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后，她这个秘书会不会显得有点不称职？毕竟，在他面前她再也不可能摆出那种唯命是从的专业态度来……虽然，平心而论，从被他雇用开始，自始至终她也没怎么听他的话就是了。
　　
忍不住露出一抹有些淘气的笑容，她对自己吐了吐舌头，轻轻敲了敲门，随后推门而入。「邱胜翊……」
　　
唤着他的名字，一抬头，才猛然发现他并不是独自一人。和邱胜翊隔着办公桌对面而坐的男子闻声转过头来，和她的视线对个正着。
　　
瞬时，吴映洁感觉被冻在了原地。望着眼前那张再熟悉不过的脸，声音凝结在喉头，好半晌，才终于挤出一声招呼：「少……辰？」
　　
「洁洁，好久不见。」廖俊杰站起身来，面对着她，脸上缓缓绽露出一个笑容。
　　
两年多了……他和她记忆中几乎还是一个模样，意气风发的脸上也依然带着一丝孩子气。吴映洁愣愣地看着他，又看了看邱胜翊，大脑好不容易才重新开始运转，犹豫地问道：「俊杰，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来看看大哥啊。」廖俊杰似是漫不经心地耸了耸肩，那一声大哥叫得顺口，眼中却暗潮汹涌。「毕竟，我们已经很久没有联系了。如果不是昨天刚巧翻了一下报纸，我还不知道原来妳在替大哥工作。」
　　
报纸？吴映洁微微一愣，恍然明白是音乐会那天散场时，被记者拍到的照片曝了光。她咬了咬嘴唇，垂下眼帘，不明白自己为什么突然有一丝近似心虚的感觉。毕竟，她和他分手已经很久了啊，是他先移情别恋，她并不欠他什么……
　　
虽然，一步步，她渐渐爱上了那个他最痛恨的人。
　　
「洁洁，」廖俊杰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只见他缓缓走到她面前，低头望她的眼神中，竟似有着和当年一样的宠溺。「找个时间，一起喝咖啡好吗？我们好久没见了……我想和妳聊聊。」
　　
「我－－」
　　
「拜托。」他打断她的话，轻轻说道。
　　
听见他央求的语气，她不由得软化了，终于点了点头：「……好。」
　　
「太好了！」廖俊杰露出欣慰的笑容。「妳的手机号码有没有变过？」
　　
「没有。」她咬着嘴唇，轻轻摇头。
　　
「那，就这么说定了，明天我打电话给妳。」他抬腕看了看手表。「大哥，洁洁，我要赶去上班，先走一步了。洁洁，我们明天再聊。」
　　
说完，他对始终默然不语的邱胜翊点了点头，转身走出门外，轻轻地关上门，隔起一室的沉寂。
　　
好半晌，吴映洁终于轻声开口：「邱胜翊……」
　　
「妳还在这里做什么？不追出去吗？」他冷冷问道。
　　
吴映洁的心猛地一震！「你……你说什么？」
　　
「我说，妳不追出去吗？」他咬着牙缓缓重复，低垂着眼，下颔紧绷着，「既然要叙旧，不如就跟着去叙个痛快，不来上班也没关系。」
　　
「你……我只是和他喝个咖啡而已！」她深深地吸了口气，试图心平气和地解释，「我知道你对他的感觉，可是，我毕竟和他……」
　　
「妳是说，妳和他就要旧情复燃了，是吧？」他双手抱陶斜睨她一眼，打断她的话。
　　
「邱胜翊！」她气得吼了起来。「我和他分手都两年多了！你说什么鬼话……」
　　
「那为什么妳开口就叫他俊杰，而我在妳口中还只是『邱胜翊』？！」他冷漠的伪装终于扭曲，低吼出声，深邃的眼中闪过一丝痛楚。
　　
「我……」吴映洁的脸色顿时缓和下来，怒气在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她咬了咬嘴唇，走到他面前。
　　
邱胜翊别过了头，拒绝看她。
　　
「别这样。」她轻柔地说道，抬起一手轻抚他的脸颊，强迫他面对她的目光。「那只是习惯，不代表什么。我早就不再爱他了……胜翊。」
　　
「洁洁……」望进她眼眸深处，看见她的真诚，邱胜翊冷漠的脸色略缓，抿了抿嘴唇，终于伸手将她搂进怀中，低声说道：「对不起。我只是……廖俊杰在向我示威，妳知道吗？」
　　
「……」她轻轻地呼出一口气，点了点头。是的，她知道。刚才从震惊中恢复过来，她立刻就感觉得到，廖俊杰突然出现、邀请她喝咖啡叙旧，分明是在对邱胜翊下战书。
　　
俊杰他……还是和过去一样好胜哪！只是，分手已经两年多了，他亦另有所爱，这般举动究竟是想要证明什么？
　　
将脸颊贴在邱胜翊的胸膛，吴映洁秀眉微蹙，似乎在思考着什么，终于缓缓说道：「那时候廖俊杰在英国爱上了他的同学，和我摊牌，要求我成全他们。我对他说……我祝福他们，并且希望有一天，我会找到属于自己的幸福……」
　　
她淡淡地笑了，乌亮的大眼因为记忆而显得有些蒙眬。「其实，那时的我觉得很痛、很不甘心。之所以对他那样说，只是努力想要装出潇洒，想要输得漂亮。」她深深地吸了口气。「却没有想到……现在，那已经变成了我的真心话。」
　　
「洁洁……」
　　
「我祝福他。可是，我不会回头了，我的未来也不在他身上。」她摇了摇头，抬起头锁住他的视线，低声说道：「不管他的用意是什么，对我来说那只是单纯的叙旧而已，不会有别的意思……相信我。」
　　
邱胜翊点了点头，默默地将她的话思量了片刻，终于一扫眼中的阴郁。他低下头，温柔地覆上她的唇瓣，将所有不擅用言辞表达的感情，都投注在这一个深浓而细密的吻中。
　　
唇舌交缠许久，直到两人的呼吸都变得粗重，方才分开。吴映洁只觉得唇上的酥麻彷佛传遍了全身，让她软绵绵地使不上力气，只能抱着他的腰，攀附在他怀中。
　　
邱胜翊修长的手指缓缓梳过她的头发，让她忍不住满足地闭上了眼睛。片刻后，温暖的呼吸拂过她的耳边，伴着他磁性低沉的声音：「我是认真的，洁洁。」
　　
吴映洁微微一震，脸色蓦然亮了起来，唇角甜蜜的弧线随之扩大，将他的腰抱得更紧，轻声回答：
　　
「我知道。我也是，胜翊。」
　　
街角的小咖啡馆中，爵士轻音乐悠悠地飘荡在空气中。宽敞的单人沙发，磨砂玻璃的咖啡桌，以及透过大玻璃窗照进来的柔和冬阳，制造出一个幽静恬淡的世界，和外面的车水马龙形成了强烈对比。
　　
坐在靠窗的位子上，吴映洁轻轻搅拌着手边香浓的蓝山咖啡，看了一眼窗外匆匆来去的人群，随即将视线转到了对面的廖俊杰身上。
　　
记得大学时，也有很多次是这样坐在咖啡馆中和他说说笑笑，天南地北的聊天。没想到，如今毕业了三年多，一切竟改变得如此彻底。
　　
人变了，心境变了，爱着的人也变了……
　　
「洁洁，最近过得好不好？」廖俊杰率先打破了沉默，黝黑的眼中，神情已经不再是她能轻易解读。「我们真的很久没联络了。」
　　
「我过得还不错。」她轻声回答，「你呢？我只知道你从英国回来，都不知道你现在在做些什么。」
　　
「mba毕业的人，还能做些什么呢？我现在在一家贸易公司当经理。」他轻描淡写地说道，耸了耸肩，随即突兀地转移了话题，「洁洁，妳是什么时候开始当邱胜翊的秘书的？」

　　
果然，他的固执一点都没变，对于想要知道的事情，还是刨根问底，不会放过。吴映洁的双肩微垮，老实说道：「大约半年多以前吧。」
　　
「为什么会替他工作？我以为……」廖俊杰眼睛微瞇，终于有一丝深藏的不悦情绪泄露。
　　
「一开始，我根本不知道瑞娅的理事长就是他。那时候，只是对以前的工作感到很厌烦，想要换个环境，觉得音乐学校听起来不错，就去应征了。」吴映洁想起自己得知邱胜翊就是「天才音乐家」罗伦斯时的反应，忍不住暗自莞尔，却错过了廖俊杰眼中的风雨欲来。
　　
她顿了顿，啜了一口咖啡，继续说道：「其实，到现在我还是不知道那天邱胜翊为什么会选择雇用我，毕竟，我那时根本没给他好脸色看。可是……在音乐学校当秘书，真的比在投资公司好多了。」
　　
「妳喜欢的，不只是工作环境而已吧？」廖俊杰突然插口，语气中的锐利让吴映洁有些猝不及防，吓了一跳，捧在手中的咖啡杯随之晃动。
　　
她深深地吸了口气，小心地将杯子放回桌上，咬了咬嘴唇，终于缓缓说道：「俊杰，你和他之间的过节，我没权利说什么，可是我－－」
　　
「洁洁！」廖俊杰咬着牙打断了她的话，双手牢牢地紧握成拳。「妳真的完全忘了是不是？因为他，我到现在还只能替人打工，哈腰看别人的脸色过日子！他是高高在上的邱家太少，我却什么也得不到！」
　　
「他也失去了很多！」她低声喊了回去，声音里被逼出了一丝尖锐。「不要……不要逼我说什么，俊杰。这是你们之间的事，我这个外人没有资格挤在中间。我不能，也不想这么做。」
　　
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固执地将世情分成黑与白的女孩了。那时的她还不明白，这世界上其实有很多灰色地带，是外人根本无法踏入的，也不需要谁去充当正义使者。
　　
「不要逼妳选择？」廖俊杰紧盯着她，抿了抿嘴唇。「可是，妳分明已经站在邱胜翊那一边了，不是吗？」
　　
「俊杰……」
　　
「洁洁，妳有没有想过……看着自己心爱的女孩爱上一个自己深恶痛绝的人，是什么滋味？！」
　　
吴映洁愕愣当场，怎么也没想到他会突然冒出这样的一句话，一时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感觉。沉默片刻后，才终于找回声音，轻轻问道：「那么罗娜呢？她才是你的女朋友，记得吗？」
　　
「我和她已经分手了。」廖俊杰摇了摇头，淡淡的表情里似乎没有太多遗憾。他抿着嘴唇，突然伸手握住了她的柔荑，低沉而急切地说道：－－她不是妳，洁洁，我……我最爱的人还是妳。」
　　
「俊杰……」
　　
「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望着她的目光里写满了期盼。
　　
吴映洁下意识地抽回手，垂下了眼睛。曾经，刚分手时心痛到不能自己，有多少次，作梦都只盼望着能听到这一句话？可是现在……她的感觉却不是喜悦或感动，而是五味陈杂。
　　
虽然不想质疑他的话，然而……
　　
她垂下视线，低声开口：「原谅我这么问，可是……你是真的还喜欢我，还是因为邱胜翊的缘故？」
　　
廖俊杰的神情明显地一僵！突然之间，两人的距离彷佛隔开了一条鸿沟那么远，而她的话在突然笼罩的沉默中，静静地悬在中间。
　　
「都有。」最后，廖俊杰终于叹了口气，沉声说道。他缓缓抬起头来，注视着她的眼睛。「我的确不甘心输给邱胜翊，可是……我刚才说的，也都是真话。洁洁，我还是喜欢妳；虽然，绕了一大圈我才终于开始明白……」
　　
「俊杰……」
　　
「洁洁，忘了邱胜翊，好不好？他那个人太冷也太傲了，不适合妳！」廖俊杰微微倾身，急促地说道：「再给我一次机会吧，我发誓一定好好待妳，不会再让妳伤心了！我们……我们可以很好的，记得吗？就回到以前那样……」
　　
眼前蓦然变得模糊，吴映洁眼中凝蓄的泪水终于滑落面颊。
　　
这……就是和回忆告别的感觉吗？真的从未想过，竟会是这样的场合，来得又是这样突然。
　　
「我很抱歉，俊杰……」她的声音好轻好轻，拾手揉了揉眼睛，咬着嘴唇，终于颤抖地说道：「可是，我们都回不到过去的。」
　　
回不去啊！也许因为心里有了别人的影子，也许只是两年的时光改变了太多东西；可是此刻面对廖俊杰，她突然那样清楚地明白，自己和他的缘分早已经到了尽头。时光是无法倒流的，人的一生，毕竟只会有一次「初恋」。
　　
逝去的单纯，记忆中的青涩，是永远不会再重现的。
　　
「洁洁……」
　　
「我……我先回去了，下午还有些事情要处理。」不愿再面对他脸上的盼望，她低声说着，放下咖啡的钱，有些匆忙地站起身来，穿上大衣。蒙眬的眼中，还有泪水不断滑落脸颊。「再见了，俊杰……」
　　
直到她娇小的背影消失在街角，廖俊杰依然表情木然地独自坐在位子上。片刻后，身边人影晃过，一个瘦长的男子站在了他身边。
　　
「你都拍到了？」他淡淡地问道，并未抬头。
　　
「是的。」对方立刻回答。
　　
「那走吧，今天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廖俊杰站起身来命令道，笔直地朝门口走去，只是在拉开门的一剎那，他脸上似有一抹失落闪过，低声自语：「我们都回不到过去……也许，的确是这样吧？洁洁……」
　　
他的同伴没有说什么，只有挂在脖子上的相机随着主人的步伐而微微晃动着。

『11』第九章

「麦可，你比凯罗儿大两岁，是个大哥哥了，所以，就应该有做大哥哥的风度，对不对？」课间休息的时候，楼下隐约传来孩子们戏闹的声音。三楼的办公室里，吴映洁蹲在地上，平视着小男孩的眼睛。「来，跟凯罗儿说声对不起。」
　　
男孩咬了咬嘴唇，终于低下头，望着地面小声地说道：「凯罗儿，对不起。」
　　
「好吧，这次我原谅你。」那人小鬼大的口气，完全像个被宠坏的公主。
　　
「凯罗儿！」吴映洁哭笑不得地轻斥。
　　
「我……我也对不起嘛。」看到她责备的表情，凯罗儿心虚地低下头，认错了。
　　
吴映洁微微一笑，拉起两个人的小手迭在一起。「好啦，大家都道歉了，那就握握手，言归于好，嗯？」见两人点头，她重新站起身来，摸了摸他们的头。「快回教室去吧。下一堂课快要开始了。」
　　
「依利丝姐姐，待会见。」两个小不点平时吵吵闹闹，对于课程倒还是很认真，各自抱了她一下，转身朝楼下跑去。
　　
吴映洁目送他们离开，轻笑着摇了摇头，走到窗前，望着外面灰暗飘雪的天空。
　　
在纽约已经住了许多年了，早已习惯这里的寒冷冬天。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每次在下雪的天气，看着外面的银霜满天，心里总会浮现一些落寞的感觉。那一片白茫茫的世界，显得好生寂寞……

　　
「这么出神，在想什么？」背后突然响起低沉的声音。玻璃窗上，映出一道修长的身影。
　　
吴映洁脸上露出笑容，转身面对邱胜翊。「你这两天不是在忙着什么重要的合约吗？今天不用去邱氏总部？」
　　
「和客户都谈得差不多了。我们已经有把握可以接到这份订单。」邱胜翊耸了耸肩。「剩下的那些杂事，交给艾瑞克打理就好了。」
　　
她微微挑眉，眼中闪过调侃。「我现在才知道，原来艾瑞克老是说他像菲佣一样被虐待，也不完全是胡说。」
　　
「他自己喜欢社交，老是拉人出去吹牛吃饭，还有脸把自己说这么凄惨？」邱胜翊干涩地问道，随即转移了话题。「对了，刚才看到麦可和凯罗儿从这里跑出来……他们又吵架了？」
　　
「是啊，又是为了鸡毛蒜皮的小事。」吴映洁翻了翻眼皮，有些无奈，「不知道麦可什么时候才会发现，他老是爱找凯罗儿的麻烦，是因为喜欢她？」
　　
鬼灵精的小柳在一旁已看出端倪，男主角自己却还是傻傻地蒙在鼓里，真是有些丢人哪。
　　
「那个小鬼才只有八岁，凯罗儿还比他小两岁，他胡闹什么……」邱胜翊的浓眉打了一个死结，脸上酸酸的神情让吴映洁忍不住噗哧笑出声来。
　　
他知不知道，此刻他的样子活像个打翻醋坛的老爸？而麦可甚至还是他收养的「儿子」……真不敢想象，等凯罗儿和小柳长大，有了追求者的时候，又会是什么样的情景。
　　
「你现在就开始紧张，也太早了吧？」她笑着睨他。「再过个十年八年，等那两个小公主真的有男生追了，你要怎么办？」
　　
「我把她们锁到高塔里。」邱胜翊半是认真地说道，惹得她咯咯笑了起来。顿了片刻，他的脸色略见缓和，开口道：「不过，洁洁，我在想……」
　　
「什么？」
　　
「他们几个也不能就一直在学校住下去，等他们再长大一些，是不是应该……把上州的那栋房子打扫一下，给他们住？」
　　
「你说邱家大宅？」她有些讶异地望着他。
　　
「嗯。」邱胜翊点了点头，深邃的湛眸微闪，低声说道：「那里……已经很久没有笑声了。」
　　
吴映洁点了点头，想起自己第一次看到那栋墙上爬满长春藤的美丽大宅时：心里的震撼。若是有了孩子们的笑声，那个地方的回忆，应该不会再让他感到喘不过气来……
　　
她握住邱胜翊的手，轻轻说道：「我想，这是个好主意。」
　　
邱胜翊捏了捏她的手指，脸上露出了淡淡的笑容，正想开口说些什么，背后却突然传来一阵敲门声，让两人都是一愣。他皱了皱眉，转身唤道：「进来。」
　　
「罗伦斯……啊！依利丝妳也在这里。我没打扰到什么吧？」
　　
「艾瑞克？」邱胜翊颇是意外。「你跑来这里干什么？」
　　
「不要用这种冷脸对着你劳苦功高的经纪人嘛！我会伤心的。」艾瑞克嘻皮笑脸地走进来。「罗伦斯，我要和你商量些事情。今天出了个小小的……意外状况。」
　　
「怎么了？」邱胜翊立刻问道。虽然艾瑞克看起来一脸轻松，但他清楚地知道，若非发生了大事，这家伙根本不会在这里出现。
　　
「切斯登公司的那份订单，我们的竞标没有预期中顺利……」艾瑞克耸了耸肩，顿了一下，突然转向吴映洁，露出满脸笑容。「依利丝，能不能麻烦妳去告诉黄太太，请她帮我做个三明治？我一个早上忙得团团转，快饿扁了。」
　　
「你怎么每次来都只知道吃？」吴映洁朝他翻了下眼睛，却还是立刻打开门朝楼下走去。那两个大男人要谈公事，她本就不爱听。
　　
来到厨房，一眼就看到桌上此刻堆满了超市的塑胶袋，显然黄太太刚采购回来。吴映洁露出微笑，走到老人家身边。「黄妈妈，今天买了什么好吃的？」
　　
「喏，都在这里，自己看吧。」黄太太回头瞅了她一眼，笑得宠溺。「妳怎么现在有空下来？」
　　
「我当跑腿的。艾瑞克在楼上，他说他饿了，请黄妈妈帮他做个三明治。」吴映洁吐了吐舌头，开始帮忙把桌上的东西整理放进冰箱。「也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有重要的事，每次来一开口就嚷着要吃的……咦！黄妈妈买了报纸？为什么要买两份？」
　　
「哦，那是超市送的。他们在办什么特赠回馈。不过也真好笑，买得多就不会送点别的东西，我要这一大堆的报纸做什……洁洁？」
　　
突然发现吴映洁变得很安静，黄太太困惑地回头，立刻发现她僵立在桌子旁，牢牢盯着随手翻开的报纸，眼睛睁得大大的，满脸的不敢置信。
　　
「这、这是……」她喃喃低语，脸色在瞬间失去了血色。
　　
「洁洁，怎么了？」黄太太连忙放下手边的东西，快步走到她身边。「妳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不要吓我！」
　　
「我……」吴映洁眼睛飞掠过眼前的文章，突然踉跄倒退了一步，紧紧捏着手中的报纸，拚命摇头。「这不是真的……不是真的！」
　　
「洁洁！」
　　
她呜咽了一声，突然摀着嘴，飞快地转身朝楼上跑去，手中犹自捏着早皱成一团的报纸，只留下黄太太在厨房，满脸担心又困惑地望着她消失的背影。
　　
一口气街上三楼，她顾不得敲门，别地推门闯入，让正急促讨论着的两个男人不约而同地转头看她。
　　
「这不是真的！」她微微喘息着，紧紧捏着那份报纸，泪眼迷蒙地望着邱胜翊。「我没有……我根本不知道俊杰是在你对手的旗下工作！那天他拉我的手，也只是几秒钟的时间而已，为什么被说成那样……」
　　
「洁洁……」邱胜翊朝前跨了一步，可是她还是一径摇头，眼前彷佛只看见报纸上那张显得亲密的照片，不断放大……
　　
「我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有做，为什么……为什么要把我说得这么不堪！」被人扭曲得那么暧昧，还放在报纸上昭告天下，害她此刻无法面对邱胜翊……
　　
哽咽地挤出一句话，她转身匆匆离开，手中的报纸落在了地上。
　　
「洁洁！」邱胜翊想立刻追出去，却被艾瑞克伸手拦下。
　　
「让依利丝冷静一下。」他沉声说道，一改平时的嘻皮笑脸。「而且，目前你应该赶快回公司，想办法摆平董事会的那些老家伙，不然，小道消息只会愈传愈难听。」
　　
邱胜翊顿了一下，终于叹息一声，点了点头，缓缓拾起吴映洁掉落的报纸。他浏览了一下内容，抿紧了嘴唇，眼中闪现火光。「这是哪个混帐写的东西？依利丝没有面对媒体的经验，难怪她……」
　　
被说成是周旋在他和廖俊杰之间的花蝴蝶，偷窃了邱氏的机密文件去讨好旧情人，哪怕是习惯了媒体风言风语的人，面对这样的尖酸刻薄也会受不了，更何况是从来就不是公众人物的吴映洁。
　　
艾瑞克望着他愤怒的脸色，微微挑眉。「这么说，你相信依利丝是无辜的？」
　　
「不要问这种白痴的问题，艾瑞克！」邱胜翊下耐烦地瞪了他一眼。「她从来不碰任何和瑞娅无关的东西，当然更不会知道这次我们竞标的具体内容，而去泄露给廖俊杰。」
　　
「可是，这次对手竞标的内容居然和我们的一模一样，只是把报价压低了一点，硬是抢走了这份订单……若是巧合的话，我剃光头做和尚去。」艾瑞克撇了撇嘴。「这和依利丝没有关系，但是企业里面的确出了间谍，而且，让他太接近核心了，才会白白丢了这份订单。」

　　
「丢了订单倒也没什么，邱氏又不是靠那一笔生意养活的。」邱胜翊手指耙过头发，叹了口气。「现在比较头痛的，是怎么样才能抓出内奸，把这场风波平息下去。」
　　
「先回公司再说吧，罗伦斯。」艾瑞克摇了摇头。「就像我刚才跟你说的，董事会的那一群老废物都在等着，要你给他们一个交代。」
　　
「真是个令人愉快的念头。」邱胜翊嘲讽地说道，翻了翻眼睛，随即神情转为正经，带着一丝犹豫。「我……我先去看看依利丝。」
　　
「不。」艾瑞克立刻开口阻止，虽然他的眼睛里带着一丝幽默。「你这个恋爱中的家伙，我还不清楚？依利丝没经历过这种事情，现在情绪太激动了，你和她说话一定会没完没了。还是让她冷静一下吧。你呢，就专心对付你的董事会去。」
　　
邱胜翊衡量片刻，终于不情不愿地点了点头。「那我准备一下，先去车库。你……去和黄太太说一声，拜托她照顾依利丝。」
　　
「好。」
　　
在厨房和黄太太说了几句话，顺便要了一个营养美味的三明治，艾瑞克边吃边朝门口走去，默默思索着要怎么帮助邱胜翊应付董事会那些已经气急败坏的股东。
　　
「艾瑞克。」经过拐角时，身边突然传来一声叫唤，吓得他手中的三明治差点掉在地上。
　　
「依利丝！」艾瑞克拍了拍胸口。「即使对我有所不满也不要用这种方式报复嘛！心脏病发时如果嘴里还塞着老大一个三明治，会被当成饭桶的。」
　　
吴映洁被他逗得露出了浅浅笑意，可惜一闪即逝，脸色依然显得惨淡。她的眼眶红红的，显然刚哭了一场，望着他低声说道：「我没有把邱氏的机密泄露出去。」
　　
「我和罗伦斯都知道的，依利丝。」艾瑞克拍了拍她的肩膀。「别想太多了，去洗个脸，休息一下，报纸上的流言罗伦斯会摆平的。」
　　
「他……他在哪里？」
　　
「我们现在就回邱氏总部，他在车库等我。呃……因为我是真的肚子饿……」真是的！早知道这样，就让罗伦斯先安慰一下依利丝再说了。她的反应比他预料中冷静许多，只是眼中盛满了受伤的神情，看了让人不忍。
　　
「喔。那……再见。」吴映洁咬了咬嘴唇，望着他转身离去，突然低声开口：「艾瑞克？」
　　
「嗯？」
　　
「切斯登公司的合约被对手抢走，对邱氏其实并不算是什么太大的打击，对不对？」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缓缓说道：「严重的，在于核心地方竟然出了间谍。」
　　
艾瑞克一愣，随即想起她当年和邱胜翊、廖俊杰兄弟是同一所名校毕业的，洞察事情的能力自然非同一般。在这里当秘书是因为她喜欢这样的环境，并非因为她的能力仅限于此。
　　
「嗯。」他点了点头，坦白说道：「其实董事会现在最在乎的，是怎么确保以后不会再有公司机密被泄露出去。」
　　
「他们……会逼罗伦斯把我换掉，是不是？」她咬了咬嘴唇：心里忍不住狠狠抽痛。想不到俊杰居然是这样的人，翻脸便好生无情……
　　
「罗伦斯若是被他们牵着鼻子走，就不是罗伦斯了。」艾瑞克耸了耸肩，语气恢复了轻松。「别胡思乱想，依利丝。等他回来再说吧。」
　　
「嗯，我知道了……谢谢你。」目送艾瑞克离开，吴映洁咬了咬嘴唇，在原地伫立半晌，突然扭头朝楼上走去。
　　
廖俊杰这次做得太狠了些……可是这么想的同时，心底却有一丝细微的声音在自问，走到这样的局面，难道他就没有错？
　　
董事会那一群老家伙吼来吼去，正如预料中一样，并没有多少实质的结果，只是白白浪费了四个半小时的时间。会议不欢而散后，他和艾瑞克商量着应付的对策，多少做了一些实际的安排。
　　
等终于回到学校，时间已经接近午夜。吴映洁并没有离开，属于她的那间房门虚掩着，还有灯光透过门缝流泻出来。显然的，她正在等他回来。邱胜翊在她门口停留了片刻，终于抬手轻轻敲了敲门，推门而入。
　　
「胜翊……」吴映洁坐在床边，看见他进来，抬起头来微微一笑，随即犹豫地咬了咬嘴唇，似乎有些不知所措。
　　
邱胜翊轻轻关上门，走到她身边坐下，低声问道：「妳还好吗？」
　　
吴映洁喉头一紧，热泪差点不听话地溢出眼眶。一整天疲于奔命，在收拾烂摊子的人分明是他，可是满脸倦累地回到这里后，他的第一句话竟是问她好不好。
　　
「嗯。」她轻轻点了点头，不自觉地扭绞着双手。「我没事……不过，查出是谁做的了吗？」
　　
「没有。已经派了技术人员整理网路和电话的记录，不过要理出头绪来，恐怕还要好几天的时间。」邱胜翊耸了耸肩。「现在，只希望他们能发现一些有用的东西。」
　　
吴映洁咬着嘴唇，沉默了片刻，突然说道：「对不起。」
　　
「洁洁……」邱胜翊摇了摇头，握住了她的手。「这根本不关妳的事，为什么道歉？其实，该说对不起的是我。如果不是因为我，妳也不会受到这样的难堪。」
　　
她垂下目光，望着两人交握的手，心里百感交集。是的，理智上她知道，不管这次廖俊杰有没有找上她，间谍还是存在，机密还是会泄露到竞争对手那里，一切都不会改变。可是……
　　
「俊杰他……真的变了很多。还是，我根本不曾了解过他？我完全不知道他在你的对手旗下工作，他却……」吴映洁黯然垂下目光，心里很清楚，报上那伤人的文章是自己初恋男友一手安排的。
　　
否则，为什么他握住她手的那几秒钟，刚好被捕捉得那么完美？为什么早上邱氏才刚输掉竞标，三角关系的流言就已经上了报？
　　
邱胜翊叹了口气。不愿在吴映洁面前数落廖俊杰的不是，所以他无言以对。
　　
沉默了片刻，吴映洁突然问道：「董事会的人是不是要你开除我？」
　　
「……」知道骗不过她，邱胜翊只有点头承认，沉声说道：「他们是有这个意思，不过妳不用担心，我会想办法摆平的。」
　　
「可是，只要一天找不到真正的间谍，他们就会不断向你施压，要开除我来杜绝对邱氏不利的传言吧？」吴映洁低声问道，终于缓缓地转头看他。「胜翊，你希望我辞职，离开一段时间吗？」
　　
邱胜翊倒抽了一口气，放开了她的手。他抿了抿嘴唇，才哑声反问：「妳希望这么做？」
　　
她低下头望着自己的双手，沉默了片刻，终于轻声开口：「你知道吗？今天下午我写好了一份辞呈，可是看着它，却怎么也没有办法把它放上你的桌子。」她深深地吸了口气，眼眶微红。「虽然那是摆平流言最快的方法，可以减轻你很多压力，可是这么一来，要避开外界的耳目，最近就都不能见面了。我不能到这里来，也不能……」
　　
闭了闭眼睛，她的双拳紧紧握了起来，声音亦微微颤抖。「我不希望那样。在这里的这段时光，是我记忆里最……最真实、最快乐的日子，我不甘心就这样轻易放弃……而且，这是我们两人的事，我又凭什么独自做出决定。」
　　
「洁洁……」邱胜翊俊脸上有一丝意外，深湛的眼中露出了温柔的笑意。
　　
吴映洁笔直迎上他的目光，深深地吸了口气，继续说道：「所以，我希望知道你的想法。胜翊，你是希望我辞职，还是希望我留下？」
　　
邱胜翊望着她写满坚决的脸，唇边的弧线渐渐扩大，终于轻笑出声。「洁洁，我爱上的，就是妳这样的性子啊，不管是什么事，妳都不会轻易退让……」他摇了摇头，抬手轻抚她的脸颊，一字一字清楚地说道：「不，我不要妳离开。不管外面传些什么，我们自己知道真相就好。」

　　
高高悬吊着的一颗心终于落下，她如释重负地点了点头，眼中却有感动的泪光闪烁。「这会让董事会的那些人气坏吧？你不在乎？」
　　
邱胜翊微微一笑，沉默了片刻，突然站起身来走到窗前，望着外面漆黑的夜空，低声说道：「洁洁，我告诉妳一个故事，好不好？」
　　
「呃？」她有些困惑地眨了眨眼，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冒出这样一句话。可是他声音里的认真，让她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好。」
　　
「知道吗？我两岁开始学钢琴的，五岁第一次得奖，十岁时获得了国际演奏赛的大奖，开始被人称作天才音乐家。」邱胜翊面对着窗外，缓缓地说道，声音显得平淡又有些遥远。「这些，是许多人追求一生的荣誉。可是……也许得来太容易，我始终不觉得会弹钢琴有什么了不起。」
　　
他的双手支撑在窗台上，低下头，突然迸出一串苦涩的轻笑。「我是那么、那么傻……从来不曾发现音乐对我的意义，直到我无法再弹奏出一个有生命的音符。」
　　
他终于转回身面对她，脸上那饱含哀伤和悔恨的神情让吴映洁心中猛然一震－－「胜翊……」
　　
他深深地吸了口气平定情绪，继续说道：「廖俊杰到自家后不久，我父亲因为一场车祸而去世了，邱氏企业的责任一下子落到了我身上。那时候我大学刚毕业，以为扩展家族事业该是我此后人生的目标……于是，我放弃了音乐，放弃了一切，全心扑了进去。」
　　
「所以，我第一次看到你的时候，你就已经是邱氏的总裁？」难怪那时就觉得他有着她所见过，最冷沉锐利的一双眼睛。若非不同寻常的历炼，身上又怎会存在这种气势？
　　
邱胜翊点了点头，眼神变得有些迷离。「是啊……到现在，算来也已经六年了。看着事业愈做愈大，我却感觉愈来愈烦闷不安。工作的压力让我觉得喘不过气来，于是我又开始弹琴……可是却发现，不知在什么时候，我已经失去了真正宝贵的东西，因为……」
　　
他低下头看着自己的双手，低沉的声音因为太多的情绪而变得沙哑。「因为，这双手所创造的音符，变成了我自己也感到陌生的东西。」
　　
「胜翊……」吴映洁伸手摀上了嘴，不知不觉，泪水已经模糊了她的视线。那天当她激动地对廖俊杰低吼，说邱胜翊也失去了许多的时候，却没想到，自己的话原来这么准确……
　　
「洁洁，妳能了解那种感觉吗？那样的失落、痛苦，好像在不知不觉中遗失了自己生命的一部分，从此不再完整……」邱胜翊闭了闭眼睛，再次睁开眼望着她的时候，深邃的眸中竟赫然有泪光闪烁。「我愿意付出一切，去换回那一份联系、那一份共鸣。可是，不论我怎么努力，却再也不一样了。」
　　
「所以你创办了瑞娅？」她心痛难言，低声问道。
　　
「是的。」邱胜翊点了点头。「那时邱氏已经走上轨道，不需要我时时在旁监督，让我有了些自由。我……喜欢这里为我带来的平静感，可是这些年来，我始终无法找回当初对音乐的共鸣……直到有妳。」
　　
「我？」突然的话语让她意外地睁大了眼睛。
　　
「洁洁，妳记不记得，维也纳音乐会的那天，妳让我弹了什么曲子？」
　　
「月光曲……」她轻声回答，声音低得彷佛耳语。
　　
「贝多芬的月光曲……妳小时候执着要听的曲子，恰巧是我母亲生前的最爱。」邱胜翊微微一笑，牢牢地锁着她的视线，缓缓说道：「妳知道吗？从她去世后……那天，是我第一次完整地弹完那首曲子。第一次……重新见到记忆中的月光和海潮。」
　　
「我……」
　　
邱胜翊缓缓走到床边，在她面前蹲下，温柔地低声说道：「就是从那时候开始，我知道我是真的爱上了妳。」
　　
「胜翊……」眼前蓦然一片模糊，热泪再也抑制不住地滑落面颊。吴映洁伸手环住他的肩膀，紧紧地抱住了他。这个让她不由自主深深爱上的男子啊，素来沉默寡言的他，原来对她已经用情至深……
　　
邱胜翊将脸埋在她的发间，在她耳边低语：「妳问我要不要妳离开？不，洁洁。那么久……我终于明白什么对我才是重要的，所以，外面说什么都随他们，董事会的那群老饭桶也可以见鬼去。只要妳愿意留下，我怎么也不会放妳走。」
　　
「嗯！」她泪眼迷蒙地微笑，轻抚他俊美的脸颊。「我也爱你，胜翊，很爱很爱……」
　　
主动吻上他的唇，温柔地品尝那只属于他的味道，她放开了所有的顾忌，亲密地抚摸他宽阔的背，任两人之间的吻变得激情、狂烈……
　　
是真的爱上了他，所以，决定把自己都交付给他。包括人，包括心。没有犹豫，也不会回头。

『12』第十章

早晨温暖的阳光透过窗户照入卧室，使吴映洁披散枕间的长发看起来宛如闪亮的黑缎。也不知是不是贪睡的习惯使然，她背对着窗，下意识地将脸埋在邱胜翊胸膛，那姿态宛如慵懒的幼猫。
　　
将她搂在怀中，低头望着她沉睡的娇颜，他心里充满了已经多时不曾有过的平静与满足。脑海中，有一个念头在渐渐成形……
　　
怀中纤柔的身子蠕动了一下，长长的睫毛微颤，使他唇角的弧线渐渐扩大。抚摸着她柔软的发丝，他在她额头上轻轻印下一吻，低声问道：「醒了？」
　　
「嗯。」她模糊地咕哝了一声，随即眨了眨眼，渐渐清醒过来。抬眼迎上他的视线，脸上立刻发烫起来，唇角却露出了甜蜜的笑容。
　　
「妳……还好吗？」他有些不自在地低声问道，轻咳了一声，修长的手指却依然怜爱地缠在她发间。
　　
吴映洁脸变得更红，索性整个埋进他怀中。
　　
很微妙的感觉。生平第一次和男人如此接近，却已经喜欢腻在他身边，只是心里难免羞涩，有些不知如何自处的慌乱……
　　
「我很好。」她呢喃着说道，想要缓释暧昧的气氛，连忙转移话题问道：「今天……你什么时候要去邱氏？」
　　
话一出口，细眉忍不住微微皱了起来，猛然发现自己其实很不愿意去想这个问题，和那一大堆不愉快的牵扯。
　　
邱胜翊脸上的神情也变得若有所思。停顿了片刻，突然低声说道：「洁洁，我想到一个办法，可以解决这次邱氏的风波。」
　　
「是什么？」
　　
「我可以把邱氏的主控权交给廖俊杰。」
　　
「你……」吴映洁惊讶地抬起头来，哑然半晌，终于找回声音，「把邱氏交给他？你真的要这么做？为什么？」
　　
「只是觉得，也许邱氏是该换个人当总裁了。」邱胜翊深邃的目光闪动，显然这么说并非一时兴起。「我本就不喜欢商场上的尔虞我诈，把邱氏交给廖俊杰的话，他就不会再做出这种无聊的举动，我也可以专心经营瑞娅。」
　　
吴映洁默默地听着，咬了咬嘴唇，踌躇不语。
　　
「洁洁？」他轻轻抬起她的下巴，低声问道：「妳不希望我交出邱氏　？」
　　
「不是的，只是……」她终于开口，迎上他询问的目光，缓缓说道：「我希望，做出这个决定是为了你自己，而不是为了……任何其它。」
　　
「洁洁？」

　　
她伸手握住了他的手，低头看了半晌，轻声说道：「我只是个很普通的人，胜翊。家境很一般，也没拥有过豪宅名车。我不知道如果放弃邱氏，你会放弃多少，我只知道那是我几辈子也赚不到的钱。所以……若是要那么做的话，为你自己，好吗？」
　　
看见邱胜翊脸上闪过了然，她露出了微笑，抬手轻抚他的脸颊，柔声道：「你明白的，对不对？若是……若是你这么做是为了我，这件事就会一直在我心上。我会怕，将来若是有一天……」
　　
「别说了。」邱胜翊轻点她的唇，淡淡一笑。「我明白妳的意思，洁洁。我想要放弃邱氏，虽然和这次的事有点关系，但的确是为了我自己。所以……」
　　
捏了捏她纤细的手指，他慎重地许下承诺：「我向妳保证，将来不管我们是不是在一起，我永远都不会把自己的决定推到妳身上。」
　　
是的，他是真的明白她的意思。因为爱就是爱，又要人拿什么去衡量？能左右爱情的，本就该只是两个人的心，无关欠债和偿还。把这样的决定加诸在对方身上，从此便会留下一道阴影，对彼此都不公平。
　　
吴映洁甜甜地笑了，将脸埋在他宽阔的胸膛，低声说道：「谢谢你。」
　　
邱胜翊紧紧地搂住了她，低头轻吻她的唇瓣，唇角亦噙着一抹笑意。明明做出的是那样重大的决定，心里却比什么都轻松，彷佛卸下了一道沉重的枷锁。
　　
对洁洁说的话都是真的。他不愿让廖俊杰的怨恨阻隔在两人中间，不愿将来有一天后悔自己不曾更好地对待她、保护她免受舆论伤害。可是更重要的……
　　
他不愿再活在过去。
　　
这些年来，他已经为那份家族的责任感、为双亲伤痛的记忆而牺牲了太多、放弃了太多。而人，毕竟不能一辈子只为了记忆中的事物而存在。所以，从今以后，他想要重新开始，创造属于自己的未来……
　　
以及自己想要的幸福。
　　
和同父异母的兄长对面而坐，第一次，廖俊杰心里除了震惊之外没有别的情绪，张口结舌地瞪着眼前厚厚的一迭文件。「你……要把邱氏让给我？」
　　
「我会保留百分之五的股权和董事会里的位置，避免外界的不良猜测。」邱胜翊耸了耸肩。「但是，如果你同意的话，我手中握有的百分之六十股份，以及邱氏的主控权，以后就是你的了。」
　　
「你疯了吗？！」听他那淡漠的语气，彷佛要拱手让人的只是一堆破烂，而不是价值好几十亿的财产。廖俊杰不敢置信地抬头望着他，「把这些都给我，那你还剩下什么？」
　　
「别说得好像没有了邱氏，我就养不活自己。」邱胜翊淡淡地说道，唇角微扬，挑了挑眉。「怎么了？我以为这是你想要的。」
　　
「我……」是的，眼前这份文件所包含的，是他长久以来梦寐以求的东西。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此刻他心里却充满了犹豫。也许是因为从未想过，他那素来冷酷傲慢的兄长竟然会－－
　　
「只是为了她，值得吗？」来不及阻止自己，话已经脱口而出。
　　
邱胜翊的眼神闪了一下，微微摇头，纠正道：「不是为了她，是为了我自己。」
　　
这是他对洁洁的承诺，而事实上也的确如此。他对于高高在上的「邱氏总裁」这个头衔已经感到疲累又厌倦，只是……从小生活在私生子阴影下的廖俊杰，也许无法体会吧？
　　
「为你自己？」廖俊杰一愣之后，垂下了眼，低低地嗤笑出声。「把庞大的事业拱手让人，这是你『为了自己』的定义吗……大哥？」
　　
邱胜翊耸了耸肩。沉默片刻后，终于说道：「你就当是人各有志吧。也许，这本就是我欠你的……」
　　
「说什么胡话！」廖俊杰突兀地打断了他，语气的激烈让两人都是一愣。对视了片刻，廖俊杰率先别开目光，深深地呼出了一口气。
　　
他心里也一直有个解不开的枷锁，固执地把所有都怪罪在邱胜翊身上，也许，只是不愿面对心底深处的那份罪恶感……
　　
不愿去承认，邱夫人的死和他的出现有间接的关联。若非知道了他的存在，邱胜翊那位高贵又寂寞的母亲也不会在大雪天开车出去，溺死在冰冷的湖中……
　　
上一辈的纠缠，这一代的恩怨……多少难以释怀的影子，多少伤人的回忆，这一切的一切啊。
　　
终于，廖俊杰伸出手按在那一迭文件上，低声说道：「你放心，我会好好打理邱氏。我也知道混在邱氏的间谍是谁，三天之内，我会对董事会、对媒体做出一个让他们满意的答复。」
　　
「我拭目以待。」邱胜翊静静说道，站起身来。
　　
「大哥。」在他离开之前，廖俊杰突然出声唤住了他。第一次，他在叫大哥的时候并无讽刺之意。顿了片刻，终于深深地吸了口气，缓缓说道：「请你转告洁洁，就告诉她……对不起。」
　　
邱胜翊转回身来，微微点了点头，兄弟俩的眼神交会良久，默默地达成了共识。有太多过去的阴影卡在中间，这一辈子，他们都不可能产生什么手足之情的……
　　
可是更少，以后不会再是针锋相对。
　　
目送邱胜翊修长的身影消失在门外，廖俊杰低头望着桌上那雪白的一迭文件，许久都没有移动分毫。
　　
他赢了。这一生最梦寐以求的东西，此刻正静静躺在他的面前。过了这么久的时间，他终于得到了邱氏那可观的财富和权势。
　　
那么为什么，此刻他心里却突然感到一丝空虚，彷佛……刚失去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13』尾声

大雪纷飞，将美丽的宅子和环绕周围的树林都笼罩在一片银妆之下。虽然这个平安夜的纽约异常寒冷，室外的气温早就已经降到了零下，但从屋子里透出的灯光却显得异常明亮温暖。
　　
曾经被尘封的邱家大宅，如今因为住进一群孩子而变得充满了生气。
　　
时钟已经敲过了九点。宽大的客厅里，窗上和墙上挂着许多精致的装饰品，美丽的圣诞树下也堆满了礼物，为迎接第二天的来临做好了准备。吴映洁缩着腿坐在壁炉前汲取炉火的温暖，轻啜一杯香浓的热可可，慵懒地翻着报纸。
　　
社会新闻的头版正刊登着美国年度十大杰出企业家的丰功伟绩，随文附上的照片里，廖俊杰一身昂贵的笔挺西装，手臂上挽着个风情万种的金发名模。
　　
平心而论，他的确比邱胜翊更适合执掌邱氏。带着蓬勃的野心和几分不择手段，再加上天生的社交手腕，他在商场上几乎所向披靡，短短几年，已经将邱氏的资产翻了一倍有余，成为身价上百亿的富豪。当年邱胜翊的「退位让贤」，也因此而被盛赞为将邱氏推向顶峰的决策。
　　
只是，很多人到现在依然不解，身为天之骄子的邱胜翊，为何竟甘愿将家传事业托付给父亲在外面私生的弟弟……
　　
「在看什么？」身后响起低沉的嗓音，一只温暖的大手搭上她的肩头。
　　
「胜翊，」吴映洁脸上露出微笑，仰头望向他。「邱氏被纽约时报评为年度十大杰出企业之一呢，你看。」
　　
「唔。」他淡淡地扫了一眼，深眸中闪过些许诧异，问道：「廖俊杰又换女伴了？我以为他和那个义大利的女继承人已经论及婚嫁了。」
　　
「可能最后还是不适合吧？分隔两地谈恋爱，就算有私人飞机，还是很累的。」吴映洁耸了耸肩，脸上突然闪过一丝戏谑。「不过他这个女伴更漂亮呢。羡慕吗？当初如果你没有放弃邱氏，这会儿享尽艳福的就是你了。」
　　

邱胜翊微微挑眉，眼中亦闪过一丝促狭。「妳这么问是为我感到遗憾呢，还是想听赞美自己的话？」
　　
「你就不会偶尔说些好听的话哄我一下吗？没情趣的家伙。」吴映洁朝他吐了吐舌头，眼中却有笑意闪动。
　　
他低低笑了，弯下腰捏了捏她的鼻尖，随即在她唇上轻吻了一下。「不管廖俊杰身边有什么样的美女都是他的事，我有妳就好。」微微抬头，他深湛的眼中有温柔的笑意闪动。「这么说，妳满意了吧？」
　　
她的唇角甜蜜地扬起，笑而下答，只是拉着他的手臂让他在自己身边坐下，顺势偎进他温暖的怀中。
　　
邱胜翊搂着她，与她一起望着壁炉中跳动的火焰，享受这一份宁馨的亲密。半晌后，他突然静静开口：「不知道……现在的这一切，对廖俊杰来说算不算如他所愿？」
　　
吴映洁的目光微微闪动了一下，望着报纸上廖俊杰那锋芒毕露的照片，没有说话。
　　
是的，现在的他纵横商场、呼风唤雨，应该算是如愿以偿吧？可是在这同时，却也因为沉重的压力和抽烟酗酒而弄垮了身体。不过三十来岁的年纪，却已经被肾结石、高血压等疾病所困，鬓边出现白发，女友也换了一个又一个……
　　
有得必有失啊！想要得到些什么，总是要付出代价的，没有人可以例外。至于快乐不快乐，只是付出的代价是否值得而已……而这代价对廖俊杰来说是否值得，也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了。
　　
摇了摇头，她将头枕在邱胜翊宽阔的胸膛上，终于低声回答：「不管他是不是如愿以偿……我很高兴你没有后悔，胜翊。」
　　
「我不是说过吗，洁洁，我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他低下头，与她的视线相交，彼此会心一笑。
　　
不知不觉，在一起已经有五年了。这五年来，他们之间不是没有过争执和误会，可是每次发生冲突，邱胜翊都信守承诺，从不指责她亏欠他什么，不把放弃邱氏那价值上百亿的股份，说成是为她而做出的牺牲。
　　
所以，她也更努力地维持着这段感情，与他一起学习付出、学习忍让……学习专属于他们俩的爱情，所包含的一切。
　　
手悄然放上小腹，吴映洁的唇角沾染了一丝神秘而期待的笑容。等过了节去看医生，证实她的猜测，也许……他们两人就要踏上一段崭新的旅程。
　　
「时间不早了，我们去楼上吧，看看麦可、小柳他们有没有乖乖睡觉。」转头望向邱胜翊，她轻声说道。
　　
他点了点头，拨熄了壁炉里的火苗，与她一起朝楼上走去。
　　
四个男孩子玩闹了一天，早就累坏了，都已经沉沉睡去。小柳和凯罗儿房中的灯却还亮着，传出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吴映洁好奇地和邱胜翊对望了一眼，轻轻敲了敲门，推门而入。
　　
一眼就看见两个小女孩趴在地上，不知在弄些什么。吴映洁困惑地皱了皱眉。「小柳，凯罗儿，妳们在干什么？」
　　
「啊！罗伦斯哥哥，依利丝姐姐。」
　　
邱胜翊点了点头，温言说道：「时间不早了，该睡了吧？」
　　
「我们是要睡了，正在做准备。」
　　
「准备？」吴映洁踏进房中，好奇地弯下腰，想要看个究竟。
　　
「嗯。」小柳认真地点了点头，「书上说的，平安夜睡觉之前，要把鞋子放在床的两侧，在左边的鞋子里放迷迭香，右边的鞋子里放百里香。妳看，像这里画的这样。」
　　
「这么做的话，今天晚上就可以梦见将来要娶我的王子了。」凯罗儿补充道，满脸老气横秋的神情，彷佛是在做什么重大的决定。「我要看看他长什么样子。如果他很丑的话，我要告诉他，我长大后不要嫁给他。」
　　
「是这样吗？」吴映洁忍不住轻笑起来，终于记起有这个在欧美盛行的习俗。早些时候看见两个小家伙缠着黄太太在厨房找香料，原来就是为了这个。摸了摸两人的头发，她笑着说道：「不用担心，我相信要娶妳们的，都是很英俊的白马王子。」
　　
「真的？依利丝姐姐，妳也试过吗？」
　　
吴映洁的目光中闪过一丝顽趣，回头朝邱胜翊看了一眼，摆出认真的表情点了点头。「嗯。」
　　
「那妳梦见妳的王子了吗？」小柳迫不及待地追问，九岁的心里已经充满对浪漫的纯真憧憬。
　　
她低头望着无名指上闪亮的婚戒，唇角的微笑悄悄扩大。「是的。」
　　
「他长什么样子？」
　　
「他……长得很高大、很帅。」感受到背后注视着她的目光，吴映洁的眼里有温柔的光采在流动，容许自己沉浸在孩子们单纯的爱恋幻想中，轻声说道：「虽然他的脸看起来有些严肃，却有一双我见过，最明亮最温暖的眼睛。」
　　
「我知道了！」凯罗儿低呼一声，兴奋地拉着她的手，眼睛都在发光，「依利丝姐姐，妳梦见的是罗伦斯哥哥，对不对？」
　　
「嗯。」她笑了，回头望向含笑站立身后的邱胜翊，伸手拉住了他温暖的大手，缓缓地柔声说道：
　　
「是的……我总是会梦见罗伦斯哥哥。」
　　
童话，不管是真是假，都是靠人来创造的。只要有勇气，愿意努力，幸福便可期。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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