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简介:

是天意弄人吧？

历尽多少沧桑，原以为早就心如止水，

不会为任何人牵动，却想不到遇上了他。

为了躲避恶霸觊觎而跟随他到明锡城，

这短短几天的日子，

恐怕将为她一生的刻骨铭心……

第一次，

她发现原来武艺高强的人并不全都是争夺功名，残暴贪婪的莽夫；

第一次，

她发现并不是所有的男人都只想着要得到她的身子，利用她的美貌。

和她接近，不会恐慌，反而为她带来安全感。

第一次，她……爱上一个人；

而这个男人，却是自己配不上的……

『2』第一章

一根根晶莹的雕花廊柱上沾染了斑骇血迹，光滑的白玉地砖也不再一尘不染。美丽得近乎荼糜的花园，如今成了一片狼籍。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华夷王沉迷酒色，荒淫无道，终于断送了先人苦苦打拼的江山，靖朔国的军队已经攻入王城，侵占了他那用百姓血汗堆砌的华贵皇宫。
　　
深宫僻静处，一个瘦小的身影提着裙摆努力地奔跑着，气喘吁吁地一路冲进洁苑中。
　　
「洁姐! 洁姐!靖朔王的军队往这边来了!」
　　
「媚儿，我知道的。」站在窗前的丽人终于侧头，轻轻说道。
　　
吴映洁此刻虽然脸色苍白如雪，神情却是一片漠然，仿佛外面的这一切与她没有丝毫关系，窗外吹进凉风阵阵，拂动她一头如云般的秀发。那清丽的脸上，是古井深潭一般的死寂。
　　
望着她那般模样，媚儿心里虽然焦急、惶恐，却还是不自觉地放慢、放柔了声音：「洁姐……我们怎幺办?」
　　
她摇了摇头，不答反问：「陛下呢?」
　　
「已经被他们捉住了。」
　　
吴映洁双褪一软，几乎站不稳身子，心里涌起一阵强烈的如释重负。华夷王既然已经成为阶下囚，就无法再来纠缠她了……天知道她是多幺害怕已经走投无路的他会先靖朔国大军一步来到这里，对她做出什幺疯狂的事啊!
　　
呵……这样的思想，逆君亦叛国哪!
　　
微微甩头，她望向一旁惊慌无措的媚儿，眼神中终于出现一丝温暖，柔声道：
　　
「别害怕。你且随我来。」
　　
「是!」
　　
跟在吴映洁身后走入庭院中，媚儿愕然地看着主子弯腰从地上抓起—手沙尘，转身轻轻地往她脸上抹。
　　
「洁、洁姐?」
　　
「等会儿靖朔军到这里的时候，你就躲在我身后，不管发生什幺事都别管我，也千万别说话，知道吗?」吴映洁细声嘱咐：「然后，趁没人注意的时候，赶快离开这里吧!如今王宫里乱成这样，逃跑应该不是难事……」
　　
媚儿眼中露出惶然，「可是洁姐你呢?」
　　
她……除了等待，又能怎幺样呢?这传遍天下的艳名，已经不再是一手尘土可以掩盖的呀!
　　
吴映洁没有回答，只是淡淡一笑，继续说道：「出宫的时候，记得谨慎小心，莫惹人注意。最重要的……千万、千万莫要让人看到你的容貌。」
　　
望着似懂非懂的小丫头，吴映洁清澈的水眸中闪过一丝怜悯和凄然。十三岁……自己初被献入宫的时候，也正是这个年纪。也许过几年她就会明白，在这男人们强取豪夺的世界，女人的美貌和才情不是幸运，而是诅咒啊!被当成工具玩物，任意践踏，再不留半点尊严……
　　
当初她不懂得掩盖锋芒，如今，一切都太迟了……
　　
太迟了啊!
　　
洁苑的门外，闹烘烘地传来脚步声、盔甲和兵器嘈杂声，吴映洁螓首低垂，静静地等候，任透骨的秋风吹乱了她的长发……
　　
「什幺凶残暴戾、狂妄盖世?我呸!还不是三言两语就吓成了一堆烂泥。」一身青衣的男子轻挥羽扇，神态中透露出几许玩世不恭，「那『天下第一虎君』还真是徒有虚名，居然这幺快就让人把王城给攻破了……扫兴哪。」
　　
站在靖朔王身后另一边的护国右将军廖俊杰瞪了他一眼，冷冷开口：「又说废话。」
　　
天下有这种赢了还嫌太简单的军师吗?有没有搞错……要在刀枪剑雨中厮杀的又不是他!
　　
靖朔王回头看了一眼这两个自己全心信任的部属，温和而无奈地轻笑，「不管怎幺说，到底这次没有太多伤亡，总是好事。」
　　
就在这时，从殿外跑进来全副武装的士兵，单膝跪地禀报道：「王，吴映洁带到了!」
　　
靖朔王点了点头，「把她带进来吧。」
　　
顿时，殿中所有的人皆不约而同地将目光转向门口，好奇传说中那国色天香的容貌，究竟是什幺模样。
　　
满室寂静中，一抹淡雅的身影在四个军士的押送下，缓缓出现在众人面前。
　　
「刚才那个是徒有虚名，这个，倒真是闻名不如见面了。」军师杨奇煜吐出一口气，喃喃自语。
　　
如云的秀发、欺霜赛雪的肌肤、新月眉、悬瞻鼻、红艳的樱唇，和那一双清澈的凤眼，组合出精致得夺人呼吸的五宫。虽然伊人只是静静站立，却宛如悬崖边盛开的一枝兰花；无法否认，是天下无双的风华，让在场所有的人都有片刻失神。
　　
如此绝色……难怪华夷王视为珍宠，特别为她建造耗资千万的洁苑栖息。
　　
「臣女吴映洁，叩见靖朔王。」她盈盈下拜，姿态从容而高雅。
　　
「平身吧。」靖朔王温和地摆了摆手，示意她起身，微笑说道：「你不必害怕，久闻吴映洁的舞蹈乃是天下一绝，而且琴艺、歌喉也少有人能相比……我想让你随我回靖朔王都，为我调教宫中艺人。你意下如何?」
　　
吴映洁站起身来，敛袖垂首，「若靖朔王如此希望，臣女自当遵从。」
　　
靖朔王睿智的眼神一闪，「那，到底是愿还是不愿呢?」
　　
吴映洁淡淡一笑，「您是靖朔之王，如今华夷已灭，也就是臣女的国君了。臣女愿不愿意，重要幺?」
　　
四周顿时响起几声细微的抽气声，让吴映洁心中微感嘲讽。
　　
才遭灭国，就对新王如此说话……实属不智啊!如果她不是那幺累的话，也许她会在乎，会感到空害怕……
　　
抬起水眸，她无畏也无恨地望着宝座上那位华夷国的新主子，静静等候宣判。
　　
靖朔王没有发怒，只是表情中更显露出几许深思。他深深地打量了吴映洁片刻，突然道：「就让我看看你那独步天下的舞曲，是什幺样子的吧!」
　　
吴映洁的脸上依然没有表情，眼中却极快地闪过一丝波动，躬身为礼。
　　
「遵命。」
　　
靖朔王点了点头，转头吩咐道：「传乐师来。」
　　
「不必了。」她却出声阻止，垂着头，幽幽说道：「不需要伴乐。舞曲，本就都在心中。」
　　
此言一出，再次让所有人感到错愕。哪有歌舞不需要伴乐的?前听未闻啊!这绝美的姑娘，该不是存心想激怒靖朔王吧?
　　
在所有人好奇又担心的注视下，吴映洁淡淡一笑，从容转身走到了大殿中央。
　　
她深深地吸了口气，长袖轻曳，旋转了起来，以那独特、快而无比精确的舞步。虽无音乐，却依然强烈而奔放，扣人心弦。

　　
王位上坐着的不再是那个令她恶心，恐惧到浑身颤抖的男人，五年来的第一次，她跟随的不是琴瑟，而是心。
　　
不由地，想起了这些年来多少个夜晚，忍着眼泪包扎流血不止的双脚……
　　
多少次伤至骨髓，寸步难行，不得不浸泡药水止痛，虽然明知那是饮鸩止渴，却别无选择……
　　
多少次，胃中因为色迷贪婪的目光而泛起酸水，翻搅不已，还要强颜欢笑地陪酒，稍有不称意处，就要忍受粗鲁的拳脚……
　　
多少个夜晚，满身伤痕地躺在冰冷的地上颤抖，感觉自己连条狗部不如……
　　
世上有谁知道华夷王的真面目啊!有谁知道，那精巧绝伦的洁苑，是她无法挣脱的牢笼啊!有谁知道她伤痕累累啊!
　　
挥袖飞旋中，脚上又传来那熟悉的刺痛。这一次，她任凭泪水模糊了视线，将一切化为蒙胧。
　　
再也不要了……她再也不要以歌舞为生!没有人在乎，没有人看得见吗?她，早就已经舞尽了一生的伤心啊!
　　
「够了。」
　　
突然响起的低沉声音穿透她有些混沌的知觉，心中猛然一惊，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她敛袖低垂下头，不让看见脸上的一片泪痕。
　　
「我明白了……」耳边传来了靖朔王深重的叹息。停顿片刻后，他继续说道：「吴映洁……本王赐你快马一匹，黄金五百两，准你自由离去。」
　　
「呀?」她震惊了，不由自主地抬头，却愕然发现那个拥有精兵强将无数的王者眼中竟然有泪光浮现。
　　
「果然是冠绝天下的技艺啊。」靖朔王深深叹息，「只是，若这非你所愿，我又怎能勉强?往后……好好过自己想过的日子吧。」
　　
「……」她无言了。这，是所谓的以仁德治天下吗?
　　
「多谢陛下恩典!」吴映洁终于哽咽地挤出声音，深深拜谢。风姿依然是那么优雅从容，眼中，却再次淌下了激动的泪水。
　　
终于自由了……
　　
骑在马上，吴映洁隔着面纱，痴痴地回头望着王城的朱漆大门。
　　
华夷王朝陷落了，华夷王也死了，而那个当初将她献入宫中换取荣华富贵的财主楼万生，如今，是不是正匆忙地卷起他的家当逃命呢?
　　
一切终于都结束了，可是……
　　
那是多幺漫长的五年哪!被关在深宫之中，度日如年地数着日出日落……心已如死灰，再也受不起人间的繁华，不堪面对满城的车水马笼，只愿从此隐居山林，安静度过残生。就是终日只有青山绿水相伴，也再不要面对一切的贪婪和丑恶……
　　
吴映洁调回视线，凄冷地一笑。抿着嘴唇，她断然一抖缰绳，催马朝官道的方向驰去。
　　
突然，前方一阵尘土飞扬，让她不由地勒住马匹，眯起眼睛细看。只见阳光下铠甲闪亮，一名高大的武将骑着黑色骏马，笔直朝她的方向飞驰而来。
　　
还来不及侧马闪避，对方那匹四蹄如飞的高头大马已经近在眼前。她的座骑受惊，突然长嘶一声，人立而起!
　
「呀!」吴映洁惊喘，连忙紧紧拉住马鬃，眼看就要被摔下去……
　　
「吁……」低沉的男声急叱，一只大手迅捷无比地捉住她的缰绳,熟练地扯住。转眼之间，已经安抚了她那匹白马，让它乖乖地站定不动。
　　
高大的男子松了口气，连忙抬头想要道歉，然而，等他看清眼前的倩影，却明显地楞了一下。
　　
一身素衣如雪，覆面的轻纱飘飘，虽然看不见容貌，但是如此清雅的风仪，已经飘逸宛若琼台玉女，实在是他平生仅见。
　　
世上，竟然有美得如此慑人的存在!
　　
「将军……」
　　
温敛婉转的声音，让他猛然意识到自己还扯着对方的缰绳。男子连忙松手，抱拳施礼：「对不住，在下鲁莽，惊了姑娘的座骑，还请姑娘恕罪。」
　　
「将军言重了。」吴映洁的心跳渐渐平缓，隔着面纱，看清了眼前男子的面容。只见他丰神俊朗，手提长剑，身跨黑马，一身钟甲如墨，玄色披风笼罩……
　　
那样一身黑色的劲装，那样不怒而威的气势，应该就是靖朔王手下军功最为垣赫、官拜「护国左将军」的邱胜翊吧?
　　
他……比她相像中年轻好多……
　　
吴映洁又打量了他一眼，在马上微微欠身，「多谢将军相救，小女子告辞了。」
　　
「等等!」邱胜翊连忙喊住她，「恕在下冒昧，敢问姑娘是要到哪里去?」
　　
到哪里去?她……也下知道啊!面纱下，娇艳的红唇勾起一朵自嘲的笑容，含糊地回答：「往西边去。」
　　
邱胜翊点了点头，「此处往西南方有座蛇山，山上匪众纠集，姑娘若是西行，记得走官道，千万莫抄小路而行。」
　　
「……」听到这关心的嘱咐，吴映洁心里不经意地被微微牵动了下。
　　
似乎，很久了……很久不曾被素昧平生的人如此单纯地关心过，久到她几乎忘了她毕竟也只是一个「人」而已。
　　
吴映洁的目光微微闪动，依然疏离，却少了一份冰冷。朝他点了点头，她的语气不自觉地渗入感激之意：「多谢将军指点，小女子会谨记在心。」
　　
「那幺……姑娘保重。」
　　
「小女子拜谢将军。将军请自便。」朝邱胜翊再施一礼，她一抖缰绳，轻叱一声，飞驰而去。
　　
衣袂翩翩，轻纱飞舞，黑色的秀发在阳光下宛如墨色珍珠闪耀。渐驰渐远的佳人仿佛御风而行，即将回到琼楼玉宇；风中，隐约仍有淡雅的香气传来……
　　
邱胜翊勒马目送她的背影消失，久久回不过神来，直到背后突然有人喊他的名字，才将他飘游的思绪拉了回来。
　　
回过头，只见一个苗条矫健的身形朝他这边飞驰而来，银色盔甲上宝石闪烁，点出了那人与众不同的身分：靖朔国唯一的女将军，廖俊杰。
　　
在他面前勒住缰绳，廖俊杰看了他一眼，淡淡问道：「回来了?怎幺楞在那里发歆?」
　　
「没有。」邱胜翊匆匆回答，睑上竟微微发烫，连忙扯开话题：「华夷的残军已经被我收降大半，其它的都逃了……华夷王如何处置?」
　　
「陛下说让华夷国的人自己决定，结果被他的大臣们给杀了。」廖俊杰不屑地抿了抿嘴唇，「还真是多行不义必自毙。」
　　
邱胜翊点了点头，掉转马头，和她一起往城内骑去。
　　
廖俊杰看着他，微微皱眉：「你今天看起来有点怪怪的。发生什幺事了吗?」

　　
「没有。」他立刻否认，只是在心里挣扎片刻后，终于忍下住问道：「对了，可知道早些时出城的，那个一身白衣、遮着面纱、骑着白马的女子是谁?」
　　
「骑着白马的蒙面女子……」廖俊杰侧头想了想，「你是说吴映洁?」
　　
邱胜翊吃惊地看着她，「吴映洁?!」
　　
「是啊。陛下本来要将她带回靖朔，可是，她似乎不愿意再当舞娘，所以就恩准她离开了。」廖俊杰回答着，好奇地看了他一眼，她眼中突然闪过一丝趣味，反问道：「怎幺……看上人家了?」
　　
「胡说什幺!刚才看见她出城，随口问问而已。」邱胜翊匆匆回答，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
　　
其实，心里翻腾不已。
　　
原来她就是吴映洁!难怪……虽然不见容貌，却让人有强烈的感觉，那面纱之下的容颜，必定倾城倾国。如此的风华绝代，虽然见过的人只是少数，却声名远播，十八岁之龄已经是当世传奇……
　　
她，是最出色的伶人，也是华夷王视若性命的爱宠啊!
　　
想到这里，不知道为什幺，心，竞隐隐地感到失落了……
　　
深秋的山林里，枯叶凋零一地。夕阳中，纤瘦的女子静静站立，出神地凝视着眼前隆起的新坟，和那块崭新的墓碑。
　　
华夷国乐府舞娘——吴映洁之墓
　　
呵……原来埋葬一切的感觉，不过如此啊，心中麻木又冰冷……只是不知道，过去所有的一切灰暗，是否真能从此长埋地下?
　　
「姑娘……姑娘?」跟在她身后的石匠见她一动不动地站立着，已经许久，忍不住出声唤道，试探地问：「这碑文，刻得是否合意?」
　　
「嗯。」她回过神来，微微点头，从怀中摸出一锭银子递上，「辛苫大叔了。多谢您。」
　　
「不、不敢当!谢谢姑娘才是……」在这边境荒地，难得看见有人出手如此大方，石匠顿时眉开眼笑，差点忘记自己替人家刻的是墓碑祭文，实不该露出如此表情。
　　
藏在面纱后的脸看不出表情，只是那一双明亮的星眸中，水光幽幽，让人感觉遥远而冷清。面对石匠的兴奋，她没什幺反应地再次点了点头，转身离去。
　　
「姑娘，请留步!」见她已经快要走远，石匠如梦初醒，连忙开口唤道。
　　
优雅的脚步停顿了一下，她没有回头，只是简单地问道：「什幺事?」
　　
石匠看了看新坟，又看她一身布衣却依然美得让人心折的纤柔背影，终于还是按捺不住好奇心：「是否……能请教姑娘的名字?」
　　
她沉默了片刻，随即，柔和的声音传来，幽幽，轻得像是在叹息：
　　
「黄瀞怡。」
　　
不等石匠有机会再说什幺，她已经移动莲步，翩然远去。满天夕阳下，柔媚的身影很快融入光中，再也看不见。
　　
虽然赚了这许多银子，心里满足欢喜下已，可是不知为什幺，石匠的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回到墓碑背面，按照那美丽女子手笔所刻下的那两行篆书。
　　
脂脂血，残烛泪，忆恨事，肝肠断；屡逢劫数，情堪何处!世事如棋局，茫茫不可期，千古伤心谁人问?悲也，怨也，都化尘烟。
　　
都化尘烟……
　　
这黄上掩盖的，又是怎样的一个伤心人、怎样的一段伤心事?
　　
顿时，再次清晰地感受到空气中，那一丝浓到化不开的幽幽惆伥。   

『3』第二章

两年后    靖朔境东
　　
黄昏时分的树林里，升起了袅袅的炊烟。赶了一天路的士兵们面有倦色，三三两两席地而坐，边分享粗糙的口粮，边低声交谈着。放眼望去，一个个车帐扎得规律整齐，丝毫不见散漫之处。
　　
护国左将军邱胜翊所带领的军队，向来拥有无懈可击的纪律，是靖朔国的骄傲。
　　
居中的帅帐里，邱胜翊已经卸下沉重的铠甲，盘膝而坐，专注地擦拭着那柄伴随他征战多年、削铁如泥的长剑。那俊朗如玉的脸上浓眉深锁，有一抹深思的表情。
　　
「将军?」帐外突然传来一个恭敬的声音。
　　
他停顿了手中的动作，沉声说道：「进来。」
　　
「启禀将军，探子已回，附近并无任何埋伏。此处往南三里有个小镇，也没有看见任何明锡城的匪众驻扎。」他的亲信部下走进帐里，详细地报告道。
　　
「很好。传我命令，明天天亮启程。」邱胜翊简单地说道。
　　
停顿片刻，抬头见对方仍看着自己，他微微地挑了挑眉，「怎幺，还有什幺事吗?」
　　
「我……将军，果真能如期取下明锡城吗?」
　　
听见这话，邱胜翊的目光微微闪了一下，略一衡量，他坚定地吐出四个字：「尽力而为。」
　　
这实在不能算是保证，可是他的语气沉稳，比什幺都有效，明显地使对方增强了信心。
　　
那人点了点头，露出笑容，「我明白了!那幺，属下先行告退。」
　　
「辛苦了。」邱胜翊点头致意，目送部下离开之后，又将注意力转移到眼前的宝剑上。
　　
仔细地擦亮宝剑，还剑入鞘，他想了想，毅然兜起披风，拿起剑走出帐外。
　　
信步走出营地，一路往山上走去。暮色深沉，树林中充满了宁静的气氛。邱胜翊抬头看了一眼渐渐黑暗的天空，叹了口气。
　　
不该那幺争强好胜的!不该和廖俊杰打赌，要在七日之内，仅靠五百兵力夺回被当地匪众霸占的明锡城。只怕到时候王上和众人前来，而他尚未能复命，那……
　　
唉!都二十六岁的人了，没事打那种无聊的赌做什幺，毕竟，路上就已经要花费四天的时间啊!就算他的部下精锐，想要在三天之内攻取偌大的一座城池，谈何容易。
　　
谈何容易……
　　
他甩了甩头，眼神一寒，渐渐变得坚决。
　　
算了，不想了!事到如今，也的确如他自己所说，只有尽力而为。
　　
突然，一声清幽微弱的琴音在寂静的树林深处响起，惊扰他起伏的思绪。邱胜翊眼中闪过意外，忍不住停下脚步，仔细地侧耳倾听。
　　
琴声铮铮，在清凉的晚风中流传、回荡，渗透人心。那空灵出尘的境界，竟是他前所未闻……
　　
别说靖朔宫中的乐师们望尘莫及，恐怕就连恩师「雪山老人」在世之时，也未必能奏出如此妙音。
　　
邱胜翊不自觉地挪动脚步，往琴声传来的方向走去。没多久，眼前赫然出现一间简陋的竹屋，屋中透出柔和的烛光，风里也似乎飘有淡淡典雅的熏香，让人不觉精神一振。而这宛如天籁一般的琴音，正是从竹屋中传出。

　　
他站在风里，忍不住为之驻足，心旷神恰而忘了离去……
　　
一曲终了，余音仍绕梁许久，天地也依然寂静，仿佛万物皆屏息，久久不能回过神来……
　　
突然，一个比琴声更优美的声音从屋中传来：「这是一曲曲『小雪初睛』已经奏完。公子，请回吧。」
　　
已经在门外静静站立许久的邱胜翊猛地吃了一惊，正不知如何反应，另一个男声却从屋里传了出来：「黄姑娘，天色已晚，是否能容许在下在此借宿一夜?」
　　
原来不是在对他说话。
　　
邱胜翊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却又忍不住皱起眉头，因为屋中男子的措辞虽然客气，语气听起来却相当轻佻。
　　
而那女子的声音，却是柔和而端庄疏离：「镇离此不过数里，，天色也还未太晚。孤男寡女，实不宜独处一室，恕瀞怡不挽留公子了。」
　　
「可是黄姑娘，在下还未领悟此曲的弹奏之法啊。」
　　
这声音充满调戏之意，简直已经是在死皮活赖了。
　　
「乐谱是死的，可琴是活的。如何弹奏，自在人心。瀞怡已经为公子讲解过指法，也将此曲弹奏数遍……其它的，要靠公子自行领悟，瀞怡无能为力。」女子柔和的声音变得有些急促，显然也早就听出了男子的心思不正，「公子的乐谱在此，恕我不远送了。」
　　
室内有片刻的寂静，随后传来一声惊呼：「你、你想干什幺?!」
　　
「黄姑娘，你一个人隐居在此，当真不感到寂寞吗?」男子邪邪芙着。
　　
「你别过来!啊!」女子似乎是撞到了什幺东西，发出一声痛呼。
　　
邱胜翊再也忍不住，几个箭步上前，不假思索地撞开门，冲进了屋子里，「住手」一瞬间，瞥见一个无比美丽的女子跌坐在桌子边，眼前则是一个年纪和他差不了多少、衣着华贵的男人。
　　
两个人显然都吃了一惊，没料到会有人突然冲进来。稍稍回过神来，女子不由地面露喜色，那华衣男子则发出一声怒吼，提起拳头朝邱胜翊扑了过来，「妈的!哪里来的混帐东西，敢坏本少爷的好事!」
　　
邱胜翊眼也不抬，一伸手，准确无比地挡下了对方的拳头，随后一个旋身，飞起一脚，将对方狠狠地踢了出去。
　　
华衣男子惨叫一声，狼狈不堪地摔落在地。
　　
邱胜翊一手按在剑柄上，冷冷地瞪着他，「登徒子，还不快滚！」
　　
胸口被踢得痛如火烧，脑袋反而清醒了不少。华衣男子总算看清楚对方气宇轩昂，绝非泛泛之辈。
　　
更何况，那一口乌亮的宝剑也让他心惊胆颤。
　　
「我、我不是故意的……开、开个玩笑而已!我……」心里发慌，连一个像样的解释也编不出来。华衣男子直吓得差点哭出来，嘴里喊着「饶命啊!」连滚带爬地冲出门外，头也不回地逃命去了。
　　
「废物!」邱胜翊微微挑眉，轻嗤一声，松开了剑柄，转头望向仍然跌坐在地的女子，他眉宇问的怒色立刻转为关心：「姑娘，没事吧?」
　　
美丽的白衣女子瞪着他，突然微微睁大了那双秋水般的明眸，失声道：「你、你是……」
　　
误以为她在害怕，邱胜翊连忙解释：「姑娘，在下邱胜翊，率兵路经这里。方才在林中被姑娘琴声吸引至此，听见姑娘呼救，所以贸然破门而入，绝无恶意，请姑娘相信我!」
　　
「……」女子的眼神微微闪了一下，停顿片刻后，轻轻颔首为礼：「原来是护国左将军……久仰大名，小女子黄瀞怡，多谢将军救命之恩。」
　　
「举手之劳，何足言谢。」见女子似乎极不喜欢生客，邱胜翊不敢多留，向她抱了抱拳，「既然黄姑娘平安无事，那邱某就不再打扰，告辞了。」
　　
「邱将军，请留步!」黄瀞怡在他背后扬声疾呼，挣扎着想要站起来，痛呼一声，却又无力地跌坐在地。咬苦嘴唇，似乎强忍着眼泪。
　　
邱胜翊一惊，连忙赶回她身边，「姑娘是否扭伤了脚?」
　　
「刚才为闪避那登徒子，不小心绊到了椅子……」黄瀞怡犹豫了—下，终于接受了邱胜翊伸过来的手，让他扶着坐到椅子上。
　　
她抬头看着邱胜翊，咬了咬嘴唇，开口问道：「小女子冒昧……敢问将军，此番率军路过，可是为了收复明锡城?」
　　
邱胜翊眼中闪过一丝意外，才知道原来消息传得比他想象中还快。
　　
如此说来……明锡城中那个自封为王的家伙，大概也得到消息了吧?
　　
回过神来，他望着黄瀞怡等待的眼神，并无闪避之意，点了点头承认：「正是为此而来。」
　　
「那幺……」黄瀞怡微一思索，轻声道：「瀞怡有一个不情之请，还望将军能够答应。」
　　
「黄姑娘但说无妨。」
　　
「是否……能请将军带我去明锡城?」
　　
「这……」果然是个不情之请。邱胜翊脸上微微露出诧异之色。
　　
「刚才那个登徒子姓王，是附近镇上有名的恶霸，以强抢民女调戏为乐。虽然被将军吓跑了，但日后一定还会再来。」黄瀞怡解释道，脸上渐渐露出焦急之色，「我目前行动不便，无法躲避他，所以……所以想恳请将军……」
　　
「不必说了，我答应你。」邱胜翊见她急得似乎要掉下泪来，心中怜悯，连忙轻轻摆手，截住她的话，答应了她的请求。
　　
更何况，既然对方是恶霸地主，那幺将她这样一个貌美如花的姑娘家留在此地，也的确不太妥当。
　　
邱胜翊沉吟片刻，说道：「行军时辰无法躭搁，请姑娘速速收拾行李，我这就带姑娘回营。」
　　
黄瀞怡点头，垂下了目光，「多谢将军。」
　　
半个时辰后，邱胜翊背着轻便的包袱，抱着黄瀞怡走出竹屋。
　　
怀中，她的身子僵硬，似乎还在微微颤抖着。
　　
她……可中在害怕?
　　
邱胜翊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黄姑娘，在下可指天立誓，对姑娘绝无恶意，请姑娘不必顾虑。」
　　
「我知道。」她点了点头，轻声道：「瀞怡只是不习惯与人接近，请将军莫要怪罪。」
　　
「何罪之有呢?」低头看着她娇弱的轮廓，邱胜翊不自觉地放柔了声音：「怎幺会招惹上那登徒子的?」
　　
黄瀞怡的眼神一黯，「我又何曾去招惹过……几个月前搬来这里，就听闻那人是个好色之徒，所以一直小心地回避……也不知道他是怎幺找到这里的，说什幺知道我会弹琴，要向我请教。结果却……」
　　
她的笑容带着嘲讽，和说不出的落寞与疲倦，「多幺差劲的借口……心术正，则琴音纯。如此心术不正的人，又怎幺会学琴。可恨我明知道他居心不良，却无法逃脱……若非将军正好路过，我……」
　　

「已经过去的事，就别再多想了。」感觉到她又颤抖起来，邱胜翊沉声打断了她的话，用眼神向她承诺，「放心，我会把你安全送到明锡城中。」
　　
黄瀞怡看了他半晌，终于微微点头，「多谢将军。」
　　
邱胜翊点了点头，两个人都没有再说什幺。黄瀞怡面露倦色，似于是挣扎苦想要保持清醒，然而片刻之后，终于还是渐渐放松了身子，缓缓合上眼睛。
　　
月光下，邱胜翊情不自禁地低头，静静注视着眼前这张细致、美丽得不似凡俗的容颜。
　　
艳若桃花的面容，此刻看起来比刚才平静了许多，几乎已经看不到惊惶的痕迹……柔媚的轮廓是那幺赏心悦目，在银霜般的月光下，就像是误入尘世的仙子，久已不食人间烟火，
　　
她好轻……抱在手里几乎就像根羽毛似地，感觉不到什幺重量。鼻中隐约闻到    一阵十分典雅的幽香，邱胜翊突然想起了她刚才所弹奏的那一首清雅古曲，至今还觉得余音绕耳，忍不住漫声低吟道：
　　
「青松皑皑，红梅灿灿；夜来风雪，千里凝霜。」
　　
黄瀞怡讶然睁开了眼睛，「将军您……识得这曲子?」
　　
「嗯。」邱胜翊淡淡地笑了，目光中满是怀念，「当年在雪山学艺，恩师经常抚琴自娱，所以听过不少遍。若恩师尚在人世，也必然会感叹，黄姑娘的琴艺卓绝，将这古诗中空灵出尘的意境，诠解得甚妙……」
　　
「将军过奖了。」黄瀞怡明媚的眼波闪动，轻叹了一声，「想不到，满城权贵都是粗鲁俗客，真正的知音之人，却在军旅之中……」
　　
这一次，邱胜翊的笑意渗入了眼底，「彼此!黄姑娘，你也过奖了。」
　　
瀞怡没有说话，仅是回以尔雅的微微一笑，让邱胜翊会心一笑，继续吟诵下去：「推窗远望，江山如画；青丝随风，似心远扬。天地广阔，苍茫无防；系念之人，身在何方?」
　　
他低沉的声音突然停顿，飞快地看了黄瀞怡一眼，脸上顿时微显尴尬之色，连忙栘开视线，直视着前方的路。
　　
糟糕!他怎幺竟忘了，「小雪初晴」的后半段隐含着求爱之意啊！刚才那个姓王的登徒子，想必也是为此，才挑选了这首曲子向黄瀞怡「求教」。
　　
他……一时忘情，但愿别被她误会了才好……
　　
他不知道的是，黄瀞怡将他的不安都看进了眼里。那双美丽的眼睛里，戒备之色又消退了不少，而增添了几许淡淡笑意。她轻轻一叹，重新闭上了眼睛。身子松驰下来，螓首不自觉地，轻轻贴上了邱胜翊宽阔的胸膛。
　　
被他安稳地抱着，竞不自觉地在心里默默记起了这首诗的最后两句：
　　
「愿若凤凰，四海翩翔。与君此翼，诉我衷肠。」
　　
深夜，邱胜翊突然抱着个貌若天仙的女子回到军营，自然引来个少议论纷纷。
　　
等第二天早上，发现这女子竟然要随军而行，更是招惹了许多好奇猜测的目光。
　　
不过，所有人的好奇都表现得相当含蓄，虽然她的美貌艳惊四座，也没有人敢在她面前放肆言语。
　　
不愧是「护国左将军」所带领的军队，果然如传闻中一般井然有序、纪律严明，没有轻浮好事的败类。
　　
坐在粮草堆上，受伤的脚已经让军医上了药，不再像昨夜那幺疼痛。黄瀞怡望着前方远处，「邱」字帅旗下那修长英挺的身影，思绪起伏。
　　
说实话，她对武人素来没多少好感。昨晚那姓王的恶霸找上门来，恰巧被他相救，情非得已，才开口请求他带她到明锡城。其实当时心里面悄悄顾虑着这会是个「脱离狼群又入虎口」的选择。
　　
可是，和他简短地交谈几句后，却意外发现，原来他并不是她想象中的那种「粗人」。
　　
抱着她，在月下低吟「小雪初晴」的俊容，坦荡又温雅……
　　
「黄姑娘?」
　　
突然有个宏亮的声音响起，让她从沉思中惊醒过来。一抬头，只见是随行在侧的粮草监军，饱经风霜的脸上写着关心，「姑娘，你没事吧?」
　　
「没事。」她飞快地摇了摇头。
　　
「天气热，小心别中暑。」第一次有如此娇滴滴的姑娘随行，监军似乎有些不知所措，搔了搔头，指着她身边的水囊说道：「若是口渴的话，多喝点点水。」
　　
「多谢大叔。」黄瀞怡笑了笑，这才意识到太阳的确毒辣。依言喝了几口水，她抬头问道：「大叔可知道，什幺时候才能到明锡城?」
　　
「不远了，大约还有两个时辰的路，黄昏前应该可以到达……只是两军开战，势必得劳烦姑娘在军中多留一段时间。等收服了明锡城，再送姑娘入城，比较安全。」
　　
「这我明白。」黄瀞怡微微欠身，「多谢大叔。」
　　
监军点了点头，突然咧嘴一笑，说道：「不过，姑娘你不用担心    至多再过三天，一定就可以送姑娘入城。」
　　
黄瀞怡讶然，「此话怎解?」
　　
「出发前，邱将军曾和廖俊杰将军打赌，要在七天之内取下明锡城。」监军一笑，显得极其自傲，「将军从来言出必行，今天已经是第四天……所以不出三天，必然能令城门大开!」
　　
「……是吗?」黄瀞怡的神色未变，眼神却倏然冷了下来，淡淡颔首，「原来如此。」
　　
又寒喧了几句，等那监军策马离开后，她纤柔的双手俏然握紧成拳。低下头，柔软的黑发如丝幕，遮掩了她的表情，不让忿然的神色被人瞧见。
　　
三天之内要取偌大的一座城池，若不是血流成河，如何办到?
　　
这些人……只顾着功名利禄，不顾百姓死活，把别人的性命都作粪土，全都一个样!华夷王如此，邱胜翊想必亦是如此……
　　
她……恨啊!
　　
恨透了这个贪婪的世界!
　　
过了两个时辰，果然来到明锡城的城门下。邱胜翊显然具有相当的自信，一声令下，队伍快速地摆起了方阵，已经准备开战。
　　
黄瀞怡坐在粮草车上观望着，只见赂胜翊一身泛着乌光的墨色铠甲，骑在矫健的黑马上，显得英姿焕发，神采奕奕。
　　
他手中的巨剑指向敌将，响亮地问道：「来者何人?报上名来!」
　　
对方的体格比邱胜翊更庞大许多，一挥手中的飞叉，叫道：「大将军陈应在此!等着取你的头颅回去报功!」
　　
「是吗?有本事你就来拿啊……大将军!」邱胜翊显然没怎幺把他放在眼里，嘲讽地朗笑一声，挥剑迎了上去。
　　
黑龙出山谁人阻，碧血黄沙藏剑光。
　　
黄瀞怡终于亲眼目睹，这位军功显赫的护国左将军所拥有的，是何等的勇气和胆识，又是何等令人屏息的盖世武艺。
　　
那一把沉重的铁剑到他手中，仿佛轻若鸿毛，又快如奔雷闪电，在他周身罩下一片乌光，让人根本无机可乘，防不胜防!才过了三十个回合，那陈应已经招架不住，突然勒转马头，仓惶地往回逃去。
　　

邱胜翊纵马紧追其后，眼看就要赶上，却只见陈应突然回头，猛然掷出手中的飞叉!
　　
「邱将军!」以为自己是不屑于这些武人的，见他危急，却忍不住掩口惊呼。
　　
心跳，顿停了整整一拍。
　　
却只见邱胜翊似乎早有防备，微微侧身，一伸手便准确无比地捉住了射来的飞叉。手腕一抖，又将它扔了回去，「你的，还是还给你吧!」
　　
别人暗算不成，他这一掷奇快无比，却是正中目标!陈应一声惨叫，已经坠落马下。
　　
邱胜翊赶上，高高挥起了长剑。
　　
看见面前人立而起的高头大马，和马上宛若天神的勇将，那个「大将军」顿时吓得魂飞魄散，叫道：「饶命!饶命啊!」
　　
饶命?黄瀞怡微微一震!恍惚问，眼前突然出现了另一个时间、另一个地点的景象。
　　
「陛下饶命!饶命啊!陛下……啊!」
　　
惨叫声刺得人耳膜发痛，渐渐微弱。高大如铁塔似的男人扬起了手中染血的大刀，呵呵大笑。一扯缰绳，马蹄毫不留情，狠狠地踏上了战俘的尸体……
　　
眼看相同的景象就要重现眼前，黄瀞怡霍然别过头，紧紧闭上了眼睛，不忍再看下去。
　　
「啊……」惨叫响起，随即传来「咚」地一声闷响。瞬间的寂静之后，邱胜翊的声音传了过来：「你不是我的对手，回去告诉你们头儿，快快投降，别再派人来送命了!」
　　
「是……是的……！」
　　
呀，他竟然……
　　
讶然睁开眼，只见邱胜翊仅仅打落了对方的头盔而已。那陈应刚才还嚣张得很，现在却被吓破了胆。他一迭声地答应着，没命般地率领败兵逃回城中。
　　
邱胜翊也不追赶，回过身，在部众们如雷的欢呼声中大声下令道：「退一里，扎营!」
　　
风撕扯着他玄色的披风，在他身后如巨翼展扬。黄瀞怡呆呆地望着他那修长挺拔的身影，一时间，竟不觉有些怔然出神了……
　　
那人卑鄙的暗算，若是邱胜翊杀了他，不但没有人会觉得不公道，也更能让明锡城里那个自封的土君心惊胆战。
　　
可是，他却选择放过他……
　　
也许她又误会了，他……真的不是她想象中那幺糟糕吧?
　　
井然有序的营寨再次扎了起来。在她四周，军工们有的休息，有的操练，有的三三两两在聊天。黄瀞怡挪动着受伤的脚，一拐一瘸，缓缓走向居中的帅帐。
　　
军士们弄不清她和他们的将军之间到底是什幺关系。加上她又是那幺明艳照人，虽然布衣荆钗，一举一动，却显露出绝代风华。
　　
所以一时问无人阻拦，只是好奇地看着那抹淡雅的身影来到了邱胜翊的帐前。
　　
黄瀞怡犹豫了一下，开口轻声唤道：「邱将军?」
　　
「黄姑娘吗?」几乎是立刻地，帐门掀起，邱胜翊修长的身影出现在黄瀞怡面前，俊脸上有淡淡真挚的关心，「什幺事?」
　　
「有几句话想说，不知……是否能打扰将军片刻?」清澈的眼波深处仍藏着一抹驱之不去的惊怯，却还是镇定地将话问了出来，已不似初见时那幺僵硬。
　　
邱胜翊微微一笑，侧过身子，「姑娘请进。」
　　
小心地将她扶到椅子上坐下，他关心地问道：「姑娘的扭伤，好些了幺?」
　　
「嗯，好多了……多谢将军关心。」
　　
「对不起，忙着战场上的事，忘了去探望姑娘，要你一个姑娘家跟着我们这些粗人餐风露宿，实在委屈你了。」邱胜翊望着她，恳切地说道。
　　
「将军仗义相助，愿意带瀞怡同行，瀞怡已经感激不尽，如何敢奢求许多?」黄瀞怡淡淡一笑，敛垂眼睫，「两军交锋，瀞怡是累赘之人，给将军添了麻烦才是。」
　　
「别这幺说。」邱胜翊的心微微一紧，因为她的笑容带着说不出的萧倏，无形中，为那双明亮的眼睛添上许多愁绪。
　　
她……为何总是如此凉薄、遥不可及的神情……
　　
意识到自己心中所想，已经超越了对一个陌生女子该有的关心，邱胜翊一惊，连忙转移思绪，问道：「黄姑娘找我有什幺事?」
　　
黄瀞怡沉默了片刻，才轻轻开口：「听人说，将军要在三天之内收复明锡城……是真的吗?」
　　
邱胜翊微微一楞，随即苦笑，「你也听说了吗?不错，我一时冲动，确实是和廖俊杰将军打了这幺一个赌，现在正后悔呢。」
　　
「为什幺?」
　　
「今天已经是第四天，只剩三天时问，要取下一座城池，谈何容易?」邱胜翊叹了口气，「若是那些匪众肯投降，一切就好办，不然的话……」
　　
「将军东征西讨，面对多少强敌却从无败绩，威震四方，天下皆知……」黄瀞怡不动声色，静静地看着他，问道：「三天时间，难道还攻不下区区一个乌合之众的明锡城吗?」
　　
「不是不能。可是如果硬攻强取，势必血流成河，只怕苦了城中无辜的百姓……」说到这里，邱胜翊猛然抬头，看着面前的丽人，眼中闪过了然，「黄姑娘问我这个，是不是怕我会强攻入城?」
　　
黄瀞怡浑身一僵!没料到他的思绪竟然如此敏锐。默然片刻，她终于轻轻点了一下头，「瀞怡的心思，被将军猜到了。」
　　
「黄姑娘……」
　　
「将军要如何做，不必告诉瀞怡。既然用意已经被将军识破，我也不会再追问。」她终于抬眼，平静地直视着邱胜翊的眼睛，苦笑了一声，轻轻摇头，「瀞怡不是不识好歹之人，军机大事，我一个女子又岂敢妄想干涉。我……」
　　
「别这幺说。」邱胜翊突然打断了她的话，断然道：「我可以向姑娘保证，无论如何，绝不会滥开杀戒。」
　　
「将军?」水眸中顿时闪过意外。
　　
「我知道，这些年来边疆不甚安定，又曾和华夷、陵连两国有过纷争，打打杀杀，苦了许多无辜的百姓……」邱胜翊俊脸上蒙上一片阴影，甩了甩头，神情却依然坚定，「可是，我相信陛下以仁德治天下，是位明君，所以才追随他到今天，为他效命!既然自命为正义之师，若是为了一点虚名就大开杀戒，天地难容啊!」
　　
「将军……七天之约不能履行，会有损将军的威望，也不后侮吗?」
　　
邱胜翊微微一笑，神情是一片坦荡，「只要有真材实力，声名就可以重建，在乎什幺?」
　
「将军……」黄瀞怡这时才是真正的怔仲无言。片刻之后，她脸上的惊讶神色终于缓缓敛起，随即绽出一抹歉然的笑容，「是我误会将军了，对不起。」
　　
邱胜翊不在意地摇了摇头，「没关系。只不过……如果那土君不肯降城，就势必得委屈姑娘在军中多待一段时间了。」
　　
「原本瀞怡也是这幺想的。可是今天看到将军那一战，却不一样了。」
　　
他微微挑眉，「哦?黄姑娘的意思是?」

　　
黄瀞怡明亮的大眼中闪过一抹聪慧的光芒，「就让瀞怡也和将车打一个赌，如何?」
　　
「什幺赌?」
　　
她微微一笑，断然直言：「我可以保证，三天时限之内，将军必然可以顺利取得明锡城。」
　　
邱胜翊明显地一楞，「姑娘何出此言?」
　　
何出此言?实在因为双方的实力太悬殊啊!一边是靖朔国最卓越的武将，另一边却只是地方上的乌合之众，被攻破城门只是迟早的事。那明锡城中的土王若非是彻头彻尾的笨蛋，就应该有所觉悟……
　　
然而，黄瀞怡没有直接回答，只是微笑着：「将军，今夜好好歇息。如果瀞怡猜得不错，明日一早，定会有佳音到来。」
　　
邱胜翊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最后，终于露出笑容，点头道：「既然如此，那在下就承姑娘金口了。」
　　
「放心吧，明天一切自然会见分晓。」黄瀞怡站起身来，浅浅一福，「天色已晚，不打扰将军了。瀞怡就此告辞。」
　　
「黄姑娘，晚安。」
　　
黄瀞怡点了点头，转身往帐外走去，
　　
眼看已经走到帐门口，突然脚下一个不留神，踩到碎石，黄瀞怡惊呼一声，已经受伤的足踝传来一阵刺痛，身子顿时失去平衡。
　　
「小心!」
　　
眼看就要摔落地上，人影一闪，一双强壮的手臂及时圈住了纤腰，顺手一带，将她娇柔的身躯抱了个满怀。
　　
「呀!」反射性地攀着他宽阔的肩膀平衡自己，却又立刻意识到两人的距离竟然如此贴近，身子不由地僵硬起来。
　　
然而还来不及惊慌，他已经放开了她，退后一步，放置她腰问的大手，改而托着她的手肘，保持着有礼的距离，「黄姑娘，没事吧?」
　　
「没、没事……」黄瀞怡勉强回答，眼中已经隐约有忍痛的泪光闪动。
　　
「是不是又扭到脚了?」他扶着她，语气是耐心而温和的，「别急，试试能不能走动?」
　　
「嗯。」惊魂稍定，她扶着他的手掌，小心翼翼地转动脚踝。
　　
刺痛已经开始减轻，似乎没什幺大碍，黄瀞怡松了口气，樱唇上绽露一抹浅浅的笑容，「没事的。这次没有扭到……」
　　
「那就好。」邱胜翊点了点头，却没有放开她的手臂，「地面不平，我送姑娘回去。」
　　
一瞬间，黄瀞怡似乎张口欲言，可是她终究什幺都没说，点了点头，任邱胜翊扶着走出帐外。
　　
秋风微凉，满天星光似乎也份外明亮。
　　
黄瀞怡微微仰头，看着静静闪烁的星辰，突然感到自己是如此渺小……
　　
天地……辽阔得好生寂寞啊!在这片苍茫的天空下，什幺都显得如此微不足道。人生命中所有的悲伤和眼泪，都是为了什幺，又可曾有过任何意义?
　　
被触动心事，她忍不住深深地叹了口气。
　　
「黄姑娘……有什幺烦恼幺?」
　　
黄瀞怡沉默片刻，然后眨了眨眼，缓缓摇头，「不是。我……只是累了……」
　　
累了啊!真的好累、好累……
　　
埋葬了身外之物，却埋不掉回忆，解不开心结，忘不了恨事，走到天涯海角又如何?依然落得一身沉重……原以为粗茶淡饭是她所求，到头来，却和山珍海味一样噎满喉啊!
　　
「黄姑娘……」他不解。她到底经历过什幺?为何一个像她这样的年轻女子身上，竟会有如此悲凉萧索的气息?
　　
秋水般的明眸虽然美得慑人，却也了无生气，古井般地消沉。就这样，狠狠地揪痛了他的心。

为什幺?为什幺她如此不快乐?
　　
不自觉地，扶着她的手劲加重了些。
　　
黄瀞怡却敏锐地感觉到了，询问地抬头看他，「将军?」
　　
「没什幺，对不起，弄痛你了?」
　　
「没有。」她悄悄低头，讶然发现久已经麻木的心，竟然因为他的关怀而起了阵阵涟漪。
　　
将她送到她的帐门口，一阵风席卷而过，吹得她云鬓散乱。单薄的身子，好象随时会被刮去一般。
　　
邱胜翊不假思索地解下了披风，「这个你拿去吧。晚上霜露重，别着凉了，」
　　
「多谢将军……」
　　
「不客气。」细心地将披风兜上她瘦弱的双肩，大手情不自禁地在她肩上多停留了片刻。
　　
「将军，夜深了，早些休息吧。」
　　
黄瀞怡轻柔缓和的声音，让邱胜翊猛然意识到气氛已经变得有些暧昧。他微感狼狈，点了点头放开她，轻咳了一声：「黄姑娘，晚安。」
　　
「晚安……」黄瀞怡目送他修长的身影离去，眼底，起了一丝复杂的变化，
　　
她……是讨厌男子接近的，不是幺?为什幺刚才那片刻的接触，却没有感觉任何的惊惧和不适，仿佛他的举动再自然不过?
　　
肩上披着他那厚重的玄色披风，他的气息、他的体温犹在，黄瀞怡脸上浮现淡淡的红晕，荒芜已久的心底，悄然流过一道暖流。  

『4』第三章

黄瀞怡所说的佳音，果然如期到达。第二天一早，明锡城土王刘俊纬带着五十个随从来到邱胜翊的营寨前，恭恭敬敬地献上酒食和许多礼物。
　　
「部下不懂事，硬是要上阵来冒犯将军的威严，真是自讨苦吃!其实，我早就知道这是不智之举，后悔莫及啊!在下是真的早就想来投降将军了，只希望将军大人有大量，不计前嫌，放我等一条生路……」他的神色中满是巴结，竭力地献着殷勤，倒让耿直的邱胜翊有些不知所措了。
　　
黄瀞怡站在一旁的阴影里，俏然打量着这个瞻敢在靖朔王眼皮底下自封为王的家伙。
　　
只见他白净面皮，比邱胜翊矮了足足一个头，身材也略显臃肿，这时他的脸上准满了讨好的笑容，跟在邱胜翊身旁不停地说话：
　　
「久闻邱将军神武英明，实在是在下仰慕已久……而且又这幺凑巧，区区在下的母亲也姓邱，和将军正是同姓。呵呵!我与将军，五百年前定是一家人啊!」那刘俊纬一脸惊喜交加的模样，追问道：「请问将军贵庚?」
　　
「二十余六。」
　　
「啊!小弟今年二十四，该尊称将军一声大哥了!」

　　
黄瀞怡闻言，忍不住秀眉微挑，摇了摇头，喃喃自语：「你今年二十四的话，那我大概还没断奶呢，这幺满天扯谎，不害臊幺?」
　　
他……也应该听出这明显的攀亲带故了吧?黄瀞怡望向邱胜翊深刻的侧脸，想从他的神情中读出些端倪来。
　　
仿佛和她心意相通，邱胜翊突然转头，往她的方向看了一眼。她趁人不注意，轻轻对他招了招手。
　　
他立刻会意，几不可察地微微点了点头，又和刘俊纬说了几句话，便将那一行人送出营寨，回到她的身边。
　　
她微微一笑，「将军，我没有说错吧？恭喜将军取下明锡城了。」
　　
「姑娘果然神机妙算，只不过……」
　　
黄瀞怡的眼神一闪，故意问道：「只不过什幺?」
　　
「我……也许是我多心，总觉得那刘俊纬的态度不怎幺真诚，恐伯其中有诈。」邱胜翊缓缓说道、
　　
黄瀞怡美丽的眼中流露出赞赏。
　　
英勇无比，却也机智谨慎，不骄不躁，丝毫不被花言巧语所迷惑。他，不愧是靖朔王信任的护国大将啊!
　　
「刚才将军和那刘俊纬的对话，我都听到了。」她点了点头，不再拐弯抹角，直接问道：「敢问将军，千里迢迢前来收复明锡城，是为了谁?」
　　
邱胜翊一楞，却立刻回答：「是为陛下。」
　　
「不错。那幺刘俊纬降城，也就是对皇上投降，不是吗?」黄瀞怡微微一笑，提醒道：「可是……他刚才可曾有半句提到过要随将军回王都向皇上请罪?」
　　
「啊!」邱胜翊顿时省悟，点了点头，「姑娘说得一点不错!如此看来，刘俊纬果然是在诈降了?」
　　
「嗯。昨天他看用武力敌不过将军，所以想『智取』吧!」黄丰节撇了撇嘴，把智取两个字，说得相当嘲讽。
　　
邱胜翊脸上也不禁闪过一丝笑意，随后又转为深思，「刚才刘俊纬邀我进城小住几日，我不便推辞，已经答应了……」
　　
「可是，他终究是害怕将军的，不是吗?只要将军把军队和亲信都留在营地，只带个五十骑入城，谅那刘俊纬不敢轻举妄动。」
　　
邱胜翊点了点头，「姑娘的想法和我不谋而合，这大概就是我的计画了。只是……」他突然变得有些吞吞吐吐，「黄姑娘，如果不是太麻烦的话，是否能请你……」
　　
话还没说出口，已经让黄瀞怡猜到了，「将军可是要瀞怡一同前住?」
　　
邱胜翊诚恳又有些紧张地望着她，「可以吗?黄姑娘聪明绝顶，有许多地方想仰仗姑娘的智计。再说，如今局势未定，姑娘的脚伤也还未痊愈，让姑娘一人去城中或是留在营地，我……我不太放心……」
　　
瀞怡又怎会不明白他的用意，眼神闪动，露出感激的微笑，「将军曾救我一命。瀞怡理应报答，不是幺?」
　　
邱胜翊顿时显得有些窘困，轻咳了一声，「黄姑娘……」
　　
她虽然聪明，他却也不是笨蛋。应付那刘俊纬，凭他一人绰绰有余……
　　
说到底，他是关心她啊!
　　
红艳樱唇上那一抹笑容渐渐扩大，「我随将军入城?」
　　
于是，高大的黑马身边多了一匹雪白牝马。黄瀞怡以邱胜翊表亲的身分，随他一同住进了刘俊纬府中。
　　
刘俊纬殷勤地接待，大摆筵席；而且，也不管人家愿不愿意，左一句「兄长」右一句「大哥」地称呼着，看起来，是认定了这个亲戚。
　　
邱胜翊推辞不得，只好带着黄瀞怡赴宴。
　　
先前黄瀞怡一直躲在暗处，此刻却是迫下得已，和刘俊纬正面相见了。
　　
绝美的容颜加上优雅无比的丰姿，虽然未施脂粉，却依然艳光四西，让刘俊纬差点被勾去三魂七魄，只顾盯着美人猛瞧，连要说的话也忘了大半。
　　
见他色迷迷的眼光不停地转到自己身上，黄瀞怡顿时心生厌恶，微微侧头，心里因为那露骨的目光而感到有些许惊惶，忍不住悄悄往邱胜翊身边靠拢了些，无声地寻求着他的保护。
　　
邱胜翊也察觉到对方的目光放肆，吓到了身边佳人，顿时心生怒意。但转念一想，如此场景，却也不便让人太难堪。
　　
他略一沉吟，突然计上心来，眉头舒展，朝刘俊纬笑道：「贤弟知道幺?黄姑娘虽然年轻，但是若论辈份，比我更高许多……算起来，是我的三表姨呢。」
　　
说着，悄俏对黄瀞怡使了个眼色。
　　
黄瀞怡冰雪聪明，怎会不明白他的用意?清澈的眼中顿时闪过一抹促狭之意，却故作恼怒地端起脸，轻唤了一声：「胜翊!」
　　
「三姨，既然刘贤弟和我兄弟相称，那大家都不是外人，请三姨莫怪。」邱胜翊一本正经地说着，重新望向那张口结舌的刘俊纬，「三姨一向深居简出，怕被虚名所累，所以出门在外时，不让我当众那幺唤她……不过，我不想和贤弟太生疏，所以贤弟和我一样，没旁人在时，叫她三姨就好。」
　　
「啊……那、那是小弟的荣幸……」刘俊纬顿时楞住，结结巴巴地回答道，勉强挤出的笑容像是在哭。被邱胜翊锐利的眼神盯着，没奈何，他只得硬着头皮，恭恭敬敬对着黄瀞怡行了一揖，「三姨，刚才不知，请恕侄儿轻慢之罪……」
　　
黄瀞怡尔雅地端起茶杯轻啜了一口，长袖巧妙地掩住唇边来不及藏起的笑意。
　　
放下茶杯时，她已经恢复一脸端庄，从容不迫地点了点头，「不知者不罪。随军到明锡城来是为访亲，不想让军士门们太过惶恐，所以才让胜翊隐瞒我的身分、不过，正如胜翊所说，和贤侄亲如一家……只希望贤侄别在人前张扬。」
　　
有邱胜翊撑腰，自然不会再害伯。她立刻把人家那乱攀亲戚的坏习惯学了个十成像，老大不客气地贤侄贤侄叫了起来，占尽便宜。
　　
「是、是!三姨的嘱咐，我会记住!」刘俊纬只得连连答应。
　　
平白无故地多认了一个「姨」，自然不方便再盯着黄瀞怡的脸猛瞧，刘俊纬的脸色顿时犹如哑巴吞黄连，看得两人心底暗笑。
　　
吃完饭，邱胜翊和黄瀞怡回到客院。
　　
见四下无人，黄瀞怡目光闪动，微笑着抬头看邱胜翊，轻声道：「刚才占将军的便宜了，对不起。」
　　
「无妨。」他毫不在意，笑得率直，「这本来就是我的主意，能看到刘俊纬的狼狈样，也算是太快人心。」
　　
黄瀞怡轻笑摇头，接着问道：「将军对刘俊纬的感想如何?」
　　
「果然是个油嘴滑舌的家伙!偏现在没捉到他的把柄，不方便翻脸把他绑了。」想起那人一脸的巴结样，邱胜翊厌恶地皱了皱眉，「真想知道，他到底是安的什幺心田……」
　　
「将军，稍安勿躁。将军亲征讨伐，他一定自知非为敌手，现在只怕比将军更急上好几倍呢!」黄瀞怡思索着说道，「这人虽然心机深沉又贪权，却并不擅长掩饰，只要小心应付，一定能看出他这番诈降，到底怀的是何居心。」
　　

「那幺，还要多多仰仗姑娘了。」眼看已经来到房门口，邱胜翊停下脚步，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黄姑娘，晚安。」
　　
「将军晚安。」
　　
看着邱胜翊转身离去，黄瀞怡心中一动，脱口而出：「将军!」
　　
「什幺事?」
　　
「将军……」她咬了咬嘴唇，不再掩饰眼中的关切，「如果我没料错，刘俊纬明天就会有所行动，将军千万要多加小心。」
　　
「我知道，谢谢。」邱胜翊低声回答，停顿了一下，接着说道：「无论发生什幺，我会保护黄姑娘的。」
　　
「……多谢将军。」
　　
一时间，两人都没有挪动分毫，视线情不自禁地深深交缠了片刻，方才分开，各自转身回房。
　　
庭中，那一抹幽幽的月色如水。
　　
睡到半夜，邱胜翊浅眠中突然听见一阵隐隐约约的呻吟声。心中猛地一悸，顿时惊醒过来。
　　
坐起身，凝神倾听，立刻捕捉到微弱的啜泣呻吟声从隔壁房间传来。
　　
邱胜翊的眼神一敛，立刻翻身下床，披上外衣，匆匆地往黄瀞怡的房间走去。
　　
敲了敲门，没有回应，断断续续的哭声却更加清晰起来，邱胜翊犹豫了一下，低语一声「得罪了」，毅然推开门，闪身进入房中。
　　
点燃桌上油灯，顿时看见床上的她脸色苍白，紧闭着双目，梨花带雨的脸上满是痛苦之色。
　　
「黄姑娘?」他走到床边，轻唤道。
　　
她没有醒来，犹自在被中扭动着，和他看不见的恶梦挣扎。
　　
「不要……不要啊!」破碎的啜泣哀求是那样无助，狠狠地揪痛了他的心。
　　
「黄姑娘，醒醒!」大手按上她的肩头，轻轻摇晃。
　　
黄瀞怡猛地睁开了眼睛。
　　
「啊!」她发出一声惊呼，坐起身来，死命地抓着被角，直往床内侧畏缩，身子如风中落叶，颤抖不停，「不要……别过来!」
　　
「黄姑娘，是我!」
　　
她犹自睁大了眼，含泪惊惧地瞪着他，眼神涣散，竟似完全认不出他来。
　　
邱胜翊心中一痛，立刻缩手，往后退了一大步，轻声重复道：「不用害怕，是我。」
　　
「你……」稍稍平静，她终于看清楚眼前修长的身影，是与恶梦中迥然不同的人。
　　
「邱将军……」虚软地唤道，抬手一抹脸颊，沾了许多湿意，心里立刻猜到是怎幺回事，「对不起……我吵醒你了……」
　　
「没关系。你作恶梦了?」
　　
「嗯……」她颤抖着点头。
　　
为什幺?为什幺她竟又梦见那个残暴无情的人?都已经过了两年多了，为什幺还要在梦中苦苦纠缠她!难道她这辈子注定无法摆脱那段充满了耻辱、害怕和痛苦的岁月吗?
　　
曾经，她是那幺幼稚，竞以为简单的一块石碑，就足以将一切永镇于黄土之下。呵……真是妄想啊!
　　
可是……真的好想、好想全部都忘记!好想让时光逆流，让命运更改，让那一切都不复存在!
　　
黄瀞怡将脸埋进手掌中，紧紧地闭起了眼睛，想止住排山倒海般的绝望。纤弱的肩头剧烈地颤抖着，是无法言述的哀痛。
　　
邱胜翊冲动地跨前一步，朝她伸出手，然而迟疑片刻，终究没有碰她!手掌紧握成拳，缓缓地在身侧垂下。
　　
静默地站在那里，无言地望着床上啜泣心碎的人儿，细长明亮的眼中，不自觉地流露出浓浓的疼惜。
　　
油灯昏暗闪烁，照得一室凄冷。过了好半晌，黄瀞怡终于抬起头来，双眼红肿，神色却变得平静了些。
　　
她深深地吸了口气，望着邱胜翊，歉然地哑声说道：「我不是有意打扰将军休息的。真是对不起……」
　　
「我说过了，没关系的。」他转身到桌前倒了杯凉水，递到她面前，柔声说道：「喝口水，会感觉好些。」
　　
「谢谢……」她的手还在抖着，几乎捧不住杯子。邱胜翊不敢松手，一时也忘记要避男女之嫌，扶着她的手，慢慢地喂她喝下半杯水。
　　
清凉的水咽下喉咙，黄瀞怡的心跳终于渐渐缓和下来。回过神来，才猛然发现两人的距离竟然如此地接近，顿时令她睑上火烫起来。可是，这并没有让她感觉到预期中的压迫和恐惧，反而有种微妙的平静感。
　　
「将军，我……」开了口，才发现不知道自己想说什幺，她垂下眼，惶然无措，讶然发现在她心底，竟悄悄对他沉稳的气息产生了依恋……
　　
犹记得以前的许多个晚上，从恶梦中惊醒，身边没有半个人影，让她害伯得瑟瑟发抖，甚至哭至天明……
　　
她……很怕啊!而他的存在此刻是那幺可靠，她……
　　
她不愿让他离去……
　　
也许是将她的恐惧都看在眼里，邱胜翊突然开口说道：「黄姑娘，如果不介意的话，我留下来陪你。」
　　
「将军?」她愕然抬头，心中诧异。说到底，他是尊贵的护国大将军，而她不过只是一介布衣女子啊!他又何必为了她这幺麻烦?
　　
她摇了摇头，垂下了目光，「将军明日还要应付那刘俊纬，还是回去好好休息吧。瀞怡……瀞怡没事的。」
　　
没事?可是她的花容惨淡，分明吓得不轻。她知不知道，此刻她的模样看起来有多幺脆弱无依，让他怎能忍心放下她独自一人?
　　
邱胜翊的眼神沉敛，下了决定：「我留下陪你。」
　　
「可是……」
　　
「黄姑娘，信不过在下的为人幺?」
　　
「不是的!」虽然相识不过数日，她却有强烈的直觉，明白他行事光明磊落，绝对值得信任。只是……
　　
「我……不想这幺拖累将军……」
　　
邱胜翊露出温雅的微笑，「黄姑娘，邱胜翊十五岁上战场，至今戎马生涯，算来已经十年有余。行军在外，有时荒郊野外，生个火，靠着马匹席地而坐便是一夜……这算不了什幺，姑娘不必担心。」

　　
「我……」黄瀞怡为之深深动容，终于不再推辞，「多谢将军。」
　　
「不用谢。」他扶着她躺下，又细心地替她迭好被角，才走回桌前坐下，吹熄了油灯。
　　
月光斜斜地从窗户透入。黄瀞怡侧头，望着他高大的轮廓半晌，心里不再害怕，却有其它复杂的情绪悄悄渗入，让她突然轻声唤道：「将军?」
　　
「嗯？」
　　
「将军……实在不必为我如此费心……」
　　
「不能这幺说。」他立刻打断她的话。黑暗中，传来他一声轻笑：「黄姑娘，你可是我的军师啊，我怎能怠慢?」
　　
「……谢谢。」瀞怡俏俏转过了头，两行清泪无声淌下，洗刷泪痕斑斑的丽容。
　　
她……到底是被人看重、关心着啊!而且不是贪图她容貌才艺的好色之徒……
　　
许多年来第一次，感觉到自己还真实地活着。
　　
天色渐渐泛白，亮了起来，曙光透过纸窗，照入昏暗的斗室。
　　
黄瀞怡长长的睫毛微颤，片刻后，缓缓苏醒，睁开了那一双慑人心魂的美眸，一转头，立刻看到趴在桌上打盹的人影。水眸中闪过一丝惊诧，随后立刻换为恍然，忆起了昨夜发生的一切。
　　
他……昨晚多亏有他，才换来她半夜平静无梦的熟睡。
　　
轻轻地翻身下床，披上外衣，她踮着脚无声地走到邱胜翊身边，凝视着他俊逸的侧脸，她的神情不自觉地变得柔和起来。
　　
沉睡的他神情安宁恬适，依然散发着浑身沉稳温雅的气势。在他身边，再惶然的心，也能因此得到平静……
　　
以前，终究是她错了啊!天下男子并下都是啖毛饮血、利欲熏心的愚笨莽夫，也有智勇双全、率直善良者……
　　
如他……
　　
「将军?」她轻声唤道。
　　
邱胜翊修长的身子动了动，立刻睁开眼睛，清醒过来。抬起头，带着些许慵懒地微微一笑，「黄姑娘……」
　　
「已经是清晨了，将军请回房去，再小睡片刻吧。」黄瀞怡含笑轻声说道。
　　
「嗯。」他站起身来，舒展了一下筋骨，关心地望着她，「黄姑娘，没事了幺?」
　　
「没事了……」俏脸上倏然飞上两朵红云，她低下头，柔柔地笑，「多谢将军，」
　　
一线阳光照在她晶莹如玉的肌肤上，平添几分亮丽。长长的秀发蓬松，从肩后披泻而下。
　　
清澈的眼波、纤弱的轮廓、淡淡的幽香……仿佛朝阳中带露绽放的芙蓉花，是如此慑人的风华啊!
　　
邱胜翊不禁呆了一呆，呼吸为之停顿了片刻。
　　
回过神来，他朝她点了点头，开口时，声音不觉有些沙哑：「那幺……待会见，黄姑娘。」
　　
「嗯。」
　　
送他到门口，目送他离开，轻轻掩上门，思及他的关怀、他的体贴，黄瀞怡的唇角不自觉地沾上了一丝飞扬的笑意。
　　
只是随即想起许多，笑容顿时黯淡下来，悄然消逝。
　　
心，毫无防备地揪痛起来。
　　
如果……如果能早些遇见他，该有多好!
　　
记忆中，也曾经有过花开遍地的季节，曾经有清风凉爽的夏夜，偷偷在后花园里对着月亮翩翮起舞，沾惹一身的粉红花瓣……
　　
是那样的豆蔻年华啊!
　　
如果那时不曾被楼万生注意到，不曾被送进宫中，该有多好!如果能在不同的情况下遇见他，她……
　　
如今花枯周落，陷入泥淖，已经再也配不上……
　　
她……配下上那样优秀卓越的他啊!
　　
心好痛……紧紧地咬着嘴唇，闭上眼没有让湿意渗透，却已经悄然红了眼眶。   

『5』第四章

午后，一如黄瀞怡所料，刘俊纬果然再次来访。他推说有机密要事相商，邀邱胜翊晚上单独前去他的房间。邱胜翊立刻心知有诈，不动声色地答应下来。
　　
虽然是在作客，但是却没有放任自己松懈武艺，与士兵们一起操练了一个下午，在日头西斜的时候，才终于回到客院中。
　　
关起房门，卸下了一身沉重的铠甲，换上轻便的衣服，倒杯凉茶喝了几口，突然听见隔壁房中传出铮铮琴声。
　　
邱胜翊深邃的目光变得柔和，微微一笑，放下茶杯，信步往外走去。
　　
黄瀞怡的房门敞开着，看见他的到来，她只是微微颔首致意，十指依然行云流水般在琴上飞动。
　　
邱胜翊也没有开口打断她，只是静静地走入斗室中，站在一旁，倾听她出色的弹奏，
　　
片刻，他的剑眉渐渐拢起，投在她身上的目光也变得满是关切。
　　
她……是不是还被昨夜的恶梦困扰?好悲凉的琴音啊!婉转缠绵，如泣如诉，似乎藏着千古未能道尽的心事……
　　
听着，不觉痴了，被那幽怨的琴音摄住了心神，直到一曲终了，许久都回不过神来，忘了开口……
　　
最后，黄瀞怡朱唇微启，幽幽地打破了沉默：「将军……回来了？」
　　
「黄姑娘……」他走到她身边，细细地凝视她秀美的轮廓，剑眉微拧中充满了关切，「出了什幺事吗?」
　　
「不，没有。」她摇头，微显散乱的云鬓随之晃动，「将军……为什幺这幺问？」
　　
邱胜翊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直到她微感慌乱，低下头回避他的目光，他才静静开口：
　　
「在我七岁的时候，师娘过世，恩师悲恸欲绝，曾在坟前抚琴终日，以解思念……」他的语声变得有些沙哑，「像黄姑娘如此悲切的琴音，以前，我就只听过那幺一次啊!」
　　
黄瀞怡闻言，单薄的身子忍不住微微一震，眸中亦泛起水光。她怔然望着眼前的古琴，半晌，突然飘怱一笑，轻轻开口：「刚才所弹奏的那首曲子，叫做恨姻缘。」
　　
她终于抬起螓首回望着他，然而，眼中的神情却遥远而蒙胧难解，「也许将军不会认同，可是……世上又有多少女子，能够寻得衷心期盼的归宿?又有多少女子，能跟随自己的意愿，活得快乐自在?」
　　
莫名地，因为她的嗓音而感到一阵揪心，他沉声问道：「黄姑娘，为什幺会这幺想?」

　　
「看得太多呀!」她轻笑起来，眼中却无笑意，「世上或许有嫁得幸福的女子，也或许有像廖俊杰将军那样，活得潇洒的女子。可是我看到的，太多太多，却都是无奈……」
　　
她自己便是最好的证明呀!这张脸曾为别人换来富贵，换来炫耀和光采，可是她自己，除了痛苦和遍体鳞伤，又得到了什幺?这个男人的世界里，太多女人成为货物，成为谈判的筹码、利用的工具……
　　
是怨恨啊!
　　
素手拂过琴弦，扬起一阵乱音，她幽幽地叹息了一声，「自古红颜多命薄……这一曲恨姻缘，又是多少人的伤心……」
　　
自古红颜多命薄?她是在说谁?那似乎伤透了的目光中隐隐含泪，又是为了什幺?
　　
原以为女子所梦寐以求的，无非是绝世的容颜，然而眼前的她，拥有聪慧的头脑和倾国倾城的容貌，身上却总是带着说不出的凉薄气息，眼神也总是那样迷茫。
　　
她……到底经历过什幺?
　　
邱胜翊心里突然隐隐一动，似乎捕捉到一丝联系，一缕几乎已经要淡忘的记忆。
　　
可是就在这时，黄瀞怡突然转回了目光，轻笑着摇了摇头，「哎，只是一时被乐曲扰乱心神，我却对将军罗嗦这幺多干什幺……不知将军来找我，可是有什幺事?」
　　
「嗯，」邱胜翊忘了去追究心底的那一丝牵动，定了定神，点头道：「刘俊纬刚才邀我今晚单独去他那里，说是有要事相商。」
　　
黄瀞怡的神色立刻转为关心，秀眉微蹙，沉吟着：「不知道他想搞什幺鬼……将军，可以先让部下们在房中待命。若有变故，呼喝一声，就可集中行动。」
　　
邱胜翊立刻点了点头，「嗯，我知道。」
　　
「将军请稍等。」她略微思索，站起身来取出包袱，在里面翻找了一会儿，拿出一个针线盒。
　　
轻轻拈起一根细极的银针，她小心翼翼地放到邱胜翊摊开的手掌中，「我不认为刘俊纬会有胆子对将军下毒，不过，还是小心点好。这针是纯银的，如有毒物，即刻就会发黑。」
　　
「知道了，多谢姑娘。」邱胜翊小心地收起银针，心里因为她的关怀而感到一阵温暖。
　　
望着她沉静的轮廓，不假思索地，他脱口而出：「黄姑娘，到底为什幺而不快乐呢?」
　　
「将军?」黄瀞怡猛然抬头，愕然。
　　
邱胜翊立刻微感窘困，清了清喉咙，用比较中肯的语气说下去：「总觉得，姑娘似乎有很多心事……如果有任何困难，是不是愿意说出来让我知道?若是……若是有任何我可以帮忙的地方，请尽管开口。」
　　
「将军……」黄瀞怡的目中泛起一层水光，轻咬樱唇，强忍着心里的激动。片刻，才缓缓摇头，「瀞怡并没有任何难处……将军的好意，瀞怡铭记在心。」
　　
邱胜翊又默默看了她片刻，深邃的目光似乎要瞧破她心中所思，让黄瀞怡一阵慌乱，低下头去。
　　
终于，他点了点头，「只要姑娘记得，邱胜翊……愿为姑娘尽犬马之劳。」
　　
再也忍不住，热泪顿时从秋水明眸中坠下，她掩面哽咽了，「多谢将军!」
　　
「呀，怎幺哭了呢!』习惯了骋驰沙场的热血男儿，看到佳人的泪水便是一阵慌乱，俊脸上顿时出现无措的神情，说话也变得笨拙：「你……你不要哭好不好?」
　　
他……是靖朔国的第一武将啊!刀光剑雨里不见他皱一下眉头，现在却被她的眼泪吓成这样……
　　
噗哧一声，黄瀞怡忍不住破涕为笑。梨花带雨的面容舒展，如同春阳展露，是倾城的娇艳。
　　
「我没事……」她放下袖子，柔柔地瞅着他，泪痕笑影交织的脸上写满了关切，「时候不早了，将军快去准备赴刘俊纬的约去吧。」
　　
「好。姑娘也先将行装都打点好，以防万一。」邱胜翊脸上闪过一丝懊恼，「也许我该把姑娘留在军营的。如今，倒累得你陪我冒险……」
　　
「不……」把她一个人留在军营，她会更害怕。黄瀞怡脸上微红，轻声说道：「和将军在一起，瀞怡不觉得危险……」
　　
邱胜翊闻言，黑眸深处闪现一抹柔色，但是他终究还是自制地没有说什幺越轨的话，只是点了点头，「那幺，我走了。」
　　
「嗯。将军……千万多加小心。」
　　
「我会的。」
　　
深深地看了她最后一眼，他转身定了出去，先去安排部下们。
　　
薄唇紧抿，是守护的决心。
　　
「这幺慎重叫胜翊前来密谈，请问到底所为何事?」与刘俊纬对面而坐，邱胜翊开门见山地问道。
　　
「兄长莫急，待会小弟自会慢慢细述。」刘俊纬殷勤地陪着笑，又敬了他一杯酒，「来来，这是敝人库中珍藏的上等佳酿，兄长请。」
　　
手指间，暗暗藏着黄瀞怡给的银针。测着没毒，也就下便推拒，邱胜翊陪着他饮了好几杯，聊了些无关痛痒的废话。
　　
终于，刘俊纬以为时机成熟，眼珠一转，说道：「请兄长来，其实不是为一件事，而是为一个人……有个人仰慕兄长大名已久，想见兄长一面。」
　　
「哦?」邱胜翊微微挑眉，「不知说的是谁?」
　　
刘俊纬没有回答，只是转头喊了一声：「妹子，进来吧。」
　　
瞬时，一股浓烈的花香飘入室内。帘帐掀起，一个窈窕修长的红衣女子款款走入。
　　
精心描绘的翠眉细若新月，秋波妩媚，红唇含笑带俏。她低垂着眼，走到邱胜翊面前，盈盈地下拜，「久仰将军大名，如雷贯耳。今日得见尊驾，果然名不虚传，小女子真是三生有幸也。」
　　
「在下愧不敢当。姑娘快请起。』被人当面如此盛赞，他不自觉地红了睑，伸手一拦，阻止她再拜下去。
　　
刘俊纬呵呵地笑，「这位是义妹詹雅雯，自幼被家父收养，与我如同视兄妹一般。从小被家父宠坏了，心里想什幺就说什幺，倒让兄长见笑了。」
　　
「哪里的话，樊姑娘……呃，直爽明快，令人称赞……」见那一对义兄妹极其期待似地望着自己，邱胜翊迫不得已，勉强地说了句客套话。
　　
「呵呵，得将军夸赞，小妹深感荣幸。」詹雅雯娇笑着，纤纤玉手把着酒壶，「来，小妹敬将军一杯!」
　　
「多谢姑娘。」
　　
邱胜翊端起酒盅，正要饮下，却眼尖地看到油灯折射下，杯中竟似乎有粉末状的物体漂浮。
　　
他心中猛然一惊，冷眼看了那两人一眼，随即不动声色用袖袍遮挡，假装喝了。
　　
詹雅雯的眼波流转，媚惑地看着邱胜翊，「邱将军武功盖世，小妹虽然身在闺中，却也对将军的神勇事迹听闻不少……将军您……可有心爱的女子了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