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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轉+1次PO完]拒爱情郎(翊潔)
王子與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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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1次PO完]拒爱情郎(翊潔)

打一开始,他便瞧出颜童是个货真价实的小女人……不拆穿她,是想弄清楚她男扮女裝,究竟要图谋他什么。孰料,消息没探出半点,他倒貪恋起她爱发窘的脸红模样,这会儿,她脸不红气不喘地嚷着要跟众家兄弟去醉仙楼『见识』。呵!他还真想瞧瞧,她要怎生个『见识』法!果不其然,花酒没喝成,就先替他攬了不少麻烦事………好不容易解了她身中的淫香之毒,已教他几欲欲火焚身了!这小妮子居然没有一点身为女人的体认,口口声声『小的、小的』,竟欲撇清两人纠葛曖昧的情愫,还不怕死得替他受了一箭……….等他弄清楚她的真实身分,她早已带着残缺的身心黯然离去,而他,势必追回这个本该属于他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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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楔子

初秋京城,天气甫转凉。
  
喧扰的午后,街底的吴家医馆意外地酝酿着沉重气氛。
  
一刻钟前,前厅上的吴家夫妇才送走了那一年固定上门一次的客人--贩马大户「重云山庄」的老总管福叔。
  
沉默许久,平夫人路嘉怡首先不耐,她心有不平地喃言:「为什么又是这样?当年咱们吴家和他们邱家的婚约不是订得高高兴兴的吗?为什么到了该嫁娶的时候,却一再延婚,而且还一连延了三次!」
  
说好了雯儿及笄那年就要嫁入邱家,偏偏一延再延,今年雯儿都十八了!
  
太师椅上的吴家老爷詹世明灰眉紧锁,神情凝重。
  
望着不发一语的相公,路嘉怡越感不平。
  
「你倒是说说,前年邱家的大夫人急病去世,婚事因而耽搁姑且不谈,可去年同今年,什么『庄务繁忙不宜嫁娶』,这理由……这理由让人怎么相信?再这么拖下去,外头的流言不晓得会传得多么难听!」
  
「方才的情形妳也看到了,老总管只是听命行事,一切得等义兄回复才晓得。」詹世明抬起脸说道。
  
「又是等,咱们可等了足足三年了!」
  
心急的路嘉怡忍不住大声了点,詹世明连忙示意她噤声,再往内院张望了会儿。
  
「妳……小声点,雯儿这阵子忙着到杏花胡同义诊,精神不若以往,延婚的事,我想过些时候再让她知道,妳就先瞒着点。」
  
闻言,一向急躁的路嘉怡难掩气愤。
  
「为什么又瞒?」她吸吸微酸的鼻。「如果邱家年年如此,那雯儿不就永远别想嫁了?」
  
「没有的事,别胡思乱想。」自己义结金兰的兄弟邱建州是什么样的人,詹世明心知肚明,他绝不会因为嫌贫爱富而毁约食言的。
  
「我才没有胡思乱想。咱们雯儿的脾气固然是硬了点,可以她的条件也还不至于找不着更好的夫家,如果邱家不想要咱们这种『大势已去』的亲家,那这婚约倒不如早点解了的好,省得雯儿平白忍受街坊异样的眼光!」
  
一连几次,她虽没当着邱家总管面前明说,同内心不禁揣测:邱家是不是因为吴家已然没落才一再延婚。
  
妻子的直言直语,令詹世明心头一凛,他喝道:「若芷,妳这话别再轻易出口,晓得吗?孰轻孰重,义兄他自会斟酌。」
  
他已让福叔带了话给邱建州,说今天的事已不再只是儿女的终身大事,还关系到兄弟问的信诺。他都说了这么重的话,义兄他应该会作出合理的答复才是。
  
一旁,路嘉怡不禁被詹世明异常严肃的表情骇住。她抑制不住一阵酸意涌至鼻头,开始啜泣起来。
  
如果不是因为家道中落,雯儿今天就不需要这么委屈了……
  
内院里。
  
詹雅雯扯了把木椅,傍着门边无力地坐了下来。她端丽的五官早已沉肃一片,而两道明晰的秀眉更已拧成了勾状。
  
她从没想过让爹娘为了她的婚事而烦心伤神的!
  
前厅传来她娘断断续续的啜泣声,那一声声的促音,就好象针扎一般,次次准确地刺疼了她的心。
  
她曾想过不止一次,如果,这婚约未曾背负着两家的承诺;又如果,她从未对那幼时仅见过几次面,可却已忘却不了的「未婚夫婿」产生情愫,或许她早就要爹爹将这婚约给解了。
  
然而想归想,这莫名的情愫却始终是她心头无法拋下的一切呀!
  
思及此,詹雅雯不由得缩了缩手掌,她捏紧了那块打她一生下就傍身的琉璃娃娃,直到它随着体温褪凉变热,她才缓缓松开指节。
  
望着晶莹剔透的小娃儿,最后她作下一个决定--一个她认为能解决所有问题的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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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一章

七天后,重云山庄一场午后阵雨正挟着凉意漫天袭来。
  
雨中,一匹甫缓下速度的漆黑骏马正漫步于庄前的碎石地上。
  
到了石阶前,马背上的黑衣人习惯地拍了两下马颈后,翻身下马。他将马匹交给前来迎接的仆役,旋即进了前厅。
  
今天庄内的仆婢个个像无头苍蝇似地慌张窜走,气氛甚为怪异。
  
邱胜翊径自解下肩上湿透的墨黑披风,他望着奔走的众人。
 
半晌--
  
「少爷!」一声惊呼。
  
一名最先注意到他的女婢慌张地迎向前,她连忙接过他手上的披风。「……对不住,少爷,奴婢没注意到少爷进门,请少爷原谅。」
  
她福身道歉,并招来一名手捧素巾的小丫鬟。
  
「庄内发生什么事?」邱胜翊接过素巾后,倦懒地问。
  
「老庄主近日身体不适,刚才又开始咳血,大夫才来看过。」女婢回道。
  
「不适?什么时候的事?」
  
邱胜翊将湿巾递回给丫鬟后,便举步朝内厅走。
  
「七天前。听大夫说,老爷是怒急攻心,所以才引发了咳血。」女婢跟在他身后。
  
「怒急攻心?」
  
闻言,他突地停下脚步,尾随的女婢一个止步不及,便撞个正着。她赶忙拾起撞掉了的披风,怯怯答道:「是……是的。」
  
「什么原因?」
  
女婢一怔,摇摇头。「奴婢不知。」
  
「不知?」
  
邱胜翊的神情顿时变得凝重。
  
女婢被他严肃的神情骇得心慌,她几近畏惧地答道:「奴婢是真的……真的不知,这些话,奴婢也是打其它人那儿听来的……」
  
睨了畏缩的女婢一眼,邱胜翊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心急,他放软语调。
  
「没事就退下吧!不必跟着来。」
  
「是……少爷若无吩咐,那奴婢告退了。」女婢朝邱胜翊福了个身,随即抓着披风急忙退去。
  
欸!数日末眠累积的疲倦,果真乱了他素有的冷静,瞧她全身颤的,他脸上的表情有那么恐怖吗?
  
邱胜翊伸手往脸上一抚,腮上尽是半月未理的胡渣。
  
「难怪!」
  
他冷哼一声,跟着住他爹起居的「瞰远楼」走去。
  
数年前,贩马起家的邱建州因每下愈况的病体宣布隐退后,邱胜翊便理所当然承揽下「重云山庄」的庞大事业--囊括了江南五省十六家的大型马庄,和京畿内数十家执牛耳的贩马站,以及北地边城的三个豢马场。
  
由于天资聪颖,邱胜翊自小就习得满脑子好马经,而他在商场历练出来的交易运筹之术更不逊于父亲,接管不到一年,便将上一代开创下来的产业,硬是拓展了两、三倍。
  
他的年少有为在贩马界已是有目共睹!
  
但半个月前,南方突起的扰价风波却让堪称「天之骄子」的他整整数日未眠。
  
忙了数日,风波终于暂平,于今回庄,他渴求的就是蒙头一睡,可却天不从人愿。
  
「少爷!」
  
在瞰远楼前,邱胜翊遇上正从楼内出来的福叔。
  
「福叔,爹的情况如何?」
  
「老爷他……身子仍是很虚,方才服下了药汤,现正歇着。」比起七天前,今天的情况已经算是轻微的了。
  
见邱胜翊回庄,福叔固然欣喜,但接下来可能发生的事却今他大气不敢喘一下。他不禁蹙紧老眉,盘算着怎么向邱胜翊开口。
  
望着福叔,邱胜翊敏感察觉出他异常增显的老态,于是他更笃定心中的想法。
  
他朝老总管轻轻颔首,便转身欲进瞰远楼。
  
见状,福叔连忙喊住:「少爷!老爷……老爷他已经知道您让老奴上吴家延婚的事了。」
  
原来真是这件事!邱胜翊收住了脚步。
  
「都是老奴不好,早知道老爷会气得引发病症,打死我也不会将这件事告诉老爷的。」他风干橘皮般的脸上已然堆满歉疚。
  
「这并非福叔的错。当日吴家如何回复?」若非情况有异于以往,福叔是不会自作主张告诉他爹的。
  
「当日詹老爷的态度虽然客气,但老奴看得出来,他……似乎已经无法再接受延婚的安排,而且……」
  
「而且什么?」
  
「而且詹老爷还提及了他和老爷的拜把之情,一时之间,老奴也不知道如何是好,而少爷您又不确定什么时候回庄……所以老奴才会擅作主张将实情告欣了老爷,没想到事情竟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老奴……老奴实在对不起老爷和少爷。」
  
说着说着,福叔一双瘦掌已捏得泛白。
  
听完福叔的话,邱胜翊心里便有了底,他按了按老人单薄的肩,安慰道。
  
「福叔毋须自责,这事胜翊自会拿捏,爹他可有为难你?」
  
「没有……」福叔摇头。此刻就算跟了多年的主子要赶他出庄,他也毫无怨言。
  
「当真没有?」
  
「没有,少爷。」
  
邱胜翊明白,眼前的老好人即使真被他爹为难了,恐怕也不会承认。
  
「既然如此,福叔你跟我来。」于是他只好半命令地促着福叔进瞰远楼。
  
这时福叔禁不住着急了。
  
「少爷,您就先别进去了,老爷已经歇下,这事等过一阵子再谈会好些……」他急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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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关系,你随我来。」
  
被拉着进楼的福叔已然无法想象,接下来的场面将会有多糟糕--
  
「你这不孝子,今天若不给我个交代,看我怎么处置你!」
  
病榻中的邱建州仍不改暴烈的脾气,他一句句的斥骂声,硬是撼得屋震人惊。
  
而站在伉旁的邱二夫人李玉娘则惨白着一张素颜。
  
「老爷您别气,身子骨要紧,我想翊儿这么做一定有他的道理。」她不住地抚着邱建州的胸口,深怕他一岔气,又给咳出血来。
  
一旁的福叔也忙着将责任往自己身上揽。
  
「老爷……您要怪就怪老奴吧!要不是老奴数度上吴家延婚,詹老爷他也就不会误会了……」
  
「任何人都别想再帮他说话,尤其是你!」邱建州一双怒眼活似烙铁般地瞪住福叔。「这件事若没人授意就不会有人去做,居然还瞒了我两次,这下可好,叫我拿什么脸去见我那拜把兄弟,你……你倒是给我说清楚,究竟是什么理由,让你非得去延婚不可?」
  
邱建州揪紧前襟,软身陷进竖起的靠枕内。他瞪住邱胜翊,等他给自己一个满意的答复。
  
碍于他爹的病情,邱胜翊舍弃了直言无隐的答案。他正努力想着一个能让所有人明白他的想法,同时又不至于让人听了气血沸腾的「适当」回复。
  
半晌,他说了。
  
「胜翊认为近一、两年并非迎娶的适当时刻。」
  
「哦?」邱建州毫不采信。
  
邱胜翊瞟了他爹一眼,又说:「庄内产业根基虽稳,但近来的扰价和劫马事件却惹得人心惶惶,若在这时办喜事,只会分散庄内应有的集聚和人力,所以我才会作了延婚的决定。」
  
虽然与心中想法彻底不符,但邱胜翊仍说得句句有理,一旁,李玉娘忙不迭敲边鼓。
  
「是呀!老爷,翊儿……说的极是,况且事关您和吴家老爷的约定,我想翊儿绝不会鲁莽行事的,你说是不是,福总管?」她朝福叔递了个眼神。
  
「呃……是……是呀!老爷,少爷他全是为了山庄着想,您别误会了。」
  
两人拼了命扮和事佬,可始终得不到炕上人的信赖。他自己的儿子有几斤几两重,他比谁都清楚。
  
邱建州在白头发下的褐眼,利如鹰隼,他早已看透邱胜翊的想法。
  
「如你说的,近日庄务的确繁杂,但据我所知,山贼劫马和江南扰价两件事,如今不是已经解决就是暂时平息,所以……你休想拿这些借口来搪塞!」
  
闻言,邱胜翊诧异的抬眼。早料中他会有这等反应,邱建州突然放声奸笑。
  
「惊讶你爹我何以得知扰价已经平息?」他得意闷笑。「别忘了,你还在襁褓时,我就已经打下山庄如今不倒的基础,你这小子想瞒我……哼!再过个十年吧!咳……」
  
一下子说了太多话,邱建州不由得岔了气,他突地急咳,李玉娘连忙端上茶让他顺气。
  
她拍着他的背,劝道:「老爷,这件事就等您舒坦些再谈也不迟呀!」
  
「等?」邱建州哼了一声。「说到等,我倒想问问这小子,究竟存心让吴家姑娘等多久,或者是想把我气到无法管了,才算合了他的意!」
  
「老爷……」
  
「老爷,老奴不盼您原谅,只是这事少爷并非存心,您若真要怪,就怪……怪老奴好了。」
  
这下福叔算是求情求到底了,他频频叩头,只希望他的老主子能息怒。
  
可这些看在邱建州眼里,却无法不怒烧到心底。
  
「你们……你们两个全给我闭上嘴!谁要再敢帮腔,我就连那人一起砍了!」他耐不住烦,一声怒斥,手中的杯盘连带飞碎一地。
  
就在这掀顶巨响之后,邱胜翊已不觉再有隐瞒的必要。
  
「爹,这事和其它人无关,您没必要迁怒,延婚的事全是因为我原本就没有成亲的打算,才会命令福叔上吴家。」
  
「没有成亲的打算!」
  
「是。」
  
「这……这是什么意思?你不成亲,难道是想让咱们邱家绝后不成!」他面色铁青。
  
「我从未有娶妻之念,爹您应该不会完全不知,偏偏这婚约又订得早……」他顿了下,接道:「既然如此,为了不误了吴家姑娘的终身,或许解了这场婚约会是最好的决定。」
  
「你--」邱建州不禁瞪大眼。他实在无法相信,他儿子真想说的竟是「解除婚约」四个字。他知道他不羁,可也没料到居然会严重到连妻室都不想娶。
  
「你……你这是存心想气死我才甘心,是不是?好……好,想解除婚约可以,不过要等你老子我死了再说!」
  
「老爷!」
  
李玉娘和福叔几乎是齐声惊呼,他们从没见过邱建州这么生气过。
  
但邱胜翊却不受影响。
  
「胜翊并非刻意让所有人不悦,只是娶妻的事,我应有自主的权利。」他心意已决。
  
这回邱建州怕是气炸了,他一拳抡向炕沿。「你这是暗示我多管闲事,没先问过你的意见就帮你订了亲是不?」
  
「爹--」
  
面对邱建州气急的指控,邱胜翊纵使能谅解,也不免肃起脸来。
  
「怎么?被我说中了?你一定觉得我这上一代作主的婚约,是你风流快活的阻碍。」他存心激将。
  
然而邱胜翊却出奇的冷静,他沉稳答道:「我从没这么想过,只要目前我真的无意娶妻;再说,吴家姑娘才色兼备,一定少不了追求之人,倘若她已另有合适对象,那不正好成人之美?」
  
对于詹雅雯,他已不复记忆,只知她幼时长得挺讨喜,在随他爹拜访吴家那几次,他甚至还逗她逗上了瘾。
  
可是自他十五岁之后,他便逐渐投入山庄的贩马生意,吴家他已不再涉足,对于他那末过门的妻室,也就逐渐淡忘。
  
直至三年前詹雅雯及笄的那一天,邱家收到来自吴家的问候……
  
「倘若没有,你当如何处理?是敲锣打鼓当街贩妻,还是索性让她为你守上一辈子?」此刻,邱建州已全凭一股怒气强撑住病弱的身体。
  
而一旁,李玉娘也实在不想看这父子俩再僵持于这个无法立即解决的问题,她又试着插口。
  
「翊儿,你爹也有他的道理。女子最重三从四德,吴姑娘自出娘胎就许给了你,又何来其它适合对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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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一句话,让邱家父子对峙的气焰升至最高点。
  
见两人不语,她又说:「这……名正言顺的正室一定得过门,往后你若再有中意的对象,届时再纳为偏房也不晚,你们说……是不是?」
  
「二娘,我想您和爹大概还不了解我的意思,我并非针对这桩婚约,而是我自始至终就没有成亲的打算。」
  
人一旦自由无羁惯了,自然也就不会对安定产生任何幢憬,婚约对他而言,也许就是一种无形的牵绊吧。
  
「翊儿……」
  
完了!难道这孩子就看不出来,她就仅剩这一招了吗?李玉娘瞬时垮下了脸。
  
而邱建州他在此时掀翻了怒浪,他大吼:「你……总之就是不要这婚约就对了?好!很好!你老子我……」
  
孰料他一句话还没说完,一阵暴咳便狠狠吞去他所剩的一口气,他软地瘫回了炕上。
  
在场的人全傻了眼。
  
「哎呀!老爷!福总管快快……快请大夫!」
  
李玉娘一串惊嚷后,不到眨眼工夫,房内便又挤进了数名侍婢。
  
顿时,瞰远楼内杂声大作--
  
「翊儿,怎不在楼内等呢?外头大风大雨的。」
  
一刻钟后,李玉娘自瞰远楼出来,而邱胜翊已在外头待上一会儿了。
  
「我想透透气,所以没待在里头。」
  
邱胜翊被动地抽离沉思,他将视线从雨阵移至身后略显福态的中年美妇身上。
  
「二娘不得已才将你留住,你刚回庄,一定累极了吧?」
  
「不打紧,二娘有事问我?」
  
「是关于方才的事,其实我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可只要见你们父子俩为了这件事而感情不睦,我的心就不知该往哪儿搁。」
  
「连累二娘和福叔受波及,胜翊实在过意不去。」
  
「不……不!我并没有责怪你的意思,只是有个问题,二娘不知该不该问。」
  
当年,邱、詹两家的婚事是由邱建州和正室孝婉夫人订下的,如今孝婉虽已过世,以她一个偏房的身分,仍是没资格过问。
  
「有何疑问,二娘直管问,能讲的我绝不会隐瞒。」他看出她有所顾忌。
  
「那么二娘也就不拐弯抹角了。翊儿,你心中……是不是另有中意的女子?」或许他只是不愿让所爱的女子屈居偏房!
  
「不是。」他回答得斩钉截铁。
  
「……不是!」李玉娘大感意外。「这……既然不是,那么令你延婚的原因究竟是什么?」
  
他,该不会页不想娶妻生子吧!
  
邱胜翊将脸迎向了风源,冰凉的水气替他带去了一些因疲倦而起的心不在焉。
  
「我不过是尚未有成亲之念罢了!决定延婚,甚至解除婚约的确是自私了点,但等扰价之事全部解决之后,胜翊一定会给吴家一个适当的交代和补偿。」
  
这下李玉娘可全懂了,然而接踵而来的问题,却也令她不得不担忧。
  
她望住他。「撇开传继香火的问题不谈,现下若要你爹违背与拜把兄弟的约定,恐怕是比登天还难。」
  
「这个二娘就不必担心。」他自能想出一套适当的方法。
  
「这要我怎能不担心?瞧你们老的病、少的愁的,依我看,翊儿你还是先顺了你爹的意吧!」她仍不放弃劝服。
  
话提及此,邱胜翊已不想再多谈,反正船到桥头自然直。
  
「这是当然,但是……」
  
「这件事还连累了福叔,爹是否为难了他?」
  
李玉娘怔忡了下。「老爷对福总管帮着你隐瞒的事,的确气极了,日前已下了禁令,命他两年内不得出庄,并负责打理庄内杂务,以示惩戒。」
  
邱胜翊沉吟了会儿,说道:「这样也好,福叔也上了年纪,不适合再奔波。」他早知道他爹不会太为难这个陪他打下大半基业的伙伴的。
  
见邱胜翊一副心有所会,李玉娘不禁漾开朱唇哂笑。
  
「你爹他呀!脾气固然臭了点,还是没忘记怎么关心人,虽然他将福总管『留庄安老』,可也没忘再帮你雇名帮手。」
  
「帮手?」他望向李玉娘。
  
「是呀!二娘瞧新来的贴身侍从不但人缘好,而且还熟习记帐和医术,这万中选一的人才,跟在你身边是再适合不过了。」
  
提起这名侍从,她似乎极为满意,但邱胜翊却浓眉一变。
  
「二娘,庄内熟习记帐的大有人在,爹他为何又另雇新手?况且山庄也有专属的大夫。」他不禁疑心大作。
  
玉娘不作地想,她抿唇笑笑。「这二娘就不太清楚了,我想你爹他大概是想有个人方便你使唤吧!最近你也挺忙的,多个人总是好。」
  
她说的有理,可邱胜翊却不以为然,他冷哼了一声。
  
「爹还真细心,不过胜翊认为将这名『全才』的侍从留在庄内也许会有用得多。」
  
他可不想被他爹派来的「奸细」整天跟进跟出!
  
「这是你爹细心的安排,我看翊儿你还是……」
  
「这事以后再说吧!这里风寒,二娘您就先回楼,我也得回房去换下这身湿袍了。」
  
他振了振身上那自回庄后便没时间换下的湿袍,跟着旋身欲走。
  
「翊儿……」玉娘们想唤住他。
  
「大哥!」
  
正当两人一走一追的同时,长廊底扬起一声细润的叫唤和嘎嘎的轮椅辗地声。
  
邱羽婷朝她多日不见的大哥灿出一笑,她迫不及待地催促身后的丫鬟:「快……快!小琲麻烦妳再快点!」
  
「小姐,小琲已经没……没劲了。」小琲鼓胀着圆脸,力不从心地推着轮椅。一会儿,她转而要求身后的男子帮忙。
  
「别……别净顾着看,快帮我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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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言,她身后的蓝衣少年便立即上前帮忙。有了两人的助力,羽婷极轻松就来到她娘和大哥的跟前。
  
李玉娘焦心地盯住爱女,并连忙将她腿上的薄毡往上盖好。
  
「羽婷,怎不穿厚实点再出来?瞧妳这身薄衣,会着凉的。」她又望向丫鬟。「小琲,妳怎没让小姐加件外衣再出房门?」
  
幼时的一次意外,残酷地让羽婷成了半身瘫痪,而今,虽然她的身子已调养得较以往健实,但李玉娘仍抑制不住地担心。
  
「奴婢……奴……咳!」小琲急喘未定,面对突来的一问,顿时气岔,她急急抚住胸口猛拍。
  
羽婷笑看着丫鬟。「娘,您别怪小琲,是羽婷一听见大哥回庄,就急着要小琲推我过来,慌忙之间便忘了添衣了,是不是,小琲?」
  
「咳……是的,夫人……哈啾!」原想回答,熟料却先打了个大喷嚏,小琲忙不迭掩住嘴。
  
见状,李玉娘不由得轻笑连连,地无奈地摇头。
  
「瞧瞧妳们主仆俩,这要连小琲都病了,看谁来照顾妳。」
  
「没关系,羽婷都十七了,会自己照顾自己的,对不对,大哥?」她伸手拉了拉邱胜翊的袖摆,清艳的笑容有着一丝成熟的气息。
  
邱胜翊只是怜爱地抚上她的后脑勺,但笑不话。
  
突然,羽婷的脸上挂上一抹戏狎的笑,说道:「咦?大哥的衣服怎湿湿的?难不成你和着衣沐浴?娘,看来会着凉的不是我和小琲,是大哥!」
  
「哎呀!都是娘不好,居然忘了妳大哥的衣袍还是湿的!去去去,全都回房去,万一真染上风寒就糟了。吴映洁,你跟着少爷,小心伺候着,知道吗?」
  
李玉娘促着所有人,并不忘交代蓝衣少年。
  
「是呀!占用了几天,映洁哥哥也该『人归原主』了。」羽婷不舍地盯住这些天陪她说笑的少年。
  
吴映洁?
  
邱胜翊顺着众人的视线望去,这才发现站在羽婷身后的人的确眼生。
  
难不成他就是那新来的侍从?
  
模样竟纤秀如女子,而且以他不出十七、八岁的年纪,居然还能通习记帐和医术?
  
他爹该不会认为拣了个不讨人厌的小伙子,他就不会起疑心了?
  
有趣!邱胜翊不由得冷笑,他盯了少年半晌,随即回身离去。
  
而新来乍到的吴映洁则努力地加快脚步跟上。

『3』第二章

夜,悄然降临。
  
墨黑的苍穹中,除了偶尔露脸的牙形淡月外,还弥漫着雨后饱满的霜气。
  
「揽风筑」前,伺候邱胜翊沐浴更衣的丫寰仆役早已离去,只留下吴映洁痴痴候着,或者是说,是邱胜翊要「他」在外头等着。
  
可这一等,竟然也超过了一个时辰!
  
他是故意的。吴映洁不禁这么想,因为庄内的管事并末交代「他」该做这些事。
  
望了身后透着灯光的窗棂一眼,吴映洁又垂下头,继续搓掌取暖的动作。
  
吴映洁呵了呵气,自腰带间的暗袋中拖挟出一只红色小袋,从中掏出那块琉璃信物。
  
他轻拂了下,喃道:「姻缘此定,琉璃为凭……我一定要查出真相,一定……」
  
「来人!」
  
蓦地,屋内传出的沉厚男声打断了吴映洁的沉思,他赶紧收起东西,跟着附上门边。
  
「少爷……您叫我吗?」他问。
  
屋内的人并没有响应,许久,吴映洁又准备开口--
  
「不叫你我叫谁?进来!」
  
怔了一下,吴映洁望了望周遭。的确,他是多此一问。
  
于是他推门而入。
  
迎面而来的水气和淡香令他不由眨了眨眼。等他定睛一瞧,眼前的景象却骇住了他原想向前的脚步。
  
邱胜翊居然泡在浴桶里,而且大半截的身体还裸露在桶外!
  
他遒健的双臂正舒懒地分搁在浴桶两侧,而半干的漆发则呈湿条状贴附在颈肩。
  
吴映洁望着他完美的麦色裸背,不自觉紧张地吞了吞口水。下一刻,他立即别开眼,不去看他健壮的身形。
  
「少爷……您尚未沐浴完毕,我看我还是等您洗完再进来。」他可不贪恋这「美男浴」!他低着头急忙想退出房外。
  
但邱胜翊却不准。「谁让你走!赶快把门带上,你总不是想第一天就把主子给冻死吧?」
  
经他一说,吴映洁才猛然意识到:阵阵的冷风的确直由身后灌进屋内,连他都冷得受不了,更何况是裸裎的他?
  
裸裎!
  
一想到这,吴映洁顿时感到进退两难。他究竟给自己找了什么麻烦?居然第一天就得和他共处一室,而且他还……一丝不挂!
  
但要不照着做,他这新来的侍从说不定会因不听使唤被辞退的。
  
不成!他都还没开始调查,怎能就这样被辞离呢?
  
但是……
  
天人交战中的吴映洁双眉皱得像小丘,而迟迟等不到身后人反应的邱胜翊则懒懒朝门口瞟了一眼。 

「呃!」吴映洁被骇了一跳,他匆匆关上房门。当他再回头时,脸上已换上一副无害的笑容。「对……对不起少爷!吴映洁笨手笨脚,耳朵也不顶灵光,请您见谅。」邱胜翊盯了「他」一会儿,随即面无表情地转回脸。
  
「把桌上的长巾拿过来。」
  
吴映洁只得按吩咐,拿来炕旁几上的长巾,他挨近浴桶,两手一呈。「少爷,长巾。」
  
他站的位置,正好能让邱胜翊伸手构着,可他似乎没有接过的打算,依旧保持原来的姿势,一动不动。
  
「少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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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上片刻,吴映洁忍不住手发酸。他抬起头,望进他刀削似的侧脸,倏地,他又极不自然地垂下头。
  
「不过来帮我拭身?」同时,邱胜翊说道。
  
「拭身?!」吴映洁心头猛撞了一下。
  
「相同的话我不说第二遍,怎么伺候人,我想『你』应该很清楚。」他的语气已略带不耐。
  
这下可好!吴映洁蹙眉。
  
以往他是经常帮胡同里生病的老人、小孩擦澡,但现在要他帮一个男人擦身子,这……这不仅是为难他,简直可以说是要了他的命。
  
而且这男人还……
  
邱胜翊全身上下散发出来的狂傲气息,是吴映洁自见到他后,便无法忽视的。
  
他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男人,只要他一个动作、一个眼神,就足以撼得「他」血液凝集,心头怦动。
  
纵使如此,依眼前的情况看来,他就像火烧树上的手猴--只能上,不能下了。
  
于是他定了定神,摊开了长巾跨向前。
  
「啪啦!」一阵破水声,邱胜翊自椭圆形浴桶中跨出,他毫不掩饰地站在铺于石板地的长毯上。
  
而原以为已作好准备的吴映洁一见到他赤裸的男性胴体,还是乱脱了序。他下意识地以手上的长巾遮住那令自己窘迫的来源,动作出奇俐落。
  
须臾,他暗暗松了口长气。这一切似乎并不像他想象的容易。
  
「你都是这么替主子拭身的吗?」邱胜翊突然一问。
  
他极为靠近的声音令才放松的吴映洁又骇了好大一跳,这才发现自己的双臂不仅还环在他精壮的腰杆上,就连他带着水珠的前胸也近在眼前。
  
毫无选择,他抬头想避开这足以令人窒息的一切,孰料这一抬眼,望进的更是两只正锁紧自己的半闭黑眸。
  
瞬时,他巴掌大的脸蛋刷成了绛红。
  
邱胜翊没再吭声,他瞇起眼,仔细地打量起身前的人。
  
琼口檀鼻、丹唇秀启,浓密的长睫点缀着乌亮的水眸,就连双眉都不染而黛。若非姿势限制,他甚至可以想见,这张绝美的俏脸一定搭着一副完美的胴体。
  
「她」分明是名女子,不折不扣的女子!
  
不过是顷刻之间,吴映洁居然有种被看透的感觉。
  
她极不自在地避开邱胜翊的视线,而后努力地将长巾在他身后打上结。完成后,她慌忙想退去,不料却被突来的大掌擒住下颔。
  
「『你』,抬起头来。」邱胜翊低声命令。
  
由于吴映洁并未立刻照着他的话做,所以他便放纵着自己冰凉的长指扎进她被困住的下巴中。
  
「少爷……」吴映洁吃痛。
  
「我让『你』抬头。」他重复,眸光像会吃人。
  
这种窘境吴映洁是怎也没料想到,为了脱身,她拼命想着方法,最后,她索性头一抬。
  
倏地,映入邱胜翊眼中的又是她那看似无害的笑容。
  
「笑什么?」不知怎地,他对她这种笑容极没好感。
  
「吴映洁……知道少爷现在在想什么。」她放手一搏。
  
但这听似高深莫测的话,竟完全没引起邱胜翊的兴趣,于是她又接着说了。
  
「您现在一定正在怀疑吴映洁是名子吧!这……常有的事,也难怪少爷会误会。」
  
「哦?」
  
邱胜翊看戏似地吭了声,但擒住吴映洁下颔的手却末稍放。
  
「为什么我会这么说?因为吴映洁上有四名姊姊,自我爹娘去世后,吴映洁便一直由姊姊照顾至今。由于幼时环境影响,加上同辈间又无同性作伴,经年累月耳濡目染地,吴映洁便成了这模样,就连长相……欸!或许少爷不信,但它偏偏是个事实。」
  
结束一段蹩脚的谎言,吴映洁不知已连带叹了几口气,就不知邱胜翊信不信,于是她偷觑他,然而他的表情却毫无变化。
  
迫不得已,她继续说道:「这……吴映洁不够刚强的长相着实造成了诸多误会,就连初入山庄时,夫人和羽婷小姐都曾怀疑过呢……啊!」
  
她突然痛呼,因为邱胜翊的手指已紧得不能再紧。「我……不管少爷信不信,吴映洁千真万确是个……男人。」
  
事到如今,吴映洁只好豁出去了。她昂起脸瞪住邱胜翊,等着他揭穿自己。
  
但邱胜翊的反应却远远出乎她意料。
  
「妳今年几岁了?」他突然冒出一句。
  
「什……什么?」
  
「回答!」
  
他盯住她的眼神深奥难懂,而语气则霸道高傲。吴映洁纵使被激出一丝怒气,可也得忍住。
  
「……吴映洁甫满十八!」她强作镇定。
  
然而就在她回答的同时,邱胜翊的手指竟悄然退去。
  
他相信了?应该是!
  
半晌,吴映洁终于如释重负地吐了口气。她定定神,正想往后退去,孰料邱胜翊一个无预警的动作,让她才吐出的气倏地又倒抽入肺。
  
他的大掌居然抚上了她的胸!
  
顿时,吴映洁踉跄地骇退了好几步。她睁着瓷盘大眼,瞪向正在谑笑的邱胜翊。
  
「妳……果然是名『男子』,倘若妳是名女子,十八岁可就不只长这样了。」他故意嘲弄地说。
  
什么?!
  
他……竟然这么凭断她是男是女!吴映洁张大嘴,脸色更是翻了好几转。
  
看着吴映洁错愕的反应,邱胜翊笑得更邪恶放肆了。
  
原本还仓皇未定的吴映洁一见他笑,情绪渐渐平静了下来。
  
原来,他只是在试探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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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呀!吴映洁本就是男子嘛!如果早知道少爷要这么个试法,那么吴映洁也就不会让少爷多听我一篇废话。」她无害地笑道,还作势拍了拍自己勒了棉布的前胸。
  
「妳……很好。」
  
原本还等着她自暴性别,没想到却被她反将一军。此刻邱胜翊固然不是滋味,却也不急着揭穿她了。
  
因为敢这么特异奇行的女子实在少见,况且她还是他爹派来的细作,不斗白不斗!
  
最后他露出一抹诡笑,说:「妳!让人撤下浴具后,留下。」
  
他自行套上了衣袍,接着若无其事地躺上炕床。
  
「留下?少爷您若还有其它吩咐,吴映洁或许能一起办妥。」才刚脱了身,她可不想在这儿久留。
  
然而炕上的人显然没给她选择的余地,他已经合上眼,假寐了起来。
  
迫于无奈,吴映洁只得退去。
  
重云山庄的阔与大,吴映洁在初进山庄时就已领略过,可她却也不知从揽风筑到佣人房唤家丁来撤去浴具,居然也得花去半刻时间。
  
等她再回揽风筑时,炕上的人明显已入睡。她暗自庆幸,正想就这么离开,可却不经意发现沉睡中的邱胜翊脸色有那么一点异常。
  
霎时,行医悬壶的侧隐血液不禁在她心头蠢动。
  
于是她坐上炕,习惯地将手背搁上他的额,替他测起温来。
  
她盯住他的脸,也稍微探了他的鼻息。「……没有发热。」一切似乎并无大碍,可当她再顺势摸向他垂在身侧的手时,她不禁讶然。
  
「好冰!」刚泡过澡的人,四肢不应该是这么冰凉的。
  
她立即伸手切上他的腕脉冲,不料这动作却惊醒了邱胜翊。
  
「妳做什么!」他迅速地坐起身,并反扣住吴映洁把脉的手。
  
她缩了缩手。「我只是想替少爷把脉。」为何他一脸捉到贼似的?
  
「把脉?」
  
邱胜翊心疑。以他一名习武之人,竟这般轻易让人近身,若不是他真累惨了,就是身前这人向他下了蛊咒!
  
剔除了后者,他冷冷问道:「为什么把脉?」
  
「因为吴映洁见少爷脸色有异,所以才想替您问问脉。您极有可能已染上风寒,只是症状未出,不如……让吴映洁去替您请来大夫。」她又试图缩回手,可仍是不得法。
  
「请大夫?」
  
「是。」以他方才怀疑自己的样子,吴映洁不认为他会愿意让自己替他看诊。
  
吴映洁一响应,邱胜翊反倒沉默起来。他犀利地盯住她,像不吞了她便不甘心般。
  
片刻,他突然说道:「倘若今天妳连个小风寒都没办法替主子解决,是否就代表了山庄没有雇妳的必要?」他出奇地咄咄逼人。
  
这一问令吴映洁猛然瞪大了眼。原来他并非对她一无所知!
  
「少爷,吴映洁只是……」
  
「混口饭吃的确不容易,我不清楚当初妳是如何入庄补缺的,但蓄意瞒骗就是不对!我不想为难妳,也可以放妳安然离去,不过妳要想再继续骗吃骗喝,那我也只得将妳送至官府,秉公处理。」
  
他毫不留给詹雅雯辩白的时间,说完一篇听似「宽宏大量」的话后,他便双臂横抱,靠向床柱,等着看戏起来。
  
虽然不清楚邱胜翊对她的敌意从何而来,更不清楚他为何总挑她毛病,吴映洁仍是受他无理的态度所影响。
  
她紧抿起唇,不语。
  
见吴映洁不说话,邱胜翊不禁一阵快意上心头,他又加油添醋说道:「怎么不说话?心虚还是害怕了?无论如何,我劝妳还是赶紧逃命实际些。」
  
说着说着,他又递给她一个轻蔑的眼神,这下吴映洁再也按捺不住。
  
「吴映洁何须心虚害怕!当初入庄,我完完全全是照着山庄规矩来,而我也确确实实懂得医术,所以决不是像少爷您所说的『骗吃骗喝』!」她用了几个叠字强调自己的清白。
  
「哦?」
  
他还是不信!
  
邱胜翊一脸的不以为然,已彻底挑起了吴映洁的硬脾气。
  
「伸手!」她突地要求。
  
「为何?」他盯着她。
  
「把脉,吴映洁不想就这么被人诬指。」所以她决定治治这个难缠的病人!
  
下一刻,她不待邱胜翊伸手,径自扣住了他的腕,迅速切上他的脉冲。不到眨眼工夫,她缓缓道出。
  
「脉相尚属平和,五脏六腑暂且无恙,但四肢末梢冰寒而体干燥热。」离开腕间,她纯熟地抚上他的掌间穴位,跟着使劲揉按。
  
一股椎刺的疼痛瞬间沿着邱胜翊的掌间直上,诱得他原本还不甚明显的头痛因而加剧几分,他望向刻意用力的吴映洁。
  
「痛吧?」她问,旋即又伸出两手,朝他的两鬓及颈后按去。
  
这回,原本的刺痛转成不逊于鞭笞的痛觉,由吴映洁指腹揉压之处贯进,而一直沉默不语的邱胜翊再也不想忍受她的为所欲为。
  
他粗鲁地抓下她在他颈后肆虐的手,并一把叩住她纤巧的下巴。
  
「妳,看着我!」他逼迫她直视自己。
  
吴映洁并未立即照做,她只是不疾不徐地宣布她诊断的结果:「睡眠不足、疲累过度加上风寒引发的头痛,若不服药,不出明午,病症必会加重。」
  
说罢,她才姗然抬眼。
  「妳……」
  
霎时,原本还想对她喝斥的邱胜翊却突然停住,他望住她因微怒而熠熠发亮的黑眸,久久不能移开视线。
  
「如何?」吴映洁并未察觉他眼底的一丝紊乱。
  
「什么如何?」
  
「诊断结果--睡眠不足、疲累过度加风寒。」她等着他的肯定。
  
然而此刻的邱胜翊对她完全切中的结果毫无兴趣,反而开始对吴映洁的固执和自制力起了那么一丁点好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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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了笑,他松开了缚紧她下巴的长指。
  
「来谈笔交易如何?」他问。
  
「……交易?」
  
一感到下巴的松放,吴映洁立即起身离开炕床。她退了一段距离,并悄悄地松了口气。
  
邱胜翊回复到原先抱胸的姿势,对着一脸狐疑的吴映洁说道:「就妳刚才的表现,我仍不确定有留妳的价值,不过……我可以给妳机会。」
  
他把自己的好奇,说成了宽宏大量。吴映洁不禁紧张,她不安地瞅住他。
  
「三天之内,如果妳能治愈我的风寒,总明白,是『治愈』,那么我便会让妳安心待在我身边,且不再为难;相反地,三天后我若还有丁点的不适,妳便得收拾包袱离开。」
  
吴映洁想了一下。这交易听起来还算公平,而且也在她能力范围之内。她点点头。「就三天,但是……吴映洁有条件。」
  
「条件?说来听听。」
  
「第一,这三天之中,上自服药下至休憩,希望少爷能完全配合我的安排。」
  
合理!邱胜翊点头。
  
「第二,吴映洁晓得庄内有间药材房,但未经获准,一般人不得进入,为了方便备齐草药,希望少爷能允许小的自由出入。」
  
「可以,还有呢?」
  
「……没有了,就这些。」只要他愿意配合,治好一个小小的风寒绝难不倒她。
  
「妳的条件可真少。」他笑。原本以为她会耍什么花招,没想到还真想以「真材实料」取胜。
  
「……那么,如果少爷没其它吩咐,吴映洁便先退下了。」她作了个揖,并转身准备离去,可走了几步,她却又像想到什么似地突然回头。
  
「怎么?条件没说完?」他的目光未曾稍移,即使是她离去的背影。
  
一触及邱胜翊深不可测的视线,吴映洁便马上垂下头,她吶吶道:「不……不是!吴映洁只是想告诉少爷;照顾少爷是我的责任,更是我被雇来的原因。吴映洁不才,不求能得少爷赏识,但也衷心企盼不被您……厌恶。总而言之,只要让吴映洁跟着您,虽不敢说有好处,但也绝不会有任何害处,您尽管放心。」
  
说罢,她又作了个揖,缓缓退去。
  
这女人……说这些话究竟是想洗脱她「监视者」的嫌疑?还是在暗示他处处刁难她?
  
盯着吴映洁的背影,邱胜翊的唇角不自觉牵出一道弧度。
  
「吴映洁……」事实上,他对她并不反感。
  
「不行!我一定得到重云山庄将雯儿带回来!」
  
夜半,一句喝喊惊飞了一只歇在吴家后院梧桐树上的夜枭。
  
「相公,你先别急!」房内,路嘉怡正忙着拉人。
  
半刻前,头才刚沾枕的詹世明被路嘉怡的一句话惊生了起来。他正着急地将脚凑进床下的两只布鞋内,跟着又抓起了一旁的外袍。
 
「雯儿荒唐,没想到妳也跟着一起胡涂,竟然到现在才告诉我!」他一直以为这些天雯儿到城郊的贫区义诊去了,怎知道……
  
「相公……」心慌的路嘉怡一时接不上话。其实她也是今早看了「杏花胡同」的王大婶拿来的信,才知道她那宝贝女儿早已瞒着他俩去了重云山庄。
  
「我知道延婚的事让大家心烦,可是这种事情,并不是她一个人上邱家就能解决的。」
  
詹世明连腰带都没系好,人就急匆匆地往门口踱去,但路嘉怡的动作更快,她在门前将他拦下。
  
「相公,你想上哪去?」她的眉纠在一块了。
  
「邱家!」
  
「邱家?!」她瞪大眼。「现在上邱家太晚了,何况从这儿到重云山庄也得个把时辰。」
  
「无论多晚,我都得去把雯儿带回来。」他左右闲着身前的人,但路嘉怡就是不肯让他出门。
  
片刻,詹世明终于耐不住地低吼:「若芷!」
  
「相公,你别急别气,先听我说。」她硬将詹世明拉回床上坐着。「我知道你一定没法谅解雯儿的作法,可是她会这么做,一定有她的道理。」
  
「妳知道了什么?」看他那急性子的娘子一副吃了定心丸的样子,詹世明不得不起疑。
  
他勉强静下心,见她从袖中掏出一封信。「这个……是雯儿七天前留的信,今天早上,胡同里的王大婶才交给了我的,你先看看。」
  
接过信,詹世明将信打了开来,詹雅雯晰秀的字迹朗然而现。
  
爹娘:一切安否?
  
待爹娘接获此信,雯儿或许已入重云山庄多日。
  
上邱家打探延婚一事,雯儿实考虑周详才付诸行动,所以请爹娘切勿悬念,颜儿定会好好照顾自己,且量力而为。
  
雯儿的终身已令爹娘烦心多年,而今雯儿的愚念愚行一定更让爹娘挂心。于此,也仅能请求爹娘原谅。
  
雯儿停留于山庄之期不能确定,唯待查明原因之后,自会返家。而此间,雯儿亦会适时捎信告知近况,请爹娘安心,并保重身子。
  
不孝女詹雅雯顿首
  
信箴内容虽然简洁,却让詹世明沉思上好半晌。
  
他凝重的表情让路嘉怡志忑不安,她不禁将柔夷覆上他肌肉紧绷的大掌。
  
「相公,雯儿这么做,一定是想减轻咱们两家的直接冲突,而且邱家至今没有回音也是事实。依邱老爷的脾气,不可能由得你搁下重话仍迟迟不回复的,所以一定是有其它原因,他才无法直接同咱们商量。」
  
「可是难道让雯儿暗地上邱家打探就妥当了吗?万一被人认出来,会招来更多的麻烦吶!」
  
霎时,他搁在腿上的手是握得更紧了。
  
「这……我也想过,可是据王大婶说,雯儿她向人借了好些件男袍,她一定是扮了男装上邱家的,所以……」她这么推想。
  
「所以应该不会被识破?」他接道。
  
云若花点点头。
  
詹世明顿时气煞爱妻的粗心。「欸!真不知道妳这娘怎么当的?妳以为雯儿扮了男装就没事了吗?不成!明早我还是得去邱家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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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27 17:21  資料  個人空間  短消息  加為好友 
  
他这一说,路嘉怡又更是急嚷了起来:「不……不行吶!相公你这一去,雯儿不就真露了馅了?」
  
露了馅!这……是不行!
  
詹世明原就铁青的脸,霎时又天崩地垮。

难道……就真的只能由着她去了吗?

『4』第三章

天刚微亮,万物还浸染在靛蓝中,重云山庄的一角便已骚动起来。
  
第三天了,为了不碍着厨房内的作息,吴映洁一直是在厨房外另起的小火炉上,煎熬一日三帖的药汤。晌午时分,屋外的天气仍算凉爽宜人,但一到入夜或清晨,煎药的过程反而成了漫长的折磨,往往一帖药煎下来,她的脸颊不但给冻红,四肢也冻得麻木。
  
不过这一切都还算值得!
  
因为除了前天的轻微发热,邱胜翊的风寒并没加重的倾向,而在喝了她调制的蓄神汤后,他的精神更有了明显的好转。看他神清气朗,她的心情也就跟着轻松不少。
  
掀起壶盖,吴映洁探了探汤汁浓缩的程度。她忖算了下时间,接着拾起一根短木棒拨撩火势。
  
孰料拨着拨着,炉底竟哔啵一声蹦出一块烧红的火星,吴映洁一个闪避不及,那高温的炭火便钻入了她的袖口。
  
「呀!」
  
她惊喊一声,并迅速地抖动着衣袖,可那顽强的炭渣却在袖底贴了好半晌才掉出来,等她撩开袖摆一瞧,她冻凉的手臂上已经被烧伤了好几处。
  
吴映洁咬牙忍住痛,清除着皮肤上的炭末。
  
「怎么了?你怎么了?」
  
突地,厨房里蹦出了一名小丫鬟,她手里抓着一张矮凳和湿巾,显然已猜中情况。
  
「没……没事。」吴映洁微蹙着眉头,对着这些天总黏着自己的锦儿笑笑。「……妳忙妳的。」
  
「怎么会没事!瞧你一副痛苦的样子,要不是被火烧到,就一定是被药汤烫到,那表情我看得可多了呢!喏。」小丫鬟嚷道,并将手上的湿巾递给吴映洁,然后在矮凳上坐了下来。
  
「谢谢妳,锦儿。」敷上湿巾,吴映洁手臂上的疼痛顿时减轻许多。
  
盯着她,锦儿托起腮,吃吃笑道:「不用客气,其实煎药这种事交给我们这些粗手粗脚的下人来做就行了,你又何必亲自动手呢?」
  
「咦?」
  
「嘻!我说,虽然你也是被雇来的,但我看得出来,你和咱们这些粗人不一样。」看吴映洁一脸疑惑,锦儿笑得更狡黠。
  
盯着锦儿狡狯的笑容,吴映洁只是不置可否地笑笑。她知道她只是个不服小的娃儿,而不是因为意识到什么才这么对「他」说!
  
半晌,她又径自拿着蒲扇搧起来。
  
「哈!不说话就代表承认,我可足足观察了你三天,这一回绝不会错。拿来!」没有得到预料中的注意,锦儿自然有些不高兴,她孩子气地伸手向吴映洁要蒲扇。
  
吴映洁没把蒲扇给她,反倒从怀中摸出一只红瓷盒,将它塞进锦儿粗糙的手中。
  
「妳的手部冻裂了,这药膏一天上一次,遂完药后就别沾水。嬷嬷们如果有需要,就先将就点用,用完我再想办法。」药膏是她离家时带出门的,所以量并不多。
  
握紧掌中的药盒,锦儿骨碌的眼不禁瞠大又瞠大。一会儿,她嚷道。
  
「你……你就是这点不同,这该怎么形容?」搔搔头,她努力搜索脑子里少得可怜的词汇,可就偏偏找不出适当字眼,来形容吴映洁这个她注意甚久的「男子」。「唉!反正……反正就是不同!你既不像咱们这些下人一般粗俗,也不像那些个成天黏住少爷的女客,穿得漂漂亮亮,其实一副坏肚肠!」
  
说完,锦儿又做了个嫌恶的表情。
  
「女客?」闻言,吴映洁停下了搧火的动作。
  
这是入庄以来,头一回听人主动提起有关邱胜翊的事情,所以她不由得竖耳倾听。
  
「是呀!」锦儿哼了声。「还不是一群狐狸精,逮着机会便巴着少爷不放,或许在少爷面前她们真的美如天仙,可私底下,她们也不过是群会欺负咱们这些下人的讨厌鬼!」
  
「锦儿……」丫鬟的口无遮拦,让吴映洁不得不担心。若让「有心人」听到,恐怕会添麻烦。
  
「我……我说错什么了吗?」吴映洁的眼神令锦儿不自在。「我没说错呀!这无论是尚书府来的千金,还是大布庄来的大小姐,全都是一副讨厌样。唉!如果你是个女人,那该有多好!」她摇摇头,望着「俊美」的吴映洁。
  
锦儿天外飞来的一句,惊得吴映洁一身冷汗。
  
「如果你是女人,就正巧和少爷配一对,那么那些个狐狸精也就不会上咱们这来了,你说是不是?」
  
「不是!」
  
正当锦儿感兴趣地盯着吴映洁瞧时,厨房内突然冒出一声。
  
「哎呀!糟糕!」瞬间,锦儿像意识到什么,她抓起矮凳转身想逃难,可闪避不及,仍是被从厨房走出来的厨娘一把拧住了耳朵。
  
「死丫头,妳又放着工作不做,尽黏住颜兄弟了!」妇人斥道。
  
「痛……嬷嬷,锦儿不敢了啦!」虽是求饶,锦儿仍是一副鬼灵精样。
  
「还晓得痛?」她戳了下锦儿的鼻头。「成天就爱偷懒,今天妳嚼舌根的对象要不是吴兄弟,我看妳明天还留不留得住这张大嘴巴。」
  
「知……知道……」
  
说罢,妇人转向吴映洁哈腰。「颜兄弟,对不住!又给你添麻烦了。丫头的话就当胡言胡语,你可别真信吶!」
  
几天下来,这阵仗吴映洁已瞧进不下十次,于是,她自然地点点头。等那两人都回厨房后,她又不自主地回想起锦儿说的话。
  
邱胜翊果然是不乏对象的!
  
望着炉火,吴映洁陷入沉思。
  
不自觉,天已大亮--
  
他……进去了吗?
  
半个时神后,吴映洁捧着才煎好的药荡站在邱胜翊的书斋前,可却迟迟未抬手叩门。
  
因为一时失神,她居然想事情想到误了时间,虽然与她平日送药的时间只差了一刻钟,但邱胜翊却极有可能已用完早膳,进了书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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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她记得没错,初入庄时,管事就特别交代过,邱胜翊只要一进书斋,任何人--包括管事们,一律不准打扰,何况她只是个新来的小侍从?
  
但是……这药汤他又非喝不可!
  
忖量了一会儿,吴映洁还是敲了门,然而,书斋内却没人响应。于是她又敲了几声。
  
还是没人应门,难道他还没进书斋?
  
最后吴映洁只好硬着头皮推开了房门。她张望了下,偌大的房内果真空无一人。
  
吴映洁松了口气,跟着走进书斋。她小心翼翼将药碗搁上桌,然后打算出门,可当她回身欲走的时候,桌上的某样东西却吸引了她的汪意。
  
黑色的矩形木桌上,平铺着一条滚着丝边的白绢巾,绢巾质地极好,微微泛着晕亮,而巾角以七彩线精绣的「鸳鸯浴爱图」更是栩栩如生。
  
但令她一时移不开视线的,除了那雌雄爱鸟相依顾盼的图样外,还有那绣在巾上的成行诗句。
  
那是一首示爱诗,行文露骨,吴映洁每读一句,双颊便不自主地发红发烫。当她目光落在诗尾的女子闺名时,心头更是不受控制地紧缩。
  
呆望了半晌,吴映洁深吸了口气,打算不去理会这可以明显想象的情形。她稍微移开焦点,但接着入目的,更令她愕然。
  
绢巾旁搁着一只约莫三个指节宽的「白玉凤雕」,凤首偏右的造形,透露其为一对中的一只。
  
这是定情物吗?
  
吴映洁不禁想象,那另一只龙首左偏的玉雕,必定是在绢巾主人手中,而那绢巾的主人……
  
思及此,吴映洁居然抑制不住地难过起来,虽然邱胜翊已有意中人的情况她在入庄前就已假设过无数次,可终究无济于事。
  
垂下眼睫,吴映洁下意识伸手探向桌上的东西。
  
「看来妳对那些东西还挺感兴趣的。」
  
「喝!」
  
书斋内突然响起的说话声,着实让沉思中的吴映洁骇了好一大跳。她倏地转身面向声音的来源,邱胜翊就站在房内的书架前。
  
「少……少爷!」他是什么时候进屋的?她怎么一点都没察觉。
  
定了下心神,吴映洁看见邱胜翊手捧着帐本,这才恍然想起,书斋内有间专门用来储放帐本和重要文件的密室,除了老庄主邱建州以外,就只有邱胜翊晓得进入的方法。
  
既然如此,那他该不会以为……
  
吴映洁不由得心慌,她神魂未定地说道:「……吴映洁不晓得少爷已经进入书斋,刚刚我只是……好奇。」
  
「好奇?」
  
「是。」吴映洁点点头。
  
邱胜翊放下了帐本,跟着坐了下来。他觑了桌上那些管事刚才送来的东西一眼,旋即又盯住吴映洁。
  
「我看好奇的不是妳,恐怕还另有其人吧。」他指的是他那病榻上的爹!瞧她方才一脸认真的样子,想必是巴不得将东西打包起来,好向她背后的主子领赏去。
  
「吴映洁……不明白少爷的意思。」吴映洁不解。他该不会是将她当成了偷儿,而「另有其人」指的是收赃的对头吧!
  
「妳明不明白无所谓,只要那『该明白』的人清楚就行了。对了!妳……找我有事?」
  
邱胜翊摆出一副无所谓的表情,他一面说,一面还拈起绢巾欣赏着,动作之余,更频频将绢巾往鼻前凑,陶然的神态彷佛正享受着绢巾的余香般。
  
见状,吴映洁不禁感到些许困窘,她压低了头,不自然地回道:「我……没事,只是帮少爷送药来,您若没其它吩咐,那吴映洁便不打扰了。」
  
这女子还真容易逗!小小动作居然也能让她脸红成这般。
  
顿时,邱胜翊兴起了一股作弄她的欲望,他挑着唇邪笑。
  
「这么快便想退下?几天来我看妳侍候别人倒比侍候自己的主子来我勤。厨房里的嬷嬷、丫头和庄里的杂役、家丁,他们身上的大病小痛妳倒医得挺彻底,而我这个无关紧要的人……咳!我这个无关紧要的人,病死了可能还唤不来人家的一点注意。」毋须抬眼,邱胜翊自然知道吴映洁是一脸愕然。
  
说罢,他更煞有其事地咳了两声,而吴映洁也果真一脸惊愕。
  
「少爷您这么说真是折煞吴映洁了,而且您的病……」
  
「而且什么?」他截断她。「我的风寒可是一点起色也没有,痊不痊愈得由我来说,妳只管专心伺候着。」他又佯咳几声。
  
听完,吴映洁的脸色不由得沉了一半。
  
病症痊不痊愈哪有由着病人说的道理?更何况现下他的风寒早好了八、九成了!
  
他是存心刁难!吴映洁有了结论。
  
「少爷您……」
  
「过来!」邱胜翊没给她机会辩白。「过来喂我喝药,今早我可是病得一点力气也没有。」他倚进了椅背。
  
「……」吴映洁的表情更难看了。
  
「不就是喂我喝药罢了,妳若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到,我看我也没有留妳的必要。」见吴映洁一脸不服,邱胜翊补上一句。
  
他这算是威胁吗?吴映洁蹙眉。为什么从第一天开始,他就一直以为难她这个小侍从为乐?
  
许久不见她有动作,邱胜翊终于肃起脸。「看来妳己经作好决定。这样吧,明早我就让管事清了妳这几天的薪饷,而妳为定丁们看病的部份……就跟帐房多领个二十两纹银,算是诊金吧!」
  
他摆了摆手,示意吴映洁可以退下了。
  
霎时,吴映洁惊嚷「少爷……吴映洁并没说我不愿意呀!」
  
「愿意就过来,还磨蹭什么?」剎那间,邱胜翊的表情迅速撤换,他像猎人看见猎物掉进陷阱般地暗笑。
  
其实喂药对吴映洁而言只是件稀松平常的事,问题是她现在要喂的对象是个狂妄自大的男子,但碍于身份,她心中纵有不甘,仍是得乖乖照做。
  
她走近了邱胜翊,端起药碗,并将一匙匙舀起的药汁吹凉,再往他嘴里边送。
  
然而在喂药的过程中,她手臂上那被烧伤的口子频频被她粗糙的袖布磨痛,而且每一抬手,她就得痛上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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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从何时开始,看着、逗着眼前的女子竟成了他邱胜翊消磨时间的趣事之一?甚至于只要她一个困窘的表情、一个回嘴,就能为他带来莫名的欢愉。
  
这是前所未有的!
  
他细凝住吴映洁,正想厘清这种感觉,然而就在下一刻,他觑见吴映洁脸上的一抹细微表情时,他的好情绪也就跟着消失无踪。
  
他猛然叩住她提起的右手。
  
「呃!」一阵剧痛霎时纵邱胜翊手抓之处传开,吴映洁忍不住痛呼。
  
「怎么?伺候我当真这么令妳嫌恶难耐?我可没强迫妳。」他误解了她的反应,因而些微不悦。
  
「少爷,我只是……请您先放手!」邱胜翊正紧紧抓痛她的伤口。
  
他冷笑。「只是贪财,还是只是迫不得已让我爹逼着来监视我?」
  
「监视?」颜竟困惑。「我不是……呀!」
  
她的否认,迫使邱胜翊更加重了手劲。衣袖下,她的伤口已经被抓得血水直渗,捱不住疼痛,吴映洁禁不住腿软。
  
眶当!她手上的碗匙连带摔碎。
  
见状,邱胜翊终于感觉有异,因为他使出的力道并不足以令她痛成这样。于是,他松开手,改叩住她的手腕,而吴映洁的衣袖也渐渐滑至手肘处。
  
「这是……」他看见了她手臂上已然惨不忍睹的烧伤。「妳烧伤了?什么时候的事?为什么不及时处埋?」
  
原来她那不自然的神情全是因为疼痛使然,他居然还以为她是老大不服气!
  
对于邱胜翊一连串的问题,吴映洁只能力不从心地摇了摇头。煎完药,她就只惦着将药尽快送到书斋来,根本没时间理会手臂上的伤;而现在她更是没空理会,因为她的脑子已被邱胜翊方才的指控填得满满的了。
  
「少爷,吴映洁……确赏是老爷雇来的没错,但绝不是为了要监视您。我现在既是少爷的随身侍从,自然事事都会为着少爷,与老爷无关。」
  
她吃痛地瞪住他。原来他就是为了这原因而处处为难她,可是,他所谓的「监视」又从何而来?
  
都痛成这样了,居然还不忘替自己辩解!盯住吴映洁倔强的脸,邱胜翊不得不摇头叹气。他站起来将吴映洁拉出上椅后,便自书柜下的储物屉拿来一盒子的瓶瓶罐罐。
  
「别动。」他挑出需要的药品,随即握住吴映洁的手腕,仔细端详着伤处。
  
「这……这伤吴映洁会自己处理,不必劳烦少爷。」她发窘地想缩回手。
  
「我叫妳别动。」他牢牢抓着她。「清洗伤口会有点痛,妳忍着点。」
  
「我自己来就可以了……啊!」一向帮人擦药擦惯了的吴映洁,完全没想到清洗伤口居然会这么痛。
  
「我早说了会痛的。」
  
邱胜翊朝伤口吹了吹气,而后替她上药时,也不忘观察她的反应,怕一不小心又弄痛了她。
  
渐地,吴映洁已然忘了再推拒。她困惑于他突然改变的态度,也沉迷于他温柔的低语和动作中,不知不觉,她的两颊开始烧烫了起来。
  
「像妳这么容易脸红的……『男人』,我还是头一次见着。」他看见她的反应,不禁嘲弄。
  
「我……少爷您为什么……」
  
「为什么想替妳上药?」他替她包扎好了伤口。
  
吴映洁点头。
  
「因为我从不虐待下人,即使是一名处处不听使唤的随身侍从。」他的回答真假掺半,因为除了福叔,他从未对任何一名仆役这么关心过。
  
「我……不听使唤?」她瞠大眼。
  
「我没说是妳,不过妳想承认我也不反对。」他因她单纯的反应而低笑。
  
「您……」原想辩驳,可吴映洁却突地停住,因为她发现,现下的气氛是她和他见面之后最平和的一次。
  
原来,他并不是时时刻刻都爱挑人毛病的。像是响应一般,吴映洁报以邱胜翊一个微笑。
  
「吴映洁谢谢少爷,这伤口稍后我会自行处理,恕不必担心;还有少爷方才提到的『监视』,吴映洁确实不知道怎么回事,但总而言之,『监视』并非吴映洁被雇来的目的,您大可放心!」
  
「妳……」邱胜翊顿时着了迷,不是为了吴映洁一番辩驳的话,而是为了她那抹发自内心的绝美笑容。
  
她那满含笑意的星眸,和花瓣似的嫣唇,无一不撩动着他的感官。蓦地,一股欲望驱使着他低下头。
  
「叩!叩!」
  
就在他的唇触及她笑意的来源之前,一阵敲门声响起。
  
哪个家伙那么会挑时间!
  
邱胜翊不禁暗咒。他望住吴映洁那近在咫尺的微笑,旋即意犹未尽地以拇指刷过她的嘴唇。「妳的嘴……沾了炭末。」
  
「炭末?」闻言,吴映洁便怯怯地以手背擦了下嘴,孰料她这生嫩的反应,又硬是撩得邱胜翊欲望再起。
  
这时敲门声又不识趣地二度响起,于是邱胜翊只能打消念头。
  
「谁?」他问。
  
「是老奴,少爷您不是叫人找我吗?」门外,福叔正等着对帐。
  
「福叔……」邱胜翊想起了正事,他望向吴映洁。
  
吴映洁连忙蹲地收拾起碎杯盘。「……少爷若无吩咐,那么吴映洁便退下了。」收完,她往门口走去。
  
「妳手上的伤,记得处理。」盯着她,他不忘补上一句。
  
虽然他的语气听来像命令,但吴映洁仍是回头向他颔首。「是的……谢谢少爷。」
  
「谢我?」
  
望着吴映洁的背影,邱胜翊不由得摇头轻笑。如果她晓得他刚才想吻她的话,她还会想谢他吗?
  
一进门,福叔便瞧见邱胜翊难得的一派悠闲。
  
「映洁兄弟怎么了?瞧他脸色有些怪异。」吴映洁的困窘和邱胜翊的笑容令福叔有些怪奇。
  
「没什么,我的风寒好了,而『他』却得了风寒,现在正发着热,所以脸红了点。」邱胜翊随便应了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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