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
　　
邱胜翊不理她那快气炸的表情，径自拉着她走到一扇门前，轻轻将她往里面推。「到这里睡一会吧，妳的脸色有点差。」
　
吴映洁满肚子的火气瞬时消失无踪。她讶异地打量着那整洁得一尘不染的客房，再回头看邱胜翊，张口欲言，却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
　　
邱胜翊只是耸了耸肩。「浴室的玻璃橱里有新的牙刷和牙膏。如果妳想洗澡的话，架子上也有干净的毛巾。黄太太昨天晚上帮妳做了些消夜，不过如果妳不是很饿，我建议妳先睡一下，再下去吃新鲜的早餐。」
　　
「哦，谢、谢谢……」她喃喃说道，低着头不敢看他，突然觉得自己是个把人家好心当成驴肝肺的混蛋。
　　
邱胜翊微微颔首。「那妳自便。九点到我办公室报到。」
　　
「嗯，好。」她傻傻地答应，看着他转身走出门外，轻轻地替她将房门关上，留下她独处。
　　
房间中央的大床此刻看起来好诱人……这个大冰山似的老板，其实对她真的还不错嘛。
　　
耸了耸肩，她没力气去想太多，伸了个懒腰，将闹钟拨到两小时之后，便老实不客气地爬到床上，倒头继续昏睡。
　　
二十多年规律不变的生活，使邱胜翊鲜少有赖床的习惯。将吴映洁带到客房之后，他换上休闲服，依惯例出门慢跑了一个小时。当瑞娅校舍中其他人开始起床时，他已经神清气爽地坐在满是阳光的餐厅，浅啜着香浓的咖啡。
　　
有些心不在焉地看完了报纸，时钟指向八点四十分，邱胜翊正准备起身收拾残局，眼角突然瞥见一个人影。
　　
吴映洁定进厨房，脸上挂着一个满满的微笑，早些时的疲惫已经不复在。在他对面坐下，她毫不客气地将吐司盘往自己面前拉。「老板，早。」
　　
邱胜翊点了点头算是招呼，顺便将咖啡壶推到她面前，免得她一个不小心，因为狼吞虎咽而噎死了。
　　
「谢谢。」她为自己倒了一杯咖啡，加了些奶精和糖，几乎是迫不及待地端起凑到唇边。
　　
唔，当有钱人真好，连咖啡都是高级品……吴映洁心满意足地深深吸了一口气，让那温暖的液体流下咽喉，嚼着吐司，舒服得好像整个人都快要融化在椅子上。
　　
「妳的样子看起来好像小熊维尼。」
　　
突然响起的声音让吴映洁微瞇起的眼睛顿时睁得老大，几乎摔下椅子。不是因为他把她比作一头贪吃蜂蜜的熊，而是因为－－
　　
「小熊维尼？邱胜翊，你什么时候返老还童了？」
　　
「我很老吗？」他立刻瞪了她一眼，奉送死光一道。
　　
她无动于衷地耸了耸肩。「是老到不应该满脑子都是迪士尼卡通了。小熊维尼……我还米老鼠咧！」想象着眼前这座大冰山蹲在电视前聚精会神看卡通的模样，愈想愈好笑，最后干脆笑不可抑地趴在桌子上。
　　
邱胜翊冷冷地瞪了她半晌，得不到任何效果，最后只得叹了口气，放弃了。该死的，那个说他瞪起人来很可怕的骗子艾瑞克应该去跳楼！
　　
「我先到楼上去。」抬腕看了看手表，他努力挽回最后的威严。「妳还有十五分钟的时间，吃完妳的早餐。」
　　
「遵命，老板。」吴映洁不怎么在乎地朝他点了点头，脸上依然挂着个大大的笑容。
　　
邱胜翊抿了抿嘴唇，站起身来，想要一句话也不说地走开，假装他没有被自己的秘书光明正大地嘲笑；可是，早晨温暖的阳光正从厨房的玻璃窗渗入，照在她身上，把她整个人笼罩在一层淡淡的金黄中。
　　
在她发梢跳动的亮色，让他想起了昨夜晕黄的台灯下，她搂着两个小女孩沉睡的模样……
　　
「楼上的那间房间，以后是妳的了。」在他意识到自己的行为前，话已经脱口而出。
　　
「嗯？」她讶然抬起头来。
　　
「楼上的那间房间，以后是妳的了。」他重复道，脸上依旧漠然没有表情，可是声音却比平时温和了几分，而且深邃的眼里带了一丝……犹豫？「谢谢妳昨晚陪着小柳和凯罗儿。以后任何时候妳想要留在这里过夜，都可以睡在那里。」
　　
吴映洁只是愣愣地看着他，手里那块咬了一半的吐司看起来快要掉回盘中。
　　
有必要表现得这么惊讶吗？邱胜翊顿时微感狼狈，直觉地要找台阶下。「当然，如果妳以后不可能因为他们而留下来，那……」
　　
「不，我想……我以后有时还是会留下的。谢谢你。」吴映洁突然打断了他，仰望着他的心形脸上，笑容灿烂得可比那一室阳光。
　　
「……不谢。」他静静地看了她片刻，深邃的眼中似乎有一丝欲言又止的情绪，却在一闪而逝后，沉淀在一贯的冷淡中。简单地朝她点了点头，他转身走出厨房。
　　
吴映洁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视线之外，有些困惑于他不寻常的举止，却无意去深究。这些日子来的相处，她已经清楚地知道，邱胜翊是个不多话的人，习惯把一切情绪都藏在心里，所以，她只能透过一些日常细微的琐事，慢慢去发掘他个性中她不曾触及到的层面……
　　
虽然她死都不会承认这发掘的过程，已经成为她每天上班时心里暗自期待的一部分。
　　
对自己摇了摇头，吴映洁长长地伸了个懒腰，开始继续进攻她的早餐。放松的在温暖阳光下轻啜咖啡，让那一抹满足的笑容在唇角逗留了许久……

『7』第五章

星期一的早上，是所有朝九晚五的上班族共同的噩梦，吴映洁居住的大楼当然也不例外。一房一厅的小公寓隔着门，依然可以听到邻居ａ匆忙吆喝小孩上学的大嗓门，以及邻居ｂ锁了门，才发现忘记拿车钥匙，那一连串不雅的诅咒声。
　　
「相亲？妈，拜托！都什么年代了，我又不是四、五十岁的老处女！」卧室里，吴映洁对着电话大吼。
　　
手指梳过略显凌乱的长发，她一边听着电话那头母亲的抱怨，一边无奈地对着天花板翻了个白眼。「对，那个陈先生是很好……可是他头发都秃一片了……什么叫那有什么关系？妈，妳女儿我今年才二十五，和那种光芒万丈的人一起上街，别人还以为我是纽约版的大和拜金女咧！」
　　
不等电话那头有机会再训话，她抬头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终于找到逃脱的最佳借口。「好了，妈，八点二十，我要出门了，不然上班会迟到……什么？好，我明天再打电话给妳。ok，拜拜。」
　　
挂上电话，她长长地呼出一口气，人却依然倚在床头，没有挪动分毫。事实上，此刻她身上还穿着睡衣，丝毫没有粉领上班族的模样。
　　
瞪着静静躺在小茶几上的轻巧手机，吴映洁迟疑地咬着嘴唇。
　　
怎么办？实在不想对邱胜翊解释为什么她突然不能去上班。天知道，虽然她那大冰山似的老板其实人还不错，但是她毕竟连三个月的试用期都没过耶！现在却突然要请至少一个礼拜的假，而这两天又刚好是邱氏企业要召开董事会，她几乎可以想象邱胜翊接到电话后跳脚的模样……
　
可是，寸步难行的她，实在没什么其它的选择。
　　
算了，俗话说得好，早死早超生。眼看已经拖过了八点半，只怕愈晚他会愈火大。深深地吸了口气，她终于拿起手机，拨了邱胜翊的专线。
　　
铃没响几下就被接起，那头传来邱胜翊低沉的声音：「罗伦斯•白。」

　　
「呃，邱胜翊，是我。」她深深地吸了口气，努力想制止头皮发麻的感觉。
　　
「吴映洁？什么事？」
　　
「我……我扭到脚，所以今天……呃，还有以后的几天都不能去上班。那个……对不起啦……」
　　
电话那头静默了三秒钟，当邱胜翊的声音再次响起时，语气中的不悦显而易见。「为什么要一个礼拜？妳知不知道这两天我要到邱氏总部去开会，妳不在的话这里就没人做决定了？」
　　
「可是我……」
　　
「吴映洁，妳只是扭到脚，对吧？」他顿了顿，命令道：「今天休息一天，明天我开车去接妳来上班。这样总可以了吧？」
　　
「我是两只脚都扭到了啦！」要不然的话，她也不至于这么凄惨，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那一对肿得馒头大的脚踝，靠在床上动弹不得。吴映洁委屈地吸了吸鼻子。「你想要我在那边像乌龟一样爬来爬去，被人当笑话看吗？」
　　
「妳两只脚都扭到了？」邱胜翊显然十分意外。「怎么弄的？」
　　
「我……」想起自己为什么会变成这副鬼样子，她顿时心虚了起来，咬了咬嘴唇，努力想要掰出借口，「我在浴室里摔了一跤，扭到左脚。然、然后……站起来的时候又摔了一跤，扭到右脚。呃……就是这样。」
　　
「吴映洁。」邱胜翊的声音听来平淡，却带着浓浓的警告意味，分明没被她那超级唬烂的说词骗到。
　　
她静默了三秒钟，终于投降。「好啦！我……我是昨天和朋友去唱卡拉0k，脑子秀逗想要模仿布兰妮，站到桌上跳舞，结果被麦克风的电线绊了一跤，扭到了左脚……」脸上发烫，她委屈地招出事实。「为了不让我整个人摔到那堆喇叭音响上，雅雯拉了我一把，结果……我失去平衡，摔得更重，把右脚也扭了。」
　　
「妳……」邱胜翊似乎有片刻怔愣，随即进出一串闷笑。
　　
原来棺材板也会笑。吴映洁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老板，你好像很愉快，是不是？」
　　
「吴映洁，我从来不知道妳会这么天才到无可救药。」邱胜翊对她的语气不以为意，毫不掩饰声音里的笑意。
　　
「那不是我的错！」她咬牙切齿地低吼，「我哪知道会有那么多该死的电线绊脚！」
　　
邱胜翊勉强止住了笑声，恢复比较正常的声音问道：「所以，妳现在完全不能行动？」
　　
「一下地就很痛，差不多完全用爬的。」吴映洁叹了口气，「所以我才要跟你请一个礼拜的假……不好意思。」
　　
「有人在那里照顾妳吗？」他的语气难得地透露出一丝关切。
　
「呃……我一个人住。不过雅雯说她每天下班后会帮我带便当来。」这种丢脸的事愈少人知道愈好，她才不会跟家人说。至于詹雅雯，为她送饭也是理所当然，谁叫她拉的那一把太用力，才把她搞成暂时的残废。
　　
「妳不是说妳动弹不得吗？怎么还是一个人住，只每天有人给妳送便当？」邱胜翊顿了顿，突然命令道：「妳等我一下，我现在就去接妳过来住。」
　　
「啊？可是……喂！邱胜翊！邱胜翊！」那头传来嘟嘟的声音，显然邱胜翊已经挂断了电话。吴映洁放下手机，愣了半晌，最后只能满脸无奈地望向墙上的钟。
　　
他还真是个习惯发号施令的家伙……其实，平心而论，他的主意还不错。暂时搬到「瑞娅」去住的话，她可以待在自己的房间帮邱胜翊处理一些文书工作，又有黄太太的爱心照顾。可是……
　　
环顾四周，目光触及搭在椅背上的黑色蕾丝胸罩，和凌乱堆放在柜子上的小裤裤，忍不住将头埋在掌心，哀号了一声。
　　
她现在可是个连路都无法走的人耶！要她如何在半个小时内，把这一团乱清理干净？
　　
事实证明，邱胜翊不但是个天才音乐家，更是个天生的飚车好手。到「瑞娅」的那段路她每天至少要开半个小时，他却在挂断电话后二十分钟就已经站在她门外，按起门铃。
　　
「来了，来了！」吴映洁扶着墙壁和家具，龇牙咧嘴地将自己拖到大门旁，艰难地打开门，手忙脚乱中一个重心不稳，立刻往前栽了出去。
　　
一声惊喘，她只能眼睁睁地对着站在门口的邱胜翊投怀送抱。
　　
「妳一向是这么欢迎客人的吗？」他及时伸手稳住她，让她不至于摔倒在地。低头看了看她那双肿得可怜的脚踝，他微皱眉，干脆打横将她抱了起来，跨进门槛。
　　
「你不知道在这种时候打扰人家，是很不道德的吗？」惊魂甫定，她嘴硬地说道，却忍不住蜷缩在他怀里，顺势将头抵在他胸膛。
　　
好累哦！刚才那一番折腾磨掉了她大半的力气，更别提她的脚因为接触地面而痛得厉害。
　　
「我是为妳好。」邱胜翊简单地说道，轻轻将她放在沙发上，打量着她略显疲惫的脸，摇了摇头。「唱个歌也能搞成这种半死不活的样子……妳有没有去看过医生？」
　　
「看过了。医生说没伤到骨头，只是要多休息。」她闷声回答。
　　
昨天那一番折腾，根本是她一生中最丢脸的经历。因为詹雅雯和黄瀞怡一边向她道歉一边狂笑到医院，然后又一路笑回来……活生生两个没同情心的混蛋。
　　
邱胜翊看着她那委屈的模样，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随即问道：「妳需要收拾些什么东西吗？」
　　
「不用了。我已经收拾好一个袋子，在里面的床上。」
　　
「那好。我去帮妳拿来，妳先穿大衣。」他起身，从衣架上取下她的黑色长大衣递给她，然后朝里面的卧室走去。
　　
吴映洁点了点头，暗自祈祷他不会看到她匆忙间塞到床底下的那一堆内衣。
　　
片刻之后，邱胜翊提着她的旅行袋走了出来。从他脸上的表情看来，显然他没发现她的秘密。
　　
「妳的脚肿成这样，没办法穿鞋子了，我抱妳下去。」他就事论事地说道，将旅行袋斜背在肩上，弯下腰抱她。
　　
「谢、谢谢……」她嗫嚅道。虽然这些日子的相处，让她了解邱胜翊其实是个很好的人，可是平时习惯了他的冷脸，面对他体贴的一面，仍然觉得很不适应。
　　
邱胜翊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抱着她走了出去，再帮她锁上门，随即踏进电梯里。
　　
随着电梯缓缓下降，吴映洁突然觉得有些头晕。
　　
是她的错觉吗？为什么……电梯里的空间，好像比平时缩小了许多？突然之间，她意识到此刻邱胜翊的左手正架在她膝盖下，右手则紧紧地揽着她的腰背，而她的双手则紧抱着他的脖子，整个人窝在他的怀中，感官被他身上那淡淡古龙水的味道所充塞。
　　
彼此的距离是那么近……近到她可以感觉到他衣料下肌肉的牵动，和每一次呼吸时他胸膛的起伏。修长的他，身材其实真的很棒，精练又匀称，几乎可以想象那衣料下……
　　
唔！想、想象她个大头鬼啦！她想到哪里去了！猛然回过神来，吴映洁倒抽了一口冷气，不安地扭动了一下身体。
　　
真是的！她只是扭到脚，又不是摔坏了脑子，怎么会突然对自己的老板产生这种幻想？
　　
呜，觉得自己好像色女哦。
　　
「吴映洁，妳不舒服吗？」感觉到她在自己怀中挣动，邱胜翊皱了皱眉头，低头看她，微微调整了一下姿势，生怕自己施力过重，弄痛了她。

　　
「呃，没什么，我……」她干笑了一声，低下头，唯恐那双湛亮的锐眼看透了她的想法。「呃，我会不会太重啊？最近吃了很多蛋糕，又没注意减肥，真是不好意思。呃，哈哈……」
　　
邱胜翊用奇怪的眼神看了她一眼，随即非常诚实地回答道：「和那一群小孩比起来，妳当然是有够重。不过也还算好，就好像抱了一大麻袋的番薯。」
　　
一大麻袋的番薯？吴映洁愣了一下，感觉好像被当头敲了一记，完全清醒了过来。就说嘛，她在胡思乱想些什么！眼前这位可不是什么言情小说里蹦出来的温柔帅哥，而是她那个将「狠」之一字发挥得淋漓尽致的老板耶。她在这边想入非非，他却把她比成番薯！
　　
唉，回魂吧。和廖俊杰分手也快两年了，也许她应该听从母亲大人的意见去相亲，努力寻找第二春，免得饥不择食、神经错乱，开始对眼前这块大冰山产生妄想。
　　
轻轻叹了口气，她任邱胜翊抱着坐进他的车子，随口问道：「你怎么来得这么快？这段路我平时起码要开半个多小时。」
　　
「我超速的。」邱胜翊坐进驾驶座，说得非常理所当然。
　　
「呃……那是多快？」她扫上安全带，小心翼翼地问道。
　　
「大概一百四十多吧。」他漫不经心地说道，听见她倒抽一口冷气，转头微微挑眉。「怎么了？」
　　
吴映洁的脸色略显苍白，手指紧抓着安全带。「老板……请你注意交通安全。」
　　
「放心，我不会被警察抓到。」
　　
「那不是重点！」她低吼道。
　　
身边突然响起一阵低沉悦耳的笑声，让她顿时忘记了自己的胆颤心惊，讶然转头望去。
　　
邱胜翊……在笑。不是平时那种几乎不能察觉的微微淡笑，而是真真正正在笑，露出了一口洁白的牙齿，连深邃的眼也微微弯了起来。
　　
「吴映洁，有没有人告诉过妳，妳认真的时候实在很好玩？」他问道，眼底有抹愉悦的神情在跳动。
　　
「……」她还处在震惊状态，回不过神来，没空对他跳脚抗议。
　　
「放心吧，不会玩死人的。」发动了引擎，他唇角的笑容犹在，流畅地将车倒出停车位，驶上了公路。
　　
事实证明，邱胜翊的确是飚车的一流好手，快而平稳，又是在二十分钟内到达目的地。被他一路从车库抱上三楼的房间，她受到黄太太热情的欢迎；显然，她现在这副可怜兮兮的惨样激起了老管家无限的母爱。
　　
不得不承认，有人张罗、关爱的感觉真好，强过一个人动弹不得地困在家里啃便当，心里对邱胜翊很是感激，却是死也说不出口，只好提出要帮他处理文书当作报答。
　　
「妳以为我坚持要妳来是为什么？我这两天要开会，这里就归妳管了。」他理所当然地说道，一边将手提电脑放在她床边的桌子上。
　　
「就是你上个星期五给我的那几份文件是吗？我今天晚上会准备好。一吴映洁信手翻着手中的一迭邀请函，看到每一张上面邱胜翊那简洁的草书，微微皱起下眉头。「咦！你要拒绝这个周末的一切活动？」
　　
「对。」邱胜翊点了点头。「如果还有谁打电话来邀请的话，也帮我一概回绝。」
　　
「为什么？」她不假思索地问道，有些讶异。她这位老板虽然是个孤僻的家伙，但是身为知名音乐学校的理事长，又是邱氏企业的总裁，应酬总是难免的事，她还没碰过一个他完全没有任何活动的周末。
　　
邱胜翊眼里闪过了一丝她无法辨认的情绪，他似乎在思索着要对她说什么，最后仍是摇了摇头。「这个周末我有事，不要给我安排任何活动。」
　　
「是什么……」
　　
「我要赶去邱氏总部开会了，妳好好休息。」他淡淡地丢下一句，不让她有机会追问，转身朝门外走去。
　　
吴映洁愣愣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外，半晌回不过神来。
　　
刚才……发生了什么事吗？不过半个小时前，看他似乎心情还不错的样子，怎么转眼问又换成这一号闲人勿近的表情……
　　
真是的！辞典里「喜怒无常」的注解旁，应该放他老人家的照片当补充说明才对。
　　
摇了摇头，她开始翻阅手边的书信，决定不去理会邱胜翊那难以捉摸的情绪化，先把他交代的事完成再说。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又到周末了。星期六下午，吴映洁窝在房间舒适的单人沙发上，有些心不在焉地翻看着当天的报纸。
　　
虽然星期一的时候还异常凄掺，被邱胜翊当沙袋一样抱来抱去的，但是，她毕竟只是扭到脚而已。在黄太太细心的看护下，她的双脚已渐渐消肿，一天天好了起来，现在走路时虽然仍免不了一瘸一拐，但至少已经可以自己走动了。
　　
而邱胜翊，却随着一天天变得愈来愈冷淡沉默。和一贯的疏离不一样，这几天他似乎心事重重的样子，拒绝了一切社交活动，却不肯告诉她原因是什么。就连麦克、小柳等一群活蹦乱跳的孩子们，彷佛也察觉到了他不寻常的郁闷，全都乖乖的不敢给他添麻烦。
　　
星期四的时候，久违了的艾瑞克曾来过几个小时，和邱胜翊讨论那次在邱氏总部的董事会结果，以及上一季的营运进度。他似乎知道邱胜翊表现反常的原因，却也是守口如瓶，只神秘兮兮地说邱胜翊拒绝一切应酬是因为周末有重要的事，叫她自己去问他。
　　
说得好像她真的敢缠着她那块大冰山刨根问底似的，她又不是铁达尼号。
　　
叹了口气，吴映洁放下报纸，望向窗外细雨蒙蒙的灰暗天空。
　　
纽约的冬天其实一点也不浪漫，总是充满了冰雨、寒风和泥泞的雪。像现在这场雨，从昨天不到现在一直都没停过，冷风不知吹落了多少枝头的残留枯叶。
　　
在这样的鬼天气里，邱胜翊却还是一大早就出门了，直到现在仍然不见踪影。今天到底是什么重要的日子，竟让他消失了一整天？
　　
咬了咬嘴唇，吴映洁抬头望向墙上的挂钟。时间已经接近下午五点，如果她预料得没错的话，黄太太应该会在厨房准备晚餐。
　　
也许……热心的老管家会告诉她邱胜翊去了哪里。就算她不肯，自己的脚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下去帮忙也好。
　　
将自己从沙发上撑起来，吴映洁伸了个懒腰，重新绑好凌乱的马尾，慢慢地朝楼下走去。
　　
「洁洁，妳的脚还没好，怎么下来了？」黄太太果然在厨房忙着，一看到她，立刻放下手中的盘子迎了上来。
　　
「我没事的，现在只有一点点痛而已。」她笑着安抚紧张的老人家，在炉灶旁的椅子上坐下来。「黄妈妈在做什么？好香哦！」
　　
「哦，烤了些橘皮饼干给孩子们，凯罗儿吵着要吃，已经好几天了。」黄太太摇了摇头，宠溺的表情里带着一丝无奈。
　　
吴映洁会意地点了点头。这两天那几个小不点都不敢去缠邱胜翊，看来是直接来找黄太太撒娇了。
　　
「有什么需要我帮忙吗？」她四处张望，问道。
　　
「不用了。我东西都准备得差不多了，等会下锅就好。」
　　
「哦……」吴映洁好奇地看着桌上的那些材料，微微侧头。「咦！黄妈妈在烧咕咾肉和糖醋鱼？邱胜翊不是不喜欢甜酸的口味吗？」

　　
「没关系的，少爷今天不回来吃饭。」
　　
连晚餐也不回来吃？吴映洁不自觉地皱起眉头。犹豫片刻后，她轻声问道：「黄妈妈，邱胜翊到底去了哪里？」
　　
「洁洁……」
　　
「可不可以告诉我？」她央求道，虽然想装成漫不经心，语气中却有一丝难以掩藏的委屈。「我问过邱胜翊好几次，他都不肯说，只是拚命瞪我。」
　　
黄太太长长地叹了口气，在她身边坐下，拍了拍她的手。她停顿了片刻，终于说道：「不要怪少爷这几天脾气不好。今天是夫人的忌日。」
　　
「啊？邱胜翊的妈妈？」吴映洁讶然低叫。这个答案是她完全没想到的。
　　
黄太太点了点头。「每年夫人的忌日，少爷一定会在墓园待上一整天，哪怕天冷也好，下雪也好，不到晚上他是不会回来的。」
　　
吴映洁点了点头，依然有些回不过神来。她转头看着外面灰沉的天空，眼里闪过一丝同情，低声问道：「他……一定很爱他妈妈，是吗？」
　　
「嗯。老爷一直都很忙，常常不在家，所以从小他们母子的感情就特别好。一开始的时候，是夫人教少爷弹钢琴的。那时候少爷才刚满三岁，母子俩成天坐在钢琴旁……」黄太太说着，眼眶有些发红。「夫人去世的时候，少爷才只有十六岁。那时候，他受的打击很大，一连好几个礼拜都不和任何人说话，尤其不肯跟老爷－－」
　　
她的话声突然顿住，犹豫了一下，便没有再说下去，显然不想透露太多邱氏家族的隐私。但是，吴映洁毕竟曾是廖俊杰的女朋友，能猜到造成邱胜翊父子关系那样紧张的原因何在。
　　
脸上带着了悟，她垂下了眼，轻声问道：「是不是……因为俊杰妈妈的缘故？」
　　
「这……」
　　
「黄妈妈，妳能不能告诉我……是不是因为邱胜翊很爱他妈妈，所以才一直那么讨厌俊杰？」吴映洁追问，突然很想知道答案。想要知道，为什么第一次在邱家大宅见到邱胜翊时，他的眼神竟是那样冷酷又充满了不屑……
　　
黄太太张口欲言，可是迟疑了半晌，终究还是摇了摇头。「这些事，我们做下人的不该多话，妳还是自己去问少爷比较好。」
　
「可是……」
　　
「洁洁，给少爷一个机会。」黄太太拍了拍她的手，脸上满是慈蔼，温声打断她的抗议。「少爷虽然不爱说话，但是我想，如果妳问他的话，他还是会告诉妳的。」
　
真的吗？吴映洁对此暗自感到怀疑。但她可以理解为什么黄太太不愿告诉她太多。这些，毕竟是邱胜翊的私事。
　　
叹了口气，她无奈地点了点头，正想要转移话题，厨房里却突然闯进两个小小的人影。
　　
「依利丝姐姐！」
　　
童稚的声音响起，适时打破了沉滞的气氛。吴映洁抬头，脸上立刻绽出了一抹笑容，唤道：「小柳，凯罗儿。」
　　
两个小女孩跑到她身边，一左一右地抱住她的膝盖，仰起的小脸上有着如出一辙的期盼。「依利丝姐姐，妳的脚好些了吗？」
　　
「嗯，」她笑着点了点头。「好多了。」
　　
「那可不可以陪我们玩？我们想跳橡皮筋，可是没人……」
　　
「小柳，」黄太太适时插手，为吴映洁解围，「少爷不是告诉过妳们，这几天不要缠着依利丝姐姐吗？她现在还只能慢慢走路而已。」
　　
原来邱胜翊曾这么说过？难怪这几天小家伙们都特别乖，没有缠着她吵闹过什么，让她可以安静休息。
　　
心里不经意地流过一道暖流，让她脸颊上也染上淡淡红晕。也许，她真的应该试着对他多了解一些，或者至少，今晚在厨房留一盏灯，等他回来……
　　
在他母亲的忌日，他不该是独自一人。
　　
缓缓地站起身来，她牵起两个小女孩的手，温言道：「姐姐今天还不能陪妳们跳橡皮筋。妳们要不要听故事？我可以继续念哈利波特的故事给妳们听。」
　　
「好！」
　　
不傀是世界上最畅销的童书，到底有其特殊的魅力，让两个精力旺盛的小家伙立刻放弃了原本的计画，迭声说好。吴映洁忍不住笑了。「那，我们到楼上去，不要再打扰黄妈妈了，嗯？」
　　
知道黄太太最怕小孩子在她的厨房里东摸西碰，她对老管家点了点头，牵着小柳和凯罗儿朝楼上走去。
　　
和两个小女孩说说笑笑，没有看到背后黄太太静静地目送她离开，那饱经风霜的脸上除了若有所思，还有一抹明显的……期盼。

『8』第六章

深夜，大门开启的声音在长廊里回响，显得格外清晰。厨房里，吴映洁轻轻地放下书本，站起身来。
　　
时钟已经敲过午夜，桌上的那杯热可可也凉了大半，可是此刻的她却依然毫无睡意。整个晚上坐在这里等待邱胜翊回来，随着时间悄然流逝，心里逐渐升起的感觉并非不耐，而是深深的同情。
　　
母亲去世的伤害到底有多深？竟让他在十多年后的忌日，依然需要在外徘徊许久，迟迟不愿回来……
　　
默默地穿过长廊，原以为会听见他上楼的声音，却不料他的脚步声离她愈来愈远，朝着东侧的那一片教室走去。
　　
困惑地微微皱眉，吴映洁静静地跟了上去，轻软的拖鞋并末在坚固的橡木地板上发出一点点声音。
　　
邱胜翊并没有定进任何一间教室，而是来到走廊尽头，那间收集了许多乐谱教材的藏书室。没有开灯，他径自走到面对落地长窗的沙发前坐下，疲惫地叹了口气，手指耙过略显凌乱的头发。
　　
吴映洁站在门口，犹豫地望着他那被沙发挡去大半的背影，终于轻声开口唤道：「邱胜翊？」
　　
他显然不知道她站在身后，整个人被吓得震了一下，立刻转头看她。借着走廊微弱的灯光认出她的身影，他呼出一口气，微微瞇起了眼睛。「吴映洁，妳想吓死我？」
　　
「对不起……」她慢慢地走进黑暗的房间里。「我刚才在厨房，听到你回来，所以……」
　　
「妳的脚好些了吗？坐下吧。」邱胜翊叹了口气，伸手扶她在他身边坐下，顺口问道：「怎么这么晚还没睡？」
　　
「我……其实我是在等你回来。」
　　
「哦？」他微微挑眉。
　　
吴映洁咬了咬嘴唇，垂下目光看着自己扭绞的手，迟疑了半晌，终于鼓起勇气开口：「我知道今天是你母亲的忌日……对不起。」
　　
邱胜翊霍然抬头，身形顿时变得有些僵硬，沙哑问道：「谁告诉妳的？」
　　

「黄太太。」
　　
他长长地叹息，似乎并不意外，只是突然显得有些无奈。「我就知道。」
　　
「你……生气吗？」她望着他的眼睛，小心翼翼地问道。
　　
邱胜翊立刻摇头。「当然不会。其实，这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他的眉头微蹙，似乎在挣扎着，不知如何表达自己的意思。「吴映洁，我只是……」
　　
「只是觉得这是私事，所以不想让所有人都知道，想要自己一个人面对，是吧？」她的大眼中闪过了然，静静地插口：「我明白的。」
　　
邱胜翊的脸上露出一丝讶异。「妳……」
　　
「我大学的好朋友詹雅雯，你见过几次，不知道你记不记得？」吴映洁微微一笑，垂下了头，低声说道：「她的个性其实跟你很像，以前发生了什么事，都不肯告诉我们，只是一个人藏在心里，自己去解决。虽然身为她最好的朋友，可是还是有很多事是在发生很久之后，我们才知道的。」
　　
想起好友的固执，她忍不住摇了摇头，重新抬头篁向邱胜翊，诚挚地望进他的眼底。「我知道，她经历过的事可能没有你那样深刻，可是我想……有些感觉还是一样的吧。」
　　
「……」邱胜翊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因为，她的确是清楚描述了他的感受。
　　
不想要她的怜悯，也或许，只是害怕面对她的任何反应，所以整整一个礼拜都固执地回避着她的问题。可是现在，在外面徘徊了一天之后，回来看到她温暖的眼神，他突然有股冲动想要告诉她……很多事。
　　
他短暂的沉默，在吴映洁看来却显得那样漫长。以为他的无言是拒绝，她移开了视线，尴尬地清了清喉咙。「如果你不想说话也没关系，我只是……只是想确定你没事。呃……记得睡觉前先喝点热的东西，别着凉了。」
　　
「别走。」他的大手突然按上她的膝盖，阻止了她起身的动作。吴映洁愣了一下，缓缓地重新坐下。
　　
邱胜翊收回了手，低声说道：「谢谢妳。妳……陪我坐一会儿，可以吗？」
　　
「嗯。」她的眼神顿时柔和下来，没有再说什么，只是静静地和他并肩而坐，望着落地窗外那一片没有星子的夜空。蒙蒙细雨已经停了，天空却依然显得沉重。
　　
好半晌，邱胜翊突然低沉开口：「我今天不光是到墓园，还去了邱家大宅。记得吗？廖俊杰带妳去过那里。」
　　
难怪他会留到这么晚才回来……想起那栋初见时让她惊叹不已的「城堡」，吴映洁轻轻地点了点头，问道：「你现在已经完全不住那里了吗？」
　　
「我不能住在那里，那里有太多、太多回忆了。」他摇了摇头，唇边似乎带着一抹落寞的苦笑，轻叹道：「好的，坏的，失去的人，再也不会回来的时光……那个地方现在太安静了，安静得让我窒息……」
　　
吴映洁咬了咬嘴唇，低下了头，心因为他语气中的失落而悄悄抽痛着。
　　
邱胜翊停顿了片刻，突然甩了甩头，问道：「妳和廖俊杰现在完全没有联系了吗？」
　　
没想到话题会突然转到自己身上，吴映洁愣了一下，才摇头回答：「嗯，快两年没有联络了。」
　　
「如果妳不介意我问，你们……是怎么会分手的？」邱胜翊的声音听来似乎有些犹豫，和他平时的冷硬果决显得格格不入。
　　
怎么会分手的？吴映洁的唇角出现一丝苦笑，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他在英国认识了一个女生，他们恋爱了，所以我退出了。」
　　
「就这样？」他似乎有些意外。「妳没有……试着去挽回吗？」
　　
「还挽回什么呢？相隔了一个海峡，要维持一段感情本就很难，他又总是那么忙……有些时候，与其死缠烂打，还不如好聚好散。」
　　
好聚好散……吴映洁淡淡地苦笑。是啊，她和廖俊杰的分手是理智而客气的，的确算是好聚好散，尽管她一直不愿承认，那时被他的见异思迁伤得好深，度过了无数个失眠的夜晚……
　　
邱胜翊沉默了片刻，最后摇了摇头。「这么说来，他还是老样子。我曾经希望，大学毕业后他会变得认真起来。」
　　
「邱胜翊……」
　　
「吴映洁，也许妳不会相信，但其实，我真的不恨廖俊杰。」他叹了口气。「我只是……无法理智地面对他。」
　　
「是因为你的母亲吗？」她鼓起勇气，问出了心底的疑问。
　　
邱胜翊点了点头，似乎在挣扎着想要厘清思绪，最后才缓缓开口：「妳知道吗？其实廖俊杰的母亲也是个苦命人。她一生都没有嫁过人，和廖俊杰两个都靠我父亲给的钱过活，而且，她死得比我母亲更早。可是，不管她的遭遇多可怜，我就是没办法同情她，因为我知道，真的知道，她的存在让我母亲多么痛苦。」
　　
他深深地吸了口气。「我从大约十岁的时候就知道了……因为，我偷看过母亲的日记。」
　　
「你……」
　　
「我知道我不应该那么做。可是，那时我只有十岁，好奇心比什么都强。我想知道为什么妈妈一直不快乐，所以，那天她午睡的时候，我把她的日记偷出来看……」
　　
邱胜翊的声音里依稀带着一丝罪恶感，吴映洁几乎可以想象他那时的模样。那个明知不该、却抵不住诱惑的小男孩，偷偷翻开了母亲伤心的日记，就好像打开潘朵拉的宝盒一样……
　　
「你母亲她……一定很爱你父亲吧？」她轻声问道，突然发现自己的声音变得有些沙哑。
　　
「是的，她很爱父亲。他们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两家门当户对，从小就说要把他们凑成一对，所以，她一直都喜欢着我的父亲，没有别人。可是父亲他……」
　　
她随着他的叹息而黯然，垂下了目光。是啊，身为他们这一代，又生活在风气开放的美国，有时几乎不能体会，上一辈的经历有多么不同。一个像邱夫人那样出身名门的大家闺秀，除了自己的丈夫，祇怕真的没和几个男子深入接触过。所以自始至终，一生的心酸爱恋、全部的期待和梦，都系在一人身上……
　　
而他的父亲，身为邱氏企业的董事长，想必交游广阔，周旋在上层名流的社交圈，认识许多鲜明回异的女子。
　　
邱胜翊沉默了片刻，彷佛也陷在那令人神伤的回忆中。等他再度开口时，却是她不曾听过的哀伤声音，「虽然一直都知道父亲在外面有个女人，可是我从来都不知道，我还有一个同父异母的弟弟。妈妈也一直都不知道廖俊杰的存在……直到那个女人死去后。」
　　
「是你父亲要把俊杰接回邱家的，是吗？」吴映洁低声问道。记得当年常常听廖俊杰说起他的遭遇；那时只为了邱胜翊的冷酷而愤愤不平，现在，她终于听到了故事的另一面。
　　
「父亲觉得廖俊杰一个人在世上很可怜，所以终于和母亲摊牌了。而那天……变成了我母亲的忌日。」
　　
吴映洁的手飞快地摀上嘴唇，阻止一声惊喘逸出喉头。她睁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瞪着邱胜翊。
　　
他似乎没察觉到她的反应，只是直直地望着窗外，目光变得空洞而迷离。「那天也很冷，气温降到了零下，一直飘着大雪。我不知道父亲是怎么告诉母亲的，只知道他们在房间里待了好久，隐约听得见争吵声……妈妈在哭，我从来没听她哭那么大声过……然后，门突然打开了，她哭着跑出来，奔向车库。等父亲追出来的时候，她已经开着车出去了。」
　　
吴映洁倒抽了一口冷气。大雪天，又是在那样情绪激动的情况下开车，岂不是很危险？
　　
「那天我们找了很久，怎么都找不到她。一直到第二天下午……警察在离家六十多公里的一个公园里，发现了她的尸体。她……她溺死在湖里……」

　　
「天哪……」吴映洁喃喃低语，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只能震惊地望着他。
　　
邱胜翊深深地吸了口气，再开口时，每个字都说得那么缓慢又辛苦。「警察说，她很可能是不知道湖上的冰那么薄，踩碎了冰，失足落进水里。可是妈妈她……她根本不会游泳，从来不肯离水太近……所以，没有人知道……」他咬了咬牙，放在膝盖上的双手紧握起来，用力到指节都变得惨白。「没有人知道，那天她到底是失足还是……」
　　
双肩明显地因为激动而颤抖着，他突然垂下头向着地面，急促地喘息着，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忘了他是自己的老板，忘了他平时总是那样冷淡疏离，吴映洁不假思索地张开双臂，紧紧地抱住了他颐长的身子。
　　
「我很抱歉，我真的不知道……对不起……」泪水滚落脸颊，她哽咽地重复着，一遍又一遍，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道歉。
　　
在她的双臂中，邱胜翊的身体几乎完全僵硬。可是慢慢地，他呼出一口气，开始放松下来，渐渐融入她的拥抱。片刻之后，终于抬起手揽住了她的肩头，牢牢地，将她的温暖圈在了怀中。
　　
好半晌，两人都没有再说话。吴映洁将头抵在邱胜翊胸膛，隔着温暖的衣料，感觉到他的呼吸和心跳已逐渐平缓。他那修长的手指开始无意识地轻轻梳理着她散落肩头的长发。
　　
「对不起。」他突然开口，打破了满室的沉默。
　　
「嗯？」她微微抬头。
　　
「对不起。」他重复道，低沉的嗓音依然沙哑。「当年第一次看到妳的时候，对妳很不礼貌……我真的试过接受廖俊杰，可是我……」
　　
她点了点头，低声插口道：「我明白的。」
　　
「妳真的能明白吗？洁洁。」邱胜翊深深地望着她的眼里，彷佛想要看透她的心思。「不管我怎么告诉自己，廖俊杰其实也很可怜，但我就是无法容许他冠上邱家的姓，也没办法好声好气地对待他。因为……我总觉得如果这么做，就背叛了我的母亲。」
　　
他摇了摇头，深深地叹了口气。「可是，这么对待廖俊杰的确不公平。也许，我的确是个混蛋……」
　　
「不，你不是！」
　　
有谁能责怪一个儿子爱护母亲的心？有谁能责怪邱胜翊，为了母亲而无法接受同父异母的弟弟……吴映洁摇了摇头，脸上微微发烫。「该说对不起的是我。那时我根本什么都不知道，就那样说你……」
　　
她深深地吸了口气，伸手捏了捏他微凉的手掌，将脸贴在他胸口低语：「你只是……爱着你所爱的人。那不需要对任何人抱歉。」
　　
邱胜翊顿了片刻，终于哑声问道：「妳真的这么认为吗？」
　　
「嗯。」她立刻肯定地点了点头，声音里不带丝毫犹豫。「我是这么认为。」
　　
「谢谢妳。」环着她肩膀的手臂收紧了一些，邱胜翊将脸埋在她柔软的长发里，低声说道。
　　
她轻轻呼出一口气，将脸埋在他的胸膛，闭起了眼睛。
　　
就这样，两人都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静地坐在黑暗里。额头轻抵在邱胜翊肩上，感觉他的手臂环绕，吴映洁忍不住轻叹了口气。
　　
古人说，清官难断家务事，果然是至理名言。当初的她是太单纯了些，小心眼地计较着初见面时邱胜翊那傲慢无礼的态度，于是把他想成是十恶不赦的坏蛋。她完全忘了该去考虑一个独生子突然发现自己多了一个同父异母的弟弟时，会是什么样的心情。
　　
不能说邱胜翊当初的态度完全没有错；事实上，像他这种成天不苟言笑的家伙，被人误会也只有四个字可以形容：理所当然。只是，频繁的接触，让她看到了他个性中稳重温柔的一面，所以学会了尊重，也学会了体谅。
　　
三年前毕业的前一天，冲着他的臭脸大骂混蛋时，是怎么也没想到会走到今天这一地步的。人与人之间的缘分，还真是奇妙的东西。
　　
邱胜翊动了一下，缓缓坐直了身子，垂下手臂。借着外面路灯微暗的晕光，望着他深刻如雕像的五官，吴映洁深深地吸了口气。
　　
也罢……就把这当作是告别初恋的回忆，斩断她和廖俊杰之间最后的一丝关联吧。
　　
「邱胜翊。」她坚定地向眼前的男子伸出手，声音轻柔，却没有一丝动摇。「我希望你知道，我不只当你是老板，也当你是朋友……任何时候你想找人说话，我都愿意听。」
　　
片刻的停顿之后，邱胜翊缓缓覆住她的手，牢牢地握了一下。
　　
又是一个星期一的早上，外面正下着倾盆大雨，天空阴沉得彷佛在嘲笑所有上班族的无奈。可是这一整个上午，艾瑞克都蠢蠢欲动，考虑着要不要冒雨冲出去买乐透。因为事实证明，这个世界上毕竟还是有奇迹存在的。
　　
爱情，果然是天底下最伟大的东西。有谁会想得到，一向表现得好像没有七情六欲的邱胜翊居然恋爱了！
　　
唔……也许「恋爱」并不是最正确的形容词。毕竟，现在宽敞的办公室里那两个人各占一角，并没有什么天雷勾动地火的香辣情节上演。可是还是可以感觉得到，有些东西明显地不一样了。
　　
邱胜翊脸上不再是平时那副被倒了三百万、奇臭无比的表情。此刻他眼中的神情是异常平静的，彷佛终于开始学会相信吴映洁，而不知不觉地在她身边放松下来，融化了周身那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墙。
　　
至于吴映洁……说实话，他和这娇小又活力充沛的女子也就见过这么几次面，对她所知有限得很，没办法下什么结论。可是，根据他一个上午下遗余力的观察，她的目光时常像被磁铁吸引一般，偷偷地飘向邱胜翊，而且唇角总带着一抹柔柔的浅笑，彷佛带着许多暗藏的情愫……
　　
好吧，到底是不是「暗藏的情愫」还有待考证。也许他只是等待邱胜翊批公文等得太无聊，才开始想入非非。
　　
叹了口气，艾瑞克对自己微微摇头，却阻止不了好奇的眼光在两人之间转动。实在很想知道，周末的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竟带来这些微妙的改变！
　　
「洁洁，请妳帮我拿一下摩根财团去年发表的市场调查。」邱胜翊的声音打断艾瑞克的思绪，让他立刻低下头，假装认真地翻看着最新一期的投资杂志。
　　
「喔。在哪里？」正在电脑前打字的吴映洁立刻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合身的粉红色毛衣向上卷，露出一小截雪白的肚皮。
　　
「书柜的最上一层。」
　　
望着吴映洁走到书柜下，开始踩上小梯子，艾瑞克突然灵光一闪，想到了一个绝妙的主意。虽然他的计画很可能使他头上多出几个包，或者脸上添一个黑眼圈，但是只要能看到邱胜翊的反应，也算是值得了。
　　
「依利丝……」嘻皮笑脸地站起身来，从眼角瞥见邱胜翊那锐利的目光转到了自己身上，他视而不见，大模大样地朝踮脚站在梯子上的美女靠近。「需要我帮忙吗？」
　　
「不用了，谢谢。」她心不在焉地回答，努力搜索着柜子最上层的那么一排书本。记得那本市场调查好像是蓝色的封皮？唔，人太矮，字又太小，看得好辛苦……
　　
「确定不用帮忙吗？」他又悄悄往前移了三公尺，用最无辜的声音问道，而眼角那道修长的身影，也终于忍无可忍地站了起来。
　　
「洁洁。」终于找到了那本市场调查，手指刚碰到封皮，旁边却响起邱胜翊的声音。微微侧头，只见他正快步朝她走来，说道：「妳先下来吧，书我自己拿。」
　　
「呃？」她微愣，不明就里地问道：「为什么？」

　
「因为，」邱胜翊的眼睛微瞇，声音倏然冷了下来，直逼零下温度。「妳身后有个混蛋想死。」
　　
「嗄？」她扭头望向身后，立刻对上艾瑞克那张笑容灿烂、而且离她臀部只有五公分距离的俊脸。
　　
「啊！」吴映洁发出一声尖叫，不假思索地转身踹了过去。「色狼！」
　　
她的脚准确地踹中他的小腹，艾瑞克闷哼一声，倒退了几步。而吴映洁也因此失去平衡，惊叫一声，从梯子上摔落。
　　
一双坚实的手臂及时抱住她的腰，阻止了她亲吻地面的命运。吴映洁小心翼翼地睁开眼睛，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邱胜翊一尘不染的衬衫，鼻中闻到的是他身上淡淡的古龙水味道，顿时如释重负地呼出一口气。
　
「没事吧？」他低声问道，缓缓放她下地，扶着她站稳脚了，一双手却仍然置于她腰间，没有放开。
　　
吴映洁点了点头，不自觉地将额头抵在他胸膛，企图平缓加速的心跳。
　　
「依利丝，妳以前练过中国功夫是吗？我好像内出血了……」
　　
背后那可怜兮兮的声音让两人不约而同地回头，瞪向一手摀着肚子、龇牙哪嘴的艾瑞克。
　　
「你！」吴映洁眼中闪过火光，挣脱邱胜翊的扶持，逼近艾瑞克低吼：「你活得不耐烦了是不是？！」
　　
「依、依利丝……开个小玩笑，别介意……」艾瑞克连忙干笑着摇手，不由自主地退了好几步。
　　
「开玩笑？你害我差点从梯子上跌下来！我摔断腿谁负责？！」她用力戳着他的胸膛。「下次再开这种没营养的玩笑，当心我改踹你肚子下面的那块地方，让你这辈子断子绝孙！」
　　
「对不起，我不敢了，不敢了……」听到她简洁有力的威胁，艾瑞克的脸色有些发白。而早就亲身体验过她那狮吼功的邱胜翊唇角露出了一丝淡笑，双手抱胸，饶富兴味地望着人高马大的艾瑞克被足足矮了两个头的吴映洁戳着胸膛，逼到角落里。
　　
「哼，最好记得。」她冷哼，终于放过了他。
　　
惊吓过了，火气也就消了。她知道眼前这个吊儿郎当的金发男子并非猥琐之辈，只是不懂他突然哪根筋搭错线，竟跑来和她开这种没水准的玩笑。
　　
唉……八成是压力太大，更年期提早到来吧？
　　
耸了耸肩，她转身望向邱胜翊。「老板，我到厨房去一下。」吼完人，她肚子也有些饿了，需要补充水分和营养。
　　
邱胜翊微微点头。「吃完东西帮我跑一趟超市，可以吗？黄太太说拌沙拉的调味酱用完了。老黄今天在修一楼漏水的水管，没空去采购。」
　　
「喔，好。」她不假思索地点了点头，「我去问黄太太要购物单。不过，给罗斯福基金会的那封信，晚点打出来没关系吧？」
　　
「没关系。」邱胜翊无所谓地耸了耸肩。「对了，妳可以开黄太太时；常开的那辆福特，钥匙就在车库左手边的架子上。」
　　
「不能开你的法拉利吗？」已经走到门口的吴映洁转回身来，堆起满脸失望，眼中却有调侃的神色在闪动。
　　
邱胜翊翻了下眼睛，叹气，随即干涩地回答：「如果妳非常想要，那也没什么不可以。」
　　
「谢了，我看我还是识相一点比较好。你那辆法拉利要是碰一点撞一下，我可得给你作牛作马一年来赔。」她吐了吐舌头，朝他挥手。「待会见。」
　　
望着吴映洁关上门，将她的背影阻断在视线之外，邱胜翊顿了片刻，转头望向艾瑞克，挑了挑眉。「你在搞什么花样？」
　　
艾瑞克无辜地摊了摊手。「开个无伤大雅的小玩笑不行吗？」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上次你开这样的玩笑是在ｍ集团女继承人艾莲娜小姐的生日派对上。」邱胜翊挑了挑眉，「你喝醉了，要向她展现『芬兰民族热情的本性』，结果换来一个被打歪的鼻梁。」
　　
「啊是的，我记得。谁会想到，漂亮的艾莲娜小姐居然有那么厉害的左勾拳。」艾瑞克说着，忍不住伸手摸了摸鼻子。
　　
邱胜翊锐利的眼睛微瞇。「如果那次血淋淋的教训还不足以让你收敛些，那你也实在是笨得可以。告诉我，我为什么要雇用这样的笨蛋？」
　　
「因为我很可爱？」那副理所当然的样子，让人彻底领教了什么叫做脸皮比城墙还厚。
　　
邱胜翊不语，只是冷眼瞪着他那自称很可爱的经纪人。
　　
「好吧好吧，我说实话。」艾瑞克叹了口气。「我只是想证实一件事。」
　　
「什么事？」
　　
「罗伦斯，你喜欢依利丝，是吧？」带笑的蓝眼里闪过一抹锐利。
　　
邱胜翊的身形明显地一僵。「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对她的态度和对待别人不一样，你知道吗？」艾瑞克脸上的表情是难得的认真，低声说道：「以前你至少还会瞪她两眼装装样子，可是现在，你连脸色都不会对她摆一个……不过也难怪，换了这么多秘书，她还是第一个没有把这个位置当成跳板，想要打进邱氏企业的人。」
　　
当初抱怨归抱怨，其实他知道，接连换了五个秘书，不完全是邱胜翊的错。
　　
「……」面对艾瑞克彷佛洞悉他心思的目光，邱胜翊不知该怎么回答。片刻的停顿之后，摇了摇头。「对她客气，不能证明我喜欢她。」
　　
「的确。所以伟大的我才冒着生命危险，孜孜不倦地去追求真理。」艾瑞克半开玩笑地说道，翻了个白眼。「你应该知道我只是在和依利丝开玩笑。以前碰到这种状况，你都只会站在一旁等着看我挨揍，可是刚才……你知道你那是什么表情吗？你那副模样，好像我若碰到她一丁点的话，你就要亲自送我下地狱。」
　　
「我……」湛冷的锐眼不再是深潭死水般沉寂，而是出现了复杂微妙的波动。
　　
「罗伦斯，你为什么不肯承认你喜欢依利丝？」
　　
是啊，为什么呢？因为她曾经是廖俊杰的女朋友？邱胜翊对自己摇了摇头。不，那一点也不重要。也许……他只是没有想过自己对她的感觉已渐渐在改变。
　　
从聘请她当自己的秘书，到那天晚上看见她搂着小柳和凯罗儿沉睡的样子，再到深夜并肩而坐，告诉她心里最深的伤口……对她的感觉，已经在不知不觉中，从单纯的信赖变得更深、更重要。
　　
可是，他该怎么去面对这些改变？
　　
「我……不知道。」叹了口气，他耙了一下浓密的头发，低声承认：「我不知道这算不算爱，但是，我从来没对其他任何人有过这样的感觉。只有她－－」
　　
「那你应该花点时间好好厘清自己的想法。」艾瑞克打断了他的话，简单直接地建议道：「如果你喜欢她，就要有所表示。毕竟，机会是不会等人的。」
　　
见邱胜翊沉默不语，艾瑞克摇了摇头，继续说道：「罗伦斯，不要忘记，所谓的上流社会，我混得比你还多还久。你有没有想过，像你这样背景的人，要找一段真心的爱情其实有多么困难？」
　　
邱胜翊脸上闪过片刻意外，随即是认同。他耸了耸肩，再开口的时候，语气中渗进了淡淡的嘲讽之意。「你以为我是什么样的笨蛋，会不知道？有时候，我真怀疑那些女人看我的时候，是看到我这个人，还是我口袋里的支票簿。」

　　
艾瑞克点了点头。「我见过太多这个圈子里的人因为找不到真正的爱情，于是干脆把婚姻当成了交易，卖给一个和自己同等地位、同等身价的人，图个两不吃亏。然后当新鲜感褪去，再也无法忍受彼此的时候，就各自在外寻找刺激，甚至包养情妇、情夫来满足肉体的欲望－－」他顿了顿，微微叹息。「这……其实是多么可悲的事。」
　　
邱胜翊垂下目光，忍不住想起了过世的父母。是啊……结了婚却并非两情相悦，的确是最可悲的事。
　　
默然半晌，他终于低声开口：「依利丝却不是势利的人。」
　　
「她不是。」艾瑞克点头同意。「一个人可以将谎言说得天花乱坠，但是肢体语言却通常骗不了人。我不知道她是不是喜欢你，但是我可以告诉你，她看着你的时候，脑子里想的绝对不是你的支票簿。」
　　
是的，他知道。吴映洁如果势利，一开始就不会为了廖俊杰而处处和他针锋相对；如果她看中的是他的名声和钱，那天晚上在他最脆弱孤独的时候，只怕也不会只是默默地倾听安慰。
　　
他可以想象，若是换成平时常见的那些交际名花们，十有八九会虚言几句，然后趁机勾引他上床。
　　
相比之下，吴映洁那样不计较回报的付出，比任何动听的言词更让人感动。
　　
「我……想要更进一步了解她。」最后，他终于缓缓抬头，征询艾瑞克的意见。「你觉得我应该怎么做？」
　　
艾瑞克咧嘴笑了，走到他的办公桌前，从那一迭信件里翻出一张精美的邀请函递给他。「你忘了现在是什么季节吗？我看，今年你应该带你的秘书小姐一起出席。」
　　
邱胜翊看清邀请函上的字，剑眉微扬。「维也纳新年音乐会？」
　　
「嗯。带依利丝到音乐之都玩几天，就你们两个单独相处，是互相了解的好机会。」
　　
「可是……她会答应吗？」像那样的交际应酬，是完全没必要带秘书出席的，尤其是大老远跑到欧洲去。若他提出要她同行，吴映洁会怎么想？
　　
艾瑞克耸了耸肩，简单地反问：「你问过她不就知道了？」
　　
邱胜翊沉默片刻，最后终于从艾瑞克手中拿过邀请函，点了点头。
　　
「维也纳？好棒哦！洁洁，怎么被妳骗到的？」
　　
每个星期六的上午，是詹雅雯、吴映洁和黄瀞怡三个死党例行聚会的日子。虽然天气已经变得寒冷，外面还飘着细雪，三个人却还是很准时地聚在一起了。
　　
坐在装潢雅致的咖啡馆里，吴映洁用吸管搅拌着面前那一杯香气四溢的热可可，瞪了詹雅雯一眼，抗议道：「妳以为我和妳一样，到处骗吃骗喝吗？是邱胜翊主动提出的。」
　　
「我哪有到处骗吃骗喝！身为微软的客服代表，那叫建立良好的公共关系。」詹雅雯脸不红气不喘地回了她一句，随即挑了挑眉。「看来，那个姓白的家伙对妳真的不错嘛。」
　　
「嗯……」吴映洁点了点头，明亮的大眼中有一丝近乎困惑的神色，彷佛正面对着什么难解的谜题似。「他真的还满不错的，说新年音乐会可以带一个人，就问我要不要一起去。」
　　
「说得好轻松！」黄瀞怡满脸不敢置信地瞪她。「洁洁，妳到底知不知道维也纳金色大厅的新年音乐会，是世界上数一数二的盛大演奏？最惨的是全场两千个座位，倒有一半是预留给音乐界著名人士的。像我们这种平民老百姓，有钱还买不到一张票，搞不好要提早个两、三年预订，才有可能跑去看一场。」
　　
「这么夸张？」吴映洁颇感意外，咬了咬嘴唇。「可是邱胜翊……」
　　
「不要忘了，他被称为天才音乐家，又是『瑞娅』的理事长，待遇当然不一样了。那些预留的座位里面，总会有他的份。」黄瀞怡不假思索地说道。
　　
「咦！妳什么时候变成邱胜翊的亲卫队了？」詹雅雯转头看了她一眼，奇道。
　　
「洁洁都已经说他人不坏了，难不成我还要继续叫他混蛋？」黄瀞怡白了詹雅雯一眼，微微摇头。「再说，妳们都没学钢琴，没听过他的独奏……」
　　
「他真的有那么厉害吗？」吴映洁好奇地问。和邱胜翊相处这几个月来，她只看见过他偶尔指导学生，却从来不曾听他弹过琴。
　　
「嗯。」黄瀞怡侧头回忆着，「听说以前他在林肯中心开演奏会时，完全是座无虚席的盛况。虽然我没去听过，但我的钢琴老师让我听过他的cd。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他的音乐真的和别人不一样……后来他突然离开音乐界，引起了好大的震撼。」
　　
「我想，他突然放弃音乐去学商，是因为父母去世的关系。妳们知道吗？瑞娅是邱胜翊母亲的英文名字。他在事业有成后，创办了这所学校来纪念他的母亲，因为，是她教会他弹钢琴的……」吴映洁垂下了眼，低声说道。
　　
詹雅雯偷偷和黄瀞怡交换了一个眼神，挑眉问道：「这些都是他告诉妳的？」
　　
「嗯。」吴映洁点了点头，无意识地把玩着手中的吸管，神情有些黯淡，「其实，他和俊杰真的谁也没有错，只是……同父异母的兄弟，在那样的情况下，几乎是不可能和平相处的……」
　　
真的很可惜。因为如果情况不是这样的话，内敛又充满耐心的邱胜翊绝对会是一个很好的兄长……
　　
「洁洁，妳有没有想过，邱胜翊可能喜欢妳？」
　　
「什么？！」黄瀞怡天外飞来一笔的一句话，让吴映洁心头猛地一震，手中的吸管不小心从指尖滑落，掉在桌上。
　　
「有必要这么惊讶吗？」黄瀞怡朝她翻了下眼睛。「如果他不喜欢妳，又怎么会邀请妳陪他去维也纳？」
　　
「我们……我们只是朋友。」吴映洁咬着嘴唇，有几分不知所措。
　　
邱胜翊喜欢她？可能吗？
　　
他掌握邱氏企业，身价数亿，而她连住的公寓都还是租来的；他长相俊美，虽然很少出现在公共场合，却依然令人念念不忘，而她最多只能算是可爱；他被人誉为天才音乐家，她却连唱个童谣都会走音……
　　
相差这么远，他真的会喜欢她？
　　
「只是朋友？」詹雅雯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她那率性的好友此刻正用彷佛看白痴的眼神对着她，缓缓说道：「洁洁，我们也是朋友，但是如果妳约我去那样的浪漫二人行，我绝对会把妳当成同性恋。」
　　
「什么浪漫二人行！」她的心不由自主地漏跳了一拍，虽然下意识地抗议，心里却悄然起了一阵涟漪。
　　
「其实呢，现在最主要的问题是……洁洁，妳喜不喜欢邱胜翊？」黄瀞怡不理她，插口问道。
　　
「我……」
　　
想要干脆地否认，可是话到嘴边，却是怎么也说不出口。对那个孤傲男子的感觉，早就和几个月前不一样了。从担任他的秘书开始，每一天都有一些新的事情让她渐渐发掘他细心体贴的一面。像她脚扭伤的那次，他接她到学校住，每天毫无怨言地抱着她走来走去。虽然他习惯用那张没温度也没表情的冷脸对她，可是，到底她还是真切感受到了他的关怀。
　　
而她……喜欢那样的感觉。在瑞娅上班的这几个月来，愈来愈享受和邱胜翊斗嘴、对黄太太撒娇、带着一群小不点戏闹，以至于邱胜翊给她的那间房间，成了她的第二个家。有时就算孩子们不需要她照顾，她还是会留在那里。而邱胜翊对她的白吃白住，也从来没说过一句话。
　　
想着这些天来发生的点点滴滴，吴映洁脸上的神情渐渐转为困惑，垂下眼喃喃说道：「我……我不知道。那天他问我要不要一起去维也纳，我以为他只是怕我留守在学校会无聊，也没想那么多……」
　　

「看吧，就是有妳这种反应慢了三十年的家伙，所以那时廖俊杰在英国另结新欢，妳却要等炸弹丢过来了才发现不对。」书馨朝她翻了个大白眼，毫不留情地数落着。
　　
「这又关俊杰什么事了？」吴映洁虚弱地抗议。话题老在那两兄弟之间打转，让她突然觉得自己好像变成了肥皂剧的主角。
　　
「洁洁，当初就是因为妳太迟钝，才会一点都没发现廖俊杰温度冷却。等人家和妳摊牌的时候，可就什么都完了。」黄瀞怡接口说道，那教训的口吻并没有比詹雅雯婉转多少。「所以，如果妳喜欢邱胜翊的话，这次一定要主动出击。都说女追男隔层纱嘛……先抢到先机再说。」
　　
「抢先机？瀞怡，妳是在教我怎么和伊拉克打仗吗？」吴映洁吐了吐舌头，想化解尴尬的感觉，却换来冷飕飕的一道死光。
　　
「和妳说认真的啦！」黄瀞怡喝了口卡布奇诺润嗓子，随即双手扠腰呈茶壶状，认真地晓以大义，「当初如果不是我主动争取，罗绍现在还不知那个……花落谁家呢。」
　　
「罗大帅哥知不知道妳把他说成三十男人一枝花？」吴映洁挑了挑眉，干涩地问道。
　　
「不要转移话题！」黄瀞怡瞪着她。「妳以为老天爷欣赏妳的幽默感，就会掉下一个白马王子给妳吗？妳到底是要邱胜翊，还是妳妈给妳安排的那一堆忠厚老实男？」
　　
「我……」吴映洁顿时被堵得哑口无言。一想到母亲一次又一次的相亲计画，和那一个又一个或呆板，或木讷，或长相爱国的男人，便让她觉得浑身没力。
　　
算来……也已经两年多了。自从和廖俊杰分手后，她就没有交过别的男友。被人误会她是情伤未愈、无法忘情，其实……只是没遇到另一个让她心动的人而已。纽约是个太繁忙、太拥挤又太多变的城市，在那一片灯红酒绿中，想找一个性情相投又能吸引她的异性，并不容易。
　　
她……是否有可能会爱上邱胜翊？
　　
不经意地，脑海中浮现那天晚上他诉说往事时那哀伤的面容。当时她的心也跟着狠狠地揪痛了，所以突然发现自己是在乎他的感受的……那么在乎，那么想要做些什么，好抹去他眼中的失落。于是从那天起，在她心中，邱胜翊从「老板」变成了「朋友」。
　　
说不出此刻自己对他的感觉究竟是什么，可是……
　　
有一点是无庸置疑的。在她心中，他早就占了一席之地。
　　
「我不知道我对邱胜翊是不是有感觉，可是我想……我会很期待这次的维也纳之行。」最后，吴映洁摇了摇头，轻声说道。
　　
詹雅雯和黄瀞怡交换了一个眼神，不约而同地笑了。到底是多年的朋友了，有时候，本就比当事人更了解她心里在想些什么。
　　
「这就对了嘛！」詹雅雯拍了拍她的肩膀，眼里有戏谑的光芒在跳动。「虽然是免费的欧洲之旅，但妳也应该多开窍些，留心那些重要的事，不要老想着吃。」
　　
「去妳的，妳当我和妳一样是猪啊！」吴映洁立刻回嘴，笑骂着捶了她一记。
　　
在打打闹闹中，三人之间的气氛又恢复到二贝的活泼。只是吴映洁的眼底，不经意地，添加了一抹若有所思的神采。
　　
不知是不是因为詹雅雯和黄瀞怡的那一番话，在她心里突然升起了某种奇怪的直觉，理智告诉她邱胜翊对她应该没有特别的感情，提醒她不该自作多情；可是尽管如此，她却还是隐约又肯定地觉得，这次的维也纳之行，真的有些重要的事情会改变。

『9』第七章

「各位乘客，感谢您搭乘联航8873次班机。我们已经安全降落维也纳国际机场，现在是当地时间十二月三十一日早上八点零三分。天气晴，气温摄氏九度。谨代表联航随机的全体员工，欢迎您来到维也纳……」
　　
下了飞机后，空姐那动听的声音似乎仍一直在耳边回响着。吴映洁坐在计程车里，侧头面对车窗外飞速倒退的古老城市，终于明白什么是所谓的「欧洲风味」。晨曦中，这个历史悠久的音乐之都充满了灰色尖顶的教堂、传统别致的小店铺，以及狭窄的石砖路，和高楼林立的纽约都会是截然不同的景象。
　　
不知是不是因为这样，所以她心底此刻才充满了七上八下的感觉？陌生的环境，让她更清楚地意识到，在这里，她认识的人只有一个，就是坐在身边的邱胜翊。一想到这里，纷乱的心绪便怎么都厘不清。
　　
似乎，前些日子被耶诞节那愉快温馨的气氛感染，忙着为好友采购礼物、和学校的孩子们一起布置教室、和家人共度平安夜……心里除了兴奋就是期待，容不下其它的情绪。直到上了飞机后，才真正开始意识到，未来的这几天，她将会和邱胜翊单独相处。
　　
结果，那天聚会时被勾起的奇怪感觉回来了，而且来得既快且猛，让她在飞机上十多个小时一直浑身不自在，只要和他的视线对上，就会不由自主地脸红：心跳得好像快跃出喉咙……
　　
「洁洁？」邱胜翊的声音突然在身边响起，打断了她纷乱的思绪。连忙转过头，只见他正微微挑眉望着她，低声说道：「我们到了。」
　　
「……喔！」果然，不知在什么时候，计程车已经停在市中心豪华的le  meridien大饭店门口，而她只顾着发呆，居然没发现。吴映洁觉得脸上更烫了，连忙跟着邱胜翊下车，走进气派辉煌的大厅。
　　
虽然外面那大片白砖墙和长春藤给人古典的感觉，饭店里面的装潢却是一整片玻璃和霓虹，色彩鲜艳，现代感十分强烈。被别具一格的设计所吸引，吴映洁暂时忘了尴尬，好奇地东张西望着，跟随邱胜翊到柜台领了钥匙后，便直接来到楼上的套房。
　　
放下行李，她一边打量着客厅那雅洁的布置，一边忍不住转头望向身边的男子。「我一直都不知道，原来你会说德语？」刚才在楼下时，他用德语和柜台小姐交谈了几句，才转成她听得懂的英文，让她刮目相看。
　　
「我的德语水准，大概和艾瑞克的中文差不多，除了你好、谢谢之外，挤不出几个字来。」邱胜翊耸了耸肩。「我比较擅长的是法文。」
　　
「唔，上流社会的语言，嗯？」她有些揶揄地说道，暗自羡慕他的涉猎广泛，不愧是堂堂邱氏企业的继承人，虽然在音乐领域造诣非凡，其它方面的教育依然严谨，哪像她这种标准小康家庭出身的人，唯一「傲人」的成就是能用中英韩日语骂人白痴。
　　
「其实，美国人不大理会所谓上流社会那一套。不过，会讲法文，在法国就方便很多，他们明显歧视其它国家的人。」邱胜翊随口说道，抬腕看了一眼手表。「现在维也纳的时间才九点多。妳想要休息一下，还是先到街上去逛？」
　　
「嗯……我想先洗个澡，然后睡几个小时调一下时差。」她咬了咬嘴唇。「你呢？」
　　
他点了点头同意。坐了十多个小时的飞机，俊脸上也有一丝倦意。「这样也好。休息几个小时，我们可以等下午再到街上走走。」
　　
「那……我睡右面那间房好不好？」吴映洁别开了视线，心跳不听话地有些加快。以前明明经常留在瑞娅过夜，也不是没见过邱胜翊穿家居便服的样子，可是如今换了个地方，只剩下他们两人，好像……什么都不一样了。
　　
脱离了老板和秘书的工作环境，彼此之间少了一层隔阂，让她觉得很无措。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做些什么，彷佛又回到青涩初恋时的第一次约会，心里乱纷纷地荡起一阵涟漪。
　　
「洁洁？」邱胜翊轻声唤道。
　　
「嗯？」回过头，顿时被他深邃的目光所俘掳。他的神情看起来那么认真，紧紧地盯着她的脸，彷佛想要看到她心底深处。「如果妳想要的话，我可以为妳另外订一间房间。」
　　
「我……什么？」她有点反应不过来，傻傻地问道。
　　
「如果妳觉得不自在，就不要为难自己。妳不用……」邱胜翊顿了顿，别开了视线，似乎挣扎着想要表达自己的意思。「我是说，在这里我不是妳的老板，我没有权利要求妳什么。」
　　
看着他俊脸上尴尬的表情，吴映洁感到自己的紧张感奇妙地消失了。真是的！她只顾着自己暗自慌乱，却让他误会了。原来……原来，他和她是一样不确定啊。
　　

眼前的他看起来那么诚挚，又掩不去湛眸深处的一抹失落，使她突然涌起一股强烈的冲动，想要再次看到他唇角微笑的弧线。
　　
「邱胜翊，」她轻唤着他的名字，脸上愈加发烫，低着头说道：「是我自己想和你到维也纳来玩的。」
　　
他点了点头，神情仍是一片不自在，犹豫地继续说道：「洁洁，我希望妳知道……我不会……不会要求妳回报什么，所以……」
　　
话音渐渐消失，他回避着她的目光，抿紧的唇角若有似无地，藏着一丝脆弱。
　　
素来冷静而果敢的他，何时竟变得如此犹豫不定，连话都说不完整了？心里蓦然流过一道暖流，吴映洁不再抑制自己的情感，快步走到他面前，将两人之间的距离化为无形。
　　
「我知道的。再说，我们认识也不是第一天了，我像是那种会被牵着鼻子走的人吗？」站在他面前，她柔柔地抬头望着他，触及他深邃的目光，脸上绽出了灿烂的笑容。「真的，谢谢你带我来这里。」
　　
邱胜翊定定地望了她片刻，彷佛在她眼中寻找着什么。终于，坚毅的唇角微微扬起，露出了一抹她熟悉的淡笑。他点了点头，说道：「那就先休息一下吧，我们午餐后再出去逛。」
　　
「嗯。」吴映洁微笑着点头，视线默默地和他交会了片刻，随后朝右面的卧房走去。「那么，一会儿见。」
　　
转头看了他一眼，她关上房门，深深地吸了口气。
　　
邱胜翊……或许真的如好友们所说，是喜欢她的吧？最起码，对于目前脱离了工作关系的处境，他和她一样感到无措。
　　
所以，她又何必患得患失，猜测自己又猜着他的心思，将两人之间的气氛弄得愈加尴尬？一切……就顺其自然吧。
　　
走到窗边，顿时发现她的房间朝东，正面对着缓缓升起的朝阳。吴映洁望着晨曦笼罩下陌生的欧洲古城，脸上缓缓绽出了一抹浅浅的微笑。
　　
明天就是元旦了……
　　
新的一年，本就该有个新的开始。
　　
在舒适的套房里睡了几个小时，醒来后感觉神清气爽许多。在楼下餐厅吃了顿简单而美味的德国菜，她和邱胜翊商量片刻，便根据当地人的指点，前往参观维也纳最出名的建筑：美泉宫。
　　
那座昔日奥地利皇后茜茜公主所珍爱的夏宫，拥有一千多个巴洛克式的华丽房间、优雅壮观的海神喷泉，以及规模宏大的皇家温室及花园，不论什么季节，历来都是游客们的最爱。
　　
走过一个个充满了镀金装饰、拥有巨型水晶吊灯和名贵油画的房间，皇家生活的奢华尽现眼前。触目所及，每一件摆设都是那么精致，每一个壁炉上的石刻都是那样栩栩如生，默默地见证着奥匈帝国曾经的辉煌。
　　
停留在舞厅巨大的玻璃窗前，望着周围水晶和玻璃的折影，吴映洁不禁有些出神了。这，是否就是所谓「千年繁华一夜梦」最好的写照？今月的奥地利，在欧洲只是一个贫穷的小国家。当年曾经居住此地的弗兰兹国王和茜茜皇后，在一片金碧辉煌的笼罩之下，眼睁睁看着奥匈帝国从强盛走向衰弱，是否也会有身在梦境中的感觉？
　　
「在想什么？」邱胜翊走到她身边，静静问道，打断了她的思绪。
　　
「哦，没什么……」吴映洁回头朝他一笑，不愿沉浸在自己有些伤怀的思绪里。甩了甩头，她转移话题，「小时候看过茜茜公主的电影，里面有很多场面是在这里取景的。那时只觉得这地方好漂亮，像是童话世界一样。倒是没想到，有一天真会到这里来玩。」
　　
「妳看过茜茜公主？」邱胜翊挑了挑眉，眼中似有些许揶揄之意，「罗蜜•施奈德主演的那套经典三部曲？」
　　
「喂！我除了仰慕布莱德彼特之外，也是懂得欣赏古董的。比如马龙白兰度，还有茜茜公主里面演弗兰兹国王的那个帅哥。」吴映洁故作正经地说道，吐了吐舌头，「再说，现在的电影老是靠明星脱衣服来赚钱，很少能看到那种唯美浪漫的爱情故事了。」
　　
邱胜翊点了点头，似乎颇有同感。可是过了片刻之后，他突然说道：「其实真正的茜茜公主，她的生活并没有电影里那么幸福，妳知道么？」
　　
「哦？这么说来，现实中并没有帅哥美女一见钟情的场面喽？」吴映洁有些失望，不过倒也不是太意外。在她心目中，王子公主的童话早就被英国那个马脸的查尔斯王子给破坏得很彻底。
　　
「……」邱胜翊似乎想说什么，可是看了看周围熙攘的游客，微微皱眉，突然问道：「妳想不想到花园去看看？我们边走边说。」
　　
「好。」吴映洁也觉得看腻了富丽堂皇的重重房间，便欣然同意。
　　
因为是冬天'所以尽管皇家花园里种满了长青的松柏，依然少有游客光顾。也许是前些天刚下过一场雪，石块和松针尖端都还能看到闪亮的一层薄霜。可是对习惯了纽约寒冷的两人来说，树梢的这一点积雪，根本是家常便饭。
　　
缓步走在幽静的花园里，邱胜翊呼出一口气，低声开口：「其实妳没有说错。就像电影里拍的那样，当年弗兰兹国王对茜茜公主的确是一见钟情。」
　　
「所以，历史上茜茜公主的姊姊，的确是原本内定的皇后人选？」
　　
「对。本来，皇太后是要让弗兰兹国王迎娶巴伐利亚公爵的长女埃莱娜公主，可是相亲的那天，他没有看上盛装打扮的大公主，反而立刻被穿着便装、十五岁的茜茜公主所吸引。」邱胜翊说着，微微摇头，「年轻的国王一时冲动，情不自禁地把手中的花束献给了她，于是，皇后的人选就这样变成了茜茜公主。」
　　
「那后来呢？」吴映洁迫不及待地追问。这故事的开头听来浪漫，简直就和电影中演的如出一辙，但为何他却说那广受民众爱戴的美貌皇后过得不幸福？
　　
邱胜翊似乎在思索着要如何叙述那位传奇美人的一生，片刻后才缓缓开口：「茜茜公主答应国王求婚的时候，才只有十五岁……十五岁的小公主，一直无忧无虑地生活在父母的溺爱下，又哪懂什么才是爱情？糊里糊涂地便嫁入规矩繁琐又严谨的奥地利王室成为皇后，对她来说等于被锁进了一个华丽的笼子。那场盛大的童话式婚礼，其实是她一生悲剧的开始。」
　　
「……」吴映洁听着邱胜翊低沉的嗓音诉说那一段史事，心里不禁恻然。记得电影里的茜茜公主成为皇后后，经常和丈夫在美丽的皇家花园里散步，笑得那么甜美，在鲜花簇拥下，彷佛天使降临人间。
　　
可是，那毕竟只是电影。当一片片百花争艳的花坛和美丽的绿草坪被严冬的积雪所取代，现实中的茜茜公主顶着头上沉重的后冠，面对着一片寂寞的松柏和白雪，却又是怎么样的心情？
　　
彷佛读懂了她眼中的神情，邱胜翊叹了口气，继续说道：「婚后不久，茜茜公主便患上了严重的忧郁症。单纯的她不能适应复杂的宫廷生活，皇太后鄙视她无能，丈夫又不了解她，让她终日以泪洗面。她和弗兰兹国王虽然生了三个孩子，却始终过着貌合神离的夫妻生活。」
　　
「貌合神离？就是说……」吴映洁的心悄悄为那香逝已久的女子而揪痛了。
　　
「弗兰兹国王身边一直情妇不断，而茜茜公主……她选择到处旅行来逃避，最后则孤独地死在异乡。」邱胜翊哑声说道，那深邃的五官，此刻看起来格外哀伤。
　　
「邱胜翊……」望着他似乎蒙上了一层薄雾的眼睛，吴映洁突然明白了。让他声音变得如此沙哑的，其实并非那位一生传奇却命运悲哀的奥地利皇后……
　　
而是他自己的母亲。
　　
教出了一位「天才音乐家」的邱夫人，想来当年也是个多才多艺又天真烂漫的千金小姐吧？嫁入豪门后的日子看来舒适，却因为得不到向往的爱情而日渐憔悴，加上贵妇的生活弥补不了心灵的空虚，最后终于走上绝路……
　　
这样的遭遇，和茜茜公主其实是那么相似。难怪说起这一段故事，邱胜翊的眼中隐约含着泪光……

　　
不假思索地，吴映洁伸手握住了他的手腕。
　　
「洁洁？」
　　
「虽然茜茜公主已经去世很久，可是透过电影，她的名字变成了美的化身，会一直流传下去，就像……」她直视着他深湛的眼，微微一笑，轻声说道：「就像学音乐的人都会知道『瑞娅』这个名字－－你母亲的名字。」
　　
「洁洁……」邱胜翊蓦然停下了脚步，讶异地转头，没想到她竟如此轻易便猜透了他的心思。看见她脸上温暖关切的神情，他心头一震，反手牢牢握住了她的柔荑，复杂的情绪交错，一时说不出话来。
　　
吴映洁只是浅浅笑着，被他看得脸上发烫，垂下了眼睛。
　　
于是，在这座充满了历史和传奇的皇家花园中，她与他十指交握，默默地并肩站立了片刻，看着彼此的呼吸在冷风中凝结成雾气，扩散又交融在一起。最后，邱胜翊摇了摇头，低声说道：「对不起，我……」
　　
「不。我说过，你不需要因为爱着你的母亲，而对任何人抱歉。」吴映洁立刻摇头，打断了他的话。
　　
邱胜翊微微颔首。想起她第一次对他说这句话的情景，深邃的眼神微柔。
　　
停顿片刻后，吴映洁咬了咬嘴唇，低声说道：「我记得很久以前听过一句话，说只要你还记得一个人，她就会在你心里一直活下去……」
　　
「嗯，我也听过。」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摇了摇头，眼神中有些看遍冷暖的无奈。「人死不能复生，大概也只能这么想了吧。」
　　
吴映洁耸了耸肩。「也许是有点太过梦幻的想法，可是……既然一样都要活下去，我会宁愿这么相信。」她捏了捏他修长的手指，轻柔的语气中有着坚定，「所以……所以，我会陪你一起记得。」
　　
记得邱家大宅尘封的那段过去，记得「瑞娅」两字所代表的那份思念，记得在下着冰雨的那个夜晚，他低沉诉说的那个故事……
　　
陪他一起记得，是什么造就了今天的他。
　　
闻言，邱胜翊顽长的身形微微一震，霍然低头看她。吴映洁却已经尴尬地别开了视线，只有脸颊上藏不住的嫣红，告诉他刚才听到的话并非他的想象。
　　
缓缓地，他冷峻的脸上露出了一抹淡淡的笑容，将她的手凑到唇边，轻轻吻了一下她的指尖，随即和她一起沿着碎石小路继续走下去。
　　
虽然两人都没再说话，可是在旁人看来，他们的步伐是那么和谐一致，早就是一对情侣的模样。
　　
维也纳的新年音乐会与众不同，是在元旦早上举行的。因为当地人都相信，一月一日的早上才是新年来临的时刻。于是，当外面阳光普照的时候，吴映洁终于在名闻遐迩的金色大厅中，听到了那一场举世瞩目的演奏会。
　　
不管别人的叙述如何动人，有些事情是非得要亲自经历，才能真正体会的。之前吴映洁一直不明白，为什么黄瀞怡在听说她要去观看维也纳新年音乐会时，会露出那样羡慕的表情。
　　
可是如今坐在场中，她顿时觉得，就算要她像普通人那样等个两三年才买到那一张入场券，她也愿意。因为，这实在是一场激动人心、珍贵又少见的演奏会。尽管她对音乐可说是一窍不通，却还是情不自禁地被那优美的旋律和澎湃的气势所俘掳，浑然忘记了时间的流逝。
　　
散场后，她随着其他的观众一起站立，兴奋地拚命鼓掌。那激动的模样，看得邱胜翊眼中闪过莞尔，唇角也随之微微扬起。
　　
两人之间和谐的气氛，最终是在相携走出会场时，被一阵镁光灯的闪亮所打破。
　　
「邱胜翊？」突兀的一阵强光闪烁刺得她眼花缭乱，吴映洁愕然之下，忍不住抓住了邱胜翊的手臂，往他身边靠拢了一些。
　　
「不要理他们，不要朝他们看，也不要说话。」他侧头低声说道，声音有些紧绷，挽着她的手臂快步朝外面走去。
　　
吴映洁点了点头，学他的样子，对两旁的相机和询问视若无睹，沉默地走到了场外，和邱胜翊一起坐进等待着的房车中。只是，她毕竟从未见过这种场面，等车子开动之后，还频频回头望向后车窗外。
　　
「放心吧，他们不会跟上来的。那些只是普通记者，不是狗仔队。」邱胜翊淡淡地说道。
　　
「哦……」吴映洁这时方才回过神来，看了他一眼，眼中闪过些许调侃之意，「想不到，原来你还是位焦点公众人物唷！真是失敬失敬。」
　　
他轻嗤了一声。「别把我当明星。也只有在这一年一度的音乐会上，还会有人记得我……算是谢天谢地。」
　　
吴映洁微微皱眉，对他那冷漠的语气感到有些意外。毕竟，邱胜翊已经很久没在她面前端出这副寒天脸色了。她咬了咬嘴唇，看了前方驾驶的司机一眼，便没再说什么。
　　
沈默地回到旅馆，在房间里换下身上闪亮的礼服后，吴映洁打开门，轻轻地走到客厅，立刻看见邱胜翊站在窗边。他双手抱胸，默默地俯视下方的车水马龙，轮廓深刻的侧脸显得冷然。
　　
静静地看了片刻，她走到他身边，犹豫地开口：「你……很讨厌记者吗？」从音乐会散场后，他眼中就一直有着阴郁。
　　
他微微一愣，似是被她的问话打断了思绪，随即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放下了双臂。「我只是不喜欢受到媒体的注意。那让我觉得很没有隐私权。」
　　
她点了点头。「瀞怡之前说过，你作风低调，很不喜欢曝光，所以她只知道瑞娅的理事长是罗伦斯，却记不起姓什么长什么样子，更不知道那就是你。」她轻笑一声，耸了耸肩。「要不是那样，当初我怎么也不会去应征当你的秘书。」
　　
邱胜翊的脸色略缓，声音里透出了淡淡的笑意。「哦？这么说来，多亏我一直对媒体避如蛇蝎，不然的话，到现在我在妳眼中还是混蛋一个。」
　　
「邱胜翊！」她尴尬地跺了跺脚抗议，脸上微微发烫。
　　
他轻笑一声，摇了摇头，终于转过身面对着她。「洁洁，别介意我刚才面对记者的态度，我只是－－」他顿了顿，显然想到什么不愉快的事，脸色又沉了下来，最后才低声说道，「我母亲……还有后来父亲去世的时候，一直有小报记者守在我家门外，让我对他们很反感。」
　
「嗯。」吴映洁点了点头，可以想见当时邱胜翊的心情。望着他此刻脸上复杂的神情，她心头没来由地一震，突然清楚地明白，让邱胜翊和廖俊杰之间关系如此恶化的，还有外界的因素。
　　
邱夫人突然死去，廖俊杰接着便入住邱家，想必……被小报渲染得十分不堪吧？而当时因为丧母而悲恸不已的邱胜翊，看到那样的报导，心里又是怎样的气愤和难堪？
　　
眼眶突然有些湿润，吴映洁低下头咬了咬嘴唇。不愿看见他沉溺在过去的悲伤中，竭力想要说些什么来转移他的注意力。眼角突然触及墙角那架一尘不染、漆木光滑如镜的钢琴，她灵机一动，脱口而出：「你……能不能弹首曲子给我听？」
　　
她突兀的要求让邱胜翊有些错愕，皱眉问道：「为什么？」
　　
吴映洁朝他翻了下眼睛，随即指向墙角的钢琴，摆出理所当然的脸色。「什么为什么？你当年好歹被人称作天才音乐家耶，在音乐之都维也纳待了快一个星期，却连琴盖都没打开过一下。」
　　
邱胜翊顺着她的目光望去，看到那架显然价值不菲的梨木钢琴，眼神悄然闪了一下，有她无法读解的情绪在酝酿。
　　
他缓缓地走到墙角，手指轻轻抚过光滑如镜的琴盖，犹豫了片刻，终于开口问道：「那么，妳想听什么曲子？」

　　
「唔……」她只是随口问问，转移他的注意力，倒是没想到他真的会答应。偏头努力想了一下，才想到了一个曲目，「贝多芬的月光曲，好不好？」
　　
闻言，邱胜翊的身形陡然一僵！停顿了片刻，才转过身望着她，锐利的眼睛显得格外深邃。「妳喜欢月光曲？」
　　
「嗯。」吴映洁点了点头，看见他脸上奇怪的表情，立刻气恼地跺脚，「不要用那种看到外星人的表情好不好？虽然我不常听古典音乐，可不代表我一点也不懂得欣赏。」
　　
「我不是……」他摇了摇头，似乎想要解释什么，可是停顿了一下，最后却只是问道：「能不能告诉我，妳为什么会喜欢这首曲子？」
　　
想起往事，吴映洁微微笑了。「我爸是个古典音乐迷。以前我们家里有一个贝多芬的石雕头像。在我还很小的时候，有一天，我指着雕像问爸爸那个人是谁，他就开始跟我说贝多芬的故事。」她抿了抿嘴唇，「那时的我什么也不懂，却记住了月光曲这个名宇，因为我觉得它听起来很美。」
　　
邱胜翊微微挑眉。「所以，妳就想听这首曲子？」
　　
「嗯。」她耸了耸肩，轻笑。「说来也奇怪，我爸收集了很多贝多芬的作品，可是里面偏偏没有月光曲。就是这样，我才更加好奇，吵着一定要听。终于，有一次他带我去一个朋友家里作客，我才如愿以偿地听到了这首大名鼎鼎的钢琴鸣奏曲。」
　　
说着，她的微笑变得愈加柔和，眼神也有些遥远。「当时，我才不过四、五岁左右的年纪吧，可是我到现在都还清楚地记得，那天在他朋友家吃过晚餐，天已经黑了，他的朋友开始播放cd，爸爸把我抱上窗台，让我站在上面，边听音乐边看外面刚升上树梢的月亮。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那样，当时我就觉得，那是我听过最优美、最柔和的旋律……所以，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就很固执地喜欢着月光曲。」
　　
「……」邱胜翊静静地听着她的诉说，脸上接连闪过几种复杂的表情，湛亮的眼是那样深邃，让她无从解读。
　　
以为他终究是因为她兴之所至的要求而为难着，吴映洁垂下了眼，有些失望地耸了耸肩。「算了，当我没说过。其实我也不懂音乐……」
　　
话还没说完，邱胜翊突然坐上琴凳，熟练地打开了琴盖，修长的手指轻敲黑白分明的琴键，顿时几个悦耳的音符在跳动，回荡满室。
　　
「这架钢琴的音色调得很完美……」他沉声说道，随即深深地吸了口气，便低头弹奏起来。
　　
缓缓地，吴映洁在沙发上坐下，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优雅的侧面轮廓。此刻他的神情是那样专注，而从他指尖流泻满室的旋律……
　　
好美，好美……
　　
那样如泉水般流动的音符，美得让她无法形容心里的感觉，一如幼时仰头面对树梢皎月，第一次听月光曲的感觉一样。
　　
眼前，邱胜翊俊美的脸变得蒙眬起来。吴映洁情不自禁地闭上了眼睛，因为唯有这样，才能真正融入那明澈而幽深的旋律中，仔细去捕捉连绵激昂的音符背后，那一缕淡淡、寂寞的低诉……
　　
在她周围，时间的流动彷佛渐渐变得凝滞，终至完全停止、消失。现实在缓缓退去，最后只留下苍茫的天与地之间，一片银色的月光晃动如水。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最后一个激昂的音符也归于寂静，时间和现实才如同奔腾的潮水般，急速涌回她身边。
　　
深深地吸了口气，睁开眼睛，只见邱胜翊不知何时已经来到她身边，正低头默默地望着她。
　　
「我总算明白，为什么瀞怡说你弹的钢琴和别人不一样。」对上他的目光，她轻声说道：「刚才……感觉就像站在无人的海滩上，看着月亮在海面上升起。」
　　
邱胜翊深邃的眼中闪过意外，随即变成了罕见的柔和。
　　
「像月亮在海面上升起，嗯？」他低声重复，缓缓地在她面前蹲下，温柔地平视她明亮的眼睛。
　　
洁洁知不知道，她说的，正是每次他在弹奏月光曲时，脑海里所想象的画面？她知不知道，刚才是他在退出音乐界后，第一次弹奏出心里所想象的海潮和月光？她知不知道，这对他有着什么样的意义？
　　
她知不知道，这都是因为她……
　　
「谁说妳不懂音乐？妳……懂我的。」抬起手轻轻抚上她的脸颊，彷佛是在触碰珍贵的瓷器。
　　
「邱胜翊……」贴在她脸上的修长手指轻柔得如同羽毛拂过，可是从他指尖传来的温暖，却直直地渗透进她心底。吴映洁的声音微颤，几乎忘记了呼吸，宛如置身梦境中，看着他的俊脸缓缓凑近，她微启唇瓣，情不自禁地闭上了眼睛。
　　
他的嘴唇比她想象中更柔软……却在她身体里燃起一片火花。情不自禁地抬手环上他的脖子，她的手指绕进他及肩的黑发里，仔细品尝属于他的味道。
　　
谁会想得到？平时看起来如同月光一般遥远淡漠的邱胜翊，此刻竟是这般温柔……
　　
许久之后两人方才分开，满室寂静中只听见呼吸声。两人静静地对望着，在彼此眼中都看到了一丝讶异和不确定。
　　
真的跨过这条界线了……就这样，让一个吻改变了一切。他们不再是单纯的朋友，更不可能回到老板和秘书的纯工作关系。
　　
不禁要问：这个不属于礼貌、不属于友谊的吻，该如何去定义？未来，他们又该如何相处？
　　
深深地望着她，邱胜翊湛亮的眼神微闪，似乎下了某种决定。他抿了抿嘴唇，坐到她身边，默默地朝她张开双臂。
　　
吴映洁不自觉地呼出一口气，轻轻依偎进他坚实的怀中，感受到他的温暖，她缓缓地露出了一抹笑容，甜美得一如晴朗夜空下，跳跃在浪花上的月光。
　　
他收紧了手臂将她搂在胸口，嗅着她发丝间的清香，在她头顶深深地印下一吻，随后闭上了眼睛。
　　
暂时，就让一切尽在不言中。

『10』第八章

冬季的早晨，天空有些灰蒙蒙的，吴映洁熟练地开着车驶在拥挤的长岛公路上，克制不住心里混合了期待和紧张及一丝蠢蠢欲动，虽然，在瑞娅工作已有半年多，每天上下班这条路也不知走了多少次，可是……
　　
今天毕竟是不大一样的。维也纳之行终于彻底改变了两人之间的关系，现在的邱胜翊，是她的……男朋友。
　　
眼前突然浮现他眼眸低垂、专注弹奏钢琴的俊脸。吴映洁不由得一愣，抿了抿嘴唇，轻笑出声。
　　
男朋友……用这个词形容邱胜翊，似乎有点怪怪的，感觉近乎幼稚，和他浑身的贵族气息格格不入。可是，他的确是她的「男朋友」了，不是吗？昨天从维也纳回来，出了机场，他送她回家时的那个晚安吻，让她到现在还有些飘在云端的感觉……
　　
换道出了高速公路，拐进熟悉的小路，片刻之后便驶进「瑞娅」的雕花铜门。缓缓将车停进她专用的车位，吴映洁熄了引擎，拔下钥匙，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停顿片刻后，终于打开车门，走进那栋美丽的红砖楼中。
　　
穿过长廊，一路微笑着和遇见的孩子们打招呼，笔直上了三楼。她在邱胜翊的办公室门口停顿了片刻，若有所思地咬了咬嘴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