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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轉+1次PO完]玲珑野丫头(翊潔)
王子與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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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1次PO完]玲珑野丫头(翊潔)

小说简介:
  
他绝对没想到会喜欢她喜欢到糟,

野丫头的喜怒哀乐一再挑动他的心,

有时像朵解语花释放他冷绝的禁锢心灵,

有时又肆无忌惮地挑战他至尊的威权,

让他舍不得放手希望她永远陪在他身边,

可惜年少时的冲动注定了他们无缘相守,

满手血腥罪孽全是想要与她共度晨昏,

数度的死死生生终归是为了她一人,

原以为无所不用其极便能延续这段情,

不料他的执着霸道正足以毁了他的最爱,

到最后仍旧得面对生离死别的既定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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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序

严格说起来,这是我最喜欢的一个故事。
 
构思时我还是学生,为着忙碌的期末考焦头烂额时,却不能不分心为这故事而心动不已。
 
自古以来,凄美的爱情故事总是最赚人热泪。有如陆游与唐琬的爱情,虽是两情相悦,最终却敌不过命运,落得人各天涯,暗自神伤的结局。
 
不过,对于男主角母命难违与婆媳失和这项理由,我倒是不觉得这有多美。或许我觉得面对爱情时,男人应该坚强些,为了自己所爱努力争取,老妈反对算什么,我爱的女人便应该好好保护她,不让她受半点伤害。
 
在捷运上,人满为患的车厢里,我听见一个男人拿着手机,或许是为挽回心爱的情人,不停重复着:“只要是能让你幸福的事,我一定尽全力去为你达成。”
 
当时,反应是很冷漠的,连回头看看的好奇心都没有。但是却记起来了,有这么一回事。
 
不论事实如何,或许男人只是一时情绪性的表达,并非真心;或许对方根本不领情,只觉得烦而已。但想到这么冷漠的台北市,也有人这么认真地爱,不在乎任何人的眼光,就有种莫名的感动。
 
就像对陆游和唐琬的故事,虽然不是全盘地欣赏,但对于他们所留下的千古绝唱,胸臆中仍会被激起圈圈涟漪。大家应该都读过了,但我还是想再抄一次,希望和大家一起分享,我这莫名其妙的感动。
 
红酥手,黄藤酒,满城春色宫墙柳。
 
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
 
错,错,错!
 
春如归,人空瘦,泪痕红邑鲛绡透。
 
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
 
莫,莫,莫!
 
世情薄,人情恶,雨送黄昏花易落。
 
晓风干,泪痕残。欲笺心事,独语斜栏。
 
难,难,难!
 
人成名,今非昨,病魂长恨秋千索。
 
角声寒,夜阑珊。怕人寻问,咽泪装欢。
 
瞒,瞒,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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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楔子

当皇后的尸体横放在面前时,邱胜翊的气息仿佛也被夺去,他僵愣了半晌之后,便再也禁不住疯狂。
  
“不会的!”他扑向前,死命地摇晃着皇后已无生命的躯壳。“母后,你别吓我,你不会死的,你快点起来,快点起来呀!”
  
苏贤妃闻讯后即刻赶来探望,但触目竟是这么令人心碎的一幕。周遭的宫女太监们都吓得不敢上前,苏贤妃心痛如绞,百般不忍地将手搭上了邱胜翊的肩。
  
“殿下,皇后已经大去了。”她的声音满是浓浓哽咽。
  
三宫六院多少嫔妃中,也只有她和皇后最是谈得来的呀!可如今……又怎会发生这种事呢?
  
“你住口!你住口!”邱胜翊狂怒地跳着,当他瞥见来人是苏贤妃,不禁更加暴怒。“谁要你这女人猫哭耗子假慈悲?!你现在心里一定暗自窃喜对不对?你以为母后去了你就能当上皇后了?我告诉你,那是你作梦!母后不会死的!她怎么可能丢下我一个?母后不会死的!”
  
“殿下!”对邱胜翊的劈头指责,苏贤妃不禁倒抽一口凉气。他怎会有这种想法呢?她和皇后的感情绝不是那样浅薄的呀!
  
“你给我滚!你这个狐狸精,抢了我父皇的宠爱还不够,现在连母后的后位都要抢。你给我滚!我不要看见你,母后也不想看见你!”邱胜翊丧失理智地大吼大叫,他见苏贤妃还僵立当地,不由得气昏头地狠狠用力推她、挤她,硬是将她丢出宫外。
  
“殿下──殿下──”苏贤妃在殿外,用尽全力拍打着大门,可是邱胜翊在宫内捂着耳朵,固执地说不听就不听。
 
“把门给我锁紧,若让我再看到那狐狸精一眼,我就把你们全都砍了!”
 
他狂怒地吼完那些吓得瑟缩发抖的宫女太监后,又极悲恸地跪在皇后的遗体之前。
  
“母后,我把坏人都赶走了,你现在是不是可以醒过来了呢?”他的脸贴在皇后的胸前,不停地呼唤着皇后。但不管他唤再多声,皇后也不可能再有任何回应了。
  
他告诉自己皇后没有死,他想叫自己不要哭,可是眼泪却超乎控制地奔流不休,濡湿了皇后的整片衣襟。
  
“母后,你别不理我,我是邱胜翊……你醒过来对我说句话啊!”他哀凄地喊着,声声催人心碎。
  
可是却没有人会同情他,因为那唯一全心全意疼爱他、爱护他的人,已经走了,再也回不来了!
  
邱胜翊不禁痛哭失声,他抱着皇后的遗体,悲痛地大吼出声,“母后,究竟是谁害死你?我要帮你报仇!我一定要帮你报仇!”
  
“邱胜翊。”御景王一直待在后殿里,直到现在才出现在邱胜翊的身边。他满面悲痛地搂过了邱胜翊。“人死不能复生,你还是节哀顺变吧。”
  
“舅舅,究竟是谁害死母后?我一定要找他报仇!”邱胜翊痛哭不已。能在宫内杀人的人必非等闲,他不怕找不到凶手。
  
“唉──”御景王长叹了一声,“我看还是不要吧。”
  
“为什么?!”邱胜翊立刻跳起来,少年的眼中已燃上了疯狂的恨火。“我就不信以我堂堂的皇子身分,还有扳不倒的人!”
  
不管那人是谁,他有胆这样做,就要有胆承受他的报复!
  
“若对方也同样具有皇子身分,凭你又能奈他何呢?”御景王又叹了口气,似乎不经意泄漏了重大机密。
  
“你说翊橙!”邱胜翊惊喘一声,仿佛被重槌狠狠击中,瞪大了眼。“你说的是翊橙!”
  
御景王见他震惊,连忙打蛇随棍上。
  
“翊橙欲夺大位,却缺少嫡出名分,早看你们母子不顺眼了。如今他终于出手,现下是你母后,就不知哪天轮到你我了!”
  
“是翊橙!天哪!是翊橙!”过多的痛苦已使他神智狂乱,邱胜翊再没心思多想,便全盘接受了御景王所言。他双手抱着头,不禁痛苦万分地大喊:“为什么?为什么?!”
  
从小除了母后,就只有翊橙不会拿那种带着防备的眼光看他。他一直觉得这世上除了母后,翊橙便是他最喜欢的人。可没想到,原来……原来这一切都是假的!
  
是翊橙骗他!
  
是翊橙从头到尾、彻彻底底地骗了他!
  
是翊橙害死他妈!
  
“我要杀了他!舅舅,我一定要杀了翊橙!”邱胜翊双手紧拉着御景王的衣襟,流着泪疯狂地大吼:“我一定要杀了翊橙!”
  
御景王满脸诚挚地握住了邱胜翊痛苦紧握的手,小心地不让心中得逞的冷笑显露,他双眼盛满同情地道:“我知道了,如果你这么希望,那么舅舅一定会帮你的。”
  
因为,这同样也是他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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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一章

悠悠的水波荡漾,映着湖畔的葱郁绿荫,一涟接着一涟的光环缓缓地向外扩散,散成幽深眼底一圈圈不可解的思绪。
 
窗外的阳光透过镂花窗格,隐隐照在脸上,那温温、不甚热的感受,让人没有真实感,就好像是一场梦,从他见到母后惨白遗容后,便一直没醒来的梦。
 
这是瀛台。
 
孤立在浩砀的水波之间,没有一条通路,能够通到宫中的任何地方。
 
这是个幽禁人犯的好地方。而如今,他正是这瀛台中的贵客,是个有史以来最尊贵的囚犯。
 
靠在墙边,邱胜翊闭上眼,听着一如往常响起的水波晃动声。
 
他无讶异,这每天在固定时刻响起的水声已成为他生活中最平常的例行公事。为了怕他饿死,父皇命人三餐时分固定撑篙来瀛台,但是……他唇畔泛起一丝讥诮的笑。
 
有必要吗?像他这般的存在,即便死了,对父皇来说,不也是另一种解脱?
 
水声停止了,接着响起的是连串杂沓的足音。邱胜翊的双眉微微一蹙,有些疑惑今日来人怎会如此众多?
 
瀛台的大门“呀”地一声缓缓被推开,随着渐敞的大门,屋外灿亮的阳光顿时泄进屋内,驱散了一室幽暗。
 
邱胜翊的眼睛一时无法适应强光,不由得眯着眼,望向入口处那道背光而立的身影。
 
是谁?他疑惑着,不知世上还有谁胆敢触犯他父皇的禁令,竟擅闯禁地来见他。但这样的疑惑很快便烟消云散了。
 
“邱胜翊。”皇帝低沉的开口。
 
邱胜翊倚靠后墙的背脊瞬间一直,像是被雷击惊惶地跳了起身。
 
“你来做什么?”他终于容不下他,准备要除去他了吗?
 
他尖锐的质问,以及戒备的神情,在在令皇帝摇头叹息。
 
时间过得真快。距那个风雪漫天的断魂日也已经一年有余了。
 
从那之后,世界仿佛整个变了一般。花儿不再鲜丽、鸟儿不再鸣放,连他仰头望见那琉璃似的璀璨阳光时,心也像是又被割裂一般,滴滴的血在流。
 
可没想到,一年来唯一没变的,却是这个他一直忽略的儿子。
 
他是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一个防备心重的孩子的呢?皇帝定定地瞧着他那明白写着憎恶的眼神,心头百感交集。
 
夹杂着歉疚和补偿,他超乎寻常地溺爱着翊橙,竟忽略了邱胜翊,而他的一错再错,却终于逼得邱胜翊犯下了一年前那出兵谋害皇兄的疯狂大过。
 
但当所有事实都摊敞在他面前的时候,他再也不能沉溺在过往的悲痛中了。他必须弥补邱胜翊,带邱胜翊离开那错误的仇恨迷雾之中。这是他尽一个身为人父的责任……虽然他已荒废得太久了。
 
“邱胜翊。”他又喊了他一声,语气中充满的情感,让邱胜翊几乎怀疑自己的耳朵。
 
皇帝走近了他几步,而邱胜翊直觉地后退。皇帝眉一蹙,像是想说些什么,但嘴一张,却又勉强忍住。
 
邱胜翊见他的表情,心中顿时怒意勃发。为什么父皇每次见他,就这般一脸不豫,见翊橙时,却总是满心欢喜?
 
他就真那么比不上翊橙吗?
 
他真想这么问问父皇,但天生的傲骨却让他冷冷地撇过脸庞,不肯流露丝毫脆弱。
 
“你要说什么就说,别这样吞吞吐吐!”他冷声怒斥。“别忘了我早就洗好脖子,随时等你来砍!”
 
他从来也未想过苟且偷生,是父皇自己手软,虽然留他活到了今日,但也别想他会因此而对他感激涕零。
 
“邱胜翊,朕不会砍你脑袋的。”皇帝低声开口。
 
“哦?”邱胜翊像是不信地高笑。“那陛下今日大驾光临又是为了什么?别说是来与儿臣叙亲话情,我可不信!”他们之间又岂有亲情可言?!
 
皇帝也有尊严在,虽说今日目的本是为了弥补邱胜翊而来,但被邱胜翊这般当面讥刺,他身为皇帝的颜面又怎挂得住?
 
于是本想说的几句柔情抚慰的话也再说不出口了,皇帝不禁沉下脸来,硬邦邦地道:“是,朕今日的确不是来找你叙情的。”本来也许是,但……
 
“那你又来做什么?”邱胜翊从鼻间冷哼。死也不肯承认听到皇帝答覆的那一瞬间,心底泛起了那丝丝的痛楚。
 
“朕是来放你出去的。”
 
“什么?!”这下邱胜翊难掩震惊,瞪大了眼望向皇帝。
 
“朕是来接你出去的。”望着他惊愕的神色,皇帝的面容却不禁放柔了许多。
 
他还在计较些什么呢?邱胜翊再桀骜不驯,终归只是个十四岁的孩子。难道他活到这把年岁了,还要跟个孩子计较吗?

更何况……皇帝的眼神中去不掉那隐微的黯然。何况……他现在也只剩下邱胜翊了。
 
“你为什么要放我出去?”邱胜翊大惊之后反而疑心乍起。“你认为我已反省够了吗?哼,我告诉你,你简直是作梦!我要为母后报仇的心是永远不会变的!”
 
他立刻声明,要皇帝死了要他放弃复仇的这条心。
 
“你要向谁报仇?翊橙吗?”
 
“当然!”他回答得斩钉截铁、毫不迟疑。
 
“那你更是不必白费心力。”皇帝叹了口气,“翊橙早死了。”
 
“什么?”邱胜翊闻言,顿时僵在当场。他震愕地望着皇帝笼罩哀伤的愁容,这才发现他所言非假。“翊橙……死了?”他愣愣地重复。
 
皇帝点点头。“已是一年前的事了。”
 
一年前的那日,翊橙抱着袭月,消失在那样狂暴的风雪之中,从此杳无音讯。但没人敢存有希望,也或许是那心底最深的怜悯──总觉得,若唯有死亡能让那两人相守,何忍再去打搅?
 
一阵晕眩顿时袭上脑门,邱胜翊不禁撇过了头,神智茫然地走向窗边。
 
翊橙死了……翊橙死了……这句话在他胸中不停回绕。邱胜翊无法分辨此刻心底狂烈涌起的空虚酸楚是由何而生,他手指不禁抓上窗格,竟已紧得泛白发颤。
 
“他……他怎么可以死呢?他害死了母后,我还没向他报仇呢!他……怎么就可以先死了呢?!”他摇头低嚷。
 
翊橙怎么可以死呢?他应该要一直活着,一直让他有憎恨的目标的呀!他怎么可以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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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胜翊不停反覆地想,却愈想愈激动、愈想愈昏沉,最后他突然一拳轰毁精美的雕花木窗。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他蓦然愤恨地大吼了起来。“翊橙这个卑鄙的家伙,他连面对我的勇气都没有!以为逃到黄泉就能躲掉我的复仇吗?他这个懦夫,懦夫!”
 
他气得跳脚,巨大的愤怒让他像是发狂一般地拳打脚踢,把屋内能见的摆设踢的踢、摔的摔,不过一时半刻,精美的瀛台楼阁已成疮痍一片。
 
皇帝望着他不讲道理的愤怒,不由得也火了起来。
 
“你够了没有?!翊橙哪里对不起你?连死了也得被你这般糟蹋?!”无论如何,皇帝永远无法忍受有人诋毁他的翊橙!
 
“他当然对不起我!谁教他要害死母后?!”邱胜翊根本不需考虑地回吼。
 
一年来,若不是把翊橙的存在高挂心头,日日想着总有一天他要出去找翊橙报仇,他如何能抵御那无边孤寂的侵袭,度过这在瀛台的每一天?!
 
可如今翊橙却死了!他却死了!
 
翊橙总是这样!嘴上说得比什么都好听,眼中的暖意却全是虚假!当他全心信任他时,他害死了母后;而当他拿全心来恨他时,他却又再一次地背弃了他!
 
他可以一个人这样轻松地死去,可是他呢?少了赖以生存的目标,他如今又该拿什么当生活的中心?他又该如何面对往后漫长的孤寂岁月?!
 
所以他才讨厌翊橙!最讨厌翊橙了!
 
邱胜翊无法控制地在屋内走来走去,他惨白着脸、颤抖双唇,想继续吼出他对翊橙的恨意,可是眼泪却超乎意料地直涌而上。
 
“可恶!可恶!”他低咒着想抹去那阻碍他视线的水雾。他为何要流泪?翊橙死了不是正合他的心意,还省了他动手的工夫,他又干嘛要流泪?!
 
邱胜翊心慌意乱的无措举动全落入皇帝的眼中,皇帝不由得深深一叹。邱胜翊性情如此似他,他又如何不明白邱胜翊此刻的心情?
 
他对翊橙恨深爱也深,但性情的偏执倨傲却让他完全否认心中对翊橙那无可磨灭的情感。可是,这却是没有必要的。
 
皇帝不禁再度深叹。邱胜翊其实不必如此挣扎,因为他对翊橙的憎恨根本只是个错误。
 
“邱胜翊,你错了。翊橙并没有害死皇后。”皇帝怜悯地望着邱胜翊,对他说出事实。
 
“别想骗我!”邱胜翊却反射性地跳起来吼叫。“你到现在还想替他湮灭罪证,我早就知道事实了!”
 
“你知道的事实是什么?你亲眼看到翊橙派人害死皇后?”
 
“我──”皇帝的诘问让邱胜翊一时哑口,但他很快又回复狂怒,咆哮不已。“反正我知道!我就是知道!”
 
“是御景王告诉你的吧!”当皇帝说起那个名字时,眼中闪过一丝充满恨意的暗沉杀机。

“那又如何?”邱胜翊怔了半晌,随即又桀骜不驯地与皇帝针锋相对。
 
皇帝这次没有回答,只是朝身后点了点头,无数的图表密折立刻像座小山般地堆到了邱胜翊的面前。
 
“这是什么?”邱胜翊不禁哑然地望着眼前如山高的文件。
 
“你看看便知。”
 
邱胜翊半惊半疑地看了皇帝一眼,却还是伸手去拿了其中的一份。他展开来看,随着眼光的逐字浏览,他的脸色却愈来愈糟。这份看完了他立刻伸手再拿另外一份,但每一份的结果都是一样。等到他看完了小山的一半,他已经再也无法忍受了!他一脚踢散那剩余的文件堆,面如死灰地大吼:“骗人的!这些都是骗人的!”
 
“不是骗人,是御景王当真要谋反。”皇帝的开口证实震断了邱胜翊惊惧的颤抖。他望着呆然的邱胜翊,继续让真相从口中逸出。“不只是你看到的这些,根据可靠的情报指出,御景王不仅密集兵马谋国,早在数年前他的阴谋便已展开。”
 
每次想到这个,皇帝总不禁出了满身冷汗。他竟曾经这般毫无所觉地任危险离他如此之近!
 
“你大皇兄、二皇兄的幼年早夭,是御景王心狠手辣为削弱皇室根基而为;他为了夺取权力,更不顾念手足之情,扼死了皇后,还将这罪过赖到翊橙的头上,目的就是要藉你之手除掉翊橙,让他将来登上皇位之途更加顺畅啊!”
 
皇帝的话太过冲击,邱胜翊的脑中一片混乱,根本无法厘清哪桩又是哪桩?但他只接收到了一个讯息──
 
“你说舅舅……舅舅他是在利用我?”他茫然地开口,世界整个乱了。
 
“邱胜翊,你醒醒吧!御景王从头到尾都只是在利用你,他的话不能相信,害死你母后的人,正是他啊!”
 
为了他的权力欲,不仅接二连三的害死了他亲爱的皇子,连他这仅存的孩子,都被他害得那样惨。皇帝想起御景王,怎不恨得想将他立即抄家灭族?
 
但是……为了他的承诺。他饶不了御景王,却不得不放过他的遗族──表面上甚至还照常地平静无波。
 
“害死我母后的人……是舅舅……”是舅舅,不是翊橙……原来翊橙一直没有骗他,骗了他的人……是舅舅!
 
“天啊……天啊!”他慌乱地走来走去,手足无措。
 
根深柢固的观念在短短的瞬间便被完全地推翻,他突然间不知该怎么办了!邱胜翊又开始剧烈地颤抖起来,少年幼小的身子骨怎承受得了这些?
 
“天啊!”他承受不住地抱着头大喊。他什么都搞不清楚了!什么都乱了!
 
皇帝知道他此刻心中的极度彷徨,而他正是为此而来的。他以前亏欠了邱胜翊太多,从今而后,便是他补偿邱胜翊的时机了。
 
他走向前,伸手搂住了邱胜翊,心疼万分地低道:“邱胜翊,是御景王心怀不轨,是他摆下了陷阱逼你跳,这些都不是你的错。听父皇的话,咱们以后把这些事都忘记吧!咱们父子俩往后好好过生活,好吗?”
 
这是他有生以来头一回听父皇这般有感情的话。朦胧的水雾再度弥漫了他的双眸,他却不知该如何回应,只有僵在父皇的怀抱中,任泪水无措地串串掉落。
 
“和父皇回去吧。离开这瀛台,重新开始我们的生活。”皇帝拥着他,一步一步往外走。
 
久违的阳光逐步染上他的身,那光线灿烂到几近刺眼,少了窗格的阻拦,邱胜翊望着那熟悉的风景,碧绿的水波,一切却显得那样不真实,就好像是场梦。
 
水波晃动的声音再度响起,可这次却是那样地贴近。邱胜翊不禁闭上了眼,让舢板的晃动带着他,一下又一下,沉到意识的深处。
 
这是他十四岁的那年,结束了一场黑暗的梦,而开启了他人生的另一场未知的梦。
  
大皇子、二皇子都死了,翊橙走了,未知所踪。曾经如此兴旺的皇室,至今也只剩下邱胜翊这一根独苗。
 
苏贤妃立于邱胜翊殿外,神情悠悠忽忽。不过一年,过度的悲痛已在她的鬓边添上星点般的白丝,但映照着她精致的容颜,依旧那样美得令人屏息。
 
“贤妃娘娘……”随侍的宫女小小声的喊着。贤妃娘娘已在邱胜翊殿外立得很久了,却迟迟没有下一步举动,她究竟意欲为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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贤妃又一次深深叹息。她摇了摇头,不想继续沉溺于过往的悲伤。
 
虽然那永远是她人生中不可承受之重,但人总是要活着的,只要还有一线希望,她就不能那样自暴自弃地自甘放弃它。
 
只要还有一线希望……皇后所遗留下来的邱胜翊,如今,便是她全部的希望了。
 
贤妃终于启步,身后的宫女们像是松了口气,又马上紧张了起来。
 
天哪,要进邱胜翊殿……这可是全宫廷人心中的险地。
 
不似翊橙皇子的温和可亲,邱胜翊皇子性情之善变倨傲可是宫廷闻名。他是那般忽喜忽怒、捉摸难定,身为底下人,还有比这更难以伺候的主子吗?
 
能躲便闪得愈远愈好了,没想到如今贤妃娘娘竟然还主动地前来邱胜翊殿……真不知道是吃错什么药了?
 
贤妃没心情留意身后人有些怎样的反应,她一心只想赶紧见到邱胜翊,拿她无限的爱心和耐心,来填补他们之间曾经有过的巨大空缺。
 
“你来做什么?”
 
才一踏进邱胜翊殿,邱胜翊充满敌意的声音便直冲而来。
 
苏贤妃脸色一僵,随即又绽开无比亲和的笑靥。
 
“邱胜翊,你刚出瀛台,我是来探望你,看看你好不好……”
 
“我很好,你看到了。还有什么事吗?”苏贤妃的话还没完,邱胜翊便硬生生地截断她所有的好意。
 
苏贤妃不禁尴尬地僵在当场,张口欲言,却语塞得不知该说些什么。
 
邱胜翊冷眼望着她尴尬的窘境,突然眉头一蹙,面色厌烦地撇过头去。
 
虽然误会已经解开了,他的恨意不再,但曾有过的嫌隙却无法自心头消除,他并非那般开阔的心胸,他曾是那样明白的表示对她的憎恶,难道如今却让他完全忘记过去,痛哭流涕地扑倒在她面前,乞求原谅他的旧是前非吗?
 
……他又如何办得到?!
 
邱胜翊心头突生激烈怨愤,气的像是那无法坦率的自己,又像是她!
 
她究竟来做什么?不过是为难他!这宫中、这世间的所有人,全都要来为难他!
 
他愈想愈火大,终于耐不住胸中火烧的气闷,出脚踢翻一旁的矮几,那发出的滔然巨响吓住了在场无数胆怯的宫女,连串大大小小的惊呼喘息,声声都激得他心头火更旺。
 
“你还待在这里做什么?!”他顿时像昏了头似的,锐眼一凝,竟迁怒似地吼向了苏贤妃。“你就是一刻也不愿放我好过,非要来惹我心烦吗?”
 
“邱胜翊,我……”苏贤妃不死心,仍想婉言劝慰,但邱胜翊一句话也听不进,只是暴怒地跳着脚。
 
“走开!走开!你们大家全都给我走开!我谁都不想见,你们全都给我滚!”
 
他暴怒的姿态如此激狂,让苏贤妃看得心惊胆战。她实在怕了,她不敢再逼邱胜翊。邱胜翊一向便是如此激烈的性子,若逼急了,只怕又生不该有的事端。
 
“邱……邱胜翊,好、好,我走,我走便是,你别生气。”她安抚似地急道,脚步也匆匆往殿门方向移动,但在出殿门的前一刻,她还是忍不住回过头,不舍的眸光幽深地望着邱胜翊。
 
邱胜翊也直直地凝望着她,那怒意犹存的面容上却弥漫着一种说不出的、奇特的复杂渴求。苏贤妃的心一痛,本来有些退意的心又燃起了斗志。
 
不,她知道的,邱胜翊并非如表面上的乖桀难驯,他充其量只是……只是不善表达而已!
 
想到这里,苏贤妃登时泛出满面温暖笑意,隔着眼前湿热的薄雾,她望着那仿佛浑身缀满尖刺的少年。
 
“邱胜翊,我明天还会再来的,你可等着我啊。”
 
是的,她不会放弃,她会一直努力,相信总有一天……总有一天,邱胜翊总会敞开心扉的。
 
她说完便不敢多留,转身离去了。而邱胜翊因她的话,愣了半晌,等她的身影已消失在邱胜翊殿径外,他才像回过神来的狂跳不休。
 
“谁要……谁要等你?!你最好别来,一辈子都别来!我才不希罕看到你,最好谁都别来理我,我才不希罕!”
 
他狂怒地对着已空无一人的空气吼着,尽情地发泄他的愤怒,但到了最后,怒气却无法再维持。他若有所失地滑坐在厅中央,不知为何,语声竟陷入哽咽──
 
“最好谁都别来理我……我才不希罕……我才不希罕!”
 
他双手环抱着自己,似乎在身边筑起了一道防护墙。他微微地颤抖,那透明的隔离罩也仿佛随之震动,显得多么倔强,却又是多么地脆弱。
 
步在邱胜翊殿厅外的曲径,他狂怒的吼声仍依稀可闻。苏贤妃没有反应,她身边的宫人可无法这般平静了。
 
“娘娘,您明日当真还要再来呀?”一个中年的命妇挨前悄悄开了口,她是翊橙小时的奶娘,虽然翊橙已死,但她仍留在贤妃的景德宫,是贤妃亲近的宫人。
 
“这是当然。”贤妃用手绢拭去眼角的泪,理所当然地回答。
 
“但这……”命妇登时面有难色,吞吞吐吐。
 
“怎么了?路嘉怡,有什么不对吗?”
 
“娘娘,邱胜翊殿下和您的感情一向不睦,您现在又何必非自个儿送上门,自找钉子碰呢?”别说尊贵如娘娘,连她们这些下人也觉得灰头土脸啊。

“话不是这样说。”贤妃却摇了摇头。“旧有的不睦均是由于御景王的挑拨,邱胜翊也是苦主。更何况皇后娘娘待我恩重如山,如今她已大去了,我怎能不代她尽起长辈之责,尽心尽力领邱胜翊导回正途呢?”
 
“可是……”路嘉怡像是还想说什么。
 
但贤妃心意已决,不准备再多谈。她的眼神寻向四周,秀眉疑惑地一蹙,便问向路嘉怡:“洁儿呢?咱们出来时,她不是跟在你身旁吗?”
 
贤妃一提问,路嘉怡像是这才发现似地大惊失色。她慌张地望向四周,却怎样也找不着女娃儿小小的身影。
 
“哎呀!映洁姊儿可是溜到哪儿去了?这可不比景德宫,任她随意玩耍的呀!”路嘉怡顿时像是热锅上的蚂蚁,急得不得了。
 
“别急,路嘉怡。”贤妃反而看不下去,伸手按住了手足无措的路嘉怡。她柔声地开口,“这宫就那般大,洁儿也不是野丫头,咱们用心找找,洁儿不会不见的。”
 
“谁说不是个野丫头哟!”路嘉怡急得眼眶都红了,她也没心情自怨自艾了,转身便焦急地驱使宫女们寻人了。“还不快帮忙找人?!”她脚步停不下来,便开始大声呼唤:“映洁姊儿,映洁姊儿……你在哪儿啊?还不快出来呀──”
 
吴映洁踮着脚尖趴在精美的漆木窗台上,隔着酒红色的镂花窗格,她双目盈满好奇地望着窗内那坐倒在地上的少年。
 
好奇怪呀!蓝天白云,微微的风吹过,花园中朵朵奼紫嫣红的鲜嫩花儿随风摇曳,伴着那耀眼的璀璨金阳,窗外明明有着这样好的天气、那样美的景致,怎么还会有人想待在屋内,还一脸的忧郁闷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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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映洁愈想愈不通,却也懒得再去探其究竟。她小小莹润的唇边泛起一丝精灵的笑,打开了窗子,便冲着屋内的少年发出了满心喜悦的邀请。
 
“小哥哥,今天天气好好,你别待在屋里了,和我一起玩好不好?”
 
那银铃般的清脆嗓音如此突兀,尤其是在这光亮绝迹的邱胜翊殿。邱胜翊的背脊一僵,奇异的眼神便转向那话声传来的方向。
 
一张如花般的晶莹小脸落入他的视野,邱胜翊不禁陷入短暂的怔忡。尤其是那小脸上的笑意,那般地天真无邪,纯净得像是落入凡尘的仙子。
 
她是谁?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邱胜翊脑中突然浮现这个问题,但他还愣着忘了开口问,小女孩清脆的嗓音又响起。
 
“小哥哥,你别不开心嘛。”为什么他都不笑呢?吴映洁望着他笼着阴霾的俊秀面容,心底竟突然有些难过,于是邀请得更加起劲了,“你和映洁映洁一道玩,不开心的事就会忘了啊!”
 
“映洁映洁?”邱胜翊的注意力完全被她给吸引住了,他不自觉站起身子,走向窗台边的她。“你叫映洁映洁?”
 
“是啊!”看到小哥哥靠近她,吴映洁笑得更是满面欢喜。当邱胜翊走到她伸手可及之处,她更大胆地拉起了他的手,轻甩着向他撒娇。“爹娘都管我叫映洁映洁,小哥哥,你也这般唤我好不好?”
 
“我……”邱胜翊望着她牵着他的手,一时哑然。
 
从小除了母后,宫里谁不是能躲他愈远愈好,何曾有过这等亲热举动。他直觉地凝望着小女孩的脸,却发现她澄亮的眼眸是那般真诚,找不出一丝虚假。
 
“小哥哥,你出来嘛!别待在屋子里,多闷呀!”小女孩软软的撒娇声仍回荡在耳边,邱胜翊被那对澄亮的眸光一照,心底竟猛地发起热来。
 
“嗯。”他一个冲动便点了头,还没想清自己干嘛答应她,小女孩欢欣鼓舞的欢呼声却又连迭响起。
 
“太棒了!小哥哥,那你赶紧出来啊!映洁映洁在这儿等你!”
 
她兴奋期待,进宫的这段日子,少了哥哥们做玩伴,一个人实在无聊。如今好不容易找到这小哥哥,她当然开心不已啊!
 
她甜美的笑靥那样纯真,邱胜翊喉头蓦地一梗,视线竟突然地拔不开了。他望着她晶灿的可爱笑颜,一时忘了有门可走,足下一蹬,便飞身跃出了窗台,衣袂飘飘便落在了她的面前。
  
“哇……”吴映洁目瞪口呆,可很快又更加兴奋地叫了起来,“小哥哥,你好厉害呀!”
 
她笑得不能停,跳也不能停,双手兴奋地拉着邱胜翊,眼儿眉梢尽弯成一片皎洁新月。
 
她已迫不及待,拉着邱胜翊的手便转身往花园跑。她一边跑、一边笑,银铃般的笑声飘散在花香浓郁的空气中。
 
他的眼神胶着地黏在前方小小的身影,双腿也不由自主地随着她小跑了起来,他一面跑着,一面听着她的笑声,意识不由得有些飘浮,一没留意,竟被花径中半截残木绊倒。
 
他整个人扑倒,却奇异地一点痛感也没有,就好像不是真的,不过是场梦。
 
他翻身躺平,不禁闭上眼睛,告诉自己。是啊,一定是场梦。他所有的快乐和欢笑都不会是真实,等他再睁开眼,一切定只是虚幻。
 
从以前到现在,一直都是这样的。等他醒过来,一切都是幻梦、都是幻梦……
 
他口中喃喃地念着,吴映洁却不禁地心急了起来。
 
怎么回事啊?小哥哥怎么就躺着,闭着眼睛不起来了呢?!
 
极端的恐怖突然从记忆的深处涌起,他安详的面容让她彻彻底底地回忆起了一年前的场景。
 
那个时候也是这样,大哥哥就这么躺着闭着眼睛,任她怎么喊他,他都不再起来回她了!
 
他们说大哥哥死了,要她别再闹他。可大哥哥怎么会死呢?他总是那样疼她、宠她、最爱同她说说笑笑的呀!
 
眼泪顿时毫无控制地如泉涌出,吴映洁扑到邱胜翊的身上,惊吓至极地拚命摇他。
 
“小哥哥,你怎么了?你别吓映洁映洁,你快起来,快起来呀!”
 
她不要他死,她不要再有人死了!她还弄不懂死是怎么回事,却如此明白的知道,死便代表着永恒的分离。而她不要分离,再也不要分离了呀!
 
“小哥哥,你快点起来呀!”她吓得趴在他身上大哭,那滴滴的泪水透过了他的衣襟,染湿了他的胸膛。
 
他的胸口一片湿热,邱胜翊喉头一动,突然有些不明白──若是一场梦,感觉为何竟如此真实?
 
她惊怕的哭声愈来愈大、愈来愈吵,邱胜翊不禁睁开了眼睛,但他的眼睫才动,她惊喜的叫声便响起。
 
“小哥哥,太好了,你没死,你没有死!”她太开心了,双手一伸便情不自禁地紧抱住邱胜翊的颈项。她开心地跳着、嚷着,不知该如何更适切地表达她心底无限的喜悦。
 
小小的身躯贴在他胸前,热烫的体温隔着衣料,着着实实地熨烫着他。
 
邱胜翊突然地颤抖了起来。原来这是真的吗?她不是他的幻觉,也不是他的梦,是真的,她是真的。
 
他的心底突然涨起满满深切的感动,双手隐颤地举起,将那小小馥柔的身躯紧紧嵌入怀中。

“小哥哥?”喜悦的吴映洁不由得愣住,她疑惑地听着身后传来那隐微的呜咽声,以及肩窝里那湿热的感觉。
 
邱胜翊没有回答,只是不停地摇着头,泪水无法克制地往外冒,而在这一刻,他终于明白──
 
为什么总觉得人生是一场接着一场的梦?他只是缺少那份踏实感,只是缺少……缺少那一个打从心底接纳他、包容他、爱他的人。  

『4』第二章

“小哥哥?”吴映洁张着迷惑的明亮大眼,小小温热的柔嫩掌心贴上了他泪流不止的双颊。“你为什么要哭?你……哪里痛吗?”
 
她纯真的疑问让他微微一笑,却依旧哽咽得回答不出来。他也不知眼泪为何会突然如此放肆,就像是压抑了许久,终于找到了缺口。
 
或许他早就想这么痛痛快快哭一场了吧!不必虚张声势、不必作假掩饰,就这么诚诚实实、坦坦率率地面对心底最真的感情。
 
其实他不讨厌翊橙、不讨厌贤妃,他甚至希望能和他们感情热络、水乳交融。但他就是说不出来,拉不下脸来。
 
有时候他也讨厌这么别扭的自己,但却无能为力。就算心底再怎么期待,但当机会来临时,他的表现永远不像心中所想。
 
他也会焦急、不安,总怕着哪天他们的耐性就要告罄,此后便不再给他机会了。所以舅舅的一撩拨,正掀中了他心底的疮疤。
 
他是悲痛过度,也带着点恼羞成怒。他无法忍受如此喜欢的翊橙竟然背叛他,所以才会中了舅舅的计,出兵谋害翊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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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他是错的,他想的做的全都是错的!原来他错怪了翊橙,翊橙自始至终便没背叛过他,甚至在他拿剑不留情地追杀他的时候,还那样心焦如焚地要他解开误会。
 
翊橙连怨都没怨过他,还在父皇面前替他说话……
 
邱胜翊的眼泪愈流愈多,悔恨和伤痛同时煎熬着他的心。
 
他怎么会看不清,翊橙总是那样好的一个人,而他却错怪了他,错怪了他!
 
天啊,他是多么地悔恨,多想向翊橙道歉,可是,他却连这都做不到!因为翊橙已死,他连想和他说声对不起都办不到了!
 
邱胜翊的脸向下埋在膝间,不能自己地愈哭愈厉害。吴映洁在一旁看着,突然也觉得好难过好难过。
 
发自内心地,她突然伸出了小手紧紧地环住了他。
 
“小哥哥,你别哭了。有哪里痛痛的话,映洁映洁来帮你呼呼。”她抱着他,天真的语调软软地溢散在他耳畔。“不痛了呵……吹吹,这样就不痛了喔……”
 
他心中的痛哪能如此轻易地便被吹散呢?他埋在膝间的唇角讥嘲地一勾。但不知为何,那软软的呢喃听在耳里,竟是如此妥适受用,仿佛有道温温的液体,注进他的胸膛,暖暖地包围起他伤痕累累的心。
 
他抬起头,再度望见女娃儿晶莹如花的精致容颜。
 
“小哥哥,你好多了吗?”吴映洁紧张兮兮地问着,明亮的大眼还不时梭巡着他全身,检查是否有其他的伤口。
 
她真诚的关怀让他窝心,邱胜翊头一回露出这般坦率的微笑,就仿佛……仿佛他心底的某块迷障真被她吹散了一般。
 
“嗯。”他微笑地点点头,还没擦干泪痕,便伸手将她小小的娇躯给搂进了怀中。“谢谢你,我好多了。”
 
他的下唇轻轻地碰着她乌黑的发旋,那发中清洌的淡香轻飘飘地溢进他的呼吸,淡淡柔柔的,感觉多么温心舒畅。
 
听见他的答覆,吴映洁一颗高吊的心终于放松了下来。她抓起自己的衣袖,小心翼翼地替邱胜翊拭去脸上的泪痕。
 
她的表情如此认真专注,像是在完成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业般,邱胜翊凝望着她晶莹剔透的小脸,心底不禁升起一股前所未有的情绪。
 
他忍不住倾向前,轻轻地亲了亲她粉嫩的小面颊。他轻柔地搂着她,像是怀抱着无比珍贵的宝物。
 
她是从哪里来的?轻轻巧巧的一举动、一言语,却如此深刻入心,直妥贴地熨平了他心底那坑坑凹凹的无尽伤痕。
 
“映洁映洁,你究竟是谁?”他额头抵着她,语气低回地问。
 
她是人还是仙,如此清灵动人,如此体贴入心。他真舍不得放手了,希望她一辈子就这么陪在他身边。
 
“我是映洁映洁啊。”吴映洁不明白他奇怪的问题。“小哥哥,那你又是谁?”
 
原来她不知道他是谁!
 
“我……”邱胜翊一僵,回答得竟是万般困难。“我……我是邱胜翊……”
 
他不自禁地害怕,害怕当她知道他的身分后,也会像其他人一般疏离、逃离他。
 
但这却是他想太多了,吴映洁只是眉儿一扬,更心无城府地笑了开来。
 
“是吗?小哥哥,你的名儿也真好听。以后映洁映洁便唤你翊哥哥可好?”
 
“好,当然好。”当心重重落地时,邱胜翊这才发现他之前心揪得有多高。他也顿时笑了开,面容上的轻松将之前的阴霾一扫而空。
 
“翊哥哥,你笑起来真好看呀!”吴映洁望着他,惊奇地发现。她一直觉得她的哥哥们长得俊秀无匹了,没想到世上竟然还有比他们好看的人。
 
“你应该常常笑的!”她猛点头,肯定地下了结论。
 
“真的吗?”对自己他倒无甚注意,只是她脸上新奇的光彩引他牵起了心,他笑意难抑地笑问:“映洁映洁可喜欢?”
 
“喜欢,好喜欢。”吴映洁又用力地点了头。她真喜欢翊哥哥笑起来时的模样,那漆黑的眸子深得像墨,望着她的时候却会绽出比墨汁还要温润的光辉,让她觉得好开心,心都暖起来了。
 
“那我就常常笑吧。”他百般怜宠,疼溺地亲了亲她小巧的鼻头。“我就为了映洁映洁,往后只笑给你瞧。”
 
吴映洁无法明白他语中的狭隘,但想到了他今后将笑口常开,小小的心房便涨满了难以言喻的欣悦。
 
她搂着他的颈项,娇柔的小脸蛋贴上了他的脸颊,咯咯笑着,开心地叫道:“翊哥哥,映洁映洁好喜欢你啊!”
 
她好喜欢他,几乎要和喜欢爹妈哥哥一样喜欢了呢!
 
他心头猛然一撞,连串感动的吻便落在她纤巧的眼间眉间。
 
“翊哥哥也好喜欢映洁映洁……好喜欢映洁映洁!”他忍不住紧搂住她,激动地低嚷。
 
他也真的好喜欢她,喜欢到……比全天下的人都还要喜欢!
  
邱胜翊抱着吴映洁,一大一小两条人影便躲藏在高高的花丛间。虽没说什么有意义的话,但两个人有一句没一句的,却也多么称心愉快。
 
“映洁映洁,你脸上沾到泥巴了。”邱胜翊指着她,笑得好开心。
 
“咦──”吴映洁拉长了娇嫩的尾音,胡乱地用衣袖擦去,反而更是抹了满脸。“讨厌,都是翊哥哥你弄我!”
 
她望着本是洁白的衣袖又变得污泥一片,想起等会一定又要挨路嘉怡的骂,小脸便不禁苦恼地皱了起来。
 
“我哪有弄你,是你自己不小心的。”邱胜翊笑哼着反诘回去,手上却开始仔仔细细地替她擦拭。
 
“就有就有,都是你没事搔人家痒!”吴映洁噘起小嘴,百般地不服气。
 
“好吧,就算是有。”邱胜翊无赖地耸了耸肩,笑意却不能停。“那你又待怎般?”他擦也帮她擦了呀。
 
“我──”吴映洁机灵的眼眸滴溜地一转,立时泛起一丝邪恶的笑。“就这样!”她迅雷不及掩耳地抓起一大把泥土,当头便往邱胜翊脸上抹。
 
“映洁映洁!”邱胜翊怎么也没想到她竟会如此恶作剧,惊得跳起来。但是也来不及了,现在的他,可当真是被人“在太岁头上动土”了!
 
吴映洁望着他这副“灰头土脸”的惨样,不禁开心地指着他捧腹大笑了起来。
 
“映洁映洁,你哟……你这个──”望她乐成这样,邱胜翊气也不是,恼也不是,只有当场气结语塞,不知该拿她怎么办才好。
 
“你真是个野丫头!”最后他只有迸出这么一句无奈的叹息,摇摇头,气闷地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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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翊哥哥,连你也说我是个野丫头。”吴映洁毫无悔意,又笑嘻嘻地爬进他怀里。
 
“怎么,原来这早不是个秘密了啊?!”邱胜翊扬起眉。
 
吴映洁不回答,只是咯咯地拚命笑。从小她的顽皮事迹便数也数不清,爹娘管到头,最后都只能徒劳无功地放弃随她去。只有在皇上传她进宫陪伴贤妃娘娘的时候,爹娘才又开始头疼地拚命哀叹──
 
他家这个野丫头,若进了宫,只怕又要出一堆乱子,给武威将军家丢脸了!
 
她这样会很丢脸吗?吴映洁可不明白。
 
她软软地挨近邱胜翊,甜甜地问:“翊哥哥,你也不喜欢野丫头吗?”
 
她语气甜得像蜜,即便是野,也野进他的心里去了。
 
邱胜翊伸手抱紧了她,又情难自己地亲了亲她。“别的野丫头我不喜欢,不过这个,我就特别喜欢。”
 
“真的吗?”吴映洁听完了他的答案,登时眉开眼笑。
 
真是太好了!本来她还有些担心呢!爹娘说大家都讨厌野丫头,要她进宫后绝对要谨言慎行,安分一点的。现在看来,倒也不尽然嘛!
 
“翊哥哥,你现在说了喜欢,以后可就不得反悔啊!”她还没忘了机警叮咛。就是怕他现在这般说,等以后烦了,又会像她的彦哥哥、尊哥哥一般翻脸就不理她了。
 
“哇,原来你还有其他手段还没使出来?!”邱胜翊装着大惊失色。“那我可得考虑考虑了,我还不想那样早死!”
 
“啊──”吴映洁一听,马上不依地大叫了起来,“不可以,不可以!你是男子汉,怎么可以出尔反尔呢?”
 
“我当然是个男子汉。”邱胜翊眼睛一转。“不过,也没人规定男子汉就一定得喜欢映洁映洁啊。”
 
“唔──”吴映洁有些急了,小小的粉脸涨满娇艳的赭红。她怎样也想不出如何说服他的道理,索性撒起野来。“我不管,我不管!反正翊哥哥就是要喜欢映洁映洁,我说了就算!”
 
她是这么地想要他喜欢她……邱胜翊睇望着她焦急的小脸蛋,心情忽然大好。他再也舍不得继续捉弄她,龙心大悦地松口。
 
“是,翊哥哥就是喜欢映洁映洁,映洁映洁说了就算。”不只用说,还附赠一记轻啄以玆证明。
 
吴映洁没有丝毫被偷香的不悦,反而更开心地腻在他身上。“映洁映洁说了就算,翊哥哥可不准反悔啊!”
 
“翊哥哥绝不反悔。”
 
他深深地凝望着她,认真的眼中燃烧着她不可能会懂的心思。
 
吴映洁歪着头,不明白翊哥哥的眼神代表什么意思,不过她也不甚在意便是,反正翊哥哥说会喜欢她,就是会喜欢她嘛!
 
吴映洁笑得像朵花,纯真的小脑袋里无法让同一件事占据太久的时间,不过转瞬,她又在想着接下来要玩什么了。
 
“翊哥哥,我编花环给你戴可好?”
 
“好。”管她说什么,只怕邱胜翊都会说好了。
 
吴映洁咯咯笑,站起娇小的身躯,便要去寻找花材。但就在此时,一连串大大小小的呼唤声顺着风声往他们这方向飘传而来。
 
“映洁姊儿──映洁姊儿──你在哪里啊──”
 
哎呀,真糟糕!吴映洁脸色登时一苦,吐了吐小舌头,马上转身蹲下。
 
“翊哥哥,映洁映洁恐怕不能陪你玩了。”她苦着脸向他抱怨。
 
“为什么?”邱胜翊脸色一僵,胸口突然有些紧窒。
 
“如果让路妈妈找太久,等会她又要骂人了。”她可爱地挖了挖耳朵,“你知道,听人说教耳朵最痛了。”
 
“路妈妈?”路嘉怡?那不是贤妃身边的人吗?他心头一沉,抬眸正想问映洁映洁和贤妃是什么关系,却发现吴映洁已经提着裙摆,偷偷便要溜走。
 
“映洁映洁!”不要走!
 
他的心猛一跳,不及细想便情急地一把拉住她。
 
吴映洁一脸疑惑地回眸,却见他满面惊惶失措。不知为何,一阵刺痛突然袭上心头,她立刻对他漾开满面比春花还美的笑。
 
她弯身挨近他,轻轻巧巧地在他脸颊上亲了一下,再加上一句软软的耳畔叮咛。

“翊哥哥,你别担心,映洁映洁明天再来找你玩。”
 
他的心像是被重槌狠击,一时不觉竟松了手,而她便像那翩翩的粉蝶一般,从他掌心轻巧地滑开了。
 
他怔怔遥望她娇小的背影,还看见她依依不舍地向他挥手。
 
“翊哥哥,别忘了,映洁映洁一定还会再来找你玩的喔!”
 
伴着银铃般的笑声,他那小小的粉蝶渐渐隐没在满园浓密的花丛之间。花香浓郁地弥漫在空气中,却全然比不上他手上那缕清洌淡香。
 
邱胜翊抬起手,半陶醉地闻着她遗留在他手中的气味。他整个人都飘飘浮浮的,却浑不似以往的不踏实。他想着她临去还再三叮咛的那句话,心也不由得开始期待。
 
她说会再来找他玩,而他会一直等待着,等待着他的映洁映洁。
  
路嘉怡开骂的声音从吴映洁浑身脏兮兮地回到景德宫的那一刻起便没停过。
 
吴映洁苦着一张小脸,蹲在小房间里,看着宫女们来来去去,倒水的倒水,准备的准备,不多时,飘散着蒸腾热气的大浴盆便呈现在眼前了。
 
“映洁姊儿,你爱玩也得看分寸。景德宫是自己人,随你爱上哪便去哪,但宫里可不一样啊!来往的宫人嫔妃那么多,也不知道人心隔肚皮,若有人看不惯贤妃娘娘,肮脏的肚肠转到你身上,若出了什么事,你让娘娘怎样对皇上和武威将军交代呢!”路嘉怡愈想愈急,觉得自己非得和吴映洁说清楚才可以。
 
“路嘉怡,别对孩子说这些。”贤妃阻止的声音立即响起。她略蹙秀眉,没想到路嘉怡竟连这些宫廷中的钩心斗角也对孩子说。
 
“但是娘娘──”路嘉怡不肯善罢甘休。她是真的很担心啊!
 
“我说别说了。”贤妃只是淡淡地摆摆手,转眸便望向那一脸可怜兮兮的吴映洁。“洁儿,你知道错了吗?”
 
“……映洁映洁知道了。”吴映洁皱着小脸,万般可怜地回了话。
 
“以后不可以再让路嘉怡这么担心了,知道吗?”就算是说教,贤妃的声音依旧那样温柔,吴映洁鼻头一热,又想扑进贤妃怀里好好地磨蹭一番了。
 
“贤妃娘娘──啊!”
 
她张开双手便要往贤妃身上扑,但说时迟那时快,一股强力扯住她的后领,让她顿时进退不得,便这么手脚乱挥地吊在空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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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弄得娘娘也一身脏,要撒娇啊,先去把自己洗干净再来吧!”路嘉怡没好气地道,一把便将小吴映洁丢进一旁等待的宫人怀里。“记得啊,不把映洁姊儿弄得干干净净、香喷喷,可不准映洁姊儿善了啊!”
 
“嗄?!”什么?她最讨厌的就是让宫人替她洗澡了。
 
“是。”不顾吴映洁野猫似的挣扎,宫人们便尽职地将吴映洁带进澡房,准备彻底地替她整顿一番。
 
“唔、唔,人家不要,娘娘救我──娘娘──”吴映洁还想求援,但澡房的门一关,她的声音也听不见了。
 
“真是个野丫头!”路嘉怡望着关上的大门,受不了地啧声叹息。
 
贤妃瞧着好笑,也不由得劝她。“路嘉怡,你也别对洁儿那般凶嘛。看来怪可怜的。”
 
“我对她凶?!娘娘,真是天地良心。若我不这么管她,光凭您这般惯着她,恐怕不过几年,整座皇宫都要被她给掀啦!”
 
路嘉怡夸张却有几分真实的形容,让贤妃终于也忍不住笑出了声。
 
“这倒也是……”贤妃想克制自己,但笑意却如何也停不了,她愈笑愈厉害,最后连眼泪都从眼角渗出来了。
 
路嘉怡望着贤妃开怀的模样,本来激动的眼眸也不禁染上一层放松的笑意。
 
算来也是映洁姊儿的功劳。从映洁姊儿进宫之后,总是愁眉深锁的贤妃娘娘也总算或多或少有了笑靥,近来更是如此。
 
皇上不愧是圣明,想得到找个娃儿进宫来陪伴贤妃娘娘,转移她同时丧子又丧女的悲痛。而为弥补吴家大公子保护翊橙殿下而死之憾,被许配给贤妃侄儿的映洁姊儿正是那最好的人选。
 
虽然映洁姊儿是野了点,但小小的年纪,一颗心却难得的玲珑剔透、体贴窝心。总不时地妙语如珠,或冒出句体己话,每每逗得贤妃娘娘开心不已。
 
这样的女娃儿谁会不爱呀!路嘉怡也不禁笑开了唇。骂在她骂,但她心底对映洁姊儿的疼爱可不少于任何人。
 
只不过……疼归疼,该注意的事可不能忽略。
 
路嘉怡轻咳了声,正色道:“娘娘,您知道映洁姊儿今日野到哪儿去了吗?”
 
“怎么?”贤妃止住了笑,望向突然一脸正经的路嘉怡。
 
“宫人们找到映洁姊儿的地点……”这才是她今儿个会如此气急的原因啊!“是在邱胜翊殿外。”
 
“哦?”贤妃脸色略微一凝,但随即又松开。“那又怎般?”
 
“什么怎般?”路嘉怡又气急了起来。“映洁姊儿那没心没眼的,若遇上了邱胜翊殿下,可不知会发生什么事呀!”
 
邱胜翊殿下喜怒无常,与贤妃娘娘又素有嫌隙,若知道了映洁姊儿是景德宫的人,可不知会想出什么办法来折磨她!
 
“可洁儿今儿不是也平安回来了吗?”
 
“今儿平安,不代表以后也是如此啊!”
 
“路嘉怡,我看你是想太多了。”贤妃忍不住叹了口气。“邱胜翊不是个坏孩子,你别老这般防他。”
 
“不是坏孩子,都能派兵害翊橙殿下了,还能不坏吗?”路嘉怡一时气得口不择言。翊橙是她奶大的,对一年前那件事,她永远都耿耿于怀。
 
“路嘉怡!”贤妃的口气突然严厉了起来。
 
路嘉怡这才顿觉自己失言了,不由得立即噤口。
 
贤妃望着她明显知错的脸庞,再多的气怒也无法维持。她何尝不明白路嘉怡的心态,因为就连她有时也……
 
不!不能再想了!
 
贤妃立刻甩甩头,决心摆脱那些负面的想法。
 
“路嘉怡,不是说好以后不再提这些事了吗?”她眼睫低垂,不禁低叹。
 
“但娘娘──”她是能绝口不提,但她就不信,娘娘的心里就真的一点也不在意了吗?
 
贤妃对她摇了摇头。从袭月惨死、翊橙离去的那刻起,她的世界陷入一片黑暗,为了渡过这天大的难关,她付出了多少辛酸?时至如今,她好不容易才走出那段怨天尤人、痛彻心扉的日子,而今她既已下定了要往前看的决心,便是决计不会再走回头路了。
 
她抬起长睫,望向悠悠天际,深吸了一口气后,才开口道:“路嘉怡,我想,洁儿是颗福星。”
 
“嗄?”路嘉怡一时弄不清状况,怎会说到这个?
 
“从洁儿来了以后,咱们的日子不是好过多了吗?”她轻淡地说明。“我仍然相信邱胜翊,相信他不会狠心迁怒到一个不相干的小女娃身上的。依洁儿的灵巧,说不定真能成为那样一个契机,解开这层层叠叠、一团乱的死结。”
 
“娘娘,您这……”路嘉怡不敢置信地张大了嘴。娘娘这意思,岂不是要让映洁姊儿去接近邱胜翊殿下了吗?
 
贤妃望着她的惊愕,只是浅浅地弯起她那精致绝伦的唇角。
 
“别紧张,我并非说要洁儿刻意接近邱胜翊。我只是想……若一切自有天定,我们再多想亦是无用,不是吗?”
 
若一切自有天定,就算再去防止什么,不过也是枉然,不是吗?
  
当吴映洁终于给干干净净、香香喷喷地送到了贤妃和路嘉怡的面前,已过了晚膳时分。
 
吴映洁被那些吹毛求疵的宫人们折腾了一下午,筋疲力竭,就算她再皮,也皮不起来了。她又饿又累,两只眼睛一望见桌上摆满冒着蒸腾热气的菜肴,便根本不顾淑女形象地直扑上去,先满足口腹之欲再说。
 
她眼里脑里只有那一道道让人流干口水的美食,根本无暇顾及贤妃和路嘉怡各怀所思的眼眸。
 
等她秋风扫落叶似地将桌上饭菜一扫而空后,她才头一回抬起头,漾出个大大的笑靥。
 
“啊,舒服、舒服,这样才舒服了。”她抚着饱饱的肚子,心满意足地嚷着。
 
贤妃见她这毫不造作的模样,不由得掩唇轻笑了起来。她伸出柔荑,轻轻向吴映洁招了招。
 
“洁儿,过来。”
 
吴映洁听话地一古脑儿跳离饭桌,立刻赖到贤妃身边。她照着平常的习惯,一颗小脑袋便直往贤妃怀中磨蹭。
 
“哎呀,哎呀呀!”然而她的动作却看得路嘉怡整颗心都揪起来了。
 
她……她心疼啊!心疼那头宫人扎了一下午、好不容易梳起的漂亮辫子,给映洁姊儿来这么一下,又全都毁于一旦了!
 
路嘉怡一叹再叹,终究忍不住感叹地说道:“映洁姊儿,如果你能有半刻文静一点、秀气一点,那你就能成为宫中最漂亮的淑女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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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可不是说假话,凭映洁姊儿那张清丽绝伦的小脸蛋,成为倾国倾城的美女也是指日可待,只要她能改改那毛躁的性子──不过,路嘉怡又叹了口气,光凭这一点,恐怕就难了喔!
 
吴映洁可一点也不在意,她还不服气地对路嘉怡皱皱小鼻子。“我当个漂亮的淑女能做什么用啊?反正再怎么比,也比不过贤妃娘娘嘛!”
 
一张小嘴甜死人不偿命,贤妃更是笑得合不拢嘴了。她一把将吴映洁抱进自己的怀里,点了点她的莹润樱唇。
 
“你啊,就光生这么一张滑溜的小嘴。”
 
“我哪有?”吴映洁可是更加不服气了。“人家说的本来就是真的啊!大家都说,娘娘生得天仙绝色,世上再也没人比得过您了。”
 
“再美的容貌还不是会老。”贤妃笑叹一声。“终究比不过年轻的一辈啊。”
 
她眼底蓦地涌上黯然,却无关年华的老去。她曾看过比自己美上千倍万倍的女孩,浑身耀放着青春的光辉。她曾是那般殷切地希望着她能得到这世间最好的事物、最完美的幸福……
 
但她的期望却终究落了空。
 
红颜薄命、红颜薄命……她不禁喃喃地喟叹着,莫非真逃不过这诅咒,身为红颜,便终归只能薄命吗?
 
却难为了……她可怜的女儿啊……
 
热意悄悄地袭上了眼眶,贤妃低垂着眼眸,却不想让人发现。
 
吴映洁睁着明澈大眼,定定望着蓦然落寞的贤妃,她不明白贤妃伤感的原因,却有着直觉的动作。
 
一双小手突然环上了贤妃,溢着淡香的小脑袋硬往贤妃柔软的胸怀塞去。
 
“娘娘,映洁映洁今晚同您睡,您说好不好?”她娇憨地赖着她,甜蜜地要求。
 
“洁儿……”贤妃有些惊讶,也有些感动。她低头望着胸前乌黑的小脑袋,心头涨满了无限的暖意。“好啊,当然好!”她语调哽咽,更不停地亲着胸前可爱的宝贝。
 
“路嘉怡,你这就去把洁儿的枕被都搬过来吧,她今晚便在我这睡了。”贤妃拭去眼角泪意,笑脸盈盈地对路嘉怡吩咐。
 
“是。”路嘉怡也不禁会心微笑,福了身便转身退下了。
 
看到贤妃娘娘终于展颜欢笑,吴映洁的笑靥也更甜了。
 
她软软地贴在贤妃身上,打了个呵欠,其实早已累趴了,不由得迷迷糊糊地闭上眼睛。
 
果然,娘娘还是笑起来好看,就像翊哥哥一样……
 
她的意识飘浮在半梦半醒之间,脑中就是怎样也挥不去今日那美妙的相识。
 
“就和……翊哥哥一样呵……”
 
贤妃的身躯一颤,睁眼望向已然昏昏沉沉的吴映洁。
 
她已见过邱胜翊了吗?
 
“翊哥哥……嘻嘻……映洁映洁来和你玩……和你玩……”她嘴角泛着甜蜜的微笑,模模糊糊地呢喃着梦话。
 
贤妃本来还有的一点紧张,在如此甜美的笑靥中,也全然烟消云散了。
 
啊,看来邱胜翊的确如她所想,并没有对洁儿不善,说不定……他们还玩得很好……
 
邱胜翊的孤僻有大半来自于孤独,如果有洁儿这朵小小的解语花在身边,想必他也会快乐许多……
 
百般思绪不停地回绕,其中当然也有男女有别的顾忌,不过……他们都还是小孩子嘛,应该不会注意这么多吧……
 
贤妃的心其实早往某个方向倾了,再多反对的理由她也有办法一一驳倒,最后,她终于下定了主意。
 
“洁儿……”她红唇轻轻靠近吴映洁精巧的纤白耳壳。
 
“嗯?”吴映洁半梦半醒地回应。
 
“当你见到邱胜翊的时候,要记得对他好些、温柔些啊!”她轻声地叮咛着,一切全出自一个长辈慈爱的心怀。
 
“嗯……”吴映洁人在梦中,笑意却更甜了。
 
这有什么问题?她是这么地喜欢翊哥哥,她本来就想对他很好、很好、很好了呀……   

『5』第三章

时光荏苒,当岁月流转,春去春又回,百花再度盛放争妍,那奼紫嫣红的如烟景象,朦胧得似首诗,美得像幅画。
 
花园中原来低矮的枝丫,如今已长成了茂盛的枝干,璀璨流阳从叶间溢泄,摇曳着徐徐微风,舒适而好不快意。
 
邱胜翊倚坐在树下,少年稚弱的身躯已然长成强健的骨干,修长的手脚优雅地交叠着,浓密的眼睫低垂,正专心地读着手中的《贞观政要》。
 
稚气从眉宇间褪去,冠玉般的容貌笼上了一层沉稳安定的气息,俊逸优美得令人心荡神驰。
 
他不再是当年那个浮躁的少年,唯一没变的却是唇畔跳脱的那抹欣悦笑意──当一双小手突如其来地从后面捂上他双眼的时候。
 
“映洁,你又胡闹。”他也不动手扒开她,就这么笑叹着点出那双“凶手”的主人。
 
吴映洁咯咯笑,倒是主动地放开了手,少女如花的娇颜登时跃现眼前,晶莹绝美的笑靥一如以往地占满了他的心神,让他情不自禁也逸出满面纵容笑意。
 
“不好玩,你每次都知道是我。”她甚为不满意地蹙起秀眉,噘着小嘴。
 
他笑着拉过她,让她挨坐在自己身边,不禁取笑道:“我还不知道是你吗?全宫廷也只有你爱玩这种无聊的游戏。”
 
“是吗?我无聊!”吴映洁立即扬起秀眉,身子一翻,又翻进了他怀里,她纤指不悦地戳着他坚实的胸膛。“是啊、是啊,在您邱胜翊殿下的眼里,我就是无聊,登不上台面。”
 
“我可没这么说,是你自己说的喔。”他无辜地耸肩,一切与他无关。
 
“哇,你好过分,这般欺侮我你很开心吗?”果不其然,吴映洁立刻就被逗得哇哇大叫。
 
她气恼地捶着他,不开心地翻身就要走。但他长臂一伸,却及时地挽回了她,他牢牢地将她压在怀里,压散那每次感觉她将离开时的恐慌与空虚。
 
“欺侮你我怎会开心呢?”他低声道,额头抵着她。
 
墨黑的眸光隐耀某种深邃的情感,她被他这般望着,俏脸不禁微红。
 
她顿时讷讷,“那……那你还说我无聊。”
 
奇……奇怪,明明三月天凉风清,她怎么却突然觉得好热?还……还有,心……跳得好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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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我的错,是真的很……”他一脸诚实,而他的话还没说完,她抗议的娇声立起。
 
“够了、够了,不准再说了!”她立刻翻起身,瞪大眼半警告他。她嘟起小嘴,有些气闷。哼,就知道狗嘴吐不出象牙!
 
而他竟也强忍住笑,乖乖地噤了口。若论起全国有谁敢这般肆无忌惮地指使他,怕也只有眼前这晶莹无瑕的如花少女了吧!
 
她气也持续不了多久,明媚的大眼灵活地一转,便转到了那被他丢置一旁的线装书。
 
“还说我无聊呢,你看的这本书才最最无聊。真搞不懂,这些死板板的书我每天都希望丢得愈远愈好,只有你成天抱得紧紧,这究竟哪里有趣了?”
 
注意力马上被转移,她满面嫌弃地拾起那本书,左看右看便是瞧不出个所以然。
 
翻来掀去的都快给她撕烂了。邱胜翊看不下去,连忙出手挽救。
 
“是没什么有趣的地方。”他赶紧把书收起来,藏进怀里。“不过对治国之道倒有很精辟的见解。”
 
随着年岁渐长,他身为皇子的自觉也愈盛。现下皇室中只剩他这根独苗了,这片江山将来也势必由他管理,经世治民岂可胸无点墨,否则不是徒然贻笑大方了。
 
吴映洁倒是受不了地翻了翻白眼,邱胜翊说什么她都爱听,唯独治国之道这方面她一点办法也没有,每回听每回想打瞌睡。
 
她赶忙主动转了话题。
 
“对了,邱胜翊。”随着年岁渐长,她也有了改变,不只是那日益娇妍的清丽容颜,连称谓她都有了意见。
 
她不再准他叫她映洁映洁,也不再唤他翊哥哥,说嫌孩子气。
 
他没什么意见,只是觉得可惜,一想到再也听不见她喊他翊哥哥时的甜软嗓音,心中便不禁涌起难以言喻的失落感。
 
“你不是说过要带我出宫去玩的吗?怎么都没下文了?”她噘起樱唇,有些埋怨地看他。
 
宫里好虽好,不过同样的地方待了那么多年,不腻才有鬼。上回听邱胜翊说起皇上带他出京巡视的事,她便羡慕得不得了,成天腻着邱胜翊,要他哪天也带她出去玩。
 
“要出宫随时都可以去啊!就怕你还没准备好。”他手拂她鬓边发丝,陶醉贪看那发丝从指间散落时的美,心不在焉地应着。
 
这可让她给逮着了吧!吴映洁登时扬起得逞的一笑,立刻大叫:“哈,谁说我没准备好?我可随时等着你带我出去呢!既然如此,择期不如撞日,我们现在就走吧!”
 
她轻巧地起身,立起玲珑有致的娇躯,双手频扯着他,便是要他别再赖在树荫下,赶紧起来了。
 
软玉温香遽离,邱胜翊面色登时有些不悦,但她娇嫩的嗓音频频喊着他,他的眉头又怎么皱得起来呢?
 
那可是他的小吴映洁啊!
 
邱胜翊再无奈,也只有漾着一丝笑意起身,顺着她紧拉他的如玉小手,再度将她馥柔的娇躯纳入怀中。
 
“你这个永远静不下来的野丫头。”他轻点她娇俏的小鼻头,心中却叹着她的不解风情,白白浪费这相依相偎的旖旎春光。
 
“来不及啦!”她却可爱又可恨地笑着,“谁教你早发过誓,永远喜欢我这个野丫头。”她又开始性急地拉着他,“快点,我们别浪费时间了。”
 
“好、好。”他好气又好笑地任她拉着走,眼眸却恋恋地缠绕在她纤巧娇柔的背影。
 
谁教他早发过誓,永远永远,一辈子喜欢她呢……
  
“你看、你看,椅子叠那么高,他不会摔下来吗?”
 
在宫中都野得出名了,到热闹的宫外来静得下来吗?只见双人一骑,吴映洁躲在邱胜翊的披风里,不时地探眼偷瞧。左一句“好奇怪”,右一句“真神奇”,吱吱喳喳地到现在还停不下来。
 
“那是专门杂耍的,如果掉了下来,他就没饭吃了。”
 
真正神奇的是邱胜翊,他竟然一点也不嫌吵,还一句句与她有问有答。
 
“哇……”吴映洁看得眼睛都直了。“好好玩喔。”
 
邱胜翊低眸瞧她,那事事新、样样奇的模样实在可爱得不得了。他忍不住在她玉颊上偷了记吻,笑道:“你现在不像野丫头了,倒像个没见过世面的乡野村姑。”
 
她却立刻扬起娇颚,不服气地辩答,“本来就是,我自九岁进宫,之后便再也没出去过,当然没见过世面啊!”
 
她毫无特殊反应,竟似对他的偷香一点感觉也没有。唉,看来是他从小到大太常做这种事,让她都习惯成自然了。
 
邱胜翊心底是有些惋惜无法见到她娇羞的美态,不过他又有什么办法呢?她是这般地秀色可餐,总让他不时地想咬上一口。
 
他低叹一笑,柔声问道:“好,那么请问吴大小姐,您世面见够了吗?是否也可以屈尊移驾,转移阵地了呢?”
 
这市集人潮实在拥挤,虽然他们骑在马上,总担心她会承受不住。
 
他卑微的用词引人发噱,吴映洁也有趣地依样画起葫芦。
 
“端凭邱胜翊殿下意欲为何,臣女岂敢另有他见。”她终于憋不住地大笑出声,小手乐得直拍他。“好啦、好啦!还要去哪里,你就别再吊我胃口了嘛!”
 
“谨遵小姐高命。”邱胜翊淡然一笑,轻巧地一扯马缰,高大的骏马便机灵地往市集之外奔去。
  
三月桃花季,艳红的花蕊肆无忌惮地沿江怒放,触目所及,只觉满山遍野的红,吴映洁一时僵住了思维,却是未曾想过世上竟真有此间之美。
 
“哇……”她情不自禁地轻叹出声。
 
本来以为只是书中瞎掰胡说,没想到人间真有桃花源。如果当年武陵那渔夫见到的便是这般景象,那她可不怀疑为何他会这么傻傻地连身在哪里都不知道了呢。
 
她唇间泛出清甜笑意,大力地吸了口江边夹杂着浓郁花香的清洌空气,她再也忍不住满心兴奋,根本顾不得身后还有个邱胜翊,性急地跳下了马,迳自奔向那清澈见底的潺潺水流。
 
“哇……哈哈哈!”她伸手拨弄清流,那初春冰凉的水温一时冻得她惊呼,但她随即又笑开了娇靥,头一个动作便是除去了自己的鞋袜,将两只白玉莲足整个浸到了江水之中。
 
呼……啊!彻骨冰凉顿时从脚底窜上头顶,感觉真是……棒、棒、棒呆了!
 
吴映洁爱死了这种刺激的感觉,咯咯笑着,小脚乐得直踢水花,粼粼的波光之上又添几许涟漪。
 
邱胜翊远远地瞧着她,眼光痴迷。
 
她就像漫游在山间的精灵那般美、那般纯真。
 
心似冰清,人如明镜,她总是那样明朗自然,没有丝毫矫作猜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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