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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轉+1次PO完]埃米尔之吻(翊潔)
王子與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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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1次PO完]埃米尔之吻(翊潔)

小说简介:

他,像游魂般飘荡在世间,想死,却死不了。

他害死了唯一真心接纳他的女孩,孤独,是他的报应。

他浑浑噩噩,逐渐忘了食物的味道,开始品尝吸血的美好,

不再在乎人们轻视畏惧的眼神,不再在乎一切的一切,

可即便他再如何努力遗忘,

多年前的那桩遗憾,却怎么也挥之不去,如影随形,

就在他以为自己会因为极度寂寞而发狂的那一夜,

他遇见了一个女孩,

她与他记忆深处的那个女孩有双相似的眼,

当她大胆的在床上将银剑刺入他口时,

他不知道自己将坠入地狱,抑或是爱之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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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與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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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在遥远遥远以前,一个昏黑的夜里——
  
小屋内,一灯如豆。
  
十二岁的她跪在地上,双腿早已跪得麻痹,她秀丽的脸容交杂惊惧与忧虑,呆呆瞧着踏在她面前地上的一双绣鞋,鞋上绣着蝴蝶双飞,是她亲手缝给娘亲的生辰礼。
  
三十余岁的妇人坐在椅上,冷冷看着跪在面前的女儿。母女俩这般对峙已有半个时辰,女儿依旧垂首不语,她却沉不住气了。
  
“你当真不肯?”
  
少女一颤,没有答话。
  
“吴家镇两百五十六条命,你要当他们是白死了?”
  
她捏紧掌心,干去的汗又渐渐濡湿,“吴家镇之事,已查明不是他所为啊。”
 
 “即便不是他,难道他将来不会干出这等惨无人道的行径?这些魔物以人畜之血维生,危害日剧,他跟他们有相同的血,何况他不惧日光,不杀他,将来会有多少生灵惨死他手,你想过吗?”
  
“可是,他娘亲是人,他有一半是人啊!或许他不会——”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我们吴家代代降妖伏魔,为人世除害,我既领女使之职,除恶务尽,不能因你而有所宽贷,你若不肯引路,我领人强攻上去,便是放火烧山,也要他死!”见女儿潸然落泪,她放柔了口气,  “有你引路,我们悄悄埋伏,猝然发难,让他无知无觉地死了,也是对他的慈悲。”
  
死就是死,还行什么慈悲不慈悲?
  
少女泪流满面,眼睁睁看着娘亲取出纯银写就的符纸,弯身拉起她僵在身侧的纤臂,扳开她蜷握的指,将符纸塞进她手里。
  
夜已深,山风呼啸,月色清亮。

她穿了厚袄,带了包袱,将符纸揣在怀里,出了吴氏一族聚居的山寨,她的娘亲领了一百六十名黑衣女子,全副武装,远远跟随在后。
  
一百六十人,是连尚在学习的术者也来了,娘是真要置他于死地啊。
  
她灵机—动,舍弃小路,拐入山林内。娘她们不知道他藏身的山洞,她在林子里乱闯乱走,或许能甩开她们的跟踪。
  
她拔足狂奔,天真地希望能拖延时刻,让他有逃走的机会。
  
密林内黝暗无光,她跌跌撞撞地跑,被树枝勾破了衫裙,终于听不见后头跟随的脚步声,她这才绕出林子,辨明方位,往只有她与他知道的老地方飞奔。
  
远远地,她望见了他。
  
他坐在山洞口,仰望着天上明月。他身上衣衫敝旧,破口处露出莹白肌肤,月光下发出淡淡光晕,像—块里在破布里的白玉。
  
他听见声响,机警地转头,一双碧绿眼眸射出凶光,瞧见是她,凶狠立即敛去,绽露天真笑颜,起身扶住气喘吁吁的她。
  
“我以为你今晚不来了。”十五岁的他相貌俊美,口音柔软,不似中土人氏,一双碧莹的瞳仁反映月光,如妖似魅,瞧着她时却流露温柔之色。
  
“我……有事耽搁了。”她定了定神,凝听四周,唯有树涛风声,族人们应是让她甩掉了。
  
她打开包袱,取出一件黑色棉袍,和一双黑色布靴,“给你的。”
  
他从没有过自己的衣服,总是捡拾别人丢弃的旧衣来穿,她早就想帮他裁制新衣,这是第一次,怕也是最后一次了。
  
“你亲手做的?”他惊喜万分,接过柔软的新衣。
  
她点头,看着他背过身去,脱下破衣,露出光滑削瘦的背脊。
  
半年前她遇见他时,他被术师追杀,伤得奄奄一息,如今伤口早已愈合,因为他是半个妖魔,伤好得比常人快,连疤痕也不会留下。
  
他的母亲是人,父亲却是被称为“吸血鬼”的魔物,他们永生不死,昼伏夜出,吸食人畜鲜血,他的碧眼白肤便由此血统而来。
  
吸血鬼不当他是同类,人们也害怕他这副异相,他走到哪儿都被视为妖魔鬼怪,即使他能如常人般饮食,不需靠鲜血生存,术师见了他依旧大呼“替天行道”,欲杀他而后快。
  
他的双亲早已亡故,他十几年来四处躲藏,几次险些命丧术师手底。世间之大,却无他容身之处。
  
她凝视他后背雪白的肌肤,在这副美玉般无瑕的身躯下,藏着多少她看不见的伤痕与辛酸?
  
他换上新衣新鞋,肩宽袖窄,处处合身,他相貌本就俊美,穿上这身沉稳的黑袍,更显玉树临风。

他兴奋地转了数圈,见她怔怔看着自己,他俊睑微红,笑道:“你做这一身黑,不就像你给我说的故事里那些爬墙的小贼?他们穿着黑衣,夜里偷偷摸进人家屋中,没人瞧得见。”
  
“是啊。”她淡淡一笑,“你穿了这身黑,在黑夜里行走,没人看得见你,就没人来欺侮你了。”
  
他一怔,领悟了她的用心,猝然握住她一双温软小手,眼眶发热。
  
“小萱,小萱。”他喃喃低唤,嗓音里压抑着浓浓依恋,“因为有你,我才相信,原来世上真有喜悦欢乐这回事啊。”
  
他神情焕发着满足的欢喜,她却听得心酸。
  
“我也有东西给你。”他取出一条手链,手链以细藤串起木珠、圆石,颇富巧思,是他在山里就地捡拾材料做成。
  
他将手链系在她纤腕上,腼腆道:“我没钱,买不起镯子,只好捡些小石、树枝做了这个,可惜做得不太好。”
  
“做得很好啊。”她抚着朴素的手链,微笑道:“我喜欢它。”
  
他害羞地笑了,雪白的睑庞淡淡晕红,想说点什么,一时却口拙了,只好对着她柔美的小脸傻笑,“你……喜欢就好。”
  
他翡翠色的眼眸过分热切,欲言又止,十二岁的她似懂非懂,粉颊也微微燥热起来。
  
“小萱,我昨夜偷偷溜到附近的村子,听见一些大叔闲聊。”
  
见她蹙眉,他笑道:“我很小心的,谁也没瞧见我。我听他们聊,海外有些人,他们的肤色跟我一样白,眼珠有的是绿色、有的是蓝色,他们甚至不像我是这般黑发,红发、黄发都有,我若去了那儿,一定没人当我是妖怪了。你说,世上真有这么好的地方吗?”
  
她点头,“我听娘说过,海外有些国家的人民,长得和我们不大一样。”
  
“果真有那样的地方?”他双眸放出异彩,兴奋道:“总有一天,我要去那里!在那儿,我就能从容走在大街上,没人会对我指指点点,没有人想杀我!我在那儿能平安地活着,对不对?”
  
傻子,人人欲置你于死地,从来就不是因为你的眼色、肤色啊。她暗叹,不忍戳破他的美梦,望着四周昏暗的山林。娘她们恐怕快追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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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快去吧,去你说的海外。”她轻轻自他掌中抽手,“邱胜翊,我们不能再见面了。”
  
“为什么?”他惊愕,手足无措,“你要赶我走?你生我气吗?气我去偷听大叔们说话?”
  
“不是。”她摇头,“我娘……已经察觉你在这附近,我怕她带人搜山,你会被抓到的。”
  
“可是,我只是藏在这里,没去扰人啊!”他急切道:“从前那些术师逼得我走投无路,我为了活命,唯有伤人,我不是有意的啊!你救了我之后,我不敢再伤人,没人伤我,我绝不伤人!为什么我不能留下来?”
  
他知道吴家人负有斩妖降魔之责,可他只是想活下去,不想害人,也不会害人啊!善良如她,能体会他这渺小的希望,她娘亲也能吧?
  
见她始终不语,他惨然一笑,眸底凝聚着淡淡红色泪雾,“所以,你真要赶我走……”
  
他不吸食人血,以摘采野果维生;他知道自己的模样让人害怕,于是处处躲着人;他会哭会笑会痛苦也会憎恨,他也会像人们口里那些情歌唱的,偷偷恋慕着一个小姑娘,他哪一点不像人?
  
为什么不能容他?为什么?
  
见他悲愤凄苦的神情,她心软了,拉起他的手,柔声道:“我不是赶你,我娘既已起疑,你留着太危险。你听我话,先换个藏身处,等过些日子,我娘淡忘了此事,你再回来。”
  
“我能回来吗?”他半信半疑。
  
“当然啊。”她微笑,“我还要给你做几件新衣呢,我又背了好多新故事,等你回来,我再说故事给你听,你最爱听故事了,不是吗?”
  
见她和颜浅笑,他的心慢慢安了;凝视她半晌,突然张臂抱住她。
  
“邱胜翊?”她一惊,已具女人雏形的身子被迫贴住他瘦削的胸膛,她粉腮霎时红透,又羞又急地推拒。
  
“我只想抱抱你,没别的意思。”他抱紧她柔软的身子,自己却僵直如木头,不敢有丝毫冒犯。
  
他激动道:“你是第一个把我当人看的人,也是唯一待我好的人,我、我不知道怎么回报你,如果你有什么事要我做,我即使粉身碎骨也要替你达成,我绝不伤你,我愿意以生命保护你,我……”最后几个字塞在喉间,他说不出那四个字,他怎配说那四个字?
  
她是吴家的人,说不得将来也是一名女使,他却是个无父无母、半人半魔的妖物,她是天,他是地,他从不敢有非分之想,他只是……多么希望自己是普通人啊。
  
吴氏一族采母系制度,女人能自主选择夫婿,她们出外奔走营生,由男人主持家务,她若选了他,他也能煮饭洗衣、打扫持家,天天守着—间小小的屋子,等她回来,他愿意这么过一辈子。
  
他不想如她说的故事中那些男人,总想干一番出将入相的大事,他只要她,便心满意足。
  
“小萱……”他贪恋地嗅着她发上香气,碧眸半阖,悄悄作一个永难成真的美梦。
  
“什么粉身碎骨,别胡说。”她从未与人这般亲密,小脸晕红更浓,悄悄环住他纤细腰身,  “总之,你快走吧,先避一阵子,只要你好好活着,我们还能再见……”
  
她忽觉臂上一阵炽热,有什么滑出袖口,凝神一看,却是母亲给她的银符,飘然坠地。
  
她慌忙要捡,银符陡然放光,幻作一条银色咒蛇,飞窜而起,缠住他颈脖,瞬间嵌入血肉。
  
“啊……”他捣住颈子踉跄跪倒,剧痛之下无法出声,只能睁着一双难以置信的碧眸瞪着她。
  
同时,四周叮叮当当一阵兵器响声,火把点起,树林里出现百余名女子的身影,有的弯弓搭箭,有的提剑擎刀,纯银打就的兵器闪耀一片银光,将少年与少女团团围住。
  
“做得好,萱儿。”女使提着银剑,缓步而出,“你与这妖孽假意周旋,让我们有余裕布阵,这回,你是立下大功了。”
  
大功?他痛得喘不过气,女使的话依旧清楚地传进耳里,他惊疑地看向抢着挡在他身前的少女。
  
“娘!”她护着身后的他,哀求道:“放过他吧!他答允了我不再伤人,要不,让他立刻离开这里,永远不再回来,放过他吧!”
  
“你还说这种话?你既然替娘引路,难道还想不透娘给你说的那番道理?”女使严峻道:“过来这里,他既让咒蛇缠上,必死无疑,莫要他临死发疯,拿你作人质,让我多费工夫。快过来!”
  
是她引路?是她引路?
  
他不愿相信,可怎能不信?他藏匿此处,除她之外无第二人知晓,吴家女人这般蜂拥而至,分明是事前便有了布置,不是她引来的,会是谁?何况她袖藏银符,早就备下对付他的陷阱!
  
他受过多少重伤,都没这一次痛彻心扉。
  
他眸底涌起红雾,一咬牙,猝然扣住她颈项拉回,将她压在身下。
  
众女惊呼一声,同时抢上前两步,剑尖箭镞对准了他,只要女使一声令下,便要将他当场毙命。
  
他恍若不觉,扣紧她细白颈项,锁住她惊恐慌乱的眼神。
  
她小脸泪痕纵横,哭道:“对不起,邱胜翊……”
  
对不起?对不起什么?
  
对不起她出卖他?对不起请饶她一命?对不起她终究将他当成妖魔看待?
  
他眸光中又是怨毒,又是凄楚,痛苦绝望,眼底的红雾聚为血色泪水,淌落他雪白的颊,滴在她小睑上,晕成朵朵鲜艳。
  
“因为有你,我以为……我终于能作为一个人,活下去……和你在一起,活下去。”他嗓音嘶哑,凄然一笑,“原来,这一切只是我的妄想吗?人与妖,终归殊途……”
  
他缓缓抬掌,嗄声道:“你要殊途,我就给你殊途。”猛地出掌,重重打在她左肩。
  
她肩骨碎裂,喷出一口鲜血,听见娘亲怒斥一声:“妖孽!”
  
女使提银剑往他剌来,他侧身避过,女使接连三剑,他避开两招,第三剑却剌入他胸口,他抬起右掌,插入女使心房。
  
“不要……”她尖叫,左肩剧痛,又咳出一大口血,泪眼模糊地看着母亲倒地,哭叫道:“娘!娘!”
  
众女一拥而上,他拔出胸口的剑,冲入人群,刀剑砍在他身上,他恍若无所感,赤手空拳地撕开每一具身体。
  
惨呼声此起彼落,月色被血染红。
  
她小脸骇白,只是淌泪,看着他如虎入羊群,杀死她的大姨、她新婚三天的表姊、她隔邻的双生姊妹,杀死与她朝夕生活的族人。
  
“不要!不要!不要……”她哀哀哭泣,唤不回那个杀红了眼的少年。一个个倒地的亲人,一遍遍撕碎她的心……
  
最后一个女人也倒下,一切复归于平静。
  
他静静矗立遍地尸体之间,半晌,转身走到她面前。她为他做的新袍已割得七零八落,露出他布满伤口的白皙身躯,血流了他满身,但伤口迅速合拢,最终变为一道道艳丽红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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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已流不出泪,愣愣睁着一双清澈黑亮的圆眸,目光无惧无怒,空空洞洞。
  
他容色如死般阗寂,同样无喜无怒。他瞧着呆滞的她,摸索着颈上的咒蛇,一把扯下,连带撕开皮肤,鲜血迸流,霎时间又愈合。
  
“吸血鬼怕银,可我是半个人,若不刺中要害,我死不了。咒蛇杀得了吸血鬼,却对付不了血统不纯正的我。”他轻轻笑了,凄迷自语,“到头来,我被这人人厌弃的血统所救啊。我不是告诉过你这些吗?你怎地没转述给她们知道,让她们白白送命?”
  
她没应声,木然望着他溅满鲜血的俊美脸庞,仿佛不识得他。
  
他痴痴地瞧着她,他亲手画下这道仇恨的鸿沟,从今而后,她对他唯有恨,天涯海角也要杀他报仇。
  
他也恨她,曾经多么渴望与她一生一世,如今这恨也就有多深刻。他恨她,即使恨她,他仍是……
  
“我打你这一掌,痛吧?”他忽地脱下袍子、踢掉布靴,只余一件破烂长裤,满身红痕触目惊心。他俯身瞧着她,“你瞧我,伤都收口了,你以为我不痛吗?我当然痛,我有血有肉,受了伤也会流血、会痛苦,就因为我不是人,我的痛苦就不重要吗?就因为我不是人,你们连活命的机会也不给我吗?什么拯救苍生的吴氏一族,我还有一半是人,你们就弃我不顾!”
  
他狂野一笑,渐露魔魅之气,“我留你一命,等你来杀我。你瞧着吧,我可没那么轻易便死,你们要我死,我偏偏不死!我就等你来杀我,下回再见,不是你杀了我,就是我取你性命!”
  
见她始终不语,他逼近她神情涣散的娇颜,怒道:“说话啊!你为何不说话?你最爱说话,说了那么多故事,怎地现下不说话了?”
  
她闻言终于有了动静,眸光慢慢调向他,凝视他半晌,眼睫轻颤,流下泪来。
  
她眼神凄苦,无声地问他——为什么?为什么?
  
他的狠恶瞬间崩解。
  
“别哭。”他哑声哄着,想拭去她的泪,一抬手,却见自己满手血腥。
  
他咬牙握拳,凝视她盈盈凄楚的泪眼,再难自抑,启唇含住她沾血的柔唇。
  
“我喜欢你……”似有似无的低语,被夜风吹散。
  
他最后一次深深凝视她,而后起身,头也不回地离去,一身伤痕交错的莹亮白肤隐入夜色。
  
她静静地流泪。
  
直到天明,有樵夫路过,才发现这修罗场,百余具尸体之间,躺着奄奄一息的少女。
  
吴家与吸血鬼数次大战,以此役最为惨烈,族史记载中称为“小田坡夜战”,共计折损一百六十一名族人,连女使也丧生,全族术者伤亡殆尽,吴氏一族元气大伤。
  
有人失去了挚爱的母亲与妻子,有人失去了姊妹与女儿,她们的亲人来盘问她发生何事,她坦承以告,承受指责。
  
按理,因她而酿成这等大祸,该由女使对她做出惩处,但女使在此役中丧命,而她成为全族仅余懂得法术的术者。女使一职必须伏灭妖魔,不能由身无法力的普通人出任,她是祸首,也是唯一的继承人。
  
族中长者商议后,认为族人不能一日无长,再者,她的母亲因他丧生,日后再见,她应不会对他再留半点情面,遂决定命她继任女使,让她戴罪立功。
  
在族人们不谅解的眼光中,十二岁的她从这一年起背负了责任,包括一族的再兴,包括与他之间不可解的血海深仇。
  
在她率领之下,短短十年过去,吴氏一族再度兴盛。她与地底异族交易,取来贝悔石,打造成银腕轮,腕轮能将她自身灵力增强,化为有形的法器。她又另外铸造一把镶满咒文的纯银小剑,专以对付吸血鬼。
  
十年间,她凭藉这两项利器,杀死三十二名吸血鬼,其余被降伏的大小妖魔不计其数。吸血魔族只畏惧阳光、烈火和银,他们魔力强大,乃是暗夜的主宰,但一听见她名字,莫不闻风而逃。
  
十年间,她与他三次相遇,甚至有一次将银剑刺入他胸膛,却三次都教他逃逸而去。
  
以她功力,断无杀不了他之理,何况他是吴氏一族的死仇,她下手不该留情,为何三次皆无法取他性命?
  
族人们疑心,却没人敢问她。就如她们也不敢问,为何从不佩戴首饰的她,左手挂着银腕轮,右手却总是挂着一条木珠与小石串成的简陋手链。
  
她是历来最优秀的女使,研创无数新法术。她博得了族人们的尊敬,妖怪对她畏惧三分。
  
她是梁柱,撑起吴氏一族。她是蜡烛,逼迫自己熊熊燃烧,将全副光亮照耀族人,因而她有限的生命提早燃尽,二十二岁那年,她心力交瘁,死于急病。
  
她去世那夜,风狂雨急,宛若四方神灵为她垂泪。
  
临终前,她亲口吩咐后事——着一袭素衣,不需任何陪葬物。她要一身轻盈地去,只有那简陋手链相伴,还有那烙在心头的四个字。
  
族人们感念她,替她立碑奉祀,于是她虽死而不死,化为吴氏一族的守护神,继续保护她的族人。
  
她下葬后第三天,他来看她。
  
他避开她的族人,在雨夜里悄悄寻到她的墓。
  
他不再是当年瘦弱的少年,已长成英伟挺拔的男子,披一袭黑袍,碧眸雪肤,浑身妖气,就如真正的吸血鬼一般。
  
他见着墓碑,呆了,仿佛他还抱着消息错误的希望前来,未料却是真的。
  
他抚摸碑上她的名字,嘴角凝聚冷笑,“原来,你真死了。堂堂吴氏女使,也不过这点能耐。我说过,你要我死,我偏偏不死,现下是我赢了吧?我赢了,我还活着,一个人活着……”
  
他骤然发怒,挥掌猛击墓碑。
  
“你居然敢死!你居然敢不先取我性命就离开人世!难道你不够恨我?你应该恨我,恨不得将我碎尸万段,追杀我到天涯海角!爱让人生死相随,恨也能啊!你为什么不恨我?为什么不恨我?你有过三次机会,为什么杀不了我?你故意让我活着,想让我后悔吗?你以为我会后悔、我会痛苦?你以为我会为了你这懦弱逃避的女人,一生活在罪恶感之中?”
  
他吼得声嘶力竭,颓然跪倒在墓前,喃喃道:“你为什么不恨我?为什么不恨我……”
  
他看不见她,她却看得见他艳浓如血的泪滴上墓碑,被雨水冲得稀淡。
  
此后,他常在深夜里来到。他不再言语,倚着墓碑静静坐一夜,一有风吹草动,他立即往四周张望。
  
她起先不明白,后来才懂了,他是在等她的魂魄归来,盼望与她见最后一面。
  
她没有一次回应他的等待。
  
她生时是女使,死后是吴氏一族的守护神,百余名族人因她而死,她对他手下留情,已是失了女使的分寸,有了私心,怎能再与他相会?
  
有一夜,族人发现了他,大举包围。新任女使拦不住他,他伤了三人,闯出重围,此后不再出现。
  
数天、数月、数年,她等了又等,他不曾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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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以为他死了,偶然却从族人们的谈论得知他仍活着。
  
吸血鬼与人生下的孩子多半寿命不长,他却是异数,活过了数十年、数百年,仍旧不死。人类与吸血魔族都没有他容身之处,女使、术师都收不了他,他遂独自飘荡在人世间。
  
她无法离开守护的土地,只能暗自推想他的去处。他在哪里?他去了他想去的海外吗?他在想些什么?他还爱听故事吗?他……能谅解她不和他相见的用意吗?
  
她辜负了母亲与族人,愿以自身补过,不论生死都要守着她们,只得辜负他。
  
只是,她负了族人,不也负了他吗?
  
族人们还有她,他身边有谁?
  
顿悟了这—点,她强行压抑的心彻底崩乱。
  
她对族人是深深的愧疚,对他是愧疚与怜惜,她记得初见时他谁也不相信的凶狠眼神,她细心照料他的伤势,他确知她无敌意后,才渐渐接纳她。
  
她第一次带糕点给他,他舍不得吃这般精致的食物,居然傻傻将糕点供起来看,她隔了两日再去时,糕点都馊坏了。
  
他不曾玩过游戏,她做了纸鸢给他,他捧着纸鸢瞧了好几日,一次也舍不得让它乘风飞翔。
  
他不识字,她说给他听的故事,他都奉为真理,认为人世便是如此。他始终不信任人,唯独对她深信不疑,以至于有一回她故意捉弄他,诓他拿一百零八种树藤编成大网,放在有星光倒映的河流内,便能将天上星辰借下来—晚,他当真走遍山中寻找树藤,为的是想借来—颗星辰,给最爱赏星的她。
  
他总笑眼看她,浅浅的笑,有依恋,有—点自卑羞怯,崇慕地瞧着她,仿佛她也是一颗可望不可及的星。
  
当时她尚年幼,懵懂不识他这眼神,待得明白,却已太迟。
  
人人说他是妖魔,他虽是妖魔,也有一颗渴求温暖的心,他的寂寞与情感,就如常人一般啊。
  
时光流转,她于无尽的岁月中殷殷企盼。总是他等着她来,如今换她等他,她才知等待有多么焦心难忍。
  
为何他不来?她有好多话要对他说啊,说她的歉疚,说她从未将他视为邪魔,她还有许多故事没说给他听,她还学了歌儿要教他唱,他想去海外,她愿意与他同去,她不当吴家人,与他逃得远远的,到只有他们俩的地方去……
  
为何他不来?她要告诉他,她喜欢他瞅着她微笑的温柔模样,她一直一直记得那四个字,只要他来,她悄悄在心里回答了无数遍的话,就能说给他听……
  
她在漫长的岁月里,望眼欲穿,无尽地等待……

『2』第二章

穿越遥远遥远的时空,现代——
  
“浓松道”,一条隐藏于都市里的小巷,由两排浅色平房组成,巷内铺着灰色与白色的石板,种植许多蓊郁树木,内有不少各具特色的风味小店。白天可见几只猫儿悠然在巷道里散步、晒太阳,晚间树木的挂灯点起,柔亮的光辉浪漫朦胧,更添一份不属于人世的清灵之美,令人流连忘返。
  
巷道的主人是廖俊杰,他是目前公认最强的驱魔师,即使灵能界的头头“九玉公会”与他不睦,也不得不承认他的实力无人能及。他在此开了一家“茴香馆”,专卖各种花草加工的自然商品。
  
曾有富商想向廖俊杰买下巷内空屋,搬进来住,被他婉拒了。
  
也有民代看中此处商机,找他商量,想将小巷规画成完善的商业区,以赚取更多利润,也被他婉拒了。
  
民代气他不给面子,扬言要找上头的有力人士来“关切”,不料自己被有力人士狠狠刮了一顿,摸摸鼻子,不敢再来招惹廖俊杰。
  
于是,人们提到浓松道,除了赞叹它的美丽,也有了几分敬畏——这是一块任你有钱有势,也休想染指的神秘地带。
  
此刻已过午夜,巷道内的店家都已关门休息,唯有一家店的招牌亮着,一个鲜红如血的十字架招牌,上头没有字,默默地亮着,只向懂门路的熟客招手。
  
这家店的一楼与二楼都黑压压的,但仔细听,隐约有人声和音乐声从地下室传出。
  
地下室辟为舞厅,人们挤在滴水难漏的舞池里,随节奏强烈的音乐摆动身躯。
  
舞厅的布置全采红色,红色的萤光圈绕在吧台边,雷射光打出深浅不同的红,四散照耀,热舞的男女宛如沐浴在血中。
  
舞厅角落,昏暗的楼梯间,一对男女正热情拥吻。
  
男人一身子夜般的墨黑,衬出他肤色雪似的白,俊美得令人震悸的脸庞上,长睫低掩,状似沉醉。他修长身躯将红衣美女抵在墙上,一手搭在女伴腰间,一手放肆地往她裙底探索,美女嘤咛喘息,几乎瘫软在他身上。
  
热吻方罢,他长睫轻启,露出萤翠如碧的眼眸,镶在墨浓剑眉与雪白肤色间,纯男性的睑庞添了抹冷调的艳丽。
  
他挑起若有还无的微笑,半阖眼睫,温柔地瞅着眼前丽容——至少在他的女伴看来,他是深情款款地凝视着自己。
  
谁抗拒得了这么英俊的男人、如此柔情的眼神?
  
美女屈服地低叹一声,柔荑捧住他俊美无俦的脸庞,着迷地轻唤:“邱胜翊先生……”
  
“叫我邱胜翊。”他亲切地微笑,柔软奇妙的口音如醉人醇洒,裙下长指的攻势却突转凶狠,逗得美女又是连连抽息,娇躯渗出动情的热气,却半丝也沾染不上他冰凉的身躯。
  
“邱胜翊……这是你的名字,不是你的姓吧?”美女娇喘细细,努力抗拒如潮情欲,想藉机套出他更多的身家资料。  “你是哪里人?为什么那位廖俊杰会让你在这里开舞厅?”
  
舞厅的气氛总是放纵、阴暗而诡秘,和优雅明亮的浓松道极不搭调。
  
“我没有姓,因为我父亲的族人说我身上流的血太低贱,不配冠上他们的姓氏。”他随意地挑开她衣领,抚触她光洁的颈项,“至于那位禁欲几十年的南宫和尚,是我的监护人,他把这房子给我,随我在这里头干什么都不过问,为的是就近监视我。”
  
听他唤那位廖俊杰为和尚,美女吃吃笑了,五分酒意让她没听清楚他剩余的话,“谁说你低什么了?你是我见过最出色的男人。我和我朋友来这里玩两个月了,每晚都看你带着不同的女人上楼,我们打了赌,看谁能第一个成为被你邀请的幸运儿……”
  
“能受到美女的注意,是我的荣幸。”他几乎纵声大笑了,就是有这些可爱热情的女子,他才能不虞匮乏啊!
  
美女腿儿逐渐酥软,难耐地贴往他怀里,“我好晕,想躺下来……”
  
他乐意接受她的暗示,打横抱起她,步上阶梯。
  
他们上到二楼,进入一个布置简单的房间,房内有一桌两椅,一张铺着洁白床单的单人床,此外别无他物,朴素得不像卧室。窗口飘动着白色纱帘,窗外树上的挂灯幽幽发亮,映照一室清冷。
  
他将美女安置上床,拉开她衣襟,让她裸露出大片肩颈的细嫩肌肤。
  
她不忘提醒,“要做保护措施哦,我可不想怀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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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那必要。”他俯下脸,含住她的唇。
  
“怎么没必要——”她唇上突然一痛,却是被他咬了一口,她来不及抗议,眼皮就慢慢垂下。
  
他满意地舔掉齿上的血,“你的味道挺不错的。”
  
吸血鬼的牙齿会分泌一种类似麻醉药的物质,注入猎物的血液,能令对方瞬间昏睡,减少抵抗。
  
他伸指划着她裸露的肌肤,像饕客估量着该从哪一处开始享受这道美食。
  
“嗯,还是老位置吧。”
  
他扣住美女颈项,薄美的唇微启,露出狭长锐利的犬牙,准备戳入她肌肤,享用她鲜美的血液——他身形猛地一顿。
  
有点不对劲。
  
他环顾房间,房内唯有他与昏迷的美女,寂静无声,但就是有什么地方不对。
  
他碧眸逐一扫过房间角落,最后停在窗口。窗户有往外延伸的平台,平台不大,不过要是有谁想站在上头,空间是绰绰有余了。
  
他自白纱帘的缝隙间盯着无人的平台,慵懒扬声:“谁在那里?”
  
白纱帘轻缓飘动,无人应声。“好话不说第二次,你不自动现身,让我过去逮人的话,我可不保证会怎么对付你哦?”
  
他话声甫落,猝然“飕”地轻响,一股劲风穿透纱帘笔直向他射来,刮过他颊畔,却是一道银白色的光芒,落地立刻消失,是不具实体的灵箭。
  
他睑色微变,盯着纱帘后逐渐浮现的身形,对方也是一身黑衣,是个身形婀娜的少女。
  
她单膝跪坐,左腕一只他再熟悉不过的银腕轮晶莹发亮,折射出的灵光汇聚成一把银色弓箭,箭头稳稳对准了他。背光的她看不清面容,只看得见她一双湛然坚毅的眼眸,毫无畏惧。
  
他心头剧震,仿佛数百年前那女子多次弯弓搭箭对准了他,他以为自己终于能死在她手上,却总是绝望地活了下来。
  
他定了定神,涩声道:“你是吴家的人?”
  
她很像她,但不是她。这女孩的眼神太过笃定,对于杀他并无任何迟疑,与她不同。
  
可是,他与吴家历代女使交战无数次,能让灵力注入那腕轮后形成弓箭法器,质地还如此致密精粹的,除了她,就只有这女孩。
  
“放开她。”吴映洁紧盯着碧眼男子,注意力却分了一半给被他扣住颈项的女子,只要他一有加害女子的意思,她快逾闪电的银箭会先—步贯穿他胸口。
  
她一向谨慎,此刻更不敢掉以轻心,眼前的男人看似慵懒散漫,却是最危险的劲敌,她的隐身术连教养她的女使都无法识破,这男人居然能察觉她的存在,敏锐得可怕。
  
邱胜翊神态一迳从容,修长指掌依旧扣在昏迷的美女颈上,“能使用那腕轮,你莫非是新任的女使?那老太婆被我打伤,连惯使的‘元贞’也被我收来,她自知一年半载内复原不了,所以匆匆指定你继承,来帮她收烂摊子吗?真没用啊。”
  
吴映洁不被他激怒,将弓拉得更满,“刚才那一箭是警告,这一箭会钉在你身上。立刻放开她。”
  
“你真以为你杀得了我?”他咯咯轻笑,“你太年轻了,亲爱的。要对付我,你还得多练几年。”
  
“对不对付得了你,试过才知道。”她暗自计算,她的箭很快,有七成把握能抢在他杀人之前毙了他,但只要一个闪失,也许会害死那女人……
  
突然间,床上的男人消失无踪。
  
吴映洁一惊,来不及反应,一只冰凉大掌已扣上她颈子,慵软的嗓音在她耳畔轻吐:“解下腕轮,扔到房间角落。乖一点,你的脖子很漂亮,折断它有点可惜。”
  
好快!
  
她僵住,瞪着他含笑的阴美睑庞,知道自己已落下风,只得解下腕轮,弓箭法器随之消失,她将腕轮掷到屋角。
  
“对了,就是这样。”他赞道,细细打量他捕获的女孩。
  
她不过二十岁左右,容貌清秀,内双眼皮在她瞳眸形成一道含蓄的弧形阴影,显得幽秘沉静。被他制住,她不恼怒也不惊惶,无惧地迎视他,他能感觉出她的镇定之下隐着窥伺——她在等待反击的机会。
  
看来是个难缠的角色哪。
  
“你是新任女使?”她的眼神激起他久违的斗志,他心底沉寂许久的部分蠢蠢欲动。
  
“不是。”还有其他候选者,但她是之中表现最优异的,几乎已被内定为继承人了,女使才会将腕轮交予她使用。“女使要我来杀你,并取回元贞。”
  
元贞是受吴家女使操控数百年的人类灵魂,他生时是位术师,与当时的女使吴玮婷交好,死后魂魄化为可供驱使的灵体,继续保护吴家人。元贞没有自身意志,依循主人的意思行动,驱魔时是绝佳的助手,如今女使败在他手上,连元贞都被夺去,实是奇耻大辱。
  
“杀我?”他惊讶地笑了,“看来,你家女使大人什么都没跟你讲呢。亲爱的,如果你要继任女使,首先得搞清楚我和你们吴家人的游戏规则,这么嚣张地冲进我的地盘说要杀掉我,会让你惹来大麻烦哦。再说,老是打打杀杀也很无聊,不如我们坐下来喝杯茶、聊聊天——”
  
“不可能。”她斩钉截铁地道:“你和我们是死仇,永远都是。”
  
他摇头,“时代变了,术师越来越多,吴氏一族的地位不再像从前那么崇高、独一无二,我也不再需要东奔西逃,可以从容走在路上,拥有像普通人一般的生活。”
  
从容吗?或许吧,但这一切却是付出不堪的条件换来,受人歧视的低贱本质依旧不变啊。
  
“有些事是永远不变的。”
  
他凝视着她顽固的眼神,仿佛感到有趣,“你很想杀我?”
  
“我做我该做的事。”
  
该做的事?当年的她也是在做该做的事,所以引人来杀他,如今这女孩也这样说,是他的存在果真天理不容,抑或她们都狭隘地认定他的结局,一开始就不给他活路?
  
颈上的力道猝然加重,吴映洁一窒,黑眸锁住对方脸庞,他依然微笑,细致长睫低掩,流露愤恨与残酷。
  
他要杀她吗?她臆测着。他曾一举屠戮她们百余族人,可数百年来多次与她们遇上,他只伤人,不杀人,甚至从来都是她们吴家来找他麻烦,他仅被动地采取自保。而他夜夜引诱女人上楼,啜饮她们的鲜血,也同样留她们活命。
  
与她诛除过的恶灵与妖魔相较,他的邪恶事迹实在逊色了点。
  
“聪明的女孩。”他低喃,她的眼眸聪慧冷静,显然看穿他不打算取她性命,因而连抵抗的念头也没有。
  
他不喜欢她的眼神,太过幽深平静,仿佛天崩地裂也无法扰乱——就和她一样,当年与她分别之后再见,她就是这般止水无波、寂然心死的眼神。她与他的纠缠,不是单以仇恨或情爱就能涵盖解释,这个与她初次见面的女孩,又为何以这种眼神看他?
  
他目光掠过她修细的眉、秀挺的鼻梁、紧抿的淡樱色柔唇,又徐徐转向粉嫩的颊、细白的耳垂,“现在,你没了腕轮,没有其他法器或符咒,还受制于我,打算如何解决这个困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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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她呼吸一窒。他居然咬她耳朵!她的双手反射性地抬起,法力凝聚,就要拍向他胸口。
  
他比她更快,猛然攫住她双腕,轻松地以单手钳制住她的反抗,力道恰到好处,没有弄疼她。
  
“作为女使的继承人,你太沉不住气,还得多多磨练。”他啧啧低叹,像老师温柔地责备莽撞的学生,冰凉的唇舌始终流连于她柔软的耳垂,啮咬间渐趋亲密放肆。“不过,我有个小小的条件,只要你答应,我不但让你离开,也可以将元还你。”
  
“什么条件?”她咬牙,不让紊乱发颤的声调被听出,素颜因极度恼怒而染上红霞。她能感受到他的齿尖在肌肤上刻意啃咬,力道与其说是威胁,不如说是露骨的挑逗。
  
自她八岁开始对付魔物以来,头一次碰到如此大胆下流的对手!
  
“和我上床。”细腻的吮吻沿着她洁嫩颈肤下移,绽放朵朵红艳。
  
她错愕,沉静眼眸出现短暂的混乱,瞥见床上的女人,会意道:“你要我的血?”
  
他又笑了,酥软的嗓音在她肌肤上震荡,“对那些女人,我说的‘上床’,就如现在床上那位美女所示范的那般。对你,却不是哦。”
  
“你以为我会答应?”如果她此刻能得自由,第一件事就是一箭射穿他这张轻薄的嘴!
  
“你当然可以不答应,不过别忘了,元贞还在我手上。”  一晃眼间,他又回到床上,满意地注视着她盈满怒火的眼眸。怒气使她冰霜般的脸色添了生气,不再是八风吹不动的冷漠。
  
他要摧毁这个女孩酷似她的一切。他不喜欢她的眼神出现在别人身上,即使是她的后人也不行。
  
“如果我不答应,你就要毁掉它?”
  
他赞赏地颔首,很欣赏她一点就通的聪颖,“今晚十二点整,到我这里来。你若迟到,我就当你不答应这条件,毁掉元贞。你若自认能从我手上抢回它,也尽管来,我随时候教。”
    
吴氏一族的最早起源已不可考。据说她们远在有文字记载之前便已存在,在巫医不分的时代,她们同时掌理卜筮、医药,是仅次于统治者的重要人物。
  
后来医学独立发展,她们依旧保留了“巫”的神秘地位,她们能沟通鬼神,驱除邪魔,是人心的寄托。即使在压制女人地位的朝代,也没人敢议论她们采行的母系制度,甚至有些男人以入赘吴氏一族为荣。
  
到了现代,科学发达,人们对不可知的事物依旧怀抱崇敬畏惧的心理,变迁过快的社会,更需要心灵的慰藉,于是吴氏一族仍旧屹立不摇。她们保存的文献记载许多超自然现象,科学家不以迷信斥之,反而热中于研究,即便是现今灵能界势力最大的九玉公会,也事事尊重她们的意见。
  
如今,这个女人当家的古老家族聚居于山间,仍旧遵循千百年来的传统生活着。诞生的新生命,男孩一律以普通的方式教养;女孩无论有无灵能方面的天分,都被授以相关教育,因而代代都有许多优秀的术师。女孩们继续诞生,每个女孩都是吴氏一族的延续,让这古老的火焰生生不息。
  
吴家祠堂内,现任女使——吴玮琪,端坐在蒲团上。
  
她刚领导族人做完例行的月祭,仍穿着吴家传统的红白双色长袍。她已届中年,年轻时美丽的容貌被岁月磨去了几分,添了历练过后的智慧,严肃的脸庞没有一丝柔和的线条,显得沉稳而强硬。
  
听完养女的话之后,她慢慢啜着热茶,沉思的目光凝望着祠堂内安置的两个牌位,不发一语。
  
吴映洁跪在蒲团上,面前地板上放着银腕轮。女使对她寄予厚望,她却失败了,还被逼到难堪的困境,她已有受到重责的心理准备。
  
吴雅文坐在一旁,看着默然相对的两人。一个是她最敬重的姊姊,一个是她从小抚育长大的心肝宝贝,两人同时也是现任与未来的女使,她虽有许多话想说,却知自己无置喙余地,只能暗暗焦急。
  
良久,吴玮琪才收回视线,看着依旧垂首的吴映洁,淡淡道:“他要上床,你就跟他上床吧。”
  
吴映洁没料到会得到这种指示,错愕得无法反应。
  
吴雅文也是目瞪口呆,激烈地反对:“姊姊!我们怎么能答应这种事!”
  
“否则能怎么办?映洁无法击败他,他手上还握有元贞,现在局面完全由他控制,我们除了顺着他的意思,还能怎么做?”
  
“是我无能。”吴映洁低声道,语气充满挫败与自责。
  
“吸血鬼活得越长,魔力也越强,你对付不了他,我并不意外。我原本想让你多历练几年,再让你去对付他,但我的状况不能再等了。”吴玮琪凝视着她,“你是唯一杀得了他的人。”
  
吴映洁闻言微震,彷佛一道沉重的枷锁落在肩头,镇锁住她未来的可能。“我还比不上你——”
  
“你成长得很快,灵力早已凌驾我之上,是目前族内第一高手。至于我,上回与他交手,灵力中枢被打碎,再调养十年也难以恢复,只能提早把责任交给你了。”
  
吴玮琪取出一把镌满咒文的纯银小剑,放在吴映洁面前。
  
“这把剑你也知道,是当年玮婷女使所铸造,她以此诛灭过无数妖魔,邱胜翊也曾伤在这把剑之下,你贴身带着它。银会使吸血鬼过敏、休克致死,当年玮婷女使杀不了他,或许是因为他有一半是人,降低了银的效果,所以你务必瞄准心脏,一剑置他于死。”
  
吴映洁注视着短剑。“吴玮婷”三字等同她们吴氏一族的神,数百年前,族人遭邱胜翊屠杀,幸好有这位女使的领导,她们才能免于覆灭的命运,这段历史每个族人都滚瓜烂熟,人人都感戴玮婷女使的恩德,也都牢记着,杀死半人半魔的他,是她们永远不变的使命……
  
“映洁?”吴玮琪注视着怔怔出神的养女,“你听进我的话了吗?”
  
“是。”吴映洁连忙应声,“我只是……在想一些事。”
  
“想什么?”吴玮琪问道,嗓音听似漠然,却犀利地注视她每个细微的表情变化。
  
“我在想……为什么他要杀死我们那么多族人?”
  
“我们的职责是斩妖灭魔,和恶魔结仇是常有的事,他有一半妖魔的血统,因此恨我们,没什么好奇怪的。”
  
“如果他恨我们,为什么后来都只打伤我们的人,不再造成伤亡?”
  
吴玮琪脸色一沉,“你的意思是,他打碎我的灵力中枢、逼我提早卸下女使职位不够,还得杀了我,才算真正与我们为敌?”
  
“没有,我没这样想!”吴映洁慌忙摇头,“族史只记载他与我们交战,我方全军覆没,剩下玮婷女使一人,其他细节都没有,我只是有些好奇……”
  
诸如事件的起因、他的动机……他若痛恨吴氏一族,当年大可将她们屠戮殆尽,为何手下留情?

如此重大的事件,族史中却只留下伤亡的数字,全没提及当年事情如何发生,简直就像——被刻意抹去了这段缘由,不欲后人知晓。
  
有果必有因,为何只谈果,不谈因?莫非这个因有某些难言的、甚至是有碍吴家名声的内情在,所以避而不谈?
  
她忍不住猜想——或者,当年不是他主动寻衅,而是她们吴家人对他做了什么,让他狂怒之下失去理智,才做出如此可怕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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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念头在她心里打转,在吴玮琪渐趋严厉的目光下,她没敢问出口,低声道:“我有这些想法,是不应该的吗?”
  
“是你一已的好恶迷惑重要,或是当年枉死的族人重要?”瞧见吴雅文猛使眼色,吴玮琪不耐地瞪她一眼,口气才放柔了——
  
“你年幼时失去父母,我收养你,说实话是出于私心,你资质优异,同辈中无人能及,我想栽培你,将来接下女使的位置。我们吴家人是生命共同体,女使是所有人的母亲,任何一个族人遭受到的痛苦,女使都有义务替她讨回公道。”她深深
  
凝视着吴映洁,“我对你期望很深,你明白吗?”
  
“我明白。”吴映洁低声道。
  
她并不是看轻自己的能力,也知道养母培育自己的苦心,但每回提及这话题,她总觉沉重而惶恐——她真能肩负起如此重大的责任吗?
  
“你很聪明,一向不必我操心,或许是你这回的敌手不好对付,让你有了迟疑,你不必想太多。”吴玮琪眸光闪烁,颇富深意地道:“我们与他这段纠缠数百年的恩怨,也该画下句点了,就着落在你身上,和他做个了断吧。”
  
她挽着吴映洁,起身走到牌位前,点了一炷香给她,“每一代女使都与他交手过,玮婷女使更是历来唯一能与他抗衡的人,你向她虔诚祝祷,祈求她佑护你今晚的行动。”
  
吴家祠堂原本只安置一个牌位,供奉历代女使,后来又为吴玮婷设立了一个,由此足见这位女使在族中的地位。
  
吴映洁拈香祭拜完,一旁的吴雅文终于等到说话的机会,“映洁,我煮了汤,你记得喝。你大学社团的同学送了通讯录来,我放在你书桌上了。你被瀞怡丫头弄坏的提包,我也补好了。”
  
她觑了吴玮琪一眼,见后者正合掌向牌位祝祷,她取出一个小瓷瓶塞给吴映洁,低声道:“这是我托人去廖俊杰那里买来的,你做这些驱魔的工作,体内难免积些毒素,这药可以帮助化解。可别让别人知道这事,毕竟我们和九玉有交情,九玉又和廖俊杰处得不好,要是传了出去,你妈对九玉那边难交代。”
  
吴映洁凝重的神色这才舒展了点,漾出淡柔笑意,“我知道。”名义上,吴玮琪是她的母亲,真正照顾她生活起居的却是吴雅文。
  
或许因为吴雅文有个女儿嘉怡,比起独身的吴玮琪更懂孩子的心理吧?在养母面前,她没一刻不紧绷,就像面对督促不休的严师;唯有在吴雅文身边,她才感受得到亲情的温暖。
  
“你这个拚命三郎,每回除魔都奋不顾身,我知道你责任感重,也别把自己逼太紧了,知道吗?”吴雅文拉着她的手殷殷叮咛,“你先回去休息吧,记得要喝我煮的汤。”
  
待吴映洁离开祠堂,吴雅文转向姊姊,不满道:“你对她太严苛了。”
  
“玉不琢,不成器,以后要当女使的人,如果连我也应付不来,怎能担当大事?”
  
“以后?谁知道有没有以后——”虽然祠堂里只有姊妹俩,吴雅文还是住了口。这天大的秘密,除了上任女使,就只有她们姊妹知晓,她们立过重誓要保守秘密,即使四周没有别人,她也不敢提。
  
“如果她杀了他,就会有以后。”吴玮琪的表情没有一丝改变。
  
吴雅文神色不忍,“我们一点也不告诉她,这样好吗?她是为了他回来,也是惦念着我们吴氏一族,才又转生在这里。她选择封锁前世的记忆,不是为了让你派她去杀他——”
  
“我们和他之间的仇恨不会改变,她选择出生在吴家,就该知道可能有这种后果。”
  
“至少,族史中没有记载的部分,可以跟她提吧?让她自己去推敲——”
  
“当年廖威廉坚持不记载事情起因,必有他的用意,以他对玮婷女使的心意,总是为她设想吧?”
  
廖威廉,字元贞,是数百年前痴恋吴玮婷的优秀术师,即使吴玮婷表明自己终身不婚,他依旧痴心守候着她,她过世后,他跟着一病不起,死后魂魄放弃轮回,心甘情愿受代代女使驱使。
  
吴玮琪瞅着妹妹焦虑如护卫小鸡的母鸡,冷声道:“若依你所说把事情告诉她,结果是为她好,或是害了她,你想清楚了吗?”
  
吴雅文哑口无言,“我只是怕她重蹈覆辙,她已经够苦了。”
  
“如果她重蹈覆辙,就表示他们终归无缘,而对这一生的她来说,她不过是杀死了吴家的宿敌,她不会再有痛苦。”吴玮琪又点了一束香,打断还有话想说的妹妹,“别再谈这件事,她当年现身时,就已决定她要怎么做,我们这些局外人何必多事?”
  
她拈香,注视着吴玮婷的牌位,忽觉荒谬——供奉的神灵从来都不存在,对这块木头板子祈求,究竟能求到什么庇佑?
  
她永远记得当年吴家守护神第一次现身的那一日。当时她还是女使候选者之一,为了能亲眼目睹最景仰的女使而兴奋万分,怎料出现在眼前的不是想像中崇高圣洁的神灵,只是一个忧伤迷惘的魂魄。
  
她才知道,玮婷女使根本没有修炼成神灵之体,她对世间的留恋太深,无法成神。
  
她可以选择悄悄去投胎转世,根本不会有人察觉她不在了,但她选择坦承当年发生的事,承认她的脆弱、她对族人的歉疚,以及对那人的思念。她愿意承受任何责难,换取再见那人一面的机会。
  
上任女使没有为难她,成全了她的心愿。
  
而她继承了这个秘密,抚养这转世的孩子长大。她明白在亲人与爱人、责任与情爱之间两难煎熬是很痛苦,但自己多年来崇敬追随的居然只是个幻象,她有好一阵子深感破灭与失望,不知何去何从,也无法谅解这个脆弱的灵魂。
  
后来她接任女使,当她第一次主持月祭,当众姊妹围绕她身畔,齐声吟诵流传数千年的古老祷文时,在那虔敬庄严的音浪中,她突然领悟——所谓吴氏一族,是由许多人所组成,她们以共同的信仰与传统紧密结合,一同生活至今,这份深入血脉又超乎血脉的联系,不是一个人能独力撑起,也不会因为一个人而倾圮。
  
她定定注视着两个牌位,躬身拜了三拜,将线香插入铜炉中。牌位供奉的从来都不是个人,而是吴氏一族最核心的信念。
  
而信念之一,就是降妖伏魔,维护人间的安定。
  
那女孩拿自己的心意来赌,赌自己在轮回之后不会忘了他,她对此不予置评,她是吴家女使,就以女使的眼光看待这一切。
  
要选择身为吴家人的责任,或是身为女人的情爱?机会唯有一次,今晚就见分晓。

『3』第三章

吴映洁步出祠堂,握紧口袋里的银剑,心绪烦乱。
  
她了解吴玮琪的用意,是要她假装答应和那男人上床,藉机以银剑刺杀他。但吸血鬼最是敏锐机警,她怀着杀意,他必然会察觉,她可能得……假戏真做,才骗得过他。
  
吴家的教育教导她,女人顶天立地,男人只是附属品,世俗所重视的贞操,在她们眼中不值一哂,可要她和一个初次见面的男人上床,还是超出她能接受的范围,她也不喜欢这种偷袭似的作法。
  
她握紧短剑,像是人鱼公主要去刺杀王于,以他的死亡换取自己的解脱。王子其实是无辜的,他不知道人鱼公主才是真正的救命恩人,若非人鱼公主不忍下手,他便会枉死在这误会中。
  
邱胜翊呢?她又想起记载不清的族史,在遗失的片段中,会不会也存在了什么误会?
  
她想得出神,路过一棵大树时,冷不防树后窜出一道娇小身形,猛地往她身上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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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被撞得踉跄,抬眸对上一张甜美娇靥,微笑道:“瀞怡,这么早就起床了?放假时你不是最爱赖床?”
  
“我改了啊!以前我爱赖床,现在我可是大学生了,当然要有点长进啰!”嘉怡亲热地搂着她颈子,回头对站在树旁的大男孩努努嘴,“何况妈老是念我‘人家淑萱跟你一样是大学生,就没见他像你这么贪睡’,我想不改也难啊!”
  
吴淑萱微微一笑,没有回答,有些欲言又止地看着吴映洁。
  
“那个被我弄坏的提包,妈帮我补好了,真对不起,那是大姨送给你的生日礼物,被我粗鲁弄坏了。”嘉怡吐吐舌头。
  
吴映洁一笑,“你学得会温柔优雅,就不是嘉怡了。从小就见你横冲直撞,除了睡觉,没几分钟是安静的。”
  
“啊!你也笑我!你跟妈都把我看得这么扁,哪天我真的当个淑女给你们看!”
  
嘉怡笑着,见表姊神色颇为憔悴,压低声音问:“大姨派你去对付那个吸血鬼,是不是不太顺利?”
  
“还好。”她不愿多谈。
  
“可惜我本事太差,帮不了你,不过,连很少称赞人的大姨都说你很厉害,我相信你一定没问题!”嘉怡语气中净是热切的崇拜。
  
或许是高手实力越强,越懂得含蓄谦抑吧?表姊与大姨一样冷言冷面,不爱说话,更不会夸耀自己,虽然有些族人认为表姊孤僻,她却非常喜欢表姊这种内敛的气质。
  
“你还没吃早餐吧?今天天气好,我去把蒸好的包子拿来,我们就在这边晒太阳吃早餐!”她兴高采烈地说完,也没等吴映洁回答,转身就往家的方向跑去。
  
吴映洁望着她跑远,唇畔始终挂着一抹爱怜的淡笑,转向吴淑萱,“找我有事?”
  
“听说女使派你去对付他了,现在放寒假,我都会去南宫老师那里,如果你有需要,我可以帮忙。”吴淑萱搔着发鬓,腼腆笑道:“我在老师那里待久了,对他多少有点认识,虽然我动作慢,但不会扯你后腿的。”
  
“我一个人就能应付了。”在吴家,唯有女孩才会按族谱排行,如养母与姨母是“水”字辈,她与表妹则是“心”字辈,吴淑萱虽与她同辈,只因身为男孩,取名也就不按族谱。
  
也因为他是男孩,即使拥有出色的天分,也不会被授以术师的教育,因而他拜了廖俊杰为师,习艺至今,算得上族内数一数二的好手。她明白表弟是担心她,但这是考验她能否成为女使的关键任务,她不能要旁人协助,尤其是男人。
  
“但他不是单打独斗能胜得了的对手啊!”连女使都伤在他手下,映洁表姊单独对付那人,太危险了!
  
“你怀疑我能力不足?”
  
吴淑萱语塞,“不,我只是担心——”
  
“不必担心,我已经有对付他的方法。”她嗓音冷冷淡淡,没有自满也没有畏惧,“明天这个时候,这桩恩怨就会彻底结束。”
  
距离约定的十二点还有五分钟,嘉怡单抵达浓松道。
  
巷道静悄悄的,她踏上石板路,足音轻巧,笔直朝那鲜艳的十字架走去。
  
她才走了几步,寂静的空气突然有了改变。气流的流动加快,石板下涌出泉水似的暖息,向上升腾。
  
她仰首,夜空中布满金色璀璨金芒,飘飞纷坠。
  
浓松道依地脉流向建造,地基埋有贝悔石,形成稳定纯净的能量。许多异界生物喜欢住在地脉附近,生物死后的魂魄也会回归至此,在地脉中重新分解、结合,再孕育出新的生命。此刻漫天飞舞的淡金色飞絮,就是受地脉吸引而聚集的魂魄,落叶归根重回大地的怀抱。
  
她半阖上眼,感受淡暖的金芒穿透她身体,坠落地下。
  
万物皆有灵,人、动物、植物皆然,穷人即使一无所有,至少还有自己的灵魂;富人积累再多,也买不起另一个魂魄。寿命只有几年的小鼠,活了千百年的神木,作恶多端的恶徒,奉公守法的良民,当走到生命的尽头,一律平等。生命的本质原无差异,是人定下界限,分了高低,于是期望善有善报,恶有恶果,以为生时的委屈,死后便能得到补偿,殊不知死后同归一炉,生生化化,我身中有你,你身中有他,爱恨情仇,纠结难分。
  
如此说来,她们吴家人专注于除灭妖魔,不也是落入执迷?
  
她轻轻叹息,在金色流萤纷飞间,忽然捕捉到一双窥视的眸光——是那碧眼的王子。
  
他披着黑丝浴袍,站在二楼窗口,十字架招牌的红光映在他雪白容颜上,血腥艳丽。
  
他睑带微笑,似乎很满意她的准时,修长身躯随即遁回屋内。
  
她步入阗暗屋子,拾级而上,昨晚她埋伏的房间幽暗无声,倒是另一个房间透出灯光,她毫不犹豫地走进去。
  
房内采开放式设计,以厚重黑红色布幔隔开,一端是满墙书籍的书房,另一端有铺着雪白刺绣床褥的锻铁双人床,酒红桌巾边缘悬着金线流苏,珐琅花瓶里站立着含苞梅枝,摆设不多,但件件精细,弥漫低调奢华的气氛。
  
“欢迎。”甫沐浴完毕的邱胜翊坐在桌畔,黑发潮湿凌乱,白皙裸足踩在深色地毯上,视线扫过她依旧一身黑的衣着,“我以为你会精心打扮。”
  
“我不是和你约会,有什么好打扮?”他的姿态、选择的地点,令她感觉自己是被付钱召来玩乐的女人。她面不改色,在他身边落坐。
  
他扬唇一笑,“就我所知,女人跟男人不同,对于没有爱的性,大多是不情愿的,我以为你会想营造一点让你比较舒坦的气氛。”
  
“我是吴家女人,不是一般女人。”她取出一盒保险套,拍在他面前的高脚酒杯与酒瓶之间,以公事公办的口吻道:“时间不多,要做就快。”
  
她直率的态度让他一时反应不过来,讶然瞧着一打装的保险套,大掌蒙住俊脸,呵呵笑了,“一晚十二个?你真看得起我。你也许不介意直接来,不过我个人在这方面比较含蓄,宁愿先培养一点情绪。”      
  
他打开红酒,宝石红的酒液倾入她面前的玻璃杯中。
  
“这是我向楼下酒保拿来的,他跟我保证绝对醇厚顺口,如果你不想喝,我可以换别的,香槟可以吗?”
  
她冷睇着他一派体贴的绅士模样,他也是用这般翩翩风度蛊惑那些投怀送抱的猎物吗?
  
“不必麻烦。”她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又倒了一杯,再度一口喝干。
  
她清楚自己的酒量,这么一点酒还不会醉,伹她需要让自己麻木迟缓一点,以免稍后他压上她身体时,她会沉不住气而过早采取行动。
  
瞧她将名酒当水似的牛饮,他也不在意,柔声提醒:“喝慢点,别呛到了。”
  
见他兴味盎然地盯着自己,她问:“你不喝?”若能灌醉他,会让她的计画更顺利进行。
  
“我不吃一般食物。”
  
“只靠吸血维生?你有一半人类的血统,难道不能以人类的方式生活?”
  
她反应如斯直接,再度令他哑口无言,不由得对她淡漠的脸色多睇了几眼。吴家人仇视他,见了面通常是直接动手,会和他这般面对面和平谈话的,她是第一个
  
……不,是第二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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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身躯挪向前,双肘撑在桌缘,坦然道:“在很久以前,我是曾经试过这样的生活,伹首次尝到鲜血的滋味之后,就无法自拔了。对吸血鬼而言,吸血是极顶美妙的经验,在死亡的边缘体验生命交换的奥秘。它是生理上能获致的最大快感,与它相比,吸毒上瘾是最不入流的模拟性,则是让人完全提不起兴致的肉搏游戏,黏腻又麻烦。”
  
她冷睨他异样发亮的眼瞳,“换句话说,你活了几百年还是处男?”
  
他一怔,咯咯笑了,眼底洋溢着欣赏,却没回答她的问题,“你真有意思。吴家女人一个比一个乏味,我无聊了几百年,总算碰到有趣的你。”
  
“多谢赞美。”他身子挪动时浴袍微微敞开,露出平滑结实的雪色胸膛,在胸口中央有某种痕迹,灯光昏暗,她看不清楚。 

“可见上帝造物还是有道理的,他让吸血鬼成为一群性冷感的恶魔,虽然永生不死,却很难有后代,否则人类早就灭亡了。”
  
“被诅咒的生物嘴里居然说着上帝,不嫌亵渎吗?”
  
他漫不在乎地耸肩,“说了又如何,莫非他能立刻降下闪电劈死我?”
  
“你是压根儿不信上帝的存在吧?”
  
“猜对了。看不见、摸不着的存在,跟不存在没两样。”他手指滑过桌面,捉住她葱嫩指尖,别有含义地道:“我只相信能掌握在手里的东西。”手指沿着她细致的手背游走,隔着她毛衣袖子,他轻巧地卸下银腕轮,将她拉入怀中。
  
要开始了。
  
她微微屏息,木然任他摆布。他的身体笼罩着沐浴后的热气,但肌肤依旧是冰凉的,标准的吸血鬼温度。
  
他下巴靠在她发顶上,让她洁净的香气袭人鼻腔,大掌覆上她紧绷平坦的小腹,沿着她毛衣扣子向上攀爬,停在她左边震颤的胸房,低柔问道:“对了,还没请教吴小姐芳名?”
  
“映洁。”她硬声回答,知道她飞快的心跳必然传达到他掌心了。她明白会发生什么事,但知识与真正的经验毕竟不同,她无意在他这老手面前装懂,以免徒惹讪笑。
  
“映洁。很可爱的名字。”她绷得好紧,彷佛他的怀抱会吞了她似的。他第一次拥抱那人,她也是如此紧张慌乱,不知所措。
  
他轻吻她发丝,沿着与那人相同的顺时针发旋亲吻至她额际,自上而下解开她衣扣,顺道挑开内衣,像等不及拆开礼物似的,猛地将衣物扯落至她腕间,于是她自腰身以上完全赤裸在他面前。
  
她险些惊跳,顾不得满身被冷空气激起的疙瘩,立即将右腿抵住椅背。绝不能让他发现她贴身而藏的武器!
  
“冷吗?很快就会温暖了。”他只当她的僵硬是因为羞涩,将她双腕扣在腰后,令她撩人地仰首后倾,一身脂白肌肤缀着两瓣淡樱色,清纯又娆艳地拱向他。
  
她略嫌清瘦,伹柔润粉嫩,足以令男人疯狂,可惜还不足以让他沉睡的欲望苏醒。他亲吻她锁骨,顺着她弓起的美好弧度轻缓试探,当他攀上顶端,她乍然逸出一声压抑的抽息,他遂决定以此为中心,正式开始今晚的飨宴,呢喃着:“映洁,映洁……”
  
酒精催化着,他微凉的身躯贴着她,他柔软的语调如魔,引她身体深处漫出一道陌生的热流,渗入四肢百骸,令她紧绷如张满弓弦的娇躯松弛,她毋需假装陶醉便已经陶醉,樱唇微启,几乎要逸出难耐的低吟,又及时咬住。
  
她提醒自己,快感不过是生理反应,这是交易,不是两情相悦,她不能忘了自己有任务在身!
  
他喜欢她反应热情的身子,于是更乐意贡献所有的技巧取悦她,在她紊乱破碎的呼吸间,他偶然抬首,看见她双腮潮红如醉,恣情盛放的美丽模样让他有瞬间失神。
  
随即他发现她一双晶灿眼眸瞪得又大又圆,唇瓣咬得艳红,似要滴出血来,分明是咬牙不屈的态势——她的身体抗拒不了他,她的意志却拒绝屈服。
  
比起她娇美诱人的模样,这双倔强的眼更吸引他。
  
“别弄伤自己。”他柔声哄着,轻啄她唇,诱她放弃抵抗,她稍露空隙,他便长驱直入,狂饮她的芬芳甜蜜,她越想冷静,他越狂野,执意融化她霜雪堆砌的身子,化为一汪温暖水泽。
  
“……糟糕。”正当她意乱情迷之际,他忽然喟叹了声。
  
她竭力自迷眩的激情中抽离,迷蒙地望着他。不知何时他们已在床上,他将她压陷在柔软的床铺里,他双臂撑在她身侧,脸不红气不喘地俯视着她,一双碧眼噙着歉意,欲言又止。
  
他的从容像在嘲笑沉溺于情欲的她,她吸口气镇定下来,却平复不了沙哑诱人的嗓音:“糟糕什么?”
  
“我没反应。”  一如以往的状况,他能令女伴欲火焚身,自己却毫不激动,完全感受不到传说中销魂蚀骨的欲望火焰。他还嘲弄过廖俊杰是和尚,他才是那个彻底无欲的苦行僧呀。
  
见她茫然不解,他自我调侃道:“男人在你面前承认自己雄风不振时,你都用这种表情看他吗?挺伤人的呢。”
  
她这才明白他为何突然煞停,却误以为他的调侃是针对自己,口气转恶,“你是在怪我魅力太差?”
  
“不。我说过,吸血鬼都是性冷感的家伙,很不幸我身上吸血鬼的天性大过男人的本能,一般男人见了就想扑倒的美女,在我眼里跟家具没两样。”毕竟,谁能对“食物”产生性冲动呢?
  
他搂着她滚到一旁,让她跨坐在自己身上,懒洋洋地摊平,“所以,你得自己来了。”
  
自己来?
  
她愕然看着他撩人地半裸胸膛,邀请她来个“恶羊扑狼”。说要上床的是他,现在他居然要她负责燃起他的“性致”?
  
“否则,你的脖子借我咬一口,也许我就会有感觉?”
  
她瞪着他邪气的俊颜,气恼得想一巴掌甩过去——不,还不是时候,现在动手就前功尽弃了,可是……她该怎么做?
  
他噙着笑的脸庞似在嘲弄她,她—咬牙,重重吻住他含笑的辱,胡乱沿着他颈项往下亲吻,反正就将他对她做过的照本宣科回馈给他,总该对了吧?
  
她垂落的发丝在他胸膛上骚动,引起针刺般的异感,她的努力却像是在蹂躏他,他呻吟了声,“轻一点,我们是在亲热,不是打架。”他早察觉她没有经验,对她的技巧不会有什么期待,却越加引起他的好奇。
  
“为什么要答应我的要求?元贞值得你这么牺牲吗?”
  
“既然你不能人道,又为什么要提出这种要求?”他冷冽洁净,带着沐浴后的清爽气味,不至于令她厌恶,来到他胸口时,她顿了下,在昏暗中仔细辨认,他胸口的痕迹是一道靠近心脏的白色小疤。
  
他闻言大笑,“如果我说是因为对你很感兴趣呢?”
  
她动作一顿,抬眼锁住他似真似假的笑眼,“那又如何?”
  
就是这眼神啊。他着迷地欣赏着她坚毅冷酷的眼色,与遥远记忆中那双决绝而绝望的眼不同,却又奇妙地契合。他沙哑问:“换言之,倘若我想追求你,你八成会一口拒绝吧?”
 
“……当然。”他的眼瞬间泄漏强烈的寂寞,竟令她闪了神,她猝然低头,继续假装取悦他,菱唇轻吻在那道小疤上,她得记牢它的位置,它是绝佳的标记,确保她不会失手。
  
“你就这么讨厌我?因为我有一半的吸血鬼血统吗?我可有一半是人,为什么不因为这一半而接纳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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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你杀死我们族人的那一天起,就没资格再问这问题了。”
  
“这样啊……”他黯然轻喟,她在他身上造成的异感逐渐转为陌生的酥麻快意,往下腹汇聚,令他叹出满足轻吟。
  
“所以,我得用手段强夺了。”
  
他勾起她下巴,深深吻住她,扯掉自己的浴袍,翻身将她压在身下,摸索着她棉质长裤的系绳。
  
“等等……”她的惊喘消逝在他掠夺的唇舌间,她试图推开他开始发热的身躯,一手紧抓住右腿裤侧。
  
“现在才反悔已经太迟了。”他舔咬她细颈,将腰下的生理反应暧昧地贴住她,“感觉到了吗?我几百年的冷感症被你治好了呢,你难道不想试试你造成的效果有多棒?”
  
“我只是要提醒你,别忘了……保险套。”她发颤,非关情欲,而是紧张,悄悄伸手探入裤侧暗袋,在他扯下她长裤的同时,将银剑抽出,反压在臂下。
  
“如果我不想戴呢?”他舔吻她柔软的胸脯,任全新的欲望感受在体内勃发滋长。他忽然有个疯狂想法,若能让她怀孕,她就回不了吴氏一族吧?
  
她听而不闻,发汗的掌心握紧银剑,轻唤:“邱胜翊。”
  
轻柔的语气,令他倏忽有种错觉,呼唤他的是多年前那个温柔善良的小姑娘。
  
他抬首,注视着她异样苍白的娇颜,与她雾湿的目光交会的瞬间,他胸口猛地剧痛。
  
他瞳孔陡然收缩,肌肉反射性地绷紧,错愕地盯着她惊惶的小睑。
  
他张唇欲语,却发不出声音,身躯颓然坠落,脸庞落于她颈侧时,涣散眸光看见她双手握着他再熟悉不过的纯银小剑,剑刃插入他左胸,直没至柄。
  
他沉重地压着她,静止不动,似乎……死了。
  
吴映洁剧烈颤抖,仍握着剑柄,眼底涌起泪雾。
  
成功了,她完成女使交予的任务了,为什么她感到如此混乱,仿佛做错了事?
  
因为她杀了人吗?
  
她杀过具有人形的魔物,当时她笃信除恶即是行善,不曾有过动摇;他却是半人半魔,在铲除他身为恶的部分时,不也同时抹杀了善的可能性?
  
但何为善,何为恶?以人的角度,自然认为吸血鬼万恶不赦;对吸血鬼而言,他们不过是依循天性行动。生命的本质原无差异,是人定下界限,分了高低,强把其他生物放进这个框框里……
  
她究竟是做对了,还是做错了?
  
蓦然间,她双手手腕一紧,被拖至头顶上方。
  
她惊愕地看着以为已死的男人抬起脸,他嘴角染血,鬼魅般圆瞠的绿眸暗视着她,喘息沉重。
  
“你真是一刻都不能掉以轻心啊,亲爱的。”刺入他胸口的剑像一根巨大的烙铁,在他心肺间焚烧翻搅,他握住剑柄,不顾掌心被纯银烧炙出伤痕,将银剑抽出,反手一掷,银剑钉入门板。而他的伤口来不及渗血,霎时已然愈合。
  
他牢牢将她双手钉在头顶,眼中笑意与愤恨交缠扭曲,“可惜你和她一样,都刺偏了。”
  
她失败了!她忘了前一刻内心的挣扎,反射性地掐起法印,双手却遭他强行拉开。
  
“别心急,亲爱的,欲速则不达的道理你应该懂吧?”他咧出森冷嗜血的笑,钳制的力道并不粗暴,却令她动弹不得。  “夜还很长,只要我们继续做下去,你总会有机会的。”

『4』第四章

空气中飘浮着欢爱的气味。
  
裸身的吴映洁裹着毛毯,原本纯白的毛毯、床褥,染上多处淡淡红渍,大多是他的。吸血鬼的体液都呈红色,包括眼泪与汗水。
  
邱胜翊大掌撩顺着她发丝,似乎慵懒松懈,搁在她腰际的手臂却毫无放松的意思。
  
她双腮晕红,背上贴着他烫热的胸膛,木然盯着床上已拆封的保险套,心绪混乱。
 
结果发展成她最不想要的局面了——她杀不了他,还被迫履行诺言。
  
当他拔掉银剑的刹那,她以为他会在盛怒之下取她性命,他却只是藉由他的体能优势,逼她完成彼此的约定。
  
他没有弄疼她——除了初次必有的不适,他甚至耐心地等她适应,而后与她共享战栗的欢愉。
  
背后的他一迳把玩她及肩青丝,显然没有开口的打算。她静静道:“为什么不杀我?”
  
她设想过可能的情况,他或许想先折辱她一番,再杀死她,但他整晚都很温柔,温柔如待情人,温柔得令她迷惑。
  
“要杀你,我昨晚就下手了。”他嗓调透着懒洋洋的爱欲气味,像餍足的猫,“说出来你或许不信,但我对杀人没什么兴趣。”
  
“那么你提出上床的要求,目的是……”就只是为了上床?
  
“当然就只是想和你共度一夜。我说过对你有兴趣,你这么快就忘了?”他抱紧她温软娇躯,眷恋地深嗅她发间香气,低喃道:“你好香、好温暖,我喜欢这样抱着你。”
  
他柔情似水的语气,教她有片刻恍惚,仿佛自己是他珍爱的情人,可随即又警醒——他天真地以为上了床,前仇旧恨便一笔勾消,怎么她也忘了责任,和他和平相处?
  
思及此,吴映洁骤然挣脱他,揪着毯子掩身坐起,寒声道:“既然我答应你的事已经做到,你可以把元贞还给我了吧?”
  
“你急着走?”他舍不得她的软玉温香,伸手欲拉回她,她却缩身避开,同时右掌微抬,运上了五成法力。显然她认定交易完成,从此两不相欠,他若敢轻举妄动,她会给他点苦头尝尝。
  
“这么快就翻脸不认人了?看来我‘功夫’不佳,没能让你满意,愿意和我化敌为友呢。”在她变睑发火之前,他自床头隐密木格取出一块刻有咒文的椭圆木片,扔给她。
  
吴映洁接住木片,低诵养母教过的咒语,木片发出森森寒气,化为一团蓝光,光芒中央隐约有张俊秀的男性面孔,他脸色无喜无怒,眼神空洞,正是她们吴家的元贞。
  
“你打算就这样走了?”
  
吴映洁闻言,防备地看着含笑的邱胜翊,“什么意思?”
  
“你何不留下来,多陪我几晚?毕竟,我们刚才配合得挺不错的,不是吗?”
  
他知道自己听起来有多轻佻,但他不过是实话实说罢了,他还挺喜欢这“黏腻又麻烦的肉搏游戏”,喜欢她抗拒又热情的反应,如果对象是她,他不介意多来几次。
  
吴映洁只觉一股热血涌上脑部。他这态度,分明当她是一夜纵情的对象!她强忍怒气,目光如炬,沉声道:“你当我是谁?要人陪你,楼下舞厅多得是,你可以去找她们!我没有陪你的义务!”
  
“我不要她们,只要你。”他温暖的脚掌隔着毯子搁上她小腿,慵懒微笑,欣赏着她怒气勃勃、凛然难犯的动人模样。
  
他昨晚还想摧毁这双酷似那人的眼眸,现在却想拥有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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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喜欢强迫人,若要你留下,一定会让你留得心甘情愿。例如,元贞你是拿回去了,可现在腕轮和银剑都不在你手上,如果我拿到它们,应该可以让你多留几个晚上吧?”
  
他胆敢威胁她!
  
吴映洁怒不可遏,右掌往他左肩重重拍了下去,这一掌她运足了十成法力,只听喀啦几声,他肩骨已被击碎。
  
邱胜翊却面不改色,唇边微笑反而加深,令她慌乱起来,要抽回手,他却捉住她手腕,紧紧压在他破碎渗血的肩头,凝视着她无措的眼瞳。
  
“我要你陪我一个月。”
  
“办不到!”
  
“别急着拒绝,我还没说完呢。这一个月内,银剑三样东西我都还给你,在床上也好,在众人面前也行,你随时可以出手杀我,我不会还手。但是你不能和吴家的任何人联络,也别想从我身边逃开;一旦你逃走,我就毁掉这三样东西,杀了你家女使,而且天涯海角也会追回你。”
  
他的语气轻描淡写,眼神却有不顾一切的疯狂,她明白他言出必行,但——为什么?为何对她如此执着?
  
“为什么要我陪你?”
  
事情的发展逐渐乱了调,像一块滚下山坡的巨石,不顺着她铺好的轨道,却滚向她难以控制的方向。
  
他执起她沾血的柔软手掌,放到唇边亲吻,蛊惑地喃语:“因为我很寂寞,想要人陪。”
  
寂寞?
  
楼下舞厅夜夜笙歌,成打的时髦女子争先恐后跳入他的陷阱,他连无聊的时间都没有,居然会寂寞?
  
她瞪着他似真似假的依恋眼神,仿佛控诉她是抛弃他的狠心主人,她本要出口的讥嘲莫名忍住,冷着脸道:“戏做得不错,伹我不吃装可怜这一套。”
  
既然不吃这一套,怎么还不翻睑走人?他笑意隐隐,“你要认为我是作戏,就当我是作戏吧。那么我这个连作戏也博取不了你同情的可怜人,能不能蒙你垂怜,愿意委身相陪一个月?”
  
他眼色温柔又残酷,紧紧追住她犹疑不决的眼瞳,存心将她逼入无路可退的境地。
  
对峙的两人身边,幽蓝光辉中,理应对一切皆无所觉的男性脸庞忽然一动,望向吴映洁。他眼神仍是不具意识的空白,却牢牢盯着她,盯着那张不论前世或今生,都不曾将视线停留在他身上的容颜。
  
即使是最高明的占卜师告诉吴映洁,有一天她会和吴家大敌同睡一床,她也会斥为荒谬无稽。
  
然而命运是奇妙的巨大机器,有时越是抗拒,它越是迫不及待地降临。邱胜翊是她必经的命运,她能力不足以与他相抗,只能屈服。
  
除了坚持她必须和他同睡一床之外,他还算温柔亲切。他不让她回家,帮她准备必需的衣物,也愿意配合她的生活习惯,但被同化的却是她。舞厅在夜间营业,她与他一样成了夜行性生物,清晨才是入眠的时刻。
  
他冷感依旧,虽然保险套就放在她枕边,而他每天睡前总爱搂抱她一番,不过发乎情、止乎礼,不涉及情欲。
  
他爱逗她说话,坐在床上一面看书一面与她闲聊,即使她反应冷淡,摆明不想和他有太多牵扯,他也有本事不断找话题,她最后总在他无止尽的柔滑语调中沉沉睡去。
  
这怪异的同居生活,就这样维持在奇妙和平的均衡状态。他并未利用朝夕相处的机会刻意为难她,待她着实不错,她也并不讨厌和他相处。尤其当暮色降临,她朦胧醒来,总发现睡癖很差的自己被绒毯裹得密密的,而他依然坐在床边,仍是捧着她入睡前他看的那本书,彷佛不曾入睡,也不曾离开过。
  
他会微笑地眯她一眼,照样软腔软调地给她一句:“晚安。”
  
在这四目交投的瞬间,她有种温馨归属的感觉,彷佛被情人守护着。
  
想到这里,吴映洁哑然失笑。真是胡思乱想,她从没恋爱过,怎么知道被情人守护是什么感觉?
  
她轻叹口气,抬眼望向吧台外喧闹热舞的人群,又拉回视线,望着站在吧台后方的邱胜翊。
  
命运,也是个有机体,前头发生的事,必定造成往后的影响。
  
她与他交集的这一个月,又会在她人生中成为什么样的变数?想必,是刻骨铭心的一段啊……
  
今晚的邱胜翊依旧一身黑衣,墨黑似乎成了嵌入他骨血的色调。他正亲自为客人调酒,围着吧台的清一色是艳丽入时的女性,开口每句话都绕在他身上打转,每双眼神都流露对他的迷恋,显然醉翁之意不在酒。
  
他微笑着倾听每句话,一面随口回应,对于暗示或邀约,他不立即接受,也不明确拒绝,以他一贯若即若离的态度,让女客们心痒难搔。
  
他喜欢她们渴盼的眼神,尤其对照实验室那些人的战战兢兢,每每让他有狂笑的冲动。
  
看见他俊美外表的女人,对他趋之若骛;知道他是吸血鬼的人,连瞧他一眼都不敢。
  
他始终是他,人们的态度却有泾渭之别,他遂明白——是认知,决定了人对待事物的态度,不是事物的本质。人们各凭己意演绎他、揣测他,没有人认识他的本质,连他自己也几乎忘了他最初的模样……
  
他目光游移四顾,不经意回头,捕捉到角落一双来不及避开的眼光。
  
那双明净的眼霎时僵住,尴尬地与他相望。她似乎想挪开视线,又觉过于明显,略一迟疑,两人目光胶着越深,越发暧昧,她这才断然转头,白皙的颊隐隐抹上浅红。
  
他眼底的阴郁敛去,化为兴味,唇畔的笑随之烙深。他将完成的调酒递给女客,向酒保吩咐了几句,回身走向吴映洁。
  
“我对自己的眼力一向很有自信,方才你看得目不转睛的,应该不是已经有老婆小孩的酒保吧?”
  
“马有失蹄。”吴映洁暗恼他刻意提及“目不转睛”四字,也简洁地回以四字,意思是说他眼力再好也有出错的时候,更暗讽他自作多情。
  
“你这是含蓄地骂我为畜牲吗?”他不以为意地轻笑,大掌贴住她柔嫩的颊,欣赏她难得的不自在,“今晚忙了点,等人少时,我再弄吃的给你。”
  
她吃得不多,少量多餐,他总让酒保多准备些点心,随时让她取用,但今晚实在忙不过来,她想必饿了。
  
她已习惯他随时会有的亲昵举止,转而望着吧台外嫉妒的许多眼神,“我不饿,倒是你……”她住进来后,都不见他再带女人上楼,掐指算来,他有七天没有“进食”了。
  
他不“进食”也就罢了,但他却吃非常非常多的药,每天都吃,药量加起来比一个人三餐吃的食物还多……
  
邱胜翊看穿她的疑惑,邪气地微笑,“我是饿了,吸血鬼的饥饿是很可怕的,饿得太久,会失去理智,变成嗜血的野兽。老实回答我——当你看见我啃着某个女人的脖子,难道不会阻止我?”
  
“……当然会。”她反应稍有迟疑,却很清楚自己不会坐视不管。
  

頂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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