自己还不是泪眼婆娑。
  
两个人就这样抱成一团,嘤嘤哭了好一阵。
  
半晌,张叔过来敲门,说外边己布置妥当,问她们何时能上厅堂?
  
“老头子。”路婶在门里边喊:“你要不要先看看映洁?”
 
不待张叔回应,房间门已经开了。
  
穿著大红嫁裳的映洁就坐在圆凳上冲著张叔笑,那神情姿态——没错,硬是逼出了张叔的男儿泪。
  
婕儿,呜呜,实在太像他的婕儿了!
  
“怎么连张叔也哭了?”
  
不明所以的映洁望著路婶与张叔表情,他们从没跟她提过婕儿的事,一来是害羞,二来是不希望让映洁认为,他们接近她,全是为了从她身上看见女儿的影子。
  
“这是开心的眼泪,啊啊,人老就这样,一有什么风吹草动就一脸鼻涕眼泪……”张叔边取笑自己边拿手背擦泪,缓了缓情绪又问:“还要多久?少爷已经准备好了。”
  
“就好了,你别催。”路婶抓来喜帕,轻盖在映洁绾起的发髻上,再牵起她手。“小心点走。”
  
视线被红帕掩住的映洁只能看见自个儿脚尖,感觉自己被牵出了卧房,接著,是只暖暖的大手握住她。
  
不消看,她也知牵著她的人儿是谁。
  
邱胜翊,她的夫君。
  
“一拜天地……”婚礼虽然简单,可张叔依旧行礼如仪,要新人俩执手拜过天地,这才高声喊:“送入洞房。”
  
“委屈你了。”在牵她手步回洞房路上,邱胜翊小声向红帕掩头的人儿道歉。“没办法让你像你姊姊一样,乘著大轿被人敲锣打鼓地迎进门。”
  
“我才不在乎那些东西。”她紧了紧仍被他牵住的小手。熱{書#吧%獨@家*制&作“重点是我好开心,我从没一刻觉得这么幸福过,好像全天下好运一口气集中到我一个人身上似的。”
  
她就这点窝心,邱胜翊微笑。
  
“当心脚步。”他领著她步入新房——其实也不过是他原先住的厢房结上红彩,床上多换了套簇新的红被褥罢了。
  
可在映洁心里,只要能跟邱胜翊一块,不管哪儿都是世上最棒的地方。
  
领她坐下,揭开盖头,他俯头凝视她精心妆点过的俏颜,一股甜蜜涌上。
  
“玉佩呢?你带著吗?”
  
“嗯。”她从襟里掏出用红绳结起的玉佩。
  
邱胜翊伸手挲了挲,温润的玉石上还残有她暖暖的体温。
  
他的妻,他的雌凰,他的小映洁——也俯头亲亲它,按著把唇移向她嘴。
  
正当两人唇齿相贴,热烈吻著,突然邱胜翊挪开嘴,警觉地将她推向身后。
  
一枝羽箭“嗖”地从两人脸侧擦过,与两人所站位置,仅有那么些微差距。
  
邱胜翊一见箭杆上那个蒲葵花纹,脸色乍变。
  
映洁吓了一大跳。“怎么了?怎么会有箭射进来?”
  
她还摸不著头绪,可邱胜翊己晓得来者何人!
  
皇叔!想不到他们躲躲藏藏二十年,他还是不肯放过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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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紧跟在我身后,你千万别探头。”
  
邱胜翊边说,边护著映洁奔出新房。此时张叔正在前头陷入苦战,他眼角瞄见邱胜翊出现,边打边喊——
  
“少爷小心,这几名刺客身手不错!”
  
“张叔——”紧跟在邱胜翊身后的映洁傻住,从小在河畔田野单纯长大的她,何时瞧过这阵仗。
  
可邱胜翊反应却异常机敏,只见他抓来支在一旁的竹帚,反手一握,被麻绳捆住的竹枝“啪”地松开。他喊了声:“张叔小心!”将竹枝往人群一射。
  
张叔赶忙跳开。
  
咻咻咻竹枝划破空气,直直剌入黑衣人手臂背脊。邱胜翊习于篆刻的手劲之强,从哀嚎声遍起的惨状可见一斑。
  
剩下的几名,张叔一人对付绰绰有余。不消片刻,黑衣人全被缚进厅堂中。
  
“少爷。”
  
张叔捧来方才黑衣人施射的弩箭,邱胜翊朝他点点头。两人很清楚上头蒲葵花纹的意义。
  
蒲葵是蒲泽国徽纹,而且只有皇家禁卫军才有办法拿到蒲葵弩箭。
  
“说!”张叔回头逼问黑衣人。“是谁派你们来的?”
  
“要杀要剐随便,你们问的问题我们一个字也不会说!”一名黑衣人喊道。
  
“嘴巴很硬嘛。”张叔一把抓起离他最近的刺客。“你不说我也知道,只是我很怀疑,你们到底知不知道你们杀的人是谁?”
  
“还用问?当然是密谋造反的贼人!”另一名坐在地上的黑衣人啐道。
  
邱胜翊张叔交换一眼,原来明王是这么编派的。
  
“一群没脑的呆子!”张叔自腰间掏出邱胜翊父王——黑显亲赐的禁卫军令牌,厉声问:“难道你们不认得了?”
  
其中一名黑衣人一见张叔手上的虎头令牌,失声喊:“领军大人!”
  
在蒲泽,每位派任的将领都会领到与其身分相等的令牌,像禁卫军将领手执虎牌,驰骋沙场的骠骑将军则是身带狼符。可虎牌早己在二十年前皇宫内乱中佚失,没人知晓它掉到哪儿去了。
  
继任的明王曾刻了片虎牌取代,可瞧过令牌的前辈都说不一样。
  
不一样在哪儿?直到望见张叔手中的虎牌,黑衣人才清楚,是传承。老人手中的虎牌可是历经七代禁卫领军,代代衔命接下信物。里边不但藏著血汗,更有著无可比拟的忠义与信念。
  
几名黑衣人继而望向一旁的邱胜翊。这批禁卫军全是明王几年中培植的新人,虽说他们无一见过邱胜翊,可瞧他神态,那俊逸清朗的面容,再与他们目前效忠的明王一比,孰优孰劣,一看便知。
  
性格残暴的明王并非明君,一张豺狼般陰狠的面容,不因年纪增长而添增多少气度,反而变得更加乖舛难安抚。
  
明王所以难忘邱胜翊,大抵跟近来甚嚣尘上的传言有关——蒲泽城中百姓受虐久了,开始有人怀念性格宽厚的前王黑显;接著是宫里的占星官上奏,说天象告变,恐国运有厄。明王召来一听,竟是百年难得一见的“荧惑守心”——也就是三星并列,占星言不得不提醒明王,百年来,“荧惑守心”皆象征著皇帝有难。
  
听闻这消息,明王直觉认定跟邱胜翊有关——他从来没忘记自个儿兄长还留有这个嫡子。他以为“荧惑守心”天象代表邱胜翊己在暗处筹备多时,准备夺取他的王位。
  
一切都是因缘,就在明王翻天覆地搜寻邱胜翊下落时,一只张叔多年前拿出去典当的皇家玉镯竟然被明王找著了。
  
明王一见上头蒲葵花纹便知玉镯是何人所有,进一步打听,自然发现了麻丘,还有隐住在森林深处的邱胜翊一行。
  
只是消息是否正确,明王在尚且不清楚之前,己先派出一队精锐南下,总之宁可错杀一百。他下令,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只是千算万算,明王忘了估进张叔这变数。
  
禁卫军领军花朗的功夫,当年在蒲泽可是数一数二。而邱胜翊,自七岁经张叔严格教导,加上根骨奇佳,功夫更是出类拔萃。
  
一行十二他俩一人打六个,绰绰有余。
  
“你是说……他是少主?”几名黑衣人瞪著邱胜翊看。
  
“你们真是后知后觉!想一想,若眼前人不是前王之子,你们以为明王追杀他做什么?”张叔边摇头边把令牌收进衣里。“少爷,您打算怎么处置他们?”
  
“放了。”邱胜翊实在不愿意杀人,他很清楚这些人只是奉命行事,骨子里并不是坏人。
  
“但是——”张叔想说,放他们回去不啻是纵虎归山,难保他们下一回不会带更多人杀上“浸月邸”!
  
邱胜翊摇摇头,表示他心意己决。“我自有安排。”
  
他都这么说,张叔也只好照办。
  
待张叔帮十二名黑衣刺客松了绑,想不到几人非但不走,反而全跪了下来。
  
“你们这是干什么?”张叔奇道:“都己经说要放你们回去——”
  
“求少主中兴蒲泽。”一名跪在最外的黑衣人代表说话:“不瞒少主,现在蒲泽可说是水深火热、民不聊生。明王好兴战,税赋又重,我们已经过了好多年清苦的日子,几乎可说连糊口都难……”
  
邱胜翊柔一柔额头,他感觉得到映洁关怀的目光。
  
她一定很害怕吧?他满心疼惜。明明是大喜之日,却突然杀来这十二个杀风景的程咬金!
  
“我不会回去的。”他狠泼了他们一盆冷水。瞧他们把中兴一事说得好像就跟吃饭喝水一样简单容易。可他如果因为他们几句就决定兴兵讨伐,试问,他不又成了明王第二?
  
“少主打算放弃蒲泽?”几个黑衣人满脸不可置信。
  
“对。”他毫不犹豫。“不瞒你们,早在我逃出蒲泽那时,我就不再当自己是蒲泽的王储了。”
  
“难道您不想替惨死的显王,还有皇后报仇?”
  
他看著他们反问:“杀了我皇叔,我父王母后就能死而复生?”
  
对于争战,邱胜翊看得比谁都透。逝者己矣,虽说他,心中对皇叔仍有愤怨,可他知道,不该连累他人——尤其是无辜的蒲泽老百姓。
  
况且,他势单力薄,若把眼前十二名禁卫军算在内,也不过才十四人。可皇叔却是个有能力驱动蒲泽军队的王——与他作对,无疑是以卵击石。
  
但眼下十二人却不肯放过他,一真是为蒲泽老百姓请命,二是知道他们此行若没带回邱胜翊的项上人头,绝对只有死路一条。
  
明王严酷,痛恨失败,绝不可能放过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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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正横竖是死,他们宁可赌上命,选择留在邱胜翊身边。
  
“不可能,你们死了心吧。”邱胜翊任他们跪在厅上,拉映洁回他俩新房。
  
一路细心观察邱胜翊的映洁,哪里读不出他眉宇间的挣扎。
  
虽然她单纯,脑子也不顶聪明,可对于邱胜翊的心思,她却是十分了然。
  
厅上那些人,可都是来自他故土的同乡——更是他的子民呐!
  
一进新房,邱胜翊立刻抱住她,将脸贴在她柔软肚腹上,想藉由她的温度,平抚自己又一次被执起的心绪。
  
他不爱提及蒲泽另一原因,是好不容易压制在心底的悲惨回忆,又因为那几个人,瞬间翻腾涌起。
  
她轻柔抚著他发丝、臂膀,久久才开口问道:“你真打算不理他们?”
  
“不理。”向来冷静的他,难得闹起脾气。
  
他像孩子似的,硬是蒙住眼睛耳朵,就当事情不存在。
  
可他也知道,自己只是在跟她撒娇,他清楚知道她绝对不会因为他偶一的反常表现,就认为他失了男子气慨与肩膀。
  
她只会更心疼他。
  
“不知道蒲泽是怎样的地方……”映洁边抚著他肩边喃喃自语:“我刚细看你们,发觉你们每个都个头高大,骨肉均匀,蒲泽人都这样,还是就你们长得高些?”
  
一会儿才听见他闷闷的声音:“蒲泽人高,像路婶算个头小的,我母后足高你一颗头。”
 
“你母后——”轻抚他肩膀的小手停下。“跟你像吗?是不是很漂亮、很温柔?”
  
她话里的好奇勾起他许多己久未想起的回忆——蒲泽对他来说,也不只有伤痛一件事而己。
  
他想起他温柔的母后,想起他仁厚的父王,想起他年幼时在宫苑里骑竹马,缠著仍旧年轻的张叔斗蟋蟀,一同想法子救治被弩箭误伤的白兔跟野鹿……
  
接著他想起外头那些人说,此时的蒲泽形同水火,暴政如虎,百姓只能凄惨度日——抱住她细软腰肢的大掌悄悄握紧了。
  
映洁问得没错,他真打算不理会他们?
  
蒲泽,可是他祖上居住了七代的家,更是他父王悉心守护的国,他知道他不可能放得下。
  
可他若真应了他们的要求,回蒲泽“少主中兴”,那她呢?他抬头凝视一脸信赖的映洁,她又该如何自处?
  
拥著甫成婚不过半日的妻子,邱胜翊理智与情感不断拉扯。
  
说真的,他对王位再无兴致,太小就尝遗流离之苦的他衷心认为,平安平凡才是福。与坐拥王位相比,他宁可跟著心爱的妻子过著粗茶淡饭、闲云野鹤的生活。一想到两人日后可以晴耕雨读,手携手踏遍森林每一寸土地——王位,还有什么好稀罕?但蒲泽的子民——
  
映洁抚著他脸颊说话:“我爹还在的时候,时常把两句话挂嘴边——同天下之利者则得天下,擅天下之利者则失天下。我那时还小听不懂,可刚才听黑衣人说明王,我觉得我好像明白那两句话的意思了。”
  
她刚才念的,是战国一部兵书《六韬》上的两句。邱胜翊相当熟。
  
邱胜翊说道:“能和天下人一块共享利益者得天下,反之,只想独占天下利益者,就会失去天下。”
 
“是啊,”她接口:“现在蒲泽的王就是犯了这大忌,难怪外头那十二名黑衣人打死不肯回去。”
  
“你想跟我说什么?”他再一次抬头,总觉得她话中有话。
  
映洁还没开口,外边便传来张叔呼喊声——
  
“少爷,您快出来——”
  
怎么回事?房中两人相望一眼,手拉手一块赶到前头。
 
一见外头阵仗,他俩也傻了。
  
“浸月邸”外,一行数百铁衣卫士全跪在地上,行列中有三人高坐马上,一见邱胜翊,三人立刻下马。
  
晋广将军惊愕地望著邱胜翊,太像了,少主跟年轻时的显王,实在太像了!
  
“末将晋广叩见少主!”
  
这位晋广将军,先前曾是前王黑显麾下最勇猛的武将,几香外敌来扰,都是晋广领兵打退可谓功勋卓著。
  
而他今日所以带来数百士兵,全是因为埋在明王身边的眼线送出消息,说明王己找著邱胜翊,且打算杀人灭口。几个前朝忠臣立马挥军来救,只是迟了黑衣人好几步。
  
“晋广将军,您这是——”邱胜翊望向居首的晋广,他对这名字还有点印象。
  
“少主,我等寻您寻得好苦!”年近半百的晋广泪流满面。“当年明王举兵发难,消息传到末将耳里己然太迟。二十年了,末将一直没放弃找寻您,可惜总是缘悭一面——”
  
这些话邱胜翊多少推测得到,但他不是想听这个。“你们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是臣报的讯。”说话者名叫陈涛,目前官拜御史,也是领兵者年纪最轻的一个。“少主应该不认得我,但我爹名字少主应该识得,陈戎。”
  
邱胜翊点头。他当然记得陈戎,此人当年官拜司仆少卿,时常到宫里走动,曾跟年幼的邱胜翊玩过几回。“你爹现在还好吗?”
  
陈涛一拜。“他在先王崩逝隔年,就因抑郁难解,吐血而死。”
  
邱胜翊神情黯了下。
  
陈涛继续说:“我爹死前再三交代,无论花多少时间,定要寻回少主您。不瞒少主,微臣今日所以赶来,全是为了替蒲泽百姓请命。”
  
“少主,求求您救救蒲泽吧!”晋广将军突然大喊。
  
他一出声,他身后数百名铁衣卫士也跟著大嚷。“恳求少主救救蒲泽。”
  
邱胜翊为难地看著他们,他本是打算今晚带著映洁他们趁夜潜逃,极不愿再被卷入争战杀伐之中,可是——
  
望著伏在屋前的大臣,还有他们后边那一行卫士,他当真不知该如何处置了。
  
“张叔。”邱胜翊唤。“这些人你先想办法安置,我需要一点时间考虑。”
  
“少主还要考虑什么?”性急的陈涛忍不住插嘴。“少主可知您多考虑一天,蒲泽百姓就得多忍受一日煎熬……”
  
邱胜翊冷然—瞪,那不怒而威的气势,立教陈涛冷静下来。
  
“微臣知错——”
  
“映洁,我们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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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胜翊头也不回,拉著映洁直接走进马房,他没办法再继续待在宅子里,外边人对他的期盼会影响他的思绪。
  
他需要好好、好好地想一想。
  
片刻,邱胜翊将马停在桔梗花田前,这儿向来是他最喜欢的地方。他抱下映洁后,两人便靠著大树坐下。
  
邱胜翊将头枕著她腿,神情复杂地凝望天上。
  
“今天真是够乱的了——”她轻抚他发低问:“一会儿来了刺客,一会儿又来了一大堆士兵,也真是难为你了。”
  
他定定瞪著浮云说话。“我不喜欢战争。我知道他们立意甚佳,也全是为了蒲泽百姓著想,但我一想到只要我兴兵开战,就会有人伤亡,我就无法答应他们。”
  
但他所以犹豫的原因,还有另外一个。他目光调向她。“你知道如果我答应他们的要求,你将会有很长一段时间看不到我。”
  
她轻抚他的手倏地停住。
  
他一看她表情就知她没想这么多。
  
“我不能陪在你身边,跟你一道去吗?”她惊讶地看著他。
  
“太危险了。”他牵起她的手亲吻。她一个文弱女子,手无缚鸡之力,若带她尾随军队一路争战,先别说她能否接受血腥场面,就单想她可能面临的危险,他就不寒而栗。
  
要她在争战中发生什么万一,他知道,他铁定一辈子不会原谅自己。
  
但若是把她藏在安全之处——邱胜翊深吸口气,心里感受到极度的不愿意。
  
明明他俩才刚拜完天地,他已经筹划了那么多那么多的事想带著她一起,却得被硬生生拆散,而且此行凶险——
  
他很清楚,纵使习得一身武艺,也不代表他能在争战中全身而退。要是万一他在途中出了什么差池,她该怎么办?一个不过十六、七岁的姑娘家,才刚结亲不到半日,就得教她面对守寡的可能,会不会太残酷了?
  
映洁蹙起眉头,她早先想得简单,以为自己只要紧紧跟在他身边就好了,反正她又不怕吃苦,可这会儿却听说自己可能得被遗下——
 
 “我不想你去。”她终于任性了一回。虽然她也觉得蒲泽的百姓很可怜,但她就是不想跟邱胜翊分开嘛!
  
“好,回头我马上拒绝他们。”他瞅著她笑。
  
“可是——”苦就苦在这个可是。
  
两人都感觉得到,中兴蒲泽的大业,非他不可。
  
“真的没其他办法可想了吗?我只是想跟你在一起啊……”映洁开始擦起眼泪。
  
“别哭。”他起身将她拥住。
  
今天明明是开心欢愉、大喜的日子,怎么会突然蹦出这么多狗屁倒灶的事?
  
“我一定得让你走,对不对?”她再钝也感觉得到时间的急迫性,就如刚才那位大人所言,邱胜翊多待一日,蒲泽百姓就多苦一天。
  
“我回绝他们——”他话才刚说一半,就被她小手捂住。
  
她哭著摇头,她不可能让他做这种决定。她知道,他若真的做了,他会在心里疚责自己一辈子的。她担不起,她更不想让他担负这种苦。
  
“我留下。”她好艰难地做下决定。“不管你跟那个明王打仗,要花多久时间,五年甚至十年,都没有关系。”
  
“你不用这么勉强自己——”他想告诉她大可任性一点,她己经是他的妻,她有资格对他做出要求。
  
映洁只是摇头。“我不要你为难。”在她心中,她认为最最要紧的,还是他的喜怒哀乐啊。
  
“傻丫头——”他鼻头发酸地擦著她眼泪。
  
真是自掌嘴巴。他想。明明认识以来,他总是耳提面命,要她看重自己的意见,不要轻言牺牲自己,可到最后,他却连自己也没能实现他说过的话。
  
他唇贴著她额喃喃说了几句真心话。“这世上要是没这么多恩恩怨怨,要世上就只剩下我们两个,剩张叔他们,还有这片花田,该有多好?”
  
映洁泪眼婆娑地望向蓝紫色的花田,忍不住紧抱住他。
  
是啊,她怎样也想不到身为一个皇子,竟然连这么小的愿望也没法实现——
  
“答应我,你一定要平安地回来,我绝不准你对我食言!”
  
邱胜翊也哭了。
  
他望著她,深吸口气用力点头。
  
“我答应,我保证我一定做到。”他一定会遵守诺言。

『10』第九章

许是应和了映洁她爹爱说的那两句话——同天下之利者则得天下,擅天下之利者则失天下。邱胜翊大军才刚放出风声,说前皇嫡子即将返回蒲泽,夺回原该属于他的王位,蒲泽国内立刻有了响应。
  
首先是两名拥有兵权的将军,领著蒲泽大半兵力叛逃出国,可以想见明王得知消息,有多气急败坏。
  
年近六十的明王穿著龙袍高立王座前,震怒不己地呼喝:“反了反了,这群人全都反了!”
  
底下朝臣无一敢抬头接话。
 
与邻国土地相较,蒲泽不过是个蕞尔小国,但因为历代君王颇具识人之才,靠著几名极懂用兵之道的武将,像晋广,还有刚叛选出国的两位将军,葛权和祁均,可说是蒲泽基业的三根大柱。
  
如今三人一走,明王身边就只剩禁卫军与护守北方边疆的军队——而且他甚至怀疑,说不定过个几日,又会传出北方军队叛逃的消息。
  
这群吃里扒外的混帐!明王捏著拳头来回急踱,亏他当初还网开一面继续重用他们,结果他们竟是这样回报他!
  
明王心想,得想个办法治治他们——他定要让他们清楚,他邱世明青可不是任人搓捏、好欺负的角色!
  
“启奏皇上——”一名身著飞禽袍衫的文官躬身一跨。此人是明王心腹,也是一肚子坏水。“微臣方才想出一计,说不准能派上用场。”
  
明王一睇。“说。”
  
“微臣是想,这邱胜翊在外游荡二十年,算算也二十有七,不可能到这年纪还未娶要生子——”
  
明王眉一皱。“你说清楚点。”
  
“微臣是觉得,皇上或许可以派人将他们抓来,然后——”文官做了一个杀的动作。
  
明王懂了。他怎么会没想到?所谓擒贼先擒王,他抓不到邱胜翊,总可以拿他妻子儿子来消消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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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那家伙还敢不敢跟他作对!明王仰头大笑。
  
就这么办!
  
“退朝。”明王猛一挥衣袖,身一旋,大步奔进内廷安排。
  
红日西挂,映洁坐在余晖染红的小庭院里刺绣,只见她时不时抬起头来,看看外边动静,或者瞅瞅枝上啁啾的小鸟。
  
她和路婶己搬进这西湖畔小屋子住了一月有余,在邱胜翊留下七,八名护卫的保护下,她这蒲泽未来的皇后,日子过得相当平静安逸。
  
邱胜翊所以刻意搬离“浸月邸”,一来是宅子己不安全,二来也是担心她跟路婶两个女人采买不便。现下可不像从前,之前还有张叔可以帮忙奔走。
  
搬进屋宅时,映洁己跟路婶说好,她俩就以母女相称。
  
她初头那一句“娘”,还让路婶偷偷哭了好几次。
  
“绣到哪儿啦?”上街采买回来的路婶经过窗前,随口问了句。
  
映洁一笑,将手上的木棚转了向。“一半了,您瞧怎样?”
  
路婶一瞧绣片上的飞鸟,点头笑了笑。“你手是越来越巧了!”
 
也真苦了这丫头,路婶心想,才刚成亲不到一日,就得被迫过著两地相思的日子。好在成亲之前两人曾共处了一段,不然这相思之苦,看要怎么捱。
  
“对了,”每回路婶上街,回头映洁总要问上一句。“您刚在街上有打听到什么消息?”
  
“没有。”路婶将手里的竹篮往窗台上一搁。“太远了吧我猜,我在邻近拐弯抹角问了好几个人,有没有听过北方的蒲泽国?每一个都跟我摇头。”
  
“我担心他。”一个月,说长不长,可在有情人儿眼中,每多一日都是煎熬。
  
如今映洁己养出习惯,每日清晨她总会打开向北的窗门,思念邱胜翊一阵。随著时日增加,她心头的烦忧也增添了许多。虽然知道他身旁有张叔关照,应该不会出什么问题,但她还是会记挂他的身体、他的安危,就怕他一个不注惹,在争战中弄伤了自己。
  
“少爷他吉人自有天相,不会有问题的。”路婶也只能如此安慰。
  
别说映洁记挂,路婶自个儿也是焦心不己。西湖离蒲泽那么远,不管她怎么打探总是没点消息——华婶是不太担心邱胜翊会受伤,她很清楚他武功高强。但是,她一想到心狠手辣的明王,她心头便有股担忧盘旋不去。
  
她就是有种不好的预感,觉得好像什么坏事快要发生一样……
  
这天夜里,映洁重复著过去一个月来的习惯,开著窗把玩邱胜翊留给她的玉笛,经她这一阵练习,她现己能吹出他教唱的<越人歌>,每当思念得紧,她总要捧著吹著它哭泣,直到睡意来袭。
  
“你还要我等多久……为什么不快点回来啊……”
  
随著她娇嫩的怨,两串珠泪自她眼角滚下,她才伸手要擦,冷不防看见墙垣上翻进几条黑影。
  
不可能是邱胜翊——虽然从她方向看不清来人模样,可从对方蹑手蹑足鬼祟的动作,她起了警觉。
  
来者不善!
  
“来人,有贼啊!”她谨记著邱胜翊的吩咐,一觉情况不对,要马上喊人帮忙。
  
她一喊,立刻惊动附近的护卫。
  
铿铿锵锵,护卫持刀赶了过来。“来者何人,还不报上名来!”
  
黑衣人立刻拔刀相向,一群人很快打起来。
  
屋房这一头,被惊醒的路婶赶忙挽著映洁要从后院溜出去。依路婶猜,袭击人马不外是明王的爪牙,而且,目标定是被她拉著猛跑的映洁!
  
可爪牙众多,几名护卫虽然奋力抵抗,还是有四名漏网之鱼追了过去。
  
“夫人快走——”名护卫喊道。
  
“想跑去哪儿!”四名黑衣人在后院口堵住路婶跟映洁。
  
“别再靠近,我手上的刀可是不长眼的!”路婶就像护著小鸡的母鸡,手里一把利刃抓得死紧,死不肯让黑衣人再靠近一步。
  
路婶望著黑衣人威吓,可一有空档,她立刻压低音量跟身后的映洁提点:“映洁,记住,等会儿我—喊跑,你马上往外冲!”
  
“可是——”映洁惊惧地望向越来越逼近的人墙。
  
“听我话,算娘求你。”
  
两人在黑暗中匆匆交换了一眼,映洁突然明白路婶对自己的感情——路婶不是嘴巴上说说,路婶是真的把她当成女儿看,所以宁可牺牲自己,也要保全她的安全。
  
“路婶——”映洁堪堪吐出一句,四名黑衣人便攻来了。
  
张叔先前虽然教过路婶一点防身功夫,可双拳难敌四手,何况她身后还有映洁。
  
“跑!”
  
路婶—喊,映洁立刻拉开后院木门逃走,可才跑了一步,她眼角余光瞄见路婶被擒,一把长剑正要朝路婶腰间剌进——
  
“住手!”她大吼,同时转了方向,张臂抱住早己挨了黑衣人好几拳的路婶。“我不准你们伤害我娘!”
  
“丫头!”路婶动动嘴,无声地唤了句。
  
两人匆匆互望,眼里都蓄满了泪。
  
“对不起,我没听您的话……但我没办法看著您死……”
  
映洁才刚说出,身子便猛地被揪起。
  
黑衣人一得手,立刻拿出绳索将映洁紧紧缚住,丢下不断哀求他们放人的路婶。
  
“走!”领头人手一挥,手下人立刻扛著映洁跃出墙头,无声消失在黑夜尽头——
  
同时,邱胜翊正坐在营帐中,和领兵的晋广、葛权和祁均三位将军商议接下来该如何进攻。
  
战事起头有如燎原大火,一发不可收拾。凡邱胜翊军队所到之处,可说不费吹灰之力便能得到当地百姓的义助。至于守城部将多也是象征性稍稍抵抗,之后便欣喜地归顺在邱胜翊麾下,任他调度。
  
依早先情况,邱胜翊本以为战事可以在一个月内结束,之后便能接回映洁,让她亲眼瞧瞧蒲泽,瞧瞧他心心念念挂怀了二十年的故乡。可就在大军接近王都时,他遇上了前所未有的困难。
  
一直以来,他都是住在皇宫里的人,从不曾站在王都外边审视这座城。可那日兵临城下,高踞马上的他才猛地明白,七代之前的先祖,为何会执中这块土地筑建皇城。
  
这皇城地形特殊,中心最高之处是皇宫,而外层像绕了两圈凹陷,感觉就像两道扎实的护城河,牢牢护住宫殿。而现在,年迈的明王便靠著地利躲在皇宫中,不断做著困兽之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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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快十天了,只要邱胜翊大军一逼近皇宫,守城的禁卫军立刻从高处投下石弹。倘若邱胜翊只求功效而不管底下士兵安危,区区皇城应该不难攻破,但邱胜翊没有这么做。
  
初次突围发觉伤亡惨重,他立刻下令退回外城,再谋大计。
  
几回商议,性急的晋广将军力荐攻击,认为就只差这座城,蒲泽国便能重回明君手中,做一点小小的牺牲不为过。
  
但邱胜翊始终摇头,他再三强调,绝不做无谓的伤亡。
  
今晚依旧没讨论出更好的办法来。
  
“少主、各位将军——”张叔走进营帐提醒道:“夜很深了,该是安歇的时候了。”
  
“花大人说得没错。”葛权将军起身附和。“少主每夜陪我们商议,白日又要到部队安抚民心一定觉得疲倦了。”
  
“几位将军才是辛苦。”身著玄黑铠甲的邱胜翊昂然站起。“我知道你们为了包容我的意见,费了不少力气——”
  
“少主别这么说。”披著碧色披风的祁将军抱拳回话。“少主仁德爱民,不肯让士兵们轻易丧命,这是我们蒲泽百姓的福气。”
  
“是啊。”葛权将军点头。“哪像里边的明王——”
  
几人同时望向营外高处,那仍亮著火炬的皇宫,摇了摇头。
  
邱胜翊朝几人颌首。“大伙回去歇息吧。”
  
“是,少主也早点歇息。”几名将军躬身离开。
  
“我帮您更衣。”张叔走到邱胜翊身后说。
  
他身上玄黑色铠甲相当沉重,每日穿上脱去,都得费上一番功夫。
  
张叔静静动作。至于双臂平举的邱胜翊,则是面露恍惚地凝望夜空的繁星。
  
“张叔。”他突然问:“你有没有派人去探映洁她们的消息?”
  
“信差前几日才刚动身。”张叔将铠甲往桌上一搁,继续说,“估算路程,这会儿也应该到了。”
  
“我有些记挂她。”邱胜翊柔柔心窝,那儿填著一股闷,随著时间距离的拉长,那股闷遂成了难受。
  
白日,他是温柔敦厚的蒲泽少主,背负著众多百姓的期待,就算身子再倦,在人前他犹是装出笑脸。可夜里,他只是一个苦苦思念爱妻的男人,他挂在胸前的玉佩,早己不知被他拿出来抚挲过几回。
  
犹记得他把她跟路婶送到西湖畔小屋时,她突然解下脖子上的雌凰玉佩,轻轻在上头印了一个吻。
  
她拿她的雌凰玉佩交换他的雄凤玉佩。
  
“让它陪著你。想我的时侯,拿出来看一看——我会乖乖等你把它送回我身边,我等你。”
  
想起映洁那清澈又温柔的大眼,邱胜翊忍不住把手探进衣兜,想再拿出玉佩瞧一瞧。记得两人交换玉佩当时,他犹能感觉到上头残有她温润的暖香——就在他手堪堪触碰到玉佩时,不知怎么搞的,系住的红绳竟然断了。
  
温润的玉掉落在泥地上。
  
“哎呀,”张叔快手捡了起来。“绳子断了?没关系,明儿我再拿条红绳过来——”邱胜翊接过玉佩,直觉不对劲。
  
他心里这股忐忑——是怎么回事?
  
“张叔,总觉得好像有什么坏事会发生……”
  
张叔一脸讶异地问:“怎么啦?您察觉到什么了?”
  
“我也说不上来,就是不安心。”他紧紧揪著手里的雌凰玉佩遥望著南方,怕这是老天给他的预兆。“记得,信差一回来,马上带他来见我。”
  
张叔一口允诺。“我知道,您放心,那儿有那么多护卫保护,不会有事。”
  
就算得了张叔的安慰,邱胜翊心里还是忐忑。
  
他点点头不说话,只是把玉佩握得死紧。
  
十日后,邱胜翊终于攻进皇城下。经几日截粮围困,皇城己现食粮短缺的窘境。许多职位低微吃不饱饭的小兵奴婢受不了饥,正一大群一大群冒死往邱胜翊军队逃。开头明王知悉,还曾下达诛杀令——谁敢踏出城门一步,一律满门抄斩!可时间日久连皇宫膳时也成问题时,他也无暇顾及他人了。
  
“你们端来这什么东西?”
  
方才起身的明王怒瞪著眼前菜肴,他堂堂一个蒲泽国王,一餐菜色竟然是腌菜萝卜跟一碟炖肉?!成何体统!
  
负责伺侯的太监惨白了脸。“回禀皇上——御膳房那儿……实在难为无米之炊。”
  
宫里食指浩繁,城一围起,料材便没法自外边补进,就算膳房厨子手艺再巧,也没办法变出更适恰的御膳。
  
别说明王吃得差,像伺侯他的小太监,一天顶多只能吃上一顿,而且吃的还是干巴巴的硬馒头。
  
“岂有此理!”向来骄傲跋扈惯了的明王怎甘愿受此委屈,索性翻桌不吃了。
  
他气呼呼一走,小太监即刻跪下,抓着掉在地上的菜肴囫囵吃下,他实在太饿,太饿,再也顾不得什么宫廷规矩——皇宫内情况之悲惨,可见一斑。
  
明王一路步出宫殿,转头四顾,处处可见饿得体乏力虚的卫士颓坐在廓角——老天,他不敢相信自己眼睛,难道真被占星官说中,“荧惑守心”意表皇帝有难,难道老天当真要亡他邱世明?
  
不、不!
  
明王仍想做困兽之斗,就在这时,他早先派遣出去的禁卫军,终于送回了好消息。
  
一行十人自秘道潜进皇城,手里就抓著手脚嘴巴被布条缚住的映洁。
  
一连经过五日奔波,穿在她身上的碧色衣衫早己残破肮脏,原本梳理整齐的黑发全披散在她头上,一张白惨的脸毫不见血色,但是那双眼依旧清澈明亮,犹如两潭清泉。
  
明王步下王座,审视娇嫩年轻的映洁。
  
“你们说这丫头是那家伙的妻子?”他本以为邱胜翊的妻子会是什么艳冠群芳的美人,没想到,她不过是一株清秀的小白花。
  
明王痛恨邱胜翊,就连提起他名字也不愿意。但底下人全明白“那家伙”指的是谁。
  
“回禀皇上,是。小的经过再三打探,确认无误。”
  
“好!”明王难得展露欢颜。“备轿,把人给我送到城门上去。”
  
城门下,邱胜翊领军的征讨大军行列整齐,远看,犹如一块块墨黑色的豆腐。黑底绣著金色蒲葵纹样的大旗迎风招展,气势多么恢宏昂扬。
  
方才邱胜翊送进最后通牒,若明王愿意开门投降,还可保他一条性命;若不,就别怪他不顾念叔侄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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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己然逼近约定的时辰。
  
“皇叔还是坚持不开城?”高踞马上的邱胜翊眺著城门喊道。
  
坚守在城墙上的卫士各各面有菜色,但因怕明王降罪,只能强打起精神应付。
  
“少主。”晋广将军在旁唤了声,提醒他时辰己到。
  
邱胜翊看他一眼,点点头。“我知道——”
  
正当邱胜翊抬手,欲下令攻击时,城门上突然传来一阵蚤动。
  
是明王。身著鲜黄龙袍的他高高站在城墙上,俯视底下年轻俊朗的邱胜翊。
  
叔侄俩阔别二十年再见,邱胜翊讶于叔叔的疲老,而明王则是一副惊魂的表情。
  
这家伙——明王望著邱胜翊,那眉宇气度——简直就像他王兄再世。
  
明王打从心底觉得惊恐。仿佛又回到二十年前,他举刀剌进显王那时刻——那时显王就是用这双温厚如海的黑眼睛,直勾勾瞅着他看。
  
仿佛是在问他——这样,你就满足了吗?
  
望著邱胜翊,明王神智癫狂了起来。
  
“你这羽翼未丰的小伙子也想跟我斗?来,你睁大眼睛瞧瞧这人是谁!”
  
明王伸手一拉,一抹碧绿的影子跃进了邱胜翊眼帘。
  
他瞠大眼难以置信——他的映洁,怎么会在皇叔手上?!
  
“怎么会?”骑马陪在邱胜翊身旁的张叔也吓了一大跳,昨晚才说过不会有事,今早事情就发生了!
  
“怎样?”明王嘴里笑著,干枯的大掌抓鸡似地紧拧映洁一头黑发。“你觉得我该怎么处置她?是要一刀一刀断她臂膀双腿还是要将她赏给我身后士兵,教她尝尝半点朱唇万客尝的销魂滋味?”
  
邱胜翊颤栗地望著映洁苍白的脸蛋,虽然距离遥远,但他犹能从她惊惧的表情瞧出她多怕,多疼。
  
是他牵连了她!
  
他千防万防就是防这一刻——但他还是没保护好她!
  
他吸口气。“放了她,只要你放了她。你要我做什么都行。”
  
他此言一出,一旁几名将军齐声阻止。“少主!”
  
“呦……”明王一脸不可思议。“想不到你这么宝贝这丫头?让我仔细瞧瞧,这娇弱弱的小东西到底是哪点称你的眼——”说著说著,明王端起映洁小脸,好似要亲吻似地俯向她。
  
碍于嘴被缚住,映洁只能不断摇头发出呜咽声。
  
邱胜翊怎能坐视自个儿心爱的妻子遭受此污辱?
  
“别用你脏手碰她!”他马缰一提,人偕马朝城墙跨进了一大步。“你说,你要我做什么才肯放了她!”
  
“要我放了她,也成。”明王拿指轻挲著映洁脸颊,接著朝邱胜翊一望。“就拿你命换。怎样?”
  
邱胜翊身后的士兵们一听,全部鼓噪起来。“不行!少主!您千万不可以答应!”
  
就连四肢嘴巴被缚住的映洁,也拚命摇头拒绝,泪如雨下。
  
不行、不行!两人距离虽远,可连通的心意,全在转眼间传达到对方心坎。
  
她拚命使著眼色告诉他,她绝不容他做此决定。
  
假如你死了,你要我怎么活?!她泪眼婆娑地望著他。
  
但我没法眼睁睁看你被欺负——
  
“来吧。”邱胜翊下马,同时摘掉头盔。“放了她。我就是你的。”
  
“少主!”
  
几名将军赶来劝阻,他却摇头,推开他们手臂。
  
“我,心意已决,你们全部退下。”
  
“少主!”众人齐喊,包括队上士兵。全一齐跪下。“少主!”
  
皇宫前,气氛肃静到极点。
  
“张叔——”邱胜翊侧头望向紧抓著他裤脚的老人。“连您也要劝我?”
  
紧扒著邱胜翊不放的张叔老泪纵横。在他心里,他早把映洁当成了自己女儿,一边是少主,一边是女儿,他谁都不想牺牲!
  
“你们不明白她在我心目中的地位。”邱胜翊只说了这一句,便拨开张叔的双手,昂然走向闭紧的城门。“来吧,我们交换。”
  
“哈哈哈……”
  
高站在城墙上的明王发出剌耳的笑声,什么“荧惑守心”,什么“少主中兴”,全都敌不过他邱世明的强运!
  
“来人——啊!”
  
就在明王喊声的同时,映洁突然朝前一撞,明王手猛地放开,待要抓回,她己失足跌下足有四层楼高的城墙。
  
她心想,如果非得要拿邱胜翊的命才能交换她活命,那她不要。
  
她很清楚,在邱胜翊点头接下中兴大业的瞬间,他的命,已经是全蒲泽千千万万百姓的希望——
  
他有必要为了他们活下。
  
“不——!”
  
邱胜翊心魂俱裂地冲向掉落的碧绿身影。他惊恐地望著映洁迅速地跌落,与他仿佛沾了泥水的脚步,会来不及、会来不及的……
  
不,老天爷!他毕生从没一刻如此强烈渴求老天爷的帮忙——救救映洁!只要能救她,要他做什么牺牲他都愿意!
  
电光石火的瞬间,一声狼突自后方山岭传来,按著是一片黄褐色的云——不,是一群狼,闪电般朝城门扑来——
  
那景况之奇异,不单城墙上的明王,就连邱胜翊自己也不太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大群狼由一头颈间满是灰白细毛的大狼领头冲来,就在映洁堪堪落地之前聚在一块,以它们柔软的肉身,承接下她冲撞的力道。
  
是那头狼!邱胜翊认出来了,领头的灰毛大狼嘴上还残留细疤,那是当时他为了救映洁,不得不造下的伤口。他怎样也想不到向来残酷冷静的野狼,竟会通晓人性地向人报恩!
  
它竟能追他追到蒲泽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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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场愕住的人还包括城上的明王,他双眼瞠大瞪著狼群以身挡下那丫头的坠势——他突然想起一个古老的传说,记得第一代先祖,是个能使唤狼群的异者。明王本以为是胡诌,可今日,他竟然亲眼见到了!
  
这意味什么?难道老天爷是想告诉他,就连几只畜牲,也挑中了邱胜翊当它们的主人?
  
狼群接住映洁便定住不动,灰白毛的头狼再度了一声。邱胜翊看见它金黄色的狼眼朝他一望,那眼神仿佛是在跟他说——好了,欠你的恩情我报了。
  
“谢谢你。”邱胜翊冲过去抱起昏厥的映洁,诚挚地向灰白毛的头狼道谢。
  
头狼再度呼,按著,黄褐色的云堆如同来时那般轻巧、迅速,眨眼又滚过了山丘,复而消失不见。
  
就像场梦一样。
  
“不!”率先回神的明王尖喊了声。他不接受这种事!怎么会有这种事——他捧著剌痛不己的胸口连连后退,伸出的右手仓皇地想抓住谁,却愕然发现,没有,竟没有一个人对他伸出援手!
  
你们这群人——他可是他们的王啊!
  
就在他竭力想抓住离他最近的卫士时,“嗖”地一声,一枝飞羽正中明王心窝。他难以置信地转身瞪视持弓者——是晋广将军。
  
一箭射出后,晋广将军对著苍天大喊。“先王,我终于为您报仇了。”
  
这叫什么?明王伸出颤个不停的右臂,心头闪过四字——“众叛亲离”。
  
这——就是你要的吗?
  
在明王摔跌落地之前,他仿佛看见多年前疼爱自己的兄长,临终时那直剌他心窝的一眼。
  
“哗——明王死了!”
  
邱世明一倒地,墙内墙外的士兵立刻爆出欢呼,紧接著开城门的开城门,相拥大叫的相拥大叫,但一切狂喜纷乱邱胜翊全没放在心上,他只是好温柔,好温柔地环著映洁,头贴著她额,眼眶里落下宽慰欣喜的眼泪。
  
谢谢老天爷,他紧搂著她望向晴空道谢。感谢网开一面,没真的狠心把她带走。
  
“少主——”
  
张叔还有几位将军朝他走来,其中张叔伸手欲接走映洁,但他只是摇头。“我来就好。”
  
“对不起少主——”张叔一脸愧色。“刚才臣子不是故意要违逆您。”
  
“我知道。”他摇摇头表示没放在心上。“刚才你们也看到了,我为什么一定要救她?”
  
几位将军点点头。方才映洁那一跳,当真吓著了他们,也感动了他们。
  
想不到一个看起来不过十六、七岁的小姑娘,竟也有此胆量,为了保护挚爱的人,不惜牺牲自己性命。
  
邱胜翊俯视她的眼里饱含著骄傲与心怜。“她就是这样子,满心满眼只有我,如果我再不保护她,就没有其他人会做了。”
  
而后他深吸口气,抬头朗声直告:“本王在此直告,此人古映洁是我邱胜翊的妻子,也是我们蒲泽未来的皇后,你们誓死效忠的对象。”
  
他声一歇,众人立刻伏地,同声跪喊:“吾皇万岁万万岁,皇后千岁千千岁——”
  
历经近两个月的战事,至此一刻,终于圆满落幕。

『11』第十章

蒲泽的夜空清朗,一轮明月高挂空中,御花园里虫鸣唧唧,完全看不出两天前,此时还是一番兵荒马乱的模样。
  
邱胜翊在明王死去当天立刻即位,自封为“明帝”。他下诏收回明王一脉持有的赏赐与爵位,但也不过于为难他们,只把他们贬回百姓,自此和皇族无关。
  
至于其他功臣,该赏则赏,曾经投身明王麾下的文武朝臣他去芜存菁,只择善留之。他不问朝臣过去效忠谁,他只在乎他们日后能否为蒲泽百姓贡献一己之力。
  
另一德政是税赋减收。他一路打进蒲泽也看见了百姓的困苦,特别容许全国百姓三个月免上缴各式赋征。他圣旨一到,众人们全跪在门前面朝皇宫跪谢。
  
忙过了政事,但邱胜翊还有一件事记挂在心上。当晚离开御书房,他支退身边太监,一个人来到皇后寝宫,负责照顾映洁的宫女们一见他来吓了一跳,赶忙曲身要拜。
  
“皇上——”
  
穿著银织缎栏衫的邱胜翊挥手免了她们的礼。“映洁怎样,还是一直睡著?”
  
“回禀皇上,是的。不过小的一直按时喂皇后娘娘吃药喝鸡汤,娘娘也都确实吃下肚了,没有呕出来过。”
  
还有办法吃点东西倒还好。邱胜翊下摆一撩落坐床沿,温暖的掌执起藏在被窝里的小手,一双黑眸满是忧心。
  
不知是不是惊吓过度,还是体力不济,自她跃下城墙两天了,她一直这样昏睡不起。其间邱胜翊跟御医都帮她把过脉象,感觉没什么异样,但不管他怎么唤,她就是不醒来。
  
他爱怜地轻抚她如缎的黑发,枕著殷红头枕的她,宛如一朵纤巧的白花,那么纯,那么净。
  
回想她那时一跳,轻抚著她脸颊的手颤了下。他望著她喃喃问道:“映洁,告诉我,我要怎么做,你才会像往常一样,甜笑著看著我?”
  
今一早路婶被留在西湖小屋的护卫们送回蒲泽。路婶受了点伤,但气色看起来还好。邱胜翊问了她当时情状。路婶哭得凄凄惨惨,可该说的话一句也没漏掉。
  
再加上那几名黑衣刺客的吐白——他终于明白这几日她是怎么过的。
  
“是我失策,”他轻抚她柔软的脸颊低喃:“我应该早想到皇叔会去找你麻烦,我应该留下更多的人保护你,而不是听从张叔他们的说法,说人留得太多,反而引入侧目。”
  
现在再自责有什么用?他让她受苦了。都不知道他方才听那几名黑衣刺客说起,她一逮著机会就想逃跑,逼得他们不得不动手打晕她时,他心火之旺,差点就下令把他们全推出去斩了!
  
他闭眼呼气,缓下蓦地窜升的火气。“你之所以拚了命想逃,一定是想到一被绑回来,你就会成为我的负担对吧?傻丫头,你根本不需要自寻苦吃,你该相信我有那能耐保全你的——”
  
在他喃喃自语中,一名宫女送上刚煎好的汤药。“皇上,皇后娘娘用药的时间到了。”
  
“给我。”他伸手接过。“你们下去吧,皇后有我照顾。”
  
“是。”几名宫女一福,鱼贯似地离开寝宫。
  
“喝药了,映洁。”他先在她耳边唤了声,接著搀她靠著他坐起,一口一口小心吹凉,再喂她喝下。
  
“我要怎么做才能唤醒你?”他俯头望著她微微颤动的长睫说话。“你是在作什么梦吗?梦里会比你现在还好吗?你知道现在是谁坐在你身边、喂你喝药?”
  
稍后,他将昏睡不起的她放回枕上,取出路婶送回来的玉笛,轻吹了两个音。
  
路婶——啊不,现在该改口唤她护国夫人,她告诉邱胜翊,因为思念他,映洁竟无师自通学会了《越人歌》的曲。每每夜里想他想得睡不著,她就会拿出玉笛,一遍又一遍地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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