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了廖威廉的当然是邱胜翊，」庄濠全说。「不然还会是谁？」
　　
「事实上，我没有杀廖威廉。」胜翊说。
　　
「我不信。」庄濠全说。
　　
「信不信由你，但你在回头留意我时，可能不会注意到真正的凶手就站在你面前。」
　　
「就像我们没能注意到我们正被诱入破产的陷阱？」庄濠全厉声道。
　　
胜翊微微一笑。「正是。我劝两位提防所有新认识的人。」
　　
「不，不可能发生这种事。」刘俊纬的呼吸浅促紊乱。
　　
庄濠全绷紧下颚。「邱胜翊，如果廖威廉不是你杀的，那么凶手是谁？」
　　
「问得好。」胜翊心不在焉地啜一口红酒。「我希望我很快就能回答你。在此期间，我们不得不假设，凶手接下来会找上你们两个。这就是我今晚找你们来的原因。在你们死之前，我要你们知道简凯玲的大仇已报。」
　　
刘俊纬无助又激动地摇头。「但是这个歹徒为什么想要杀我们？」
　　
「跟他杀害廖威廉的理由相同，他希望转移我对另一项计划的心思。」胜翊说。「我承认他成功地分散了我的注意力，我不能让这种情况继续下去。」
　　
「你的另一项计划是什么？」庄濠全问。
　　
「不干你的事。」胜翊说。「我与你及刘俊纬的瓜葛暂时结束，事情的发展迫使我比原定计划提早行动。目前我不得不满足于知道你们两个在天亮后，就会发现债主上门。」
　　
「我完了。」刘俊纬喘息着说。「彻底完了。」
　　
「对。」胜翊走向门口。「这远不足以弥补你们五年前做的事，但可以让你们在寒冷的漫漫长夜有事可想。假设杀害廖威廉的那个凶手没有先杀了你们。」
　　
「你该下地狱，可恶的混蛋东西！」庄濠全破口大骂。「你逃不掉的。」
　　
「如果你觉得我在任何方面损及你的名誉，尽管叫你的助手来找我的助手恰谈决斗时间。」胜翊轻声说。
　　
庄濠全气得面红耳赤，但不敢再多话。
　　
胜翊走出餐室，关上房门。他听到东西砸在门板上的碎裂声。大概是酒瓶。他走下后楼梯，进入雾蒙蒙的夜色中。
　　
终于结束了。漫漫五年的等待、计划和布局都在今晚结束。廖威廉死了。刘俊纬和庄濠全破产了，而且可能会死在冒充翁瑞迪鬼魂的神秘歹徒手中。这样应该够了。
　　
他发现自己在等待着，但什么感觉都没有。大仇已报的满足呢？正义伸张的快感呢？心灵的平静呢？
　　
他听到银阁传出掌声，催眠术表演刚刚结束。
　　
他恍然大悟自己过去五年来都处于催眠状态。也许映洁说的对，也许他古怪到了极点。哪个头脑清楚、神志正常的人，会花五年的时间去计划复仇？
　　
他知道答案：除了复仇以外就没有更重要的事可以让他活着的人就会。
　　
那个阴郁的领悟像没有前途的灰暗浓雾一样笼罩住他，只是压在灵魂上更沉重。他走出游乐园的西门，走向排列在阴影中等候的出租马车。
　　
看到停在街边的黑色小马车使他戛然止步。
　　
「可恶！」
　　
他心中的空虚突然被愤怒填满。她不该在这里的。
　　
他走向马车。驾驶座上的拉摩在他靠近时，招呼他。「真是对不住，邱先生。我想要说服她不要跟踪你，但她就是不听。」
　　
「我们改天再来讨论你该听命于谁的问题，拉摩。」
　　
他拉开车门，钻进没有亮灯的车厢里。
　　
「胜翊，」映洁哽咽道，但他无法立即分辨那是什么情绪造成的。「你今晚和那两个人见面──刘俊纬和庄濠全。不必否认了。」
　　
他在她对面坐下。她戴着面纱，放在膝头的双手紧握成拳头。他看不到她的表情，但感觉得出她的紧张。
　　
「根本没打算否认。」他说。
　　
「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
　　
她的勃然大怒使他怔了几秒。「我对妳怎么了？」
　　
「你甚至没有基于礼貌地告知我你今晚的计划。要不是杨奇煜正好提到你差人送信给两位绅士，约他们见面谈事情，我根本不会知道你要做什么。你怎么可以不告诉我就做这种事？」
　　
她的愤怒令他大惑不解。「我与刘俊纬及庄濠全的事与妳无关。」
　　
「你告诉他们，他们即将身败名裂，对不对？」
　　
「对。」
　　
「可恶，你有可能送命呀！」
　　
「不大可能，一切都在我的掌控之中。」
　　
「天啊！胜翊，你安排与你的两个死敌摊牌，但是你甚至没有带杨奇煜去保护你。」
　　
「我向妳保证，杨奇煜没有必要在场。」
　　
「你没有权利冒这种险。万一事情出了差错呢？」她越说越激动。「万一刘俊纬或庄濠全要求与你决斗呢？」
　　
她的愤怒令他不安又有点好奇，他发觉她过度替他紧张。「刘俊纬及庄濠全不是那种会冒生命危险与人决斗的人。如果是，我早就向他们挑战了。映洁，不要这么激动。」
　　
「不要激动？你怎么会有这种建议？万一他们之中的一个，当场掏出手枪打死你呢？」
　　
「我并非毫无准备。」他安抚道。「也许我不该提醒妳我的缺点，但我毕竟是梵萨人，想要杀我没有那么容易。」
　　
「你该死的梵萨训练防不了子弹，胜翊。翁瑞迪是梵萨人，但我用一支手枪就杷他打死在他自家二楼的走廊上了。」
　　
马车在前进，但车内的死寂似乎掩盖了车轮声与马蹄声。映洁听着自己的认罪告白在车厢内回响，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疯了。这么多个月来，她一直严守着这个可以使她被吊死或流放的秘密，这会儿却在激烈的争吵中脱口而出。
　　
「原来谣传和猜测都是正确的，」胜翊若有所思地说。「射杀他的人果真是妳。」
　　
她绞着双手。「是的。」
　　
「那个不断出现的噩梦，我猜它相当精确地描述出那夜发生的事。」
　　
「是的。我没有告诉你的另一部分。」
　　
「妳射杀翁瑞迪的那部分。」
　　

「是的。」
　　
他凝视着她。「妳也没有告诉我，妳为什么在房子着火时，急于打开卧室的门锁。」
　　
「嘉怡在那间卧室里。」
　　
短暂的死寂。
　　
「真要命！」胜翊思索片刻。「她怎么会被锁在那间卧室里？」最后他问。
　　
「那一夜瑞迪在毒死爸爸后，绑架了她。」她低头看着自己握拳的手。「他把她带到他家，绑住她的手脚，塞住她的嘴巴，把她留在那里准备让她被大火活活烧死。」
　　
「妳怎么找到她的？」
　　
「我发现爸爸时，他还没有断气。他告诉我瑞迪绑走了嘉怡，最后一定会找上我。他告诉我迅速果断的行动是我唯一的希望，他要我牢记他传授我的梵萨之道。」
　　
「妳怎么做？」
　　
「我跟踪瑞迪到他家。等我抵达时，他已经在实验室放了火，正打算在楼下的厨房再放一把火。我进入花园，抬头看到嘉怡的脸出现在二楼卧室的窗户里。她设法杷自己拖到了那里，但她的手仍然被绑着。她没办法打开窗户，而我没有办法爬到那上面去。」
　　
「于是妳进入屋内？」
　　
「是的，我别无选择。」她闭一下眼睛。「瑞迪还在厨房，他没有听到我进去。我登上楼梯，沿着走廊来到卧室门外。走廊上很暗，只有后楼梯传来火光。」
　　
「妳发现房门锁着。」
　　
她点头。「我尝试用发夹开锁。我可以听到大火辟啪作响，我知道我的时间不多。然后他突然出现在走廊上，他一定是看到我上楼。」
　　
「他对妳说了什么？」
　　
「他看到我蹲在卧室门锁前时，放声大笑。他举起钥匙，再度放声大笑。『妳需要的是这个吗？』他问。」
　　
「妳说了什么？」
　　
「什么都没说。我透过面纱注视他。手枪就在我身旁的地板上，被斗篷下襬遮着，他没有看到它。爸爸说我不可以犹豫，因为瑞迪是梵萨人。所以我什么都没说，直接伸手抓起手枪朝他开枪。要知道，他离我只有两码远，正大步走向我，像恶魔一样大笑着。我不能失手。我不敢失手。」
　　
「然后妳捡起钥匙，打开门锁，救出妳姑姑。」
　　
「是的。」
　　
「妳真的很不可思议，亲爱的。」
　　
她凝视着他。「我这辈子从来没有那样害怕过。」
　　
「那当然。这就是令人吃惊的地方。我不想让妳多谈这件事，但我必须再问妳一次，由于妳和妳姑姑，是最后看到瑞迪活着的人，妳百分之百确定他在那一夜死了吗？」
　　
她打个哆嗦。「是的。嘉怡逼我们中途停下来让她确定他死了。她说我们不能有任何失误，因为他是一个疯狂又危险的人。」
　　
「而且非常狡猾。」
　　
她镇定心神，坚决地看他一眼。「几乎跟你一样精明狡猾，先生。但再精明狡猾也躲不过子弹。」
　　
「我了解妳的意思，也谢谢妳的关切。」
　　
「可恶，胜翊，不要把我当成没脑筋的白痴。我知道在近距离发射的子弹，可以把人的胸膛变成什么样子。」
　　
「的确。妳为什么选在这个时候，告诉我那一夜真正发生的事？」
　　
她浑身一僵。「我向你保证，我没有打算承认杀人。」
　　
「自卫。」
　　
「对，但未必每个人都会相信，胜翊。」
　　
「我就相信。」
　　
「请别见怪，但你在听说我是杀人凶手时，似乎一点也不惊讶。」
　　
他淡淡一笑。「无疑是因为那早在预料之中，我早就肯定射杀翁瑞迪的人不是妳就是妳的姑姑。在妳们两个之中，我会打赌是妳。嘉怡会用毒药杀人，而不是手枪。」
　　
「原来如此。」她低头望着自己的手。「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什么都不必说。」他停顿一下。「但关于妳脱口说出真相的方式……」
　　
「我想象不出我是怎么了，我一定是发疯了。」她轻蹙柳眉。「不，不是发疯，是火大了。你怎么可以像今晚这样拿自己的生命冒险？」
　　
「妳为什么这么生我的气？」他平和地问。「因为妳担心我遭到刘俊纬或庄濠全的杀害，而无法替妳效劳吗？」
　　
「可恶，胜翊，你知道不是那样的。我生气是因为不忍心想到你有什么三长两短。」
　　
「妳是说，尽管我是梵萨人，妳还是渐渐喜欢上我了吗？妳觉得妳可以忽略我是个生意人的事实吗？」
　　
她瞪他一眼。「我没心情开玩笑，先生。」
　　
「我也是。」他突然伸手握住她的肩膀。「告诉我，妳不忍心想到我可能送命的原因，究竟是什么。」
　　
「别这么讨厌，胜翊。」她咬牙切齿道。「你很清楚我为什么不希望你受伤或送命。」
　　
「因为妳不喜欢被迫去寻找另一个梵萨高手？因为妳不愿意肩负起更多的罪恶感？这就是妳如此担心我的原因吗？」
　　
「你讨厌，胜翊。」
　　
「妳担心我在受雇于妳的期间有什么三长两短，妳会觉得在道义上必须为我出事负责，就像妳对妳父亲的死自责一样，对不对？」
　　
她突然发觉他也在生气。「对，那是部分的原因。我不需要更多的罪恶感，多谢了。」
　　
「妳不必为我负责。」他的声音像刀刃一样冰冷锐利。「了解吗？」
　　
「我爱怎样就怎样。」
　　
「不，妳休想。」他粗鲁地掀开她的面纱。「我们必须同舟共济。」
　　
「胜翊，如果你有什么三长两短，我想我真的会发疯。」她凄楚地说。
　　
他捧起她的脸蛋。「仔细听好。我的事我自己作主，妳没有权利和资格杷那些决定的后果揽到自己身上去。可恶，映洁，我不是妳的责任。」
　　
「那么你是什么？」
　　
「老天作证，我是妳的爱人。永远别忘了这个事实。」
　　

他用力亲吻她，然后杷她推倒在椅垫上。他的身体压得她无法动弹，他的腿弄绉了她的衣裳。
　　
「胜翊。」
　　
「几分钟前走出『梦幻阁乐园』时，我觉得自己好像是从催眠状态中醒来。长达五年的催眠状态。我的复仇计划支持我熬过了那五年。今晚我第一次领悟到，现在我的生命中有样东西比复仇更重要。」
　　
「什么东西，胜翊？」
　　
「妳。」
　　
他低下头，用热吻封住她的唇。她攀附着他，用同样的热情回吻他。他的吻一路来到她的粉颈。
　　
「我是妳的爱人。」他再度说。
　　
「是的、是的。」
　　
他把她的裙子掀到腰际，她感觉到他温暖的手霸道地抚摸着她吊袜带上方的赤裸肌肤。他的手指找到她敏感的蓓蕾，几下高明的爱抚就点燃她的熊熊欲火。
　　
「妳对我的反应，就像妳是上天专为我而造的。」他沙哑的声音中夹杂着一丝敬畏。
　　
她感觉到他亢奋的下体抵着她，这才发觉他不知用什么方法解开了裤裆。他分别用两手抓住她的两只脚踝，把它们拉到他的肩膀上。在衣裳、斗篷和阴影间，她知道他不可能看到她，但她还是觉得非常暴露。她从未体验过如此强烈的脆弱感，但那不但没有令她惊慌，反而使她的兴奋升到最高点。
　　
他用力一挺，把自己完全推送进她体内。她颤抖地吸口气，但他在她还来不及适应之前就开始移动。他的冲刺又快又急又猛。
　　
堆积在她下腹里的压力突然爆发，释放出一波波甜美的悸动。
　　
她听到胜翊满足的低吼，感觉到他的背肌在她的手掌下绷紧。她紧紧抱着在她体内获得解脱的他。
　　
刚刚搜完柯爵士最后一个书桌抽屉，胜翊就听到钥匙在房门锁孔里转动的声音。他迅速吹熄蜡烛，躲到落地窗的丝绒厚窗帘后面。
　　
他听到房门开启，有人进书房。他看到烛光，但看不到拿蜡烛的人。
　　
「原来你在这儿，埃佛。」一个声音在走廊上说。「他们在厨房找你。」
　　
「告诉他们我马上过去，我得先巡逻完。你知道自从前天的窃案后，老爷有多么担心他的贵重物品。他叫我今晚尤其要提高警觉，因为屋里到处都是客人。」
　　
「哈，那根本不算是窃案，只有他上个月从药材店带回来的那罐药草不见了。不见了更好，如果你问我。」
　　
「没人问你，乔治。」
　　
仆人的对话回答了今晚最紧迫的问题，胜翊在仆人离开书房、关上房门时，心想，安眠药草被偷了。无疑是神秘鬼魂的另一次深夜造访，柯爵士显然没有涉入这件事。
　　
胜翊从窗帘后面走出来。他离开书房，沿着走廊走向楼梯。几分钟后，他穿过拥挤的舞厅走向嘉怡和映洁。
　　
看到映洁驱散了他无法在柯爵士的书房找到有用情报的挫折感。在嘉怡和他的软硬兼施下，映洁终于同意除去孝服，在今晚穿上浅黄色的丝质晚礼服。她看来艳光四射，他心想。她使其它的女人相形失色，不仅因为她是舞厅里最美的女人，也是因为他觉得她是世上最迷人的女子。
　　
他在走向她时，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他在替她挑选礼服时没有选错颜色，他心想。阳光般的浅黄绝对是最适合她的颜色。
　　
「晚上好，两位女士。」他在映洁身旁停下。「玩得开心吗？」
　　
映洁猛然转身，她眼中的怒火使他吃了一惊。
　　
「你怎么可以做出那么愚蠢的事情来？」她劈头就问。「你到底在想什么？你连半点理智都没有吗？你怎会做出那种傻事来？」
　　
迷惑的胜翊以目光求嘉怡指点迷津。嘉怡只是挑起眉毛，耸耸肩膀，接着就转头继续观看舞池里的红男绿女。他明白他得靠自己了。
　　
他望进映洁恼怒的眼里。「呃──」
　　
「你以为我不会发现真相吗？」
　　
「这个嘛──」
　　
「我简直不敢相信。」
　　
「相信什么？」他充满戒心地问。「如果是关于我去搜查柯爵士书房的事，妳知道我打算──」
　　
「不是关于那件事，你心知肚明。」她恶声恶气地说。
　　
他往四下瞧，看到一小群女人站在附近。他握住映洁的手臂。「我建议我们到花园去呼吸点新鲜空气。」
　　
「你休想借机改变话题来脱身。」
　　
「我必须先搞清楚话题是什么，」他拉着她走出落地窗。「然后才能为改变它发愁。」
　　
「啐，别装傻了。」
　　
「我向妳保证，那不是装出来的。」他拉着她停在露台边的阴影里。「好了，映洁，妳这么大发雷霆到底是为了什么？」
　　
「为了有人告诉我，在你的俱乐部里发生了什么事。」
　　
他呻吟一声。「有人提起赌注的事。」
　　
「我才不在乎那一千英镑赌注的事。那些浪荡子无所事事到从墙上的苍蝇到拳击比赛都拿来打赌，他们会做出这种穷极无聊的事也是意料中事。」
　　
他这下子是真的百思不解。「如果妳不是为了赌注的事生气，那么到底是为了什么？」
　　
「我刚刚得知你对俱乐部里所有的人提出过挑战。有没有这回事？」
　　
他皱起眉头。「谁告诉妳的？」
　　
「有没有这回事？」
　　
「映洁──」
　　
「我要提醒你，我们有过不诓骗对方的协议。你真的打算向每个侮辱我的男人，提出挑战要求决斗吗？」
　　
「我认为不大可能会有人在我听得见的地方侮辱妳，」他尽可能以安抚的语气说。「所以没什么好担心的。」
　　
她朝他靠近一步。「胜翊，如果你冒生命危险做出为我的名声决斗这种傻事，我发誓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
　　
他微微一笑。「永远？」
　　
「我是说真的。」
　　

他感觉到心中泛起一股暖意。「那么，映洁，妳是有一点点爱我喽？尽管我是个经商的梵萨人？」
　　
「我这辈子从来没有像爱你这样爱过任何人，你这个疯疯癫癫的大白痴。我绝不会容忍你再做出这种傻事来。我讲得够清楚了吗？」
　　
「非常清楚。」在她还来不及领悟她刚刚说了什么之前，他把她拉进怀里用力亲吻她。

『16』第十五章

小强把邱先生送他的羊毛围巾紧紧围住脖子，躲在门廊的阴影下仔细观察从酒馆出来的两位绅士。左边那个家伙是他跟踪了一整天的人，杨奇煜告诉过他那个人名叫刘俊纬。
　　
「该死，.我觉得怪怪的。」刘俊纬在台阶上摇晃了一下。「但我不觉得今晚我有喝那么多酒。」
　　
「你八成是记不清楚了，朋友。」金发男子笑道。「别担心，我会把你平安送回家。」
　　
「多谢了。」
　　
小强看到刘俊纬在步下台阶时，又绊跌了一下。要不是那个拿手杖的金发男子及时伸手扶住他，他就会跌个狗吃屎。
　　
期待使小强兴奋，一大笔赏金在他的脑海里跳来跳去。杨奇煜交代他要特别留意跟刘俊纬在一起的任何人。持手杖的那个男子比刘俊纬晚几分钟进入酒馆，现在他们却像多年好友般亲热。刘俊纬的同伴戴上帽子，他的金发在灯光下像金丝般闪闪发亮。他举起手杖拦下一辆路过的出租马车。他把刘俊纬塞进车厢里，然后上前跟车夫说话。
　　
小强从阴影里慢慢移动出来，竖起耳朵偷听金发男子的目的地。
　　
「曲树街，车夫。」圆润洪亮的声音在雾里奇怪地回响着。
　　
「好的，先生。」
　　
小强没有继续听下去。他对靠近河边的曲树街很熟，它在这种深夜会是一个黑暗危险的地方，盘踞在那里的是最卑劣的鼠辈，用两只脚走路的那种鼠辈。
　　
映洁坐在卧室的小书桌前，视而不见地瞪着小簿子，满脑子想的都是自己对胜翊脱口而出的鲁莽示爱。幸好他很有绅士风度地没有再提起那个话题。或许他跟她一样震惊。也许他最不想听到她说的就是那三个字。他自称是她的爱人，但他从来没有说过爱她。
　　
敲门声响起，映洁抬起头瞥一眼时钟。午夜已过。「进来。」
　　
房门打开，身穿睡袍的奈丽出现在门口。「打扰了，夫人，但有个男孩在厨房门外要求见杨奇煜或邱先生，但他们两个都还没有回来。」
　　
胜翊去俱乐部收集情报，杨奇煜扮成车夫陪同他前去。
　　
「一个男孩？」
　　
「是的，夫人。替杨奇煜和邱先生跑腿办事的男孩之一。他说有很重要的事，说是关于他监视了两天的那个人。」
　　
「刘俊纬。」映洁跳起来。「叫他在厨房等，我换好衣服就下去。」
　　
「好的，夫人。」奈丽转身准备离开。
　　
「等一下。」映洁在衣橱前喊。「叫醒拉摩，叫他去拦一辆出租马车。快点，奈丽。」
　　
「夫人，妳不要坐妳自己的马车吗？」
　　
「不要，可能会被认出来。」
　　
奈丽杏眼圆睁。「是不是有危险？」
　　
「很有可能。快去，奈丽。」
　　
「是，夫人。」奈丽快步而去。
　　
映洁迅速换好衣服，带着手枪和小刀，冲出房间，跑下楼梯，气喘吁吁地抵达厨房。她一眼就认出那个衣衫褴褛的男孩。
　　
「小强，你没事吧？」
　　
「当然没事。」小强满口松饼地咕哝。「有事向杨奇煜或邱先生报告。」
　　
「他们两个都出去了，可能在邱先生的俱乐部。快点告诉我你今晚看到的事。」
　　
他露出狐疑之色。「那我的赏金呢？」
　　
「我保证你会拿到。」
　　
小强皱皱鼻子，考虑片刻后做出决定。「看到刘俊纬跟一个男子上了马车。刘俊纬喝得烂醉，但另一个家伙清醒得很。听到他告诉刘俊纬说会送他回家，后来他却叫车夫载他们去曲树街。」
　　
「曲树街在哪里？」
　　
「靠近河边，离『梦幻阁乐园』的南门不远。我监视刘俊纬两天了，我可以肯定他不是住在那里。」
　　
拉摩一边穿外套，一边出现在门口。「夫人，这是怎么回事？」
　　
映洁猛地转身。「拦到出租马车了没有？」
　　
「有，但什么事这么急？」
　　
「我们必须去邱先生的俱乐部设法找到他，然后立刻赶往曲树街。刘俊纬被一个可能是──」她在正要说出「凶手」这两个字时，突然住口。她不想吓到小强，但怀疑有任何事能吓到这个在街头混久了的男孩。「他被一个可能很危险的人带去那里了。」
　　
小强翻个白眼。「她说的那个人干掉了他们从河里捞起来的那个绅士。杨奇煜都告诉我了。」他伸手拿了另一个松饼往嘴里塞。
　　
「邱先生说过可能会发生这种事，」映洁解释。「他说这会给他逮到歹徒的机会。但我们必须把这个消息告诉他。」她转向小强。「你可以留在这里等我们回来。」
　　
「别担心我。」小强说，伸手又拿了个松饼。「拿到赏金前，我哪儿也不去。」
　　
胜翊一边穿大衣，一边快步走向他的马车。他想到这不是他第一次被映洁从俱乐部里叫出来去。这快变成习惯了。
　　
他打开车门钻进车厢，杨奇煜爬上驾驶座加入拉摩。载映洁到圣詹姆斯街来的出租马车消失在雾里。
　　
「胜翊，谢天谢地让我们这么快就找到你。」映洁在他坐下时说。
　　
「这是怎么回事？」他在马车开动时问。
　　
「小强看到刘俊纬跟一位绅士一起离开，就像你预料的那样。目的地是曲树街。据说那里靠近河边，治安很差。」
　　
胜翊打量着窗外的繁忙街景。「那里离『梦幻阁乐园』的南门也很近便。」
　　
「近便？」
　　
「近得很方便在枪杀人后把尸体拖去那里。廖威廉很可能就是在曲树街遇害后，被拖去鬼屋的。」
　　
「先是廖威廉，现在是刘俊纬。我不懂，胜翊。歹徒为什么要这样做？没道理呀！」
　　
他有点讶异地望向她。「妳不懂吗？他决心把我逐出这件事。我显然妨碍到他。」

　　
「但杀害你的敌人，怎会使你不碍事？」
　　
「在第一次鲁莽地尝试除掉我不成后，他显然断定再次面对我太冒险，于是他想出另一个方法来解决问题。」
　　
「什么意思？」
　　
「我相信杀死廖威廉是在警告我，但今晚我们的鬼魂无疑是想做出更直接的威胁。也许他认为只要能把『梦幻阁乐园』卷入命案的丑闻里，他就可以给我制造出许多麻烦，来转移我的注意力。」
　　
「对。如果让社会大众知道在『梦幻阁乐园』里发现一具死尸，你的生意就完了。」
　　
「我猜毁了我的生意不是他的主要目的，他真正的目的可能是把我牵连进谋杀案中。」
　　
「你？」她睁大双眼。「天啊！胜翊，在『梦幻阁乐园』里发现尸体，真的会使身为业主的你，被当成命案的嫌疑犯吗？不大可能吧。」
　　
「如果让人知道我把那个死人视为不共戴天的敌人，而且一直在计划毁了他，那就很有可能了。」他轻声说。
　　
「我懂你的意思。」她打个哆嗦。「歹徒显然知道你最不为人知的秘密，他好像真的是能穿墙的鬼魂。」
　　
「他想逼我退出这件事，好让他能接近妳。」胜翊说。「他想必已经开始怀疑钥匙在妳手上。」
　　
拉摩熟练的驾驶技术，和杨奇煜对风化区的了如指掌，使马车迅速接近目的地。胜翊叫拉摩把车停在离乐园南门两条街外的地方。
　　
「我们为什么要停在这里？」映洁问。
　　
「以便防范各种意外状况。」胜翊打开车门跳下车。「各位，仔细听好。拉摩，你和映洁留守马车。找个既可以监视南门又不会被人看到的地方。」
　　
映洁杷头探出车窗。「为什么我们必须留在这里？」
　　
「如果杨奇煜和我来不及防止刘俊纬被杀，歹徒很可能会把尸体从南门运进乐园。这个人很危险，映洁。妳不可以拿拉摩或妳自己的性命冒险。你们只要注意他进入乐园后往哪个方向去就行了，千万不要轻举妄动地尝试阻止他。明白吗？」
　　
「你和杨奇煜要做什么？」
　　
「我们要在那个歹徒帮我更多忙之前设法抓到他。」他望向杨奇煜。「准备好了吗？」
　　
「好了。」杨奇煜热切又兴奋地跳下驾驶座。
　　
「胜翊，你和杨奇煜一定要答应我，你们会非常小心。」映洁叮咛。
　　
「没问题。」他说。
　　
他暗自微笑地转身走开。他们都没有再提到她昨晚的真爱告白。他觉得她想假装没发生那回事，暂时心满意足的他不介意她配合演出。他猜她需要时间适应这个爱他的想法。那一定很令她震惊。她不可能知道她的告白是如何地温暖了他的灵魂。
　　
他朝杨奇煜使个眼色。「我们走吧。」
　　
他带头钻进附近一条通往曲树街的小巷，杨奇煜像无声的影子紧跟在他身后。他们穿过盘根错节的巷弄，来到一条曲折的窄街。
　　
「曲树街到了，先生。」杨奇煜说。
　　
胜翊站在小巷的巷口打量窄街。「我原本希望赶在出租马车放下我们的猎物前抵达这里，但现在看来我们迟了一步。我没有看到马车──」他的话被马蹄和车轮声打断。
　　
「那里。」杨奇煜低声说。
　　
一辆出租马车小心翼翼地绕过曲树街的转角，车灯发出微光。车夫挥鞭策马加速，但拉车的马还是没精打彩地慢慢前进。
　　
胜翊走到街上拦车。「车夫，耽误你一分钟。」
　　
「怎么回事？」吓了一跳的车夫勒停马车，不安地瞇眼望向胜翊。看到昂贵的大衣和闪亮的靴子时，他放松了点。「先生，需要车吗？」
　　
「我需要的是情报，而且要快。」胜翊扔给车夫一枚硬币。「你刚刚放乘客下车吗？」
　　
「对。」车夫把硬币放进口袋里。「两个家伙，其中一个醉得站都站不稳，另一个给了我一大笔小费。」
　　
「他们在哪里下的车？」
　　
「就在十二号的转角。」
　　
胜翊扔给他另一枚硬币。「麻烦你了。」
　　
「一点也不麻烦，先生。你等一下会需要车吗？」
　　
「今晚不会。」
　　
胜翊退回阴暗的巷口。车夫叹口气，抖动缰绳把马车驶走。
　　
「我们可能还来得及，」胜翊从大衣口袋里掏出手枪。「但动作必须快一点。」
　　
「是，先生。」杨奇煜检查他自己的手枪。
　　
胜翊带头挑暗处走。发觉杨奇煜跟他一样悄然无声时，他感到一种类似父亲的骄傲。杨奇煜对于他的梵萨课程很认真。不知何故，那使他想象拥有自己的儿子会是什么感觉，或者是眼睛像母亲的倔强女儿。映洁的眼睛……
　　
他把那种渴望的感觉推到一旁，今晚他有更紧迫的事要处理。
　　
「你为什么想要进那条又脏又臭的巷子？」
　　
胜翊静止不动。刘俊纬。回答的是一个男人的声音，低沈得听不出他讲什么，但不耐烦的语气很明显。
　　
杨奇煜停下来望向胜翊，等候他的指示。跌跌撞撞的脚步声在夜色里回响。
　　
刘俊纬再度抱怨。「我不想进去那里。你说我们要去酒馆，但巷里连灯光都没有。不是该有灯光才对吗？」
　　
胜翊举起手枪，背贴着巷口的石壁。他微微探头瞇眼细瞧。刘俊纬的同伴提着灯笼，在昏暗的灯光里，胜翊看出两个人的形影。两个人都穿着大衣，戴着帽子。
　　
「对，刘俊纬，」胜翊冷冷地说。「绝对该有灯光。」
　　
提灯笼的男子猛然转身。在这种距离和光线下不可能看清他的脸，但胜翊得到的印象是──端正的五官和闪闪发亮的眼睛。
　　
「怎么回事？」刘俊纬抓住同伴的肩膀以免跌到。「谁在那里？」
　　
那个男子以惊人的速度扔下灯笼，摆脱刘俊纬，逃向巷子的另一头。
　　
「可恶！」胜翊追过去。
　　
「当心，他一定有枪。」杨奇煜喊道。
　　
就在这时，胜翊看到他的猎物移动手臂。微弱的星光照在手枪的枪管上。白光一闪，紧接着是震耳欲聋的枪声。
　　

胜翊已经采取行动，一边扑向油腻腻的铺路石，一边开枪。但他知道那一枪不会射中歹徒，就像歹徒刚才的那枪射不中他一样。手枪在这种距离很不准确。
　　
他立刻翻身站起来继续冲向巷子，但逃跑的男子已经爬上巷底的墙壁。他的大衣下襬像巨大的黑色羽翼般张开。
　　
那个混蛋在爬绳梯，胜翊领悟到绳梯是歹徒早就准备好在那里的。他打算在今晚杀人，当然会事先准备好逃跑工具。
　　
黑色大衣的下襬再度飘动，然后就消失在一扇窗户内。
　　
胜翊抓住绳梯末端，但歹徒已经把它从上方的固定处松开。绳梯掉落在他脚边的地面上，小小的锚钩在石头上嘎嘎作响。
　　
胜翊知道等他重新挂好绳梯时，歹徒早就逃之夭夭了。
　　
「混蛋东西──」
　　
他甚至没有看清楚他长相。但刘俊纬见过他，胜翊提醒自己，还有小强。天亮前他就会知道歹徒长得是什么样子。他们将第一次得到关于歹徒的第一手正确情报。总算有进展了。
　
「庄濠全说你只是想吓我们，」刘俊纬坐在胜翊的书房里，低头凝视着地毯。「他说根本没有什么神秘歹徒。说廖威廉是被强盗杀的，说你不会杀我们，因为你想看到我们身败名裂、穷困潦倒。」
　　
嘉怡给刘俊纬喝了大量的茶，但他花了一个小时才清醒。此刻他虽然垂头丧气，但说话终于开始有条理。
　　
「关于我的目标，庄濠全说的没错。」胜翊说。「但凶手的事他就说错了。你今晚亲眼见到了他，他不是普遍的强盗。我要知道你们见面的详细经过，把他对你说的话一五一十地告诉我。」
　　
刘俊纬皱眉蹙眼，伸手按摩额头。「不大记得了。喝了太多酒，只记得他提到什么开凿驳船运河的投资计划。我们一边喝酒，他一边说明。但我对细节毫无印象。」
　　
「他说了什么使你跟他走？」胜翊问。
　　
「记不清楚，大概是找地方私下谈投资的事。接下来我只知道我们在马车里，再来就是那条巷子。」刘俊纬抬起视线模糊的双眼望向胜翊。「那时我才发觉事情很不对劲，但又想不出该怎么办。我的头脑一片混乱。」
　　
「你被他下药了。」嘉怡说。
　　
「我想也是。」刘俊纬嘟嚷道。
　　
「他有没有告诉你，他住在哪里？」胜翊追问。「他常去哪些咖啡厅？他有没有提到某家妓院或酒馆？」
　　
「我不记──」刘俊纬突然住口，眉头紧锁在一起。「等一下，他在我们经过一家酒馆时，说了一些话。」
　　
胜翊走到他面前停下。「什么话？」
　　
刘俊纬用力吞咽几下。「他……他说他知道我的财务陷入困境。我问他怎么发现的。他望向窗外，看到酒馆的灯光，说常去城里最低俗的地方可以得知的事多得惊人。」
　　
「他还有说别的吗？有没有提到他最喜欢去哪几家酒馆？他的住处在哪里？」
　　
刘俊纬的五官在专心回想中扭曲。「没提到住处，但在我们行经一座小公园时，他提到他在那一带长大。」
　　
映洁与胜翊四目相对，然后她望向刘俊纬。「关于他的过去，他说了些什么？」
　　
刘俊纬再度凝视地毯。「很少。只提到他和同父异母的哥哥曾经在那座公园里玩耍。」
　　
「金发，蓝眼，浪漫诗人般的五官。」映洁停在壁炉前颤抖着。「他和同父异母的哥哥曾经在一座公园里玩耍。」
　　
「难怪林斯磊会把他当成瑞迪。」胜翊倒了杯白兰地。「妳说瑞迪从来没提过，他有个同父异母的弟弟？」
　　
「没有。」映洁摇头。「我说过，瑞迪从我们相识的那一刻起就在骗我。他告诉我，他是在意大利长大的孤儿。」
　　
「瑞迪显然把欺骗之计用得很彻底，他替自己编造了全新的身世。」
　　
映洁把手放在壁炉架上。「无论如何，我们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我们必须采取行动，胜翊。他已经杀了一个人，今晚想杀另一个，然后又在你把他困住时对你开枪，天知道他接下来会做什么。」
　　
「我同意妳的看法。」胜翊说。「我们必须趁他因今晚侥幸逃脱而惊魂未定时出击，我们自有诱饵。」
　　
「钥匙？」
　　
「对，现在我们必须设下陷阱。」
　　
她眼睛一亮。「你有计划了？说来听听。」
　　
「我的计划能否成功必须视两个因素而定。第一是，歹徒今晚对刘俊纬说的是实话，他的情报真的是在酒馆收集来的。」
　　
「第二个因素呢？」
　　
胜翊露出冷笑。「歹徒是否拥有与他同父异母哥哥相同的致命缺点。」
　　
「什么缺点？」
　　
「倾向于低估女性。」
　　
杨奇煜的耳目一整夜都在伦敦的大街小巷游荡，四处散播谣言。谣言的内容都是有个和蔼可亲的小老太太被一个鬼魂吓坏了，急于摆脱一本以奇怪的外国文字写成的危险小簿子。
　　
加油添醋的说法是：那本小簿子遭到诅咒，虽然很值钱，但有个鬼魂在寻找它。老太太吓坏了，她的神经无法承受更多的折磨，每两个小时就得喝一次安神药水。她想在鬼魂杀害她的家人前，设法把那本小簿子交给鬼魂。

『17』第十六章

信在第二天送给嘉怡。她刚刚从书店买了俞蔼梅女士最新的恐怖小说出来，就被一个街头流浪儿故意撞了一下。她拍掉裙子上的泥土时，发现手提袋里塞了一封信。
　　
兴奋使她的神经快要崩溃，但她提醒自己，她有新的一瓶药水在韩家等她。她直接走向马车，催拉摩以最快的速度载她回家。
　　
她一进门就把帽子随手扔给管家。「我的侄女呢？」她问。
　　
「翁夫人在书房跟邱先生和雷先生在一起。」翁太太回答。
　　
嘉怡挥着手中的信笺冲进敞开的书房门。「计划成功了，歹徒给了我一封信。」
　　
映洁的表情先是惊讶，后是欣喜。「快念给我们听，嘉怡姑姑。」
　　
嘉怡打开信。「信很短。」她警告。「但我相信它传达的正是胜翊期待的消息。」
　　
「夫人：
　　
如果妳想用书换取亲人的性命，那么我建议妳今晚找借口到剧院来。把书放在手提袋里一起带来。不要告诉邱胜翊或妳的侄女。设法在空档时间独自一人在人群中。我会找到妳。

　　
如果妳没有完全照这些指示做，我亲爱的妻子就会丧命。」
　　
「有意思。」胜翊靠在椅背上，伸直双腿，交叉脚踝。「他会在表演完毕、我去叫马车来时采取行动，从妳手中拿走书，嘉怡。」他信心十足地说。
　　
嘉怡耸起眉毛。「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只会在那时给他机会。」胜翊极其轻声地说。「在那之前，我不会让妳或映洁落单。这一次我们要按我的规则来玩。」
　　
表演完毕，嘉怡和映洁在拥挤的剧院大厅等胜翊叫马车来。
　　
他们的计划很简单。胜翊认为歹徒会在嘉怡一出大厅时，就设法抢走她的手提袋，然后逃到挤满马车的街头。他派了杨奇煜和亨利在有利地点监视。当歹徒采取行动时，他们会追踪他穿过人群，胜翊则从另一个方向逼近包围他。这是古老的梵萨谋略。
　　
「不知道──」映洁突然住口，感觉到一个坚硬锐利的物体戳着她的背腰。
　　
「别出声，亲爱的嫂嫂。」一个类似瑞迪的低沈男声说。「老老实实照我的话做，翁夫人。我的同伴和一个名叫小强的街头流浪儿在外面的一辆马车里，如果妳我不在最短的时间内一起进入那辆马车，他就会按照先前的指示，割断那个孩子的喉咙。」
　　
惊恐席卷映洁。除了拖延以外，她想不出还能怎么办。「你是谁？」
　　
「对不起，我们还没有经过正式介绍，对不对？妳还来不及跟夫家其它的亲戚见面，瑞迪就死了。要知道，我们不是紧密结合的家族。我们也不姓狄，我们真正的姓氏是季。在下廖俊杰。」
　　
「映洁？」嘉怡转头望向她。「怎么了？」她看到站在映洁背后的男子。「天啊！」
　　
「把钥匙给妳的侄女，夫人。」
　　
嘉怡浑身一僵，双手紧紧抓住手提袋。
　　
「照他的话做，嘉怡。」映洁低语。「小强在他手里。」
　　
「我的手里还有一把刀。」廖俊杰慢吞吞地说。「在这样拥挤的人群里，我可以把刀插进翁夫人的肋骨之间，然后在有人看到她倒地之前，就逃逸无踪。」
　　
「映洁，」嘉怡震惊地望着映洁，声音因恐惧而颤抖。「不要。」
　　
「我不会有事的。」她拿走嘉怡的手提袋。
　　
「很好。」廖俊杰用刀刃催她走向门口。「我们走吧！妳给我带来的麻烦已经够多了，翁夫人。」
　　
映洁往前走，杨奇煜突然在她面前出现，她戛然止步。他凶狠的目光锁定廖俊杰。
　　
「你一定是保镳。」廖俊杰从容不迫地说。「不出所料。让开，不然我会当着你的面杀死她。」
　　
「拜托，杨奇煜，你必须照他的话做。」映洁低语。「小强在他手里。」
　　
杨奇煜犹豫不决，脸上有种把命豁出去了的表情。
　　
「告诉他我的刀子抵着妳的肋骨，亲爱的嫂嫂。」
　　
杨奇煜闻言，下颚一绷。他退后一步，几乎是立刻消失在人群里。
　　
「我猜他跑去告诉他的主子今晚的计划有变。」廖俊杰催促映洁走进雾茫茫的夜色里。「邱胜翊真以为我有那么容易摆布吗？钻研过古梵萨谋略的人不是只有他一个。」
　　
他推着她迅速来到在马车附近形成的人群的外缘，映洁感觉到他的手放在她的肩膀上。几辆出租马车紧紧停靠在一起，他推她穿过马车之间的缝隙。走在街道上的半路时，廖俊杰突然拉住她。一辆马车的车门猛地打开。
　　
「抓到了。」一只大手伸出来把她拉进没有灯光的车厢里。「邱胜翊的情妇。这可让人看到几个有趣的可能性。」
　　
映洁闻到那个人的呼吸中充满酒味。他粗鲁地抓住她的手臂，把她拉到他身旁的座位上。她的脚碰到地板上一团结实的物体，她往下看。来自马车外的灯光刚好够让她看见一张熟悉的脸孔。
　　
「小强，你还好吗？」
　　
他圆睁着惊恐的双眼望向她，勇敢地点点头。她领悟到他的手脚被绑住，嘴巴被塞住。
　　
廖俊杰在进入车厢的半途停下来对车夫说..「走吧，老兄。越快把我们送到目的地，你拿到的钱就越多。」
　　
皮鞭声刺耳地在夜色中响起，拉车的马猛地向前冲。
　　
「看来我们有个热中于赚钱的车夫。」廖俊杰满意地说，坐到映洁对面的座椅上。他撩起斗篷边缘，灵巧熟练地把刀插回绑在小腿上的刀鞘里。然后他坐直身子，从外套口袋里掏出手枪，把枪口对准映洁。「我们应该很快就可以抵达目的地。」
　　
「如果你还有点脑筋，你就会放了小强和我，设法在邱胜翊找到你之前逃到国外去。」映洁慷慨激昂地说。「如果你伤害我们任何一个，他绝不会善罢罢休的。」
　　
她身旁的男子不安地动了动。「她说对了一件事，那个混蛋东西绝不放弃。谁会想到在过了这些年之后──」
　　
「闭嘴，庄濠全！」廖俊杰说。
　　
映洁在座位上猛地转身，盯着坐在她身旁的那个男子。「你就是庄濠全？」
　　
「听候差遣。」庄濠全残酷地咧嘴一笑。「不，是妳在不久后就得听候我的差遣。」
　　
她转向廖俊杰。「庄濠全是你的情报来源？」
　　
廖俊杰耸耸肩。「其中之一，而且只有最近几天。我的情报大多来自酒馆和我同父异母哥哥的笔记本。」
　　
她厌恶地瞥庄濠全一眼。「所以你让他利用你。你不觉得你那样做有点冒险吗？」
　　
「他没有利用我。」庄濠全大声说。「在这个计划里，我是他的搭档。」
　　
廖俊杰微笑。「庄濠全帮了我不少忙，我答应给他优渥的报酬。拜邱胜翊之赐，他现在正好很缺钱。」
　　
「等今晚的事结束，我领到的不仅是钱而已。」庄濠全色迷迷地看着映洁。「妳也是我的报酬。」
　　
「你在胡说八道什么，笨蛋？」映洁问。
　　
「廖俊杰答应在他完成今晚的计划后杷妳赏给我。」庄濠全说。「我要报复邱胜翊那样对我。我要充分利用妳，亲爱的。就像我利用他的小女伶一样。」
　　
「真是奇怪。」映洁说。「想想看，邱胜翊一直认为你是他三个敌人中最聪明的一个，他显然是错了。」
　　
庄濠全起初毫无反应，让她以为他没发觉受到侮辱。后来他的脸孔扭曲起来，伸手狠狠地打了她一耳光。她的脸被打得偏向一侧，她深深吸口气。
　　
「够了！」廖俊杰说。「我们没时间玩这些游戏。打开她的手提袋，里面应该有一本红色皮面的小簿子。」
　　
庄濠全从映洁手中夺走嘉怡的手提袋，用力扯开它，把手伸进去摸索出一个布包。
　　
「还是不明白你为什么要为一本小簿子费尽心机。」庄濠全咕哝。
　　

「我的目的不劳你费心。」廖俊杰生硬地说。「打开布包，把小簿子给我。我要确定我没有被骗。」
　　
映洁听到布帛撕裂声。
　　
「你要的小簿子。」庄濠全把小簿子递给廖俊杰，然后他又把手伸进手提袋里，拿出另一件东西。「啊哈，瞧瞧这是什么？」
　　
映洁瞥向他手中的小瓶子。「那是我姑姑的，她总是随身带着点白兰地，紧急时把它当成药水。她的神经很虚弱。」
　　
「白兰地？」庄濠全打开瓶盖，极感兴趣地闻了闻。「我敢打赌是邱胜翊的珍藏。」他一口喝下整瓶酒。
　　
廖俊杰露出厌恶之色。「难怪邱胜翊害你破产的阴谋那么成功，庄濠全。你完全控制不了你的冲动，对不对？」
　　
庄濠全瞪他一眼，用衣袖擦擦嘴巴。「你自以为聪明绝顶，但是没有我，你的计划会在哪里？」他把小酒瓶扔出窗外。「你不要忘了，没有我，你的计划根本没有成功的机会。」
　　
映洁不理会庄濠全。马车高速奔驰着，坐在车厢里很不舒服。在一个急转弯后，她感觉到小强被颠成面对她的侧卧姿势。她用鞋尖轻戳他，希望他会寻找在她裙襬底下的小刀鞘。
　　
「所有的纷纷扰扰就是为了这个。」廖俊杰自言自语地拿起小簿子。
　　
映洁感觉得出他很兴奋。「这就是你寻找的钥匙，」她杷脚踝塞进小强的手指里。「也就是译解秘籍的密码簿。但没有秘籍，它对你又有什么用？」
　　
「妳知道关于那本古书的传闻，对不对？」廖俊杰问。「想来一点也不令人意外。那些传闻在罗义泰死前，就开始四处流传了。」
　　
「只有最古怪的『梵萨会员』才会相信秘籍真的存在。」她说。
　　
「无论古不古怪，都有一些极其有钱的会员愿意花大钱买这本小簿子。许多人相信秘籍并没有在意大利被烧毁，那些傻瓜会浪费生命去寻找它。但在找到它之前，他们会愿意花大钱买这本密码簿，因为他们相信它可以使他们离梵萨的终极秘密又近了一步。」
　　
「你没有在寻找那些秘密吗？」她问。
　　
廖俊杰大声冷笑。「我不像我同父异母的哥哥那样疯狂，翁夫人。我也不像『梵萨学会』的许多老糊涂那样古怪。」
　　
「你从一开始就是为了钱，对不对？你不是到伦敦来替瑞迪复仇的。」
　　
廖俊杰邪恶地轻声低笑。「亲爱的翁夫人，妳不知道梵萨之道传授说所有的强烈感情都是危险的吗？复仇需要相当程度的激情，那会蒙蔽人的心智，使人做出无理性的事。不像瑞迪，我不容许自己被激情引导。我当然不会替那个傻瓜复仇。」
　　
「但他是你的哥哥呀！」
　　
「只是同父异母的哥哥。」
　　
「你们两个都修习梵萨术。」
　　
「只是因为我们的父亲沈迷其中。」廖俊杰端详着他手杖的金柄。「上次见到瑞迪时，他显然跟我们的父亲一样，对梵萨阴暗面的神秘学过度着迷而迷乱了心智。」
　　
马车颠簸摇晃，映洁终于感觉到小强的手指握住她的脚踝。他发现了刀鞘。两个男人都没有把注意力放在小强身上，但为了安全起见，她故作漫不经心地抖开斗篷下襬遮住小强的动作。
　　
「那一夜是你绑架了我的女仆，对不对？」她灵机一动地问。
　　
廖俊杰露出嘉许的笑容。「了不起。就一个女人来说，妳的推理能力令人吃惊。我本来想盘问妳的女仆，看她知不知道令尊的藏书最近有没有增加。在那个计划失败后，我花了一些时间才判定钥匙在妳手里。」
　　
庄濠全打个嗝，伸手扶稳自己。
　　
映洁努力使谈话继续，她必须使廖俊杰把注意力集中在她身上。「我无法不注意到你的手杖和瑞迪的一模一样。」
　　
「没错，我们的疯子爸爸送的礼物。」廖俊杰微笑着握紧手杖的金柄。「翁夫人，告诉我，瑞迪死的那夜到底出了什么事？我承认我有点好奇。我无法相信一个普通的盗贼能够杀死他。」
　　
「瑞迪是被他自己的疯狂害死的。」
　　
「见鬼！」廖俊杰的声音中流露出惊讶。「谣言果然是真的。是妳杀了他，对不对？」
　　
马车在转弯时猛地歪向一侧，映洁感觉到小强把刀从刀鞘里抽出来。聪明的孩子。
　　
「该死的车夫！」庄濠全抓住皮带吊环。「如果他不小心点，马车会被他弄翻的。」
　　
「他决心多赚点钱。」廖俊杰一手抵着车门边缘，但在另一只手里的手枪依然瞄准她。
　　
庄濠全没抓紧吊环，一个颠簸就把他摔到对面的座椅上。「不要命的笨蛋！」他坐回原位，模糊不清地咕哝。「开得太快。他是怎么了？叫他放慢速度，廖俊杰。」
　　
廖俊杰若有所思地打量着他。「你今晚喝了多少酒？」
　　
「只喝了两杯稳定情绪。」
　　
「我不需要喝醉的助手。」
　　
庄濠全用手背抹抹额头。「别担心，我会把工作做完。我不仅要东山再起，还要邱胜翊付出惨痛的代价。」
　　
「只要你听命行事，很快就会有报复的机会。」廖俊杰望向窗外。「我们的目的地就快到了。」
　　
「你打算怎样？」映洁不再感觉到小强的手，她祈祷他正在割绑住脚踝的绳子。
　　
廖俊杰露出狡猾的笑容。「我们会先停在『梦幻阁乐园』的南门附近，我想在园区里留最后一封信给邱胜翊。」
　　
「我懂了。」她冷冷地说。「你打算谋杀庄濠全，把他的尸体留在园区里给邱胜翊发现，就像你对付廖威廉那样。」
　　
庄濠全目瞪口呆地猛地转身。「她说你要谋杀我是怎么回事？」
　　
「别紧张，庄濠全。」廖俊杰的声音中含着笑意。「我打算留在『梦幻阁乐园』里的不是你的尸体，而是这个男孩的尸体。」
　
映洁感到冷汗流下背脊。「你不能杀这个男孩，你没有理由杀他，他不可能伤害你。」
　
「杀了他可以给邱胜翊一个教训。」
　　
映洁不安地瞥向在椅子上摇晃的庄濠全，她必须制造骚动。此刻她所能想到的只有设法挑拨庄濠全与廖俊杰作对。
　　
「你为什么不告诉庄濠全实话？他才是你打算谋杀的人。」
　　
「什么？」庄濠全瞇起视线模糊的双眼。「妳为什么一直在说谋杀，臭婊子？我和他在这个计划里是搭档。」
　　
她感觉到马车减速。「你还没想通吗？他不再需要你了。」
　　
「他不可能杀我。」庄濠全在马车停下时，再度往前扑。这次他面朝下地摔在对面的座椅上，下半身压住小强的腿。「我们是搭档。」他对椅垫咕哝。
　　

他半趴在马车中央，老半天没有动静。然后他打了个嗝，庞大的身躯进一步压在小强的身上。映洁祈祷小强还能呼吸。他的手臂抽搐两下，她这才放了心。
　　
「恭喜了，翁夫人。」廖俊杰耸着眉毛审视庄濠全。「他从妳姑姑的手提袋里，拿出来的那个小瓶子里，装的到底是什么？」
　　
「我的姑姑对药草很在行。她想到今晚夺走她手提袋的人，很可能会决定喝点白兰地。」
　　
「所以她在酒里下了毒。啧啧啧！看来狡猾是妳们的家族遗传。先是妳设法杀了瑞迪，现在妳的姑姑又解决了我所谓的搭档。妳们两个可真了不起。」
　　
「庄濠全没有死，只是睡着了。」
　　
「可惜了。我还以为她替我省了干掉他的麻烦，现在我只有自己动手了。」他用手枪比划了一下。「开门，亲爱的。快一点，我不想再浪费时间。邱胜翊很快就会推断出，我打算在他的宝贝游乐园里，留下另一封信给他。」
　　
她迟疑片刻，然后缓缓打开马车的车门。
　　
「我先出去，」廖俊杰说。「妳跟在后面把男孩拖出来。妳不必白费力气向车夫求救，他很清楚今晚付钱的人是我。何况，他不会愿意被牵连进这种事情里。」
　　
廖俊杰一边把枪口瞄准她，一边往车门口移动。他敏捷地跳到人行道上，然后转身面对她，伸手到车内取出一盏灯笼。
　　
「现在慢慢地出来，翁夫人。」廖俊杰在点亮灯笼时说。
　　
她伸手碰触小强，他朝她点一下头。她瞥见他脚上的绳子已经割断，但他被压在庄濠全的身体下面。如果她能设法制造机会让他逃跑，他是可以跑掉的。
　　
「告诉我，廖俊杰，」她在准备下车时说。「你认为你能躲邱胜翊多久？一天，还是两天？」
　　
「我会让他在我选的时间地点找到我。等我们再度碰面时，我会杀了他。但我要先让他知道，在这件事情里我赢了他。他或许是梵萨师父，但他比不过──」
　　
夜空中突然飘出一朵乌云，披肩大衣朝廖俊杰直落而下，把他笼罩在层层的厚羊毛里。
　　
「什么──」廖俊杰气愤的惊叫声被大衣蒙住，他挣扎着想扯掉盖住头肩的大衣。
　　
「下车，映洁！」胜翊大叫着随他的大衣落在廖俊杰身上。
　　
两个男人「砰」地一声倒在地上，枪声在廖俊杰盲目扣下扳机时响起。子弹不知射向何方，但枪声使马匹受到惊吓地抬起前腿和往前猛冲。
　　
「小强！」映洁连忙转身去抓男孩。
　　
小强显然已经察觉到大事不妙，拚命想要爬出马车。但被绑的双手和庄濠全的体重使他的行动受到阻碍。
　　
受惊的马匹用力拉扯马具，映洁感到马车左右摇晃。再过几秒，牠们就会一前一后地往前窜出。
　　
她设法抓住小强的一边肩膀。她努力把他往车门口拖，但没办法把他从庄濠全的身体底下拖出来。小强用惊骇无助的眼神望着她。他跟她一样清楚被困在失控马车里的乘客会有什么下场，最常见的是摔断脖子。
　　
顾不得在地上扭打成一团的两个男人，心慌意乱的映洁爬回马车里。马匹与马具搏斗时，马车一阵抖动。她知道牠们即将脱缰奔逃。
　　
她背顶着座椅，两脚抵着庄濠全的身体用力推。
　　
马车往前移动。
　　
她更加用力地推，庄濠全沉重的身体终于移动了，小强设法从他下面爬出来。她牢牢地抓住他。他们两个一起跳下马车，滚落在坚硬的人行道上。
　　
马车沿着窄街轰隆隆地跑走，马匹在转角处冲向左边。马车剧烈地摇晃，然后重重地翻覆。马匹挣脱缰绳冲进黑夜之中，留下翻覆的马车和在半空中兀自空转的车轮。
　　
抓着小强的手臂，映洁从地上爬起来，转身时正好看到廖俊杰摆脱了胜翊。她猜他会逃进茫茫黑夜之中，他却怒吼一声抓起掉在水沟里的手杖。她以为他要拿手杖打胜翊，他却用力扭转杖柄。在灯笼的亮光中，她看到一把长长的刀刃出现。
　　
「胜翊！」
　　
但他已经有所行动了。半躺在地上，他抬腿在空中划个短弧，狠狠踢中廖俊杰的大腿。在疼痛的尖叫声中，廖俊杰往后倒在坚硬的人行道上。
　　
映洁还来不及眨眼，胜翊已经扑向廖俊杰。
　　
「天啊，刀！」她低声说。
　　
小强用双臂抱住她的腰，把脸埋在她的斗篷里。
　　
打斗突然结束，两个男人静止不动，胜翊被廖俊杰压在下面。
　　
「胜翊──」映洁大叫。「胜翊！」
　　
「惨了！」小强抬起脸，惊恐地瞪着两个男人。「惨了！」
　　
彷佛过了一世纪那么久，胜翊终于抬起身体推开毫无动静的廖俊杰。在灯笼的亮光中，鲜血显得格外刺眼。
　　
映洁本能地用斗篷包住小强，不愿让他看到那种景象。
　　
胜翊站起来望向她，他似乎没有注意到他手中的刀在滴血。
　　
「妳没事吧？」他厉声问。
　　
「没事。」她凝视着刀。「胜翊，你──」
　　
他低头看看刀，然后瞥向廖俊杰。「我很好。」
　　
小强拨开斗篷。「他死了吗？」他问。
　　
「死了。」胜翊把刀扔到旁边，刀铿锵一声落在人行道上。
　　
映洁奔向他。

『18』第十七章

「谁会料到庄濠全也有分？」嘉怡打个哆嗦。「希望你不会太恼火他最后在马车意外中丧生，邱先生。我知道你原本想看到他身败名裂、穷困潦倒。」
　　
「我不再想把心思放在复仇计划上。」胜翊瞥向亨利。「我发现它们很容易节外生枝，和造成不可预料的后果。」
　　
「聪明的决定，先生。」亨利喃喃道。「最近你有更有意义的事可做。」
　　
「安眠药草呢？」映洁问。
　　
「今天上午我去廖俊杰的住处搜查时，找到剩余的安眠药草。」胜翊说。
　　
「你有发现其它令人感兴趣的东西吗？」映洁问。
　　
「有，廖俊杰的日记。长话短说，他从几个月前得知密码簿的存在时，就开始追查它的下落。他花了不少时间追踪它到伦敦。抵达这里后，他把搜查范围缩小到那些他认为最有可能翻译它的梵萨会员身上。然后他开始有计划地搜查他们的书房。」
　　
「林斯磊发现他的那夜一定令他深感震惊。」映洁说。
　　
「没错，但那也使他想到他可以冒充同父异母哥哥的鬼魂。发现密码簿可能在妳手里之后，他决定用那个伪装来吓妳。」

　　
「说到密码簿，」映洁挥挥手中的小簿子。「我们真的得决定该怎么处理它。」
　　
「对，没有秘籍，它也是英雄无用武之地，只会引来更多的麻烦。」胜翊说。
　　
「我同意你的看法，但它是知识，故意摧毁知识违背家父的教导。谁知道它对后世子孙会有什么价值？」
　　
「那妳建议我们怎么处理？」
　　
「秘籍──如果有被找到的一天──属于梵萨嘉拉岛的园圃寺。」她慢条斯理地说。「我相信译解秘籍的密码簿也属于园圃寺。」
　　
胜翊思索片刻。「妳说的对。」
　　
「而且很有道理。」亨利附和。
　　
「就我而言，它离英国越远越好。」嘉怡说。
　　
「问题是，要怎样才能把它平安地送回梵萨嘉拉岛？」映洁若有所思地说。
　　
胜翊露出微笑。「我认为最安全的运送方法，就是让施迪生的船只去送货。他的船只定期停泊梵萨嘉拉岛，让他去承担运送途中保护它的负任。无论发生什么事，我们都可以摆脱那本害死人的小簿子了。」
　　
他对自己承诺过不会再拖延了。他必须知道答案，否则他真的会变得像「梵萨学会」的疯子一样疯癫。
　　
但他没办法在屋内问那个问题。也许是他的梵萨天性作祟，但他渴望黑暗的掩护。
　　
当他要求映洁陪他到花园散步时，她皱起了眉头。
　　
「你疯了吗？」她问。「外面那么冷，雾又那么浓，我们会感冒的。」
　　
「我保证我们不会在外面逗留很久。」他咬牙切齿道。
　　
她张开嘴巴，好像要继续反对，但最后只是给了他一个奇怪的眼神。她一言不发地放下正在看的书，然后从沙发里站起来。
　　
「给我一分钟去拿我的斗篷。」她说。
　　
他在等她时穿上大衣。当她加入他时，他们一起穿过后玄关，开门进入夜色之中。
　　
花园里浓雾弥漫，但没有胜翊预料中那么冷。也许是即将发生的事分散了他的心思，使他不觉得冷。
　　
「我猜这是为了下逐客令的事，对不对？」映洁拉起兜帽罩住头。「我知道我们给你添了不少麻烦。我向你保证，嘉怡姑姑和我明天一大早就可以收拾行李走人。」
　　
「不急。我家的仆人们已经相当习惯有妳们在了。」
　　
「没关系的，胜翊。我向你保证，我们会在中午以前搬走。」
　　
「我找妳出来不是为了下逐客令，我想要──」
　　
「我们两个都很感激你。说真的，没有你的协助，我不知道我们会变成怎样。希望你满意你的报酬。」
　　
「我对令尊的名册很满意，谢谢。」他低吼。「我不要妳该死的感激。」
　　
她在背后反握双手。「在离开前，我想为我有几次说你有点古怪道歉。」
　　
「我是古怪，而且不只一点点。」
　　
「我从来没有视你为完全的疯子。实不相瞒，最近我注意到我的家族有连我也未能幸免的强烈古怪倾向。」
　　
「记得我们相识之初，妳提过妳相当喜欢『以毒攻毒』的逻辑。不知道妳对『怪人仍需怪人治』有何看法？」
　　
她戒慎地看他一眼。「什么意思？」
　　
「按照妳的推理，两个怪人的婚姻可能会令双方都很满意。」
　　
她清清喉咙。「婚姻？」
　　
「当然是假设双方的古怪之处能够兼容互补。」
　　
「那当然。」她回答得非常犹豫。
　　
「我觉得妳我有些彼此兼容的古怪之处。」他说。「有时妳给我理由相信，妳也有相同的看法。」
　　
她站在围墙的阴影里一动也不动，她的眼神在兜帽下高深莫测。他发现他在屏息以待。
　　
「天啊！胜翊，你有任何可能是在向我求婚吗？」
　　
「妳也注意到了，我有很多不适合做丈夫的缺点。我既是梵萨人，又是怪人，又是商人──」
　　
「是，是，这些我都知道。」她清清喉咙。「我从来不觉得你经商是严重的障碍。至于你是梵萨怪人，这个嘛，彼此彼此。」
　　
「除此之外，我花了太长的时间独自生活和心存报复。我猜那些事都对我产生了影响。」
　　
「我们每个人都受到过去的影响，胜翊。」
　　
「我不再是拥有年轻人那种轻松心情的年轻人，」他停顿一下。「我甚至不确定我有过那种心情。」
　　
「你也不能算是老人。」她轻咳一声。「事实上，我觉得你是成熟与敏捷的绝佳组合。」
　　
「成熟与敏捷？」
　　
「是的。我正好也没有那种所谓年轻女子的轻松心情。所以说，我们在这方面十分相配。」
　　
「映洁，妳愿意嫁给我吗？」
　　
她一言不发。
　　
他开始有点灰心。「映洁？」
　　
她默不作声。
　　
「看在老天的分上，映洁，妳愿意嫁给我吗？」
　　
她呻吟着说：「你应该先跟我说你爱我。」
　　
「我应该──」他抓住她的肩膀。「真要命，女人，这就是妳犹豫不决，害我差点心脏病发作的原因吗？因为我忘了告诉妳，我爱妳？」
　　
「这可不是小疏忽，胜翊。」
　　
他凝视着她。「妳怎么可能不知道我爱妳胜过世上一切？」
　　
她展露笑颜。「也许是因为你忘了提起。」
　　
「这个嘛，我这不就提起了吗？」他把她拉进怀里热烈地亲吻她。
　　
等她在他怀里娇喘吁吁时，他才抬起头。「妳愿意嫁给我吗？」
　　
「我当然愿意嫁给你。」她搂着他的脖子，朝他妩媚地微笑。「世界上成熟却仍然敏捷的男人不多，像我这种身分地位的女人不能太挑剔。」
　　
他望着她含情脉脉的眼睛，感到幸福在心中荡漾开来。「我真是幸运。」
　　
她捧起他的脸，给他一个令他满心欢喜、热血沸腾的吻。
　　
「我真的好爱你，胜翊。」
　　
他紧紧拥抱着她，陶醉在喜悦与兴奋之中。
　　
「只有一件小事。」她坚定地说。
　　
「一百件也行，亲爱的。」
　　
「不可以决斗。明白吗？」
　　
「我说过，不大可能会有人冒险──」
　　
她猛摇头。「不行，你一定得答应我，胜翊。绝对不可以决斗。」
　　
必要时有别的方法可以处理那个问题，胜翊告诉自己。必要时他可以不露痕迹。「好吧，不决斗。」
　　
她笑了。银铃般的笑声飘出高高的花园围墙，像幸福一样轻松，像爱情一样真实。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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