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甚至只是花店的小妹！太可笑了，这件事如果传出去，教邱家的面子该往哪里摆？邱建州生气地扔下手中的报告书，推开椅子起身，怒瞪著窗外。
　　
他不会同意他们交往——绝对不会！
　　
他想邱胜翊只是寂寞才会「误入歧途」，只要他介绍家世良好的对象给他，相信他很快就会忘了这个不适合他的女人。
　　
邱建州不动声色，假装自己不知道邱胜翊结交女友之事，私底下却悄悄著手进行相亲事宜。

『9』第八章

这是一场沉闷而诡异的餐会，与会的主角只有四个人——邱胜翊和他的父亲邱建州，以及邱建州的商场老友黄维德，还有黄维德的女儿黄瀞怡。
　　
用餐时所坐的位置也有点奇怪，一张铺著丝缎桌巾的四方桌，邱建州和儿子坐在同一排，对面是黄维德父女，邱胜翊和黄瀞怡对面而坐，这样的座位安排很像一般常见的相亲宴，邱胜翊心中直觉排斥。
　　
再说他并不是心甘情愿前来的，想到原本安排好的约会被破坏，他就深觉对不起映洁。
　
不过基於礼貌，他并没有把不悦表现在脸上，只是用餐期间沉默少言，不曾主动找话题与黄瀞怡交谈，几乎都是她一人独挑大梁。
　　
为此，黄瀞怡还开玩笑说：「邱胜翊先生，请多说几句话吧！我的长相那么令人无言以对吗？还是我言语乏味得可怜？」
　　
开朗大方的她，倒是毫不掩饰自己对邱胜翊的欣赏。
　　
其实黄瀞怡样貌端庄，秀外慧中，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女孩，只可惜邱胜翊心中已有他人，其他女子在他眼中就和石头草木无异。
　　
「当然不是这样！黄小姐美丽大方，是个极好的伴侣，只是我本就不喜多言，让黄小姐感觉沉闷，我很抱歉！」他诚挚地道歉。
　　
「别这么说嘛！」他开口道歉，反倒让黄瀞怡不好意思起来。「我只是开开玩笑而已，你别当真。」
　　
「是吗？」邱胜翊淡淡勾了勾唇角，脸上的表情没有太大改变。
　　
黄瀞怡好奇地问：「你总是这么严肃正经、不苟言笑吗？」
　　
「我？不尽然如此。」当然不！
　　
至少和映洁在一起时，他是温柔、浪漫、幽默、甚至调皮的，他喜欢逗弄她，然後看她绯红似火、羞涩迷人的娇态。
　　
想到映洁，邱胜翊忍不住笑了，俊雅斯文的笑容令人深深著迷。
　　
黄瀞怡「惊艳」之余，忍不住依恋地多看了他一眼。她觉得自己似乎坠入爱河了。这样的男人，让人无法不心动！
　　
坐在他们身侧的邱建州和黄维德对於他们的互动，似乎感到相当满意，豪爽地大笑起来。
　　
「呵呵，邱老，看来小俩口相处得不错喔，我们两个老的可以安心了！」
　　
「是啊！」邱建州见时机成熟，便提议道：「黄老，既然小俩口谈得来，不如让他们独处一会儿，私下聊聊，我们先回去吧！」
　　
「哈哈——也好！瀞怡，爸爸先回去了，你要好好把握机会喔！」黄维德拍拍女儿的肩，仰头哈哈大笑。
　　
瀞怡是他女儿，他怎会不明白她的心事？平常她对交往的对象也满挑剔的，以前他替女儿介绍过几个青年才俊，她好像都不太满意，这回她不但整晚笑咪咪，还主动找话和邱胜翊说，看得出她确实很喜欢他。
　　
「爸爸！」父亲说得太白了，害黄瀞怡羞得脸都红了。
　　
邱建州对儿子使个眼色，并且命令道：「旭儿，你替我招待瀞怡，不许怠慢人家，聊完了记得送瀞怡回去，知道吗？」
　　
「知道了。」邱胜翊捺著性子回答。
　　
「那就谢谢贤侄了。」若是小俩口真有什么後续发展，黄维德也乐见其成。
　　
他们相偕离去後，现场的气氛霎时冷了下来。
　　
和刚才的情形差不多，几乎都是黄瀞怡主动找话题聊，邱胜翊心不在焉地回应，坐不到半个钟头，他就起身道：「黄小姐，很晚了，我先送你回去吧！」
　　
「啊，那麻烦你了。」
　　
既然他说要走，黄瀞怡也不好意思说要留，况且他明天要上班，可能需要早点回去休息，因此善体人意的她自然顺从他的安排。
　　
送黄瀞怡回家途中，邱胜翊屡次举高戴著手表的手腕看时间，黄瀞怡注意到了，於是开口间：「你还有事赶著去办吗？如果有急事的话，请在路边让我下车，我自己搭计程车回去就行了。」
　　
邱胜翊这才发现，自己不自觉做了失礼的事情，於是立即向她致歉：「其实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很抱歉我这么做。让你感到困窘，真是对不起！」
　　
「请别这么说！」黄瀞怡叹了口气。「你一定要对我这么客气吗？我宁愿你别对我这么生疏……」
　　
「啊？你说什么？」邱胜翊不解地蹙眉，她似乎说了某句他听不懂的话。
　　
「没什么！既然你还有事，那就开快点吧，离我家不远了。」
　　
「好的。」
　　
邱胜翊果真加快车速往黄家驶去，至於他的心，早飞到十几公里外的地方去了。
　　
送回黄瀞怡，邱胜翊直接驾车赶往吴映洁的住处。
　　
现在才刚过十点，他知道映洁大约十一点才会上床，在她临睡前，他还能偷到一个钟头的会面时间，慰解他的相思之苦。
　　
这会儿吴映洁正在房间里，用大姐店里卖剩的玫瑰做成的乾燥花，小心地黏在漂亮的纸上，贴上粉红色缎带绑成的蝴蝶结，再用水彩笔在纸上写下爱的絮言，就是一张张漂亮的手工卡片了。
　　
再过一阵子就是情人节了，届时这些卡片会很畅销。
　　
她正专心黏贴玫瑰时，放在桌上的手机忽然响了，她慌忙拿起手机，因为有几根手指沾上黏胶，她只好用翘起的莲花指弹开手机盖，再高难度地用肩膀和脸颊夹在耳边接听。
　　
「喂？」
　　
「映洁？」邱胜翊听到电话那头乒乒乓乓地，有点纳闷，不知道她在干什么。
　　
「邱胜翊？」听到他的声音，她高兴极了。「你今晚不是有事吗？忙完了呀？」
　　
「嗯……还没。要做完最後一件事，才算真正忙完。」邱胜翊假意叹息。
　　
「非得今晚做不可吗？」吴映洁看了眼时钟，都十点了他的事情还没忙完，真令人心疼。「什么事呢？」
　　
「见你！」他语调沙哑性感，深浓的思念化成电波，透过话筒的传递，撼动了她的心。
　　

　
「你是说——你该不会是——」吴映洁抓著手机，跌跌撞撞地冲到窗口，拉开窗帘往楼下一看，看见他俊逸潇洒的身影出现在眼前，她欣喜得热泪盈眶。
　　
「你等等，我——我马上下去！」她合上手机盖，先冲到浴室洗净双手，然後飞奔下楼。
　　
她的爸妈正在客厅看电视，见她慌慌忙忙地下楼，一副要出门的样子，狐疑地问：「小洁，你要去哪——」
　　
「我出去一下！」话没问完，她已砰地关上大门。
　　
吴映洁冲出门外，邱胜翊站在昏暗朦胧的夜色中等著她。她激动地扑向他，跳起来抱紧他的脖子。
　　
若是不知情的人见了，铁定会以为他们很久没见面了，其实他们两天之前才碰过面呢。
　　
对於热恋中的人来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三秋不见便恍如隔世，如此算来，他们已经「六年」没碰面了，自然难耐相思啊！
　　
邱胜翊捧著她小巧的下巴，迫不及待想印下热切的吻，吴映洁忽然想到这是自家门前，家人或邻居随时有可能出来撞见，那实在太不好意思了，她再怎样也不敢如此大胆豪放。
　　
於是她急忙挡住邱胜翊逐渐低下的脸，急嚷道：「不行啦！」
　　
「为什么？」大老远赶来看她，却连一个吻都得不到，邱胜翊懊恼极了。
　　
「这里可能会被人看见……我们到那边去啦！」
　　
她住的社区附近正好有个空地，长了几棵树，平常有些老人会坐在树下乘凉，现在已近深夜，空地上一个人都没有，树木又提供了些许遮蔽，她不用担心会被熟人撞见。
　　
「映洁！」一到空地，邱胜翊立即将她压向身後的大树，极尽缠绵地吻她。
　　
他的大手在她纤瘦的背脊上滑动片刻，接著往下溜到不盈一握的细腰，最後落在她的臀上，捧著她，让她更贴近自己的火热……
　　
「翊……」吴映洁娇喘吁吁，双颊红得像深秋的枫叶。
　　
邱胜翊费了好大的自制力，才把自己拉离她柔若无骨的身躯。
　　
「我好想你！」他充满感情地低喃。
　　
尤其和一个不是她的女人相处一晚之後，他愈发思念她！想念她身上淡淡的香气，想念她纯真灿烂的笑容，想念她盈水晶亮的瞳眸，想念她香馥柔软的芳唇……
　　
他背靠著大树，将她搂进自己怀里。
　　
时序已是秋季，秋凉如水，尤其刚才她急著出来，没披上外套，身上只穿著一件室内穿的薄t恤。他爱怜地抚摸她的手臂，不经意发现她的手臂上浮现畏寒的鸡皮疙瘩，於是柔声问：「你冷吗？」
　　
「嗯，有一点。」吴映洁有些不好意思地对他一笑。
　　
其实刚才一出门就稍感寒意，但她舍不得再折回去加件衣服，心想没关系，没想到空地风大，这会儿还真冷呢！
　　
「你先穿我的衣服——」邱胜翊想脱下身上的西装外套给她，但她摇头说不用。
　　
「我们去喝点热汤就不冷了！」吴映洁笑著拉著他的大手离开空地。
　　
邱胜翊有点不明所以，但还是乖乖跟著她走。
　　
结果她拉著他来到几百公尺外的便利商店，里头有热腾腾的关东煮。邱胜翊望著那锅清清如水的汤底，嘴角抽搐。…坦就是你所谓的热汤？」
　　
那根本是一锅热水吧？
　
「对啊！你别看这汤清淡无料，其实还满好喝的。」
　　
「是吗？」说真的，邱胜翊不敢期待。
　　
吴映洁拿了两个大纸杯，挑了鱼板、贡丸、萝卜、玉米，还装了大半杯汤，这才开心地去结帐。
　　
他们回到空地，找了块大石头，坐下来品尝热腾腾的关东煮。
　　
邱胜翊惊奇地发现，她说得没错，这汤头其实还不错。它看起来虽不起眼，但是各种食材的美味渗透在其中，有著纯朴、传统的味道，很令人怀念呢！
　　
「很像我小时候吃过的黑轮。」邱胜翊咬了口鱼板，笑著说道。
　　
「味道怎样？」她有点担心，怕他不喜欢这样的东西呢！
　　
「比我今晚吃的五星级大餐还要棒！」他啧地一声，用力吻了下她的唇。
　　
「啊——」吴映洁没想到连吃东西都会被「偷袭」，当下跳起来哇哇大叫。
　　
「呵呵……」邱胜翊笑眯了眼，心情万分开朗。
　　
只要和她在一起，他的心情自然就会变好，只要看见她，他就觉得好开心。
　　
真的——好开心！
　　
或许是上天嫉妒他的幸福吧，他和映洁的相恋之路，开始荆棘丛生。
　　
周六早上，邱胜翊一身轻松的便装，手里甩著车钥匙，吹著口啃轻快地下楼，准备去接心爱的映洁。他们约好了今天要到擎天岗踏青。
　　
他刚下楼，还来不及打开大门，就被从书房出来的父亲喊住。
　　
「邱胜翊，你要去哪里？」邱建州穿著深蓝的织锦厚睡袍，手里拿著报纸，鼻梁上架著老花眼镜，锐利的双眼正从镜片上方不赞同地瞪著他。
　　
「嗯，有点事出去。」他含糊回答。
　　
对於自己和映洁的事，他在父亲面前依然半个字都不提，他就像匹急欲保护伴侣的狼，防备著周遭任何一个可能伤害她的人。
　　
「你不能出去！我邀请黄老和瀞怡来家里做客，你必须留下来作陪。瀞怡和你谈得来，一直想再和你聊聊！」
　　
「您这时候才说？！」邱胜翊震怒地瞪著他。「我都已经约——」
　　
「约什么？」邱建州敏锐地眯起眼。
　　
「没——没什么！」邱胜翊回避地垂下眼，不愿让父亲知道映洁的存在。
　　
「你该不会——约了什么人吧？」邱建州狡猞地试探。
　　
「当然没有！」邱胜翊立即否认，他怎么也不可能承认。
　　
「既然没有，那么就留下来吧！」说完，邱建州不再等待他的回答，迳自转身走回书房。
　　
「嗯……」邱胜翊紧捏著双拳，拼命忍住咆哮怒吼的冲动。
　　
他的美好假日泡汤了……他该怎么向映洁请罪呢？
　　
他随後拨了电话，告诉吴映洁自己临时有事，并向她道歉。幸好她也体谅他，笑著说她正好可以去花店帮忙，要他尽管去忙不必担心她，他才安心许多。
　　
原以为这只是偶发事件，没想到接下来一次又一次，他与映洁订好的约会都极为凑巧地被迫取消，他不由得开始起疑。

　　
父亲——是否知道他与映洁相恋之事？
　　
这天是礼拜五，已经好几个礼拜没和映洁碰面的邱胜翊，再也耐不住相思，一下班就匆忙离开办公室，想去花店接映洁下班。他已盘算好了，两人可以先去吃顿晚餐，然後找个有气氛的地方待上一整晚，让他们互诉相思。
　　
啊！他们太久没见面，想到等会儿就可以见到她、拥抱她、亲吻她，他的手因为兴奋而忍不住颤抖起来。
　　
他直奔停车场，还来不及将车开出公司，手机就响了起来。
　　
他从口袋取出手机，一看来电号码，脸色陡然一变。来电者正是他父亲！
　　
他握紧手机，迟疑著该不该接，铃声持续响个不停，他用力一咬唇，最後按捺不住，不耐地接起电话。
　　
「爸，有什么——」
　　
他才刚想问父亲有什么事，邱建州严厉的声音便漠然打断他的话：「谁允许你下班的？我还有事吩咐你做，马上回来！」
　　
「爸——」他没机会把话问清楚，因为邱建州已挂上电话。
　　
拿著嘟嘟作响的手机，一股愤怒的情绪霎时涌向他。
　　
为了父亲的缘故，他与映洁好几个礼拜无法见面，因为父亲，他屡次被迫取消订好的约会，即使再怎么体贴包容，映洁也开始感到不安了，他都知道。父亲究竟还想怎么样？
　　
汹涌的怒气瞬时直扑而来，他甩上车门，将手机塞回口袋里，然後转身大步朝电梯走去。
　　
今天他非要把话说开不可，就算被父亲发现他和映洁的事，他也要问个清楚，父亲他——究竟在打什么主意？
　　
踩著愤怒的脚步踅回楼上，邱胜翊直奔董事长办公室。
　
「您急著找我回来，到底有什么事？」他推开门，快步走了进去。
　　
搭电梯时，他拼命告诫自己得敬重父亲，不能口出恶言，然而即使他强自压抑愤怒的情绪，此时此刻仍气愤得想吼人。
　　
邱建州将好几本厚厚的企划书扔给他，漠然命令：「这些企划书今晚留在办公室看完，明天和我讨论！」
　　
邱胜翊接过企划书，稍微翻了翻，发现那都是明年——甚至後年才有可能实施的方案，父亲急吼吼地把他召回来，就是为了叫他加班看完这些非急迫性的东西吗？
　　
「您把我叫回来，就是为了看这几份企划？」邱胜翊真有想摔东西的冲动。「您在跟我开玩笑吗？这些企划距离实行的日期还有一两年，根本不急著现在看！」
　　
「难道你打算等到实行前一天才看吗？」邱建州讽刺地问。
　　
「当然不是！我只是不明白，这些企划有这么急，非得在今晚看完不成吗？明天、後天、大後天再看难道不行？我有事——」
　　
「不行！」邱建州淡淡地说：「我要你今晚先看，你乖乖留下来给我看完。」
　　
邱建州的要求根本不合常理，荒谬的理由就像要阻止他离开似的……邱胜翊望著父亲，警觉地蹙起眉头。他——是不是察觉了什么？
　　
不管父亲是不是知道都无所谓了！他受够了，决定把自己和映洁交往的事说出来，不愿再像见不得人的地下情人，辛苦地东瞒西藏。
　　
他望著父亲，严肃地开口：「我有女朋友了，今晚我和她约好要碰面。」
　　
邱建州缓缓抬起头看他，诡异地不发一语。
　　
邱胜翊深吸一口气，继续道：「她叫吴映洁，我和她相识十七年了！从美国回来後与她偶遇，之後开始正式交往，如今也有半年了。我希望能得到您的祝福！」
　　
邱建州依然沉默不语地看著儿子，看起来完全不惊讶，那过度平静的眼神，终於让邱胜翊察觉有异。
　　
「您早就知道了对不对？！」父亲漠然的神色说明了一切，他恼怒地大吼：「难怪这阵子您突然干涉起我的行动，您想拆散我和映洁？」
　　
「她不适合你！」邱建州啪地合上文件，不再隐瞒自己知情的事实。「她只是个花店小妹，而你是堂堂邱氏企业的唯一继承人，这样的感情，能得到大家的认同吗？」
　　
邱胜翊震惊於父亲老成的心机，急忙争论：「有何不可？至少我们是真心相爱！再说——映洁是在花店帮姐姐的忙，如果您真的介意，我可以拜托她换份工作。」
　　
「就算她换了工作也没有用！无论她换什么样的工作，依然掩藏不了她是平民女子的事实，她——配不上你！」
　　
「平民女子？」邱胜翊几乎失笑。「您活在什么样的世界里？我们不过稍微有点臭钱罢了，您真以为我们是王公贵族？我们也是人，一样需要吃饭喝水，一样有喜怒哀乐，一样渴望温暖关爱，这点我和映洁并没有什么不同！」
　　
「当然不同！光是出身她和我们就不同——好比猴子和人类的差别，猴子穿上衣服，无论模仿得多么像人，依然是只猴子，永远也不可能变成真正的人。同样的道理，吴映洁出身低下，就算再怎么掩饰，也藏不住她与生俱来的穷酸性格，难道你希望我看到我的儿媳妇，在隆重宴会上拿著塑胶袋包剩菜吗？」
　　
「不许您这么说，映洁她不会这么做！」邱胜翊恼怒地大吼：「映洁知书达礼、善良体贴，您根本不了解她，没有资格说这种话！」
　　
「好，我愿意给她一次机会！这个周末在周老板家里有场宴会，你带她来见见场面，如果她过关了，我就不再反对这件事。」邱建州老谋深算地眯起眼。
　　
「您说真的？」邱胜翊双眼一亮，面露喜色。「只要她表现得宜，你就答应让我们交往？」
　　
「没错。不过记住——我的条件是，她的表现必须让我满意！」邱建州意味深长地冷笑。
　　
「好！我相信她会做得很好的。」邱胜翊笃定地回答。
　　
事关他们的幸福，相信映洁一定会努力获得他父亲的认同！
　　
吴映洁对著镜子，穿戴大姐借给她的一套珍珠首饰。因为手抖得太厉害，她试了好几次，才顺利把珍珠耳环穿进耳洞里。
　　
她好紧张，自从邱胜翊告诉她要带她参加一场宴会，顺道见见他的父亲时，她就一直紧张到现在。
　　
从邱胜翊的言谈间不难感觉，他的父亲是个冷漠严肃的老人，即使对自己唯一的儿子也从不假辞色，更何况对待一个外人？
　　
她知道那天会有场盛大的宴会，但是毫无经验的她根本完全不知该如何准备，最後她只好向大姐招认邱胜翊的真实身分，并告诉她自己即将与邱胜翊的父亲会面，请大姐替她想想办法。
　　
吴筱婕知道实情後，二话不说带她去买了件漂亮的洋装，并借她这套她结婚时购买的珍珠首饰，之後塞给她几片面膜，要她每天晚上敷脸，这样皮肤才好上妆。
　　
她望著镜中的自己，肌肤水嫩透亮，薄薄的妆容贴在姣好的肌肤上，更显得光润剔透、容光焕发，大姐的面膜果真神奇，她的皮肤好得不可思议。
　　
而她身上穿的是一套浅藕色的削肩洋装，露出一双粉嫩嫩的玉臂，长及小腿肚的裙摆轻柔飘逸，足上套著一双白色的高跟鞋，整个人看起来宛如大家闺秀，清新秀丽得叫人忍不住驻足观赏。
　　
当邱胜翊来接她时，整整半分钟说不出话来。

　　
「怎么了嘛，你干嘛不说话？」他活像要吞了她的眼神，让吴映洁娇羞不已。
　　
「今晚你真是太美了！」邱胜翊沙哑粗嗄的嗓音，说明了他的渴望。「如果不是怕弄坏你的妆，我真想狠狠地吻你。」
　　
吴映洁听了更羞了，赏他两颗白玉丸，娇瞠地嚷道：「人家都快紧张死了，你还有心情想这个？」
　　
邱胜翊怜惜地一笑，握住她微颤的小手说：「相信我，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会在你身边。」
　　
「嗯。」吴映洁用力点头：心中感动万分。
　　
「那么——准备好，我们要上战场了！」

『10』第九章

走进那个她生平仅见的豪华宴会，也见到了邱胜翊的父亲邱建州，吴映洁紧张得连心脏都快跳出胸口。
　　
「伯……伯父，您好！」她抓紧手中的皮包，恭谨地朝他行礼问好。
　　
「嗯。」邱建州眯眼打量吴映洁，心里对这女孩讨人喜欢的模样与温柔婉约的气质，其实还给予满高的评价，只可惜她的家世太差，注定不能成为邱家的媳妇。
　　
要怨，也只能怨她的命不好！
　　
「映洁，你自己去拿点东西吃好吗？」邱胜翊先支开她，想和父亲谈谈。
　　
「好的。」吴映洁当然也知道他的目的，所以即使有点慌乱不知所措，还是强自镇定地对他笑笑後，独自走开。
　　
她走後，邱胜翊迫不及待询问父亲：「您觉得映洁怎么样？」
　　
「哼，是有几分姿色、，难怪让你迷恋成这样。不过我说过，出身低下是无药可救的绝症，除非她有本事令我刮目相看，否则我永远不会认同她！」
　　
邱胜翊听了忍不住动气。「我不明白，出身、家世、金钱、权位，这些东西对您来说究竟有什么意义？这些都是身外之物，难道这些东西会比感情更重要吗？」
　　
邱建州冷冷地说：「你现在还年轻，天真得以为爱情就是生命的全部，将来你自然会明白，如果没有那些东西，爱情什么都不是！」
　　
「是吗？就像您和大妈坚贞的爱情？」邱胜翊出口讽刺後，见父亲脸色微变，立刻後悔地道歉：「对不起，我不是有意那么说的！」
　　
父亲再怎么错，他都不该讥讽他与大妈的婚姻。
　　
邱建州叹了口气道：「无妨！我和你大妈的婚姻，确实不能说是天作之合，但至少我们维系了二十年，直到她离开人世为止，我们保住了两家的合作关系，以及两家的名誉。」
　　
邱胜翊不敢置信。「对您来说这就够了吗？你们的人生，就为家族牺牲了？」
　　
「至少我们在其他地方获得补偿了。」他的元配喜爱珠宝华服和奢华享受，直到她死去的那一刻，她都过著非常满足的生活。
　　
至於他的补偿——已经深埋土底了！他哀伤地一笑。
　　
「我无法接受这样的生活，我绝对不要任由他人摆布自己的婚姻！」
　　
「人生在世最大的痛苦，就是身不由己。你生在邱家，是邱家唯一的继承人，自然有你该背负的责任，你永远也摆脱不掉，这是你的宿命，也是你的使命。」
　　
「我是无神论者，从不相信宿命，至於使命——我相信路是人走出来的，没有人天生该做什么，我也不是生下来就该成为邱家的继承人！」如果母亲依然健在，父亲也从来不曾出现，现在他应该过著完全不一样的人生。
　　
所以何谓宿命？只要换个角度想，稍微转一个方向，就是截然不同的新世界。他才不愿为了一些市侩、愚蠢的理由，葬送他的幸福！
　　
邱建州知道儿子不可能轻易改变想法，也不再试图说服他，他只用父亲的权威告诉他：「我中意的媳妇人选是瀞怡，我要你和她结婚！」
　　
「您疯了！我的婚姻不是赚钱的工具，我不可能为了利益结合，而随便跟一个没有感情的女人结婚！」父亲荒谬的命令令他错愕。
　　
「感情可以婚後培养，但是空有感情，却培养不出两个财团的稳定与团结。」
　　
「说来说去还是为了权势！只要有钱，就算要我和一尊雕像结婚，您也无所谓吧？」邱胜翊忍不住高声嘲讽。
　　
「至少我没真的要你和一尊雕像结婚！瀞怡是个好女孩，我叫你和她结婚并没有亏待你。」邱建州平静回答。
　　
「映洁也是个好女孩，为什么您就是不肯用心体会她的好？」
　　
「看来我们无法取得共识，不过你的坚持改变不了什么，我和黄老已经敲定婚事，近期内就会让你和瀞怡完婚。」
　　
「您休想操控我的婚姻！」邱胜翊气得脑袋快炸开了，握拳对父亲怒吼，丝毫不顾自己已经引来他人注目。
　　
「注意你自己的形象！」邱建州冷声提醒。「别忘了，你母亲临终前，你在她的病床前发过什么誓？你向你母亲保证会回到邱家，敬我为父，听从我的命令——这些你全忘了？难道你想让你母亲九泉之下死不瞑目吗？」
　　
邱胜翊恨恨咬牙，无法反驳。
　　
当年为了让母亲走得安心，他确实发誓永远顺从父亲，而今——他真恨自己曾经许下这个誓言！
　　
这时，大厅的另一方突然传来一阵惊呼，大家的目光霎时全扫向那个地方。
　　
「看你的女人出了什么丑！这种没见过世面的女人，能成为邱家的媳妇吗？」邱建州鄙夷地嘲讽，随即掉头走开。
　　
邱胜翊紧张地回头搜寻吴映洁的踪迹，可是找了一会儿没看见，片刻後才发现她狼狈地跌落在一堆散乱的鲜花上。
　　
「映洁！」他高呼一声，立即冲过去。
　　
吴映洁神色不安地走到放置餐点的白色长桌前，望著数十道美观且看似可口的佳肴点心，不知该怎么取用。
　　
其实她紧张得根本感觉不到饥饿，来拿食物只是为了找点事情做。
　　
「嘿！你需要盘子吗？」突然，一道热情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接著一只洁净的瓷盘出现在她面前。
　　
她抬起头，只见一个穿著白色及地礼服，明媚端庄的女人友善地对她微笑。
　　
「谢谢！」她接过瓷盘，感激地对那名女人微笑。「我本来还在犹豫，不知道要不要拿东西吃。」
　　
「这么多好菜，为什么不吃呢？」女人一面挟取菜肴，一面与她说话，动作熟练优雅，神色自若大方。
　　
「说得也是。」难得有人会跟她说话，吴映洁像是遇到知音，也跟著她挟起菜来。
　　
挟完菜，她们退到一旁，开始享用晚餐。
　　
那名女人咬了一口芦笋生火腿卷，突然道：「对了！我忘了自我介绍，我叫黄瀞怡，你叫什么名字呢？」

　　
「我叫吴映洁。」吴映洁吞下嘴里的食物，赶紧回答。
　　
「真好听的名字。」黄瀞怡叉起一块橙汁鸭肉，明亮大眼悄悄打量吴映洁，然後试探地问：「我注意到你是和邱胜翊一起来的，你们认识吗？」
　　
对於邱胜翊，黄瀞怡早巳心有好感，因此对於和他相关的人，自然也特别留意。
　　
「嗯，我们是——」她正要说出下头那句话，一群花枝招展的女人忽然蜂涌而至。
　　
「黄小姐，好久不见了！呵呵呵……」穿得金光闪闪的胖妇人，用涂著猩红指甲油的手掩著嘴，像火鸡般尖锐地笑著。
　　
「您好，吴夫人。」黄瀞怡微笑答礼。
　　
「哎啊，瀞怡，你还是这么漂亮！」另一个穿著闪亮贵气的刺绣旗袍，尖瘦厉害的女人推推眼镜，虚伪地赞美道。
　　
「谢谢邱伯母夸奖。」黄瀞怡脸上还是堆满微笑。
　　
「这身衣服真漂亮，是古奇的最新款吧？」一名衣著时髦的年轻女子万分仔细地打量黄瀞怡身上的衣著。
　　
「是啊！瑶琴真是好眼光。」
　　
吴映洁都快被这阵仗吓傻了，黄瀞怡依然能够巧笑倩兮地一一对答。
　　
蓦然，这票三姑六婆将目光一转，落在站在黄瀞怡旁边的吴映洁身上。
　　
「这是哪一位呢？」她们开始朝吴映洁聚拢过来。
　　
「我没见过你，你是哪家的千金？你父亲是哪间企业的负责人？」
　　
「我……」
　　
「你是生得不错，但好像不是上流社会人士吧？」
　　
「我不……」
　　
「你身上这套衣服是哪个牌子的？我怎么没印象，这不是知名品牌吧？」
　　
大家围著她你一言我一语，把从没见过这等场面的吴映洁吓坏了。
　　
「对不起！我不是……我只是和别人一起来的……我的衣服是在百货公司的专柜买的……」
　　
吴映洁一面喃喃回答，一面畏怯地往後退，直到黄瀞怡大叫：「映洁，小心後面——」
　　
来不及了！吴映洁往後退到墙边，不慎撞倒一只半人高的花瓶，花瓶倒地的巨响招来四周的惊呼声，花瓶里原本插满的鲜花和水全部洒落一地，而吴映洁也因为重心不稳跌在这堆混乱上，看来更加狼狈不堪，引来更多窃窃私语和批评声。
　　
「映洁！」邱胜翊飞快出现，将她从地上拉起，心疼地问：「你不要紧吧？」
　　
「邱胜翊……」吴映洁一见到他，就仿佛看到浮木似的，小嘴一瘪，眼泪几乎夺眶而出。
　　
那票三姑六婆见邱胜翊出现，而且显然和出了大丑的吴映洁相当亲密，於是再度围过来。
　　
「邱少爷，这位是你的朋友吗？」
　　
「她是哪家闺秀呢？」
　　
「她的衣服——」
　　
「抱歉！她可能受伤了，必须立刻接受医治，请让一让！」
　　
邱胜翊不理会那堆三姑六婆的围攻，抱起吴映洁突破重围，直奔屋外。
　　
黄瀞怡望著他们离去的背影，黯然心伤。如果邱胜翊肯这么抱她，就算要她出这样的糗，她也愿意啊！
　　
「要不要紧？」邱胜翊打开车门，让吴映洁坐在皮椅上，面朝车外，自己则蹲跪在她面前，仔细检查她有没有受伤。
　　
幸好她身上除了被花梗扎到的些许刮伤之外，就只被花叶的汁液沾污了衣服，邱胜翊见了这才安心。但吴映洁却开始哭了起来，而且哭得很伤心。
　　
「我觉得好丢脸……而且，也丢了你的脸！」想到自己居然当著那么多人的面跌倒，她就羞窘得恨不得死去。
　　
「没关系！人生本来就会经常发生一些小意外，不必太放在心上。」他再度抱起她，让她坐正身子。「来，我先送你回去！等明天醒来，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真的吗？」吴映洁怀疑地想：真的一觉醒来，什么尴尬丢脸的事，都会消失不见吗？
　　
事实上，那些事不但没有消失不见，反而出现更多，一件又一件，接二连三地向他们袭来……
　　
这天她照常在花店上班，姐夫突然从外头冲进来，语气不佳地质问：「映洁！你和那个邱家的公子到底怎么回事？你们不是在交往吗？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
　　
「俊杰，别这样！你冷静点——」吴筱婕在一旁极力劝阻丈夫。
　　
「大姐，姐夫……发生什么事了吗？」
　　
吴筱婕为难地看了妹妹一眼，才道：「邱氏企业取消与我们的合作关系，改向别间花店订花了。」
　　
吴映洁听了也错愕不已。「这怎么可能？」
　　
「不只这样！其他公司也纷纷跟著取消订单，光是这个月，我们损失就将近二十万！」邓俊杰愤懑地嘀咕。
　　
「怎么会这样……」吴映洁怔仲半晌，突然转身往外冲。「我先出去一下！」
　　
「映洁——」吴筱婕追出去，想告诉妹妹别冲动，但她早巳跑远了。
　　
吴映洁跑了一段路之後，冷静下来想了想，这样冲去公司找邱胜翊似乎不妥，所以先停下来，从口袋取出手机拨给他。
　　
邱胜翊接了电话之後，立即请假外出，在公司附近的一间小咖啡馆和她碰面。
　　
听了吴映洁的陈述，邱胜翊当然愤慨不已，随後沉默不语。他知道，父亲之所以撤销订单，是想藉由吴映洁的亲人向他们施压，好逼迫他们分手。
　　
「到底怎么回事？伯父为什么突然这么做？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没告诉我？」吴映洁从他晦暗不定的表情瞧出端倪，立即追问。
　　
邱胜翊知道无法再隐瞒，才把父亲的反对以及逼他和黄瀞怡结婚的事，全部告诉了她。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不告诉我！」多种情绪冲击吴映洁脆弱的心，伤心、愤怒、恐惧、自卑……种种复杂的情绪反覆在她心中来回撞击，让她几乎无力承受。
　　
如果没见过黄瀞怡，她或许不会有这么深的哀痛，偏偏那天让她认识了她，也亲眼见识到她八面玲珑、进退合宜的大家闺秀风范。
　　
和黄瀞怡相比，她显得太小家子气，若要担当邱氏未来的当家主母，她知道自己绝对无法胜任。
　　
现在她终抄开始明白，人家常说结婚不是两个人的事，而是两个家族的事！这句话不是没有道理的，现在她已经深深感受到对方家族所带来的庞大压力。
　　

「我没办法……我没办法的！我真糟糕……」她掩面啜泣，开始埋怨起自己。
　　
「映洁，别这样！」邱胜翊心疼她所受的折磨，但他自己也好不到哪去。
　　
因为母亲临终前的遗愿，他立下了永远服从父亲的誓言，如今他必须为自己的承诺付出惨痛的代价，甚至还可能牺牲好不容易得来的幸福……他比她更懊悔，更加痛恨自己呀！
　　
「是我不好！我无法好好保护你，是我对不起你！」他们两人握著对方的手，争相将过错揽在自己身上。
　　
或许他们谁也没错，错的是命运的捉弄吧！
　　
邱胜翊凝定心神，挤出笑容道：「走吧！我今天不回公司了，我们到其他地方去走走，接下来的时间都是你一个人的。」
　　
「嗯。」吴映洁也抹去眼泪，凄楚一笑。「好，今天我也跷班陪你，就算会被大姐和姐夫骂，我也不管了！」
　　
因为，这可能是他们最後相处的机会，她宁愿受到全世界的责骂，也不愿错过仅存的甜蜜时光。
　
这一天他们其实哪儿也没去，就窝在邱胜翊的小公寓里，聊著一些陈年琐事，分享彼此的心事，还有拥抱、亲吻……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又做这些亲密的动作，难免擦枪走火，拥吻到最後，他们双双倒在地毯上，开始了激情的探索。
　　
邱胜翊狂野地扯开吴映洁身上的衣物，饥渴地亲吻她裸露的雪白肌肤，爱怜地用唇一一洗礼……
　　
激情燃烧到沸点，一切即将发生——然而到了紧要关头，他却急忙踩煞车。他粗喘著翻身离开，随手抓起衣物遮住身旁姣美的身躯，自己则闭著眼大力喘息，好尽速恢复镇定。
　　
「翊，怎么了？」吴映洁拥衣坐起，害羞地说：「我愿意的。」
　　
「但我不能这么做。」邱胜翊终於恢复平静，才敢睁开眼睛注视她娇羞绋红的容邱。「我现在没有把握能给你幸福，所以我不能自私地夺去不属於我的东西。虽然现在，我还不想放弃与父亲的对抗，但未来的事谁也没把握，就算最後终须放手，我也要把完整无瑕的你，还给你未来的丈夫。我没资格得到这么好的礼物！」
　　
「翊，我不在乎的……」其实吴映洁和他一样绝望，所以才想把自己交给他。就算将来无法厮守终生，她也不会後悔！
　　
但邱胜翊爱她、尊重她，怎么舍得在看不见未来的情况下，草率地占有她？所以无论再怎么痛苦，他都忍了下来，只为了心底那份怜惜。
　　
所以他只是紧紧拥抱她，告诉她：「我会尽我最大的努力，再和我爸爸沟通看看。」
　　
虽然他也知道希望渺茫，因为父亲已经紧锣密鼓地与黄家商谈婚事，要他打消这个念头，简直难如登天。
　　
但他会再和父亲谈一谈，希望他能顾念儿子的幸福，取消和黄家的婚约。
　　
「爸，我能和您谈谈吗？」
　　
深夜，邱胜翊走进父亲的书房，他正在里头看公文。
　　
印象中，父亲的一生好像全部奉献给公司了——他的时间、他的休闲、他的快乐、他的婚姻……好像全和工作息息相关，一旦抽开工作，他的人生几乎毫无乐趣可言。
　　
「什么事？如果你是想来说服我打消与黄家联姻的念头，我劝你可以省了！」邱建州取下鼻梁上的老花眼镜，一双炯炯有神的利眸直盯著儿子。
　　
「为什么？！您为何如此冥顽不灵？」邱胜翊狂怒嘶吼。
　　
他真的不懂，家世和权位，真的比自己亲生儿子的幸福还重要吗？
　　
「我说过，你有你的责任，必须继承邱家的事业，并用婚姻巩固它，这是生在豪门的无奈，你的长辈都是这么走过来的，你没有理由做不到！」
　　
对邱建州来说，身为邱家的子孙，为邱氏家族的兴旺辛苦奋斗、牺牲奉献都是应该的，这是他们天生的使命，谁也逃避不掉。
　　
邱胜翊拒绝和黄家联姻，就是对家族事业不负责任，而不负责任的子孙，将无法获得家族的认同，他不愿见到唯一的儿子被家族驱逐。
　　
多年前他也曾经历这一关，那时他甚至已经结婚了！後来那善良柔弱的女人带著儿子离去，他心里哀伤痛苦，但也强撑著熬过来了，所以他潜意识里认为，儿子也该和他一样坚强果决，懂得取舍。
　　
当然相对的，家族也会给他一定程度的庇佑，如同大树与啄木鸟的关系。啄木鸟为大树啄出害虫，维护它的健康，大树也会提供一个稳定之所，让啄木鸟安稳栖息。
　　
一旦离开邱家，儿子将失去庇护，未来的人生是好是坏没人敢断言，他这么做也是为了保护唯一的儿子，他相信邱胜翊的母亲若地下有知，也会赞同他的决定。
　　
「我和你们不同！你们眼中只有权势地位，根本不懂得爱，而我是真心爱著映洁，您为什么忍心拆散我们？」邱胜翊怒吼。
　　
「你这是什么态度？你要为了那个女人和我翻脸吗？」邱建州不悦地沉下脸。
　　
「我真恨，恨自己为什么是你的儿子！我宁愿永远没有父亲，也不要回到这个家！你根本没有感情，你是自私冷血的魔鬼！」邱胜翊恨恨地自言自语：「我为什么要对你唯命是从，连我的婚姻都得受你摆弄？告诉你，我根本不爱黄瀞怡，也不会娶她！」
　　
「那你到你母亲灵前亲自告诉她呀！说你不打算遵守对她的承诺，你要自毁誓言，你敢吗？」
　　
邱胜翊僵硬地捏紧双拳，说不出反驳的话。
　　
没错！他无法告诉母亲他不能遵守对她的承诺，他知道母亲若是天上有知，将会非常伤心。
　　
他生平最不愿做的事就是伤母亲的心——即使她已经不在了。当年正是因为母亲含泪央求，他才摒除怨恨，认祖归宗，跟随他从不愿承认的父亲，回到邱家。自此他的人生不再是自己的，而足以操控他为乐的父亲所有的！
　　
邱胜翊瞪视著父亲，眼神愤慨：心底却是酸苦的。为何父亲不明白他心中的挣扎与痛苦呢？
　　
他幽怨地开口：「如果我跪下来求你，你是否愿意放过我，让我去追求自己的幸福？」
　　
「什么？」邱建州怪异皱眉。
　　
邱胜翊说完就陡然跪下，以沉痛、恳求，和从未有过的谦卑语气对父亲说：「我承认我无法违背母亲的遗愿，所以我只能求您——取消婚约，成全我和映洁吧！」
　　
「快起来！」邱建州气急败坏地拉他。「一个大男人说跪就跪，成何体统？」
　　
「我不在乎您瞧不起我，我只求您成全我和映洁！我只爱她，我需要她！」
　　
「你永远别想我会成全你们！」邱建州又急又怒，吴映洁对儿子的影响力令他惊讶恐惧。「瞧那女人把你变成什么样子？我们邱家没有你这种没出息的子孙！我不准你再接近她，要是你敢和她偷偷来往，我会让她的家人一无所有，另外——我也会尽快安排婚礼，让你和瀞怡完婚！」
　　
邱胜翊已经愤怒到完全发泄不出怒气了，他幽冷地瞪著父亲，一抹深深的绝望涌入眼底。「您就是不肯放过我，对不对？您非要看我葬送幸福，您才甘心吗？」
　　
突如其来的愤怒，让邱胜翊倏然发狂。「好！您要我和黄家联姻，我可以办到，但你要有心理准备，邱家的血脉会在我这一代终止！黄瀞怡不会生下任何邱家的子嗣，因为我绝对不会碰她，我会和她相敬如冰，至死都不会同床！」

　　
他对父亲由怒转怨，又由怨转恨。他豁出去了！如果父亲坚持以他的幸福来换取邱家的兴旺，那么他会以让邱家绝後作为陪葬，不惜玉石俱焚！
　　
「你这是在要胁我？」邱建州见过大风大浪，岂会被他三两句话吓到？「你将来想怎么做都随你高兴，不过在那之前，你得先把瀞怡娶进门，听到了没有？」
　　
望著父亲僵硬冷厉的面孔，邱胜翊只觉荒谬，发出刺耳的狂笑。
　　
这个毫不在乎他幸福的人，居然是他的父亲？他前世究竟造了什么孽？
　　
笑到最後，几滴泪水从眼角溢出。这是自从十年前母亲过世之後，他第一次流泪。
　　
「你笑什么？别又哭又笑的装疯卖傻！」邱建州严厉斥责。「快和那女人划清界线，与其有那时间，不如多和瀞怡培养感情！」
　　
「我对黄瀞怡永远也不会有感情！」绝望到尽头只剩一片空洞，邱胜翊像个战败的斗士，再也提不起一丝力气与敌人对抗。
　　
他颓然转身，宛如木偶般僵硬地走出门外。
　　
注视儿子宛如丧失求生意志的萧索背影，邱建州脸上不禁浮现担心的神色。
　　
他刚才说永远也不会和瀞怡同房，应该只是一时气话吧？毕竟瀞怡年轻貌美，天天共处在一个屋檐下，没有道理不会心动。
　　
所以他是庸人自扰，这种事根本不需要担心！
　　
邱建州强自按捺心底的不安，开始著手筹备婚礼。

『11』第十章

吴映洁坐在书桌前，什么也没做，只是呆呆地坐著，凝望著书桌角落的一盆仙人掌。
　　
一场恋爱殃及花店的生意，她深觉对大姐和姐夫过意不去，所以已经自动辞去花店的工作。这段时间她也没再去找新工作，因为根本提不起劲儿，她什么也没心思做，每天不足茫然坐著发呆，就是像游魂一般四处游荡。
　　
她的生活好像一夕之间失去目标，连她都不知道自己该何去何从。
　　
忽然，手机悦耳的铃声划破寂静，她茫然无神的双眼拉回焦距，落在闪烁著七彩光芒的红色手机上。
　　
她一看来电显示号码，立刻迫不及待接起电话。
　　
「翊？」她一开口就好想哭。
　　
「我想见你！」邱胜翊低沉哀伤的声音传人她耳中。
　　
「好……」吴映洁无法拒绝他，即使对大姐充满歉疚，她也没办法狠下心来不见他。
　　
他们约在他的小公寓见面，她到达时，他开门让她进来。她一看见他脸上明显绝望的神情时，心底浮现不祥的预兆，那时她已大略猜到，他们的爱情有可能即将夭折。
　　
进入屋内，他一迳沉默，凌乱的客厅一如他紊乱黯淡的心情。
　　
「怎么了？」她挤出笑容，柔声询问。
　　
邱胜翊依然沉默而哀伤地望著她，什么话也不说。他说不出口！他不知道该怎么告诉她，他无法再继续捍卫他们的爱情，为了信守母亲临终前立下的诺言，他必须牺牲他们好不容易得来的幸福……
　　
「不行了，对不对？」吴映洁哭著问：「我们没办法再走下去了，是吧？」
　　
不用他说，她也知道这条路走得有多辛苦，要和自己的父亲以及整个邱氏财团对抗，当然极为艰辛困难。
　　
她早有心理准备，这场爱恋谈到最後，可能会以悲剧收场。
　　
只是虽然已经有心理准备，泪水，还是潸然滑落。
　　
「别哭！」邱胜翊眼眶也红了，哑声安慰她，大手怜惜地抹去她滑落的泪。「是我不好！我保护不了我们的爱情……」
　　
他将自己与父亲最後的对话告诉她，并且沉痛地说，他父亲已派人筹备婚礼。
　　
吴映洁听了不能说不震惊，但她知道他比她更痛苦，所以只希望能够安慰他，让他好过一些。
　　
「至少黄小姐是个好女人，把你交给她，我也稍微安心一点。」她本意是想安慰他，让他别太难过，但邱胜翊却误以为她不在乎。
　　
「你就这么大方将我让给别人吗？我和黄瀞怡结婚，你一点都不在乎？」邱胜翊愤怒失望地质问，猛力摇晃她，终於逼得吴映洁完全失控痛哭。
　　
「我当然在乎啊！我好嫉妒她，就算黄小姐比我优秀一百倍，是你最适合的伴侣，我也不想把你让给她！但是我又能怎么办？我改变不了伯父的决定，也抵抗不了命运的安排，我和你一样难过啊！」
　　
吴映洁的泪，让邱胜翊恨不得狠狠赏自己几个大耳光。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不该对你凶……是我自己没有能力摆脱父母给我的束缚，却还对你凶——我真是浑蛋！」
　　
「别这么说！」吴映洁一点都不怪他。「这全是命运的捉弄！我已经想开了，人生在世，本来就有许多丢不掉的包袱。亲情、爱情、友情、人情……一个情字，用不同的方法诠释，当然会产生许多不同的结果。我不怪你无法摆脱家庭的压力，因为我也是！
　　
你父亲威胁花店，也曾让我畏怯得想斩断这段感情，因为我可以不顾自己，却不能不在乎我大姐及姐夫的感受。说穿了，我们都是身不由己啊！」
　　
「是的！身不由己……」这正是他目前的心情写照。
　　
「所以我真的不怪你！既然是避免不了的结果，我反而希望你试著接受。试著原谅自己，让自己好过，也试著接纳你未来的妻子，我相信她会是个贤内助，一定能带给你幸福。」
　　
邱胜翊哀痛地摇头。「失去你，不可能再有任何女人能够给我幸福！」
　　
「邱胜翊……」吴映洁除了握紧他的手之外，不知还有什么方法能够安慰他，因为——她自己也和他一样绝望哀伤！
　　
过了一会儿，邱胜翊打起精神，从口袋里取出一个珠宝店的锦盒，打开盒子，里头是一对样式简单而高雅的白金戒指。
　　
这是他这几日来踏遍台北各大珠宝店，好不容易挑中的情人对戒。
　　
「翊，这是？」吴映洁讶然望著那对白金戒指，不解地抬起头。
　　
「这是一对情人对戒，男戒——由我戴上。」他取下男戒，套在自己的无名指上。接著取下女戒，苦涩一笑。「至於女戒——是我送你的礼物。」
　　
只不过，他没将那只戒指套在她的手指上，而是摊开她的手，以真挚的态度，郑重地放在她的掌心上。
　　
「当年你曾经送给我一个护身符，陪伴我度过许多低潮挫折的时刻，现在我回送给你一个戒指，作为临别的礼物。只是我不替你戴上它，因为我没这个资格。将来——」他语调有些哽咽，但还是强撑著把话说完。
　　
「……将来当你遇到能给你幸福的真命天子时，请把这个戒指交给他，由他亲手替你戴上，弥补我未能做到的缺憾。这是身为老朋友的我最後的祝福！」
　　
「翊……」吴映洁看不清戒指上的花纹，因为泪水已然溃堤。

　　
她缩起掌心，牢牢地握紧戒指，终於忍不住哭倒在邱胜翊怀中。
　　
「映洁，不要哭……」邱胜翊无法安慰她，因为他自己也忍不住落泪。「你会幸福的，因为你是这么善良美好的女孩，总会有一个幸运的男人，能够有你陪伴度过一生。你要忘了我，别再记著我这个害你伤心的负心汉了！」
　　
吴映洁的喉头好像被什么东西塞住，难过得说不出话来，只能拼命摇头哭泣。
　　
「你一定要幸福，不要让我为你挂心……好吗？」他张开双臂，用力拥抱她纤细的身子——紧紧地、深情地。
　　
「记得，我永远爱你！」一辈子，只爱你一个。
　　
自从那天过後，吴映洁不曾再和邱胜翊见过面。
　　
他们都认为长痛不如短痛，及早分离，对他们两人来说都是仁慈的。
　　
然而吴映洁改变了，她不再萎靡消沉、以泪洗面，而是积极地筹画未来，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她打算前往纽约进修，因为英文底子还算好，她想去学点其他的东西；艺术、文学、音乐，什么都可以！
　　
她不再害怕负笈远行，因为有人陪伴在她身旁。她举起手，珍惜地抚摸戴在无名指上的戒指。
　　
邱胜翊要她珍藏这只戒指，等她遇到愿意共度一生的男人时，再将这只戒指交给他，由他为她戴上——但根本没那必要！因为她早已遇到那个男人，虽然两人无缘厮守，但她的心始终属於他的，除了他，她不会再爱上别人。
　　
所以她怀著坚定的决心，自行套上这只戒指，他的心已与她同在，天涯海角，她不再孤单。
　　
办理好出国的一切手续，邱胜翊的婚期也已在即，该是她离开的时候了！只不过在离开前，她还想去拜访一个人……
　　
邱胜翊婚礼前一周，邱建州带著一束鲜花，来到郊区的寺庙祭拜邱胜翊的亡母，告知她儿子即将完婚之事。
　　
他让司机在庙门外等候，自己拿著那束香水百合踏上长长的阶梯，登入庙门，打算前往偏厅祭拜。半途中他遇到庙里的师父。
　　
「邱先生，您来看邱太大吗？」邱建州都对庙里的师父说，偏厅供奉的骨灰是他的妻子。
　　
「是啊，谢谢您照顾我的妻子。」邱建州略为合掌行礼後，正欲继续前进，师父突然又说：

「对了！已经有人来祭拜邱太大了，才刚到不久。」
　　
「是谁？」邱建州相当诧异，他出门前确定儿子在家中，并没有外出，可是除了邱胜翊，还会有谁来祭拜呢？
　　
「是一位年轻的小姐，我没问姓名。」
　　
「噢！谢谢您，可能是认识的熟人，我过去打声招呼。」邱建州待庙里的师父走远後，才继续往偏厅走去。
　　
不过来到偏厅，他刻意放轻步伐，想先暗中看看是谁来祭拜邱胜翊的母亲。
　　
来到门外，他藏身在门柱後，窥探里头的动静。
　　
前来祭拜的人还没走，当他发现那个人竟是吴映洁时，不由得大吃一惊。
　　
吴映洁跪在邱胜翊母亲牌位前的蒲团上，双眸凝视邱母的遗照，双手合十诚心祝祷，根本没发现身後有人到来。
　　
她万分专注地对著邱母的遗照说话。「邱伯母，我是上次和邱胜翊来看过您的吴映洁，您还记得我吗？我突兀地前来祭拜，不知道会不会太失礼了？」
　　
当然照片不会回答她，於是她又继续道：「其实今天来是有件事想拜托您。明天我就要去美国进修了，而邱胜翊也即将结婚，从今以後，我可能再也无法和邱胜翊相见，所以我想恳求您，代替我守护邱胜翊好吗？求您保佑他平安顺遂，和新婚妻子感情融洽，家庭生活幸福圆满，每天快乐无忧，这是我最大的心愿。我真的不贪心，只要邱胜翊快乐，我就别无所求。拜托您了！」
　　
吴映洁再三跪拜後，才起身离去，而邱建州一直躲在大柱子後，所以她并没有发现。
　　
她走远了，邱建州才从柱子後方走出来，脸上充满——不知是惊讶还是感动的震撼表情。
　　
只要邱胜翊快乐……他仿佛被人敲了一棒，满脸惊愕。
　　
打从他接回邱胜翊，开始苦心严厉地栽培他，付最昂贵的学费，将儿子送进一流名校就读，然而他从未想过希望儿子快乐！
　　
吴映洁……他似乎开始了解，邱胜翊深深迷恋她的原因了！
　　
捧著花束进入偏厅，遗照前的花瓶里已插著两束白色雏菊，想必是吴映洁带来的。邱建州瞧了一眼，没有取下那两东花，只将自己带来的昂贵百合随手放在供桌上。
　　
他伫立在永远不会老去的黑白照片前，深深凝视已过世十年的柔弱女子。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因素作祟，他觉得今天照片中的笑容，似乎不是那么开怀。
　　
他叹了口气，哑声道：「连你也不谅解我吗？我对翊儿做的事，是不是惹你伤心了？」
　　
他对著照片呢喃低语。「不是我不疼爱翊儿，我只是以为，这样的安排对他最好……比起那个真心爱著旭儿的女孩，我是不是太自私武断了？雪卿……你也觉得我做错了吗？」
　　
照片中的人依然不发一语，只是微笑著，静静看著他。
　　
喜气洋洋的礼堂里，四处挤满了观礼的人，娇艳绝伦的新娘站在众人间对著邱胜翊微笑。
　　
「邱胜翊，你愿意娶我吗？」
　　
邱胜翊望著那张陌生的面孔，喉头梗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对啊，你愿意娶她吗？」旁边的人闹哄哄地跟著问，邱胜翊还是说不出话来。
　　
「快说啊，你要不要娶她？」
　　
「我不……」邱胜翊惊慌地摇头，开始一步步往後退，众人却步步进逼。
　　
「快说！你要不要跟她结婚？」那些人的笑脸，变成没有表情的可怕脸孔。
　　
少爷——
　　
「你不是要跟她结婚吗？快点说你愿意啊！」那些人的模样愈来愈狰狞，简直像地狱爬上来的恶鬼。
　　
少爷——
　　
「我不要……」邱胜翊猛力摇头，满头大汗，嘴里发出微弱的呻吟。
　　
「少爷？」一声声高呼和猛烈的敲门声，终於让邱胜翊紧闭的双眼倏然睁开。
　　
他像弹簧般迅速从床上坐起，这才发现自己在做恶梦。
　　
他伸手一抹脸庞，发现脸上全是汗水。
　　
「少爷？」敲门声依然不止。
　　
他下床拉开门，看见面无表情的管家站在外头。
　　
「吉时快到了，请您早点起床，及早做准备。」

　　
「我知道了！」邱胜翊不悦地甩上门，转身走向浴室，他先掬把冷水泼了好几下脸，神智才完全清醒。
　　
他望著镜中布满水渍的脸庞，那张脸上丝毫没有即将结婚的喜悦。
　　
你真的要和黄瀞怡结婚吗？他再次询问自己。
　　
用你一生的幸福去和一群没有感情的冷血动物赌气，真的值得吗？
　　
但是对母亲的承诺——
　　
突然，母亲临终前拉著他手说的最後一句话，从他凌乱的记忆中蹦出。
　　
翊儿，妈妈希望你幸福……
　　
幸福？！
　　
对！他怎么忽略了？母亲真正希望的，不是他对父亲唯命是从，做一个没有思想的应声虫，而是她认为父亲的照顾能给他幸福！
　　
所以她才要他立誓敬爱父亲，让父亲安排他的人生。
　　
如今，巨大的冲突出现了，在愚孝和幸福之间，母亲真正要他选择的是——幸福！
　　
他恍然大悟，才发现是自己太傻，一直想不透这个道理。他倏然转身冲出门，打算赶在最後一刻前阻止这个错误！
　　
拉开房门，他急忙紧急煞车，因为父亲就站在门外。
　　
他没注意到父亲脸上近乎歉疚的神情，脱口大喊：「我不能和黄瀞怡结婚！」
　　
邱建州闷不吭声，甚至没有半点怒容，只是平静望著儿子。
　　
「原谅我现在才说，但我真的无法做到！我不愿自己的终身幸福葬送在一桩毫无感情的婚姻上！而且我想通了，当年妈要我发誓听从您的安排，是因为她相信您能够让我过得幸福，但事实证明，我们对幸福的认知相去太远。从今天起，我会认真去追求我的幸福，做到我对妈的承诺，至於您——我只能说声抱歉！」邱胜翊歉疚又诚恳地说出自己的心声。
　　
从现在开始，就算与父亲的理念背道而驰，他也不会再迷失方向了。
　　
邱建州凝视儿子半晌，眼眸中出现一抹悔恨。「当年我要是有你今日的勇气，你母亲就不会抑郁而终了。」
　　
他侧过身子让开一条路，无声地表示愿意让邱胜翊离开。
　　
「爸，您要让他走？！他走了，那和黄家的婚事怎么办？」邱淑萱又气又急地尖声问道。
　　
「黄家那边我会亲自负荆请罪！毕竟是我一意孤行，才造成今天的结果，不能怪邱胜翊。」
　　
「爸……」和父亲相处十年，这是邱胜翊第一次发现，他爱自己的父亲！
　　
「但是我必须先告诉你，一旦你踏出这扇门，就不再是邱氏的子孙，将来邱氏的资产，你一毛也别想得到。这样的结果你愿意接受吗？」邱建州必须让他了解事情的严重性。
　　
周遭立即传来细碎的私语声，而邱胜翊的两个姐姐已忍不住偷偷窃喜。
　　
「我愿意！」邱胜翊毫不迟疑地回答。
　　
如果拥有全世界，却失去自由与快乐，那还不如放弃这些令人窒息的财富，毫无垩碍地去追求自己的幸福。
　　
「很好，你可以走了！不过，我有一个最後的要求。」
　　
邱胜翊狐疑地望著父亲。「什么要求？」
　　
「和你母亲一样，你要幸福！既然你是自己踏出这扇门的，那你就必须做到对我和你母亲的承诺——让自己幸福！」
　　
邱胜翊听了霎时热泪盈眶，哽咽地回答：「我知道，我一定会的！」
　　
然後，他在众人的目送下，昂首阔步，笔直走出邱家大门。
　　
六个月後
　　
纽约的地铁日复一日，载运著宛如潮水般流动的旅客。
　　
每节车厢里，或许都有一名流落异乡的游子，而每个游子身上，可能都有一段辛酸感人的过往。
　　
吴映洁正在地铁的车厢里，纤细的身躯被拥挤的乘客挤在车门边，细瘦的手腕上抱著几本厚重的原文书，夹杂在肤色各异的高大外国人之间，更显得孤弱单薄。
　　
她来到纽约已经半年多了，在一间艺术学院念设计，目前住在皇后区一间陈旧的小公寓里，每天通车上下学，现在她正要回家。
　　
六个多月的生活，让她摸清了纽约这复杂多变的大城市，也让她能够自然地融人人群中，不再感到陌生畏惧。
　　
地铁在阴暗的隧道中轰隆前行，她望著反映出一张张漠然脸孔的玻璃车窗，不经意看见一道金属的光芒，在自己抱著书籍的手上闪耀著。
　　
那是一只雅致的白金戒指，简单的金属环上雕刻著典雅的美丽花纹，套在她嫩白的无名指上。那正是分手前邱胜翊送给她的戒指。
　　
已经许久不曾想起他了！
　　
不是不愿想，而是不敢想，深怕一想起他，就会忍不住流泪。
　　
距离他结婚之日已经过了半年多，现在的他应该过著幸福美满的婚姻生活吧？
　　
有时候她几乎忍不住想打电话给他，想听听他的声音，问问他好不好。
　　
但是她不敢打，不想扰乱他好不容易安定的日子，让他平静的生活再生波澜。只要她在地球这端遥祝他幸福快乐，那就够了！
　　
地铁行驶到中央车站，她想起附近有间不错的大型书局，书籍种类丰富，她正好想找一本工具书，今天时间还早，不如趁现在去找找那本书吧！打定主意，她赶在车门关闭前侧身溜下车。
　　
这一站人特别多，她跟著下车的乘客往出口的方向走去——或许她根本不需要走，就算她站著不动，也自会被後方的人潮推著前进。
　　
离开月台区，每个人的方向不同，人潮总算开始疏散了。吴映洁朝著自己想去的出口走，不意被一名疾奔的男子鲁莽地撞掉了手中的书……
　　
她和那名男子同时伸手去捡同一本书，当戴著相同戒指的手重叠在一起时，他们都震住了。
　　
吴映洁缓缓抬起头，发现眼前竟然是她苦苦思念，却不敢纵情去想的人——邱胜翊！
　　
「翊……怎么是你？」他是真人吗？还是她思念过度所出现的幻影？
　　
「映洁！」邱胜翊也感到惊喜万分，没想到他们竟会在这个巨大的城市里不期而遇！
　　
解除婚约後，他也在五个多月前来到纽约，虽然知道她在这里，但是他并没有立即去找她，而是隐忍思念先安顿好一切——找工作、买房子，待他稳定现状，确定能给她一个安定无虞的生活之後，才打算接她过来，让她再次走入他的生命，这回他要她成为他的妻子！
　　
听到他真实的呼唤，吴映洁才知道眼前的确实就是邱胜翊！但是——他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吴映洁朝他身後看了看，并没有看到另一个女人的踪影。「你的妻子呢？她没有跟你一起来纽约？」
　　
「我没有结婚！映洁，我终究还是无法跟一个我不爱的女人共组家庭，所以我已请求父亲的谅解，和黄家解除婚约，然後来到纽约。」
　　
当然其中还有一段故事，但以後有的是机会慢慢告诉她。现在最重要的是，他们终於又在一起，再也没人能把他们分开！
　　
他伸手想拥抱她，却被一双愤怒的小手拍开。
　　
「等等——你刚才的意思是，你早在六个多月前就解除婚约，甚至来到纽约，却一直没来找我？！」
　　
吴映洁不敢置信，他竟然这么可恶！他的做法让她这六个多月的伤心与思念，全变成毫无意义的愚蠢行为。她——简直像个彻头彻尾的大白痴！
　　
「呃……」邱胜翊有点不安，她怎么看起来那么生气啊？「因为我一无所有，就算那时找到你，也连片遮风避雨的屋顶都无法给你，所以我想先设法稳定下来，等安顿好一切之後，再接你过来一起生活。现在我已经找到一份不错的工作，也贷款买了一栋房子，本来打算下个礼拜就去接你，一起布置我们的家，没想到会在这里提前相遇。」
　　
「你这个自以为是的浑蛋！」吴映洁气得大骂，骂了之後开始呜咽痛哭。「你凭什么替我决定什么才是对我最好的？我不在乎没有稳定的生活，也不在乎没有房子可住，我们可以先住我的小公寓啊！就算和你一起吃苦我也不怕，但你为何隐瞒我这件事？我每天晚上都躲在棉被里哭泣，连想你都不敢放任自己去想，深怕一想起你我就会崩溃……你——到底有没有想过我的心情？！」
　　
「我……」邱胜翊真的完全没考虑到她的心情，他现在才知道，自己对她做了多么残忍的事，他真是懊悔万分。「对不起！我只是——只是想让你过安稳的日子，不希望你陪我受苦。」
　　
「我不在乎，我只要你在我身边！」
　　
吴映洁再也忍不住扑进他怀里，搂著他的脖子放声大哭。「只要你在我身边，就算日子再怎么苦，我也甘之如饴！」
　　
「现在我知道了！」他真的懂了，他不该在自己艰辛困苦时，自以为是地将她推离，这对一个深爱他的人来说，会有多残忍？
　　
「既然下定决心跟著我，那你可要有心理准备！以後无论是甘是苦、是快乐是悲伤，我都会拉著你一起作伴，就算你畏惧想逃，我也不会放过你，知道吗？」
　　
「我真高兴，你总算开窍了！」
　　
吴映洁踮高脚尖，欣喜地送上自己香馥的唇。
　　
人来人往的地铁车站里，一对外型登对的东方人热情拥吻，忙碌的纽约客依然神色匆匆地来来去去，谁也没空多看一眼。
　　
身旁的人潮不断推动，不知流向何方，只有拥吻的两人，脚步已然停止。
　　
因为——他们已经找到彼此！

『12』尾声

两年後　纽约纽华克机场
　　
机场的入境室外头，挤满了接机的男男女女，邱胜翊和吴映洁也挤在人群中，兴奋又焦急地等待他们的贵客到来。
　　
「邱胜翊，我好紧张喔！你爸爸会不会生我的气？」
　　
吴映洁无法不担心，毕竟两年前邱胜翊不惜抛下一切来纽约找她，他的父亲是否会怪罪她？
　　
「放心吧，爸会接纳你的！」邱胜翊拉起她的手牢牢地握紧，温柔地对她一笑，无言地给她鼓励。
　　
丈夫的手握紧她的，他的体温熨贴她的掌心，感觉好温暖，也无形中消除了她的担忧。
　　
「嗯。」她仰头对丈夫一笑，不管等会儿发生什么事，她都会勇敢面对——为了他！
　　
又过了好一会儿，入关的喧哗人群才朝这个方向涌来。
　　
一个年过六十、高大健朗的身影，随著大批入关的旅客出现在他们前面。
　
「爸！」邱胜翊率先走过去，接过父亲手中的旅行箱。
　　
「呀，你们来接机啊？」
　　
这是邱胜翊离家之後，他们父子俩第一次见面。但邱建州脸上一点怒气也没有，甚至还对他们露出罕见的慈蔼微笑。「不必这么麻烦，我有地址，可以自己搭计程车过去。」
　　
「爸……」吴映洁赶紧跟上前去，有些手足无措地跟自己的公公打招呼：「欢迎您来！您累不累，要不要先回去休息？」
　　
「呵！还好，我不累。」邱建州不但未显疲态，还神采奕奕，精神极好。「小家伙呢？听说是个壮小子，我迫不及待想抱他了！」
　　
他这趟来最主要的目的，就是看看刚满月的小孙子，并且亲手抱抱他。
　　
「在家里呢，现在正在睡觉，我请保母暂时看著。」吴映洁慈爱地回答。
　　
邱胜翊笑道：「爸！我已经在中国城的川菜餐厅订了位，我们先过去用餐，吃过饭再回家好吗？」
　　
「好好！吃饱了，回去才有力气抱孙子。」邱建州随和地笑了笑，客随主便，随他们怎么安排他都没意见。
　　
「您喜欢吃辣吧？我请厨子给您炒一道宫保鸡丁，再来一道麻婆豆腐，绝对会让您吃上两大碗饭！」
　　
「哈哈，好！」或许是当了爷爷的关系吧，今天邱建州特别和气！
　　
他们按照计画，先到中国城吃了晚饭，接著才返回邱胜翊和吴映洁位於长岛的住处。而邱建州终於如愿以偿抱到他朝思暮想的小孙子。
　　
和邱胜翊神似的小脸蛋上，镶著一对像极了吴映洁的眼睛，这会儿那对乌溜溜的眼珠子，正好奇地打量初次见面的爷爷。
　　
「呵呵，好俊的小家伙！瞧瞧他的眼睛——多亮多有精神！」
　　
邱建州牢牢霸占著小孙子，看了又看、瞧了又瞧，连一秒钟都舍不得放手，直到小家伙开始猛打呵欠，想睡觉了，才被保母送回婴儿室。
　　
吴映洁早就帮公公准备了舒适的客房，不过邱建州可不想这么早休息，他硬拉著儿子媳妇陪他聊天，毕竟也两年多没见了，好多事想聊。
　　
其实邱胜翊明天还要上班，不过他立即决定舍命陪父亲，明天就姑且先向公司请一天假吧。
　　
幸好目前他是公司的高级主管，请假一天并不会造成太大的影响。
　　
吴映洁准备好一壶热腾腾的水果茶，同时附上一碟她自己做的小点心，今晚他们夫妻已打算好，把整晚的时间都用来陪这位远道而来的稀客。
　　
邱建州这回赴美探亲总共待了七天，一直受到无微不至的款待。一个星期後，他在儿子、媳妇、孙子的送行下，搭机返回台湾。
　　
临走前，他回头对吴映洁说：「映洁，你是个很好的妻子和媳妇儿，邱胜翊能娶到你，我替他感到高兴！」

　　
「爸……谢谢您！」吴映洁感动极了，差点哭了出来。
　　
「至於翊儿——」邱建州转向儿子，说出自己从未告诉任何人的真心话：「我很爱你，也爱你的母亲。她是我这一生中最爱的女人！」
　　
「我知道！」邱胜翊不再怀疑，分离之後，他反而愈来愈了解父亲了。
　　
「谢谢你原谅我过去的所作所为，希望明年你们还欢迎我来看孙子。」邱建州微笑说道。
　　
「当然！」邱胜翊和吴映洁异口同声回答。「欢迎您明年再来玩，那时宝宝应该会走了，我让他陪您去散步！」
　　
「呵呵，妤！那你们可得好好训练他才行，我可是很能走的！」
　　
邱建州朝他们挥挥手，依依不舍地搭机去了。
　　
他离开後，吴映洁整理客房时，意外发现他留下的一个牛皮信封，上头写著：
　　
给孙子的见面礼。
　　
吴映洁立刻拿著信封到书房去找邱胜翊，邱胜翊打开一看，赫然发现里头是邱氏企业百分之十的股票，价值起码上亿。
　　
他们俩人都呆住了，这份礼——实在太大了！
　　
邱家的子孙才有资格得到邱氏的资产，一旦离开就不再是邱家的子孙，当然也别想得到邱氏的任何一毛钱……
　　
邱胜翊突然想起两年多前，父亲说过的这句话。
　　
「爸爸承认宝宝是邱家的子孙……」邱胜翊红了眼眶，喉头哽咽。
　　
在他被整个邱氏家族放逐之後，父亲却为他们开启一扇回家的门。虽然他可能永远不会再回去，但是父亲的心意，他依然感到万分温馨。
　　
吴映洁握住他激动颤抖的手，柔柔一笑：「明年爸爸来玩时，我们替他和宝宝多拍几张照片吧！」
　　
「好！」他笑著低头亲吻妻子。这些年一路走来幸好有她相伴，否则他实在无法想像，没有她的日子将会如何。
　　
「哎！我看我们乾脆再生一个好了，这回生个女儿，这样明年爸来的时候，就多一个孙女可以抱了！」吴映洁开玩笑道。
　　
邱胜翊倏然眼睛一亮。「这倒是个好主意！以後我们一年生一个，直到把这栋房子塞满为止！」
　　
「什么？我随便说说，你还当真啊？」她才不想拼命生呢，又不是母猪！
　　
可是他眼神饥渴地直盯著她，吴映洁赶紧拔腿就溜。
　
她在慌忙中逃进卧房，但这无疑是自投罗网。邱胜翊邪恶地一笑，也起身熄灯离开书房。
　　
今晚——将会是个美好的夜晚！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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