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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轉+1次PO完]渌波痴心(翊潔)
王子與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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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晓得,那一直藏得好好的家伙竟在这一刻爬出了石下,晾到岸边湖沙上乘凉。它背着龟壳,缓动着四只长着长爪子的龟脚,看来和一般龟类是无异;可等它伸出那头……那有着长长喙嘴的彩羽鸟头,哀哉!就是这问题,那破仔便是岸上人所说的,“其状如龟而鸟首虺尾,其声如判木”的水中异兽“旋龟”呀!
  
“破破!”
  
“哎呀!你还叫,找砸吗?”脸儿垮,但脚下不马虎,她伸出一只腿以脚指夹来方才被挪至一旁的一块布,咻地一声,将其一抛而下,正中覆上那不知死活的旋龟。
  
“你?”邱胜翊还来不及细瞧,那旋龟就被东西覆了去,是以他只看到它大概的龟模样。
  
“不瞒你说,这是一只龟,是一回我在江边拾到的,因为它叫声怪异,所以我才不敢让其他人看见。”扮笑脸,抱起布及龟放上巨石。
  
“叫声怪异的龟?”那他更好奇了,“能让我看看吗?”坐到石边,瞅住那块诡动着的布。只是那布……动作更快地跳下巨石。
 
“还是别看了!它怕生。”笑着,也凝住那块极不安分的布。布?待仔细一看,她忍不住瞪眼,也同时摸上自己的胸,那儿果真少了什么。
  
“我看,改天再让你看好了,我先回船上去了……”不再多话,她臊热着脸蹲地连龟带布……嗯……是连龟带兜衣捧起,急着就往树林里跑。
  
“吴姑娘!”
  
她朝后喊:“改天等破仔准备好了再让你看,改天……”
  
“改天?”听了,他忍不住笑。不就是只龟吗?还得等它准备好?低下头,余光瞥进石上某物后,他立刻又抬起头喊:“喂,你的鞋……”
  
只是她的身影早一溜烟地消失在树林中,犹剩嘹亮的嗓音在湖畔兀自空响。
  
这女子,除性子急外好像还有点迷糊?呵,他摇头笑着,提起吴映洁的鞋和竹篓,跃下了那块巨石。     

『5』第四章

隔日天光未亮,船便又出航,在经过数时辰的平静之后,江面忽地飘起绵绵细雨。
  
“下雨喽!”船上忽闻人喊。
  
坐在甲板一角发着呆的吴映洁,这也才抬头。远方细雨中的山色水光犹如罩了一层薄纱,她伸手盛住那浇不湿人衣的雨水,又低头看着那曝露在针针雨丝阵下的绣鞋,下意识,她将脚缩回一点,让鞋子不至于让雨淋到。
  
看着那昨晚鞋面还沾着泥,今早却干净如新的鞋,她唇边又浮出一朵嫣然,因为那不禁让她想起昨几个深夜。说来她还真是糊涂,拿兜衣包只乌龟也就罢了,还留下一双鞋让人提回来。只是,他提回她的鞋就算了,居然还顺手帮她洗了干净才拿给她……
  
哀哉,姑娘的形象都给她丢光了,真不知道邱胜翊会怎么笑她哦?唉,其实管他怎么看,她就是这模样,跟那温婉心细四个字是一点也搭不上边啦!
  
站起,晃晃腰上的竹篓。“你乖点,我要找人说话,别出声哪。”
  
“破破破。”
  
“任抗议?昨儿晚惹的祸还不够,非得让人瞧见你才成吗?万一连我都被你拖下水,可好?”她可不想一起露馅了。掀盖,骂道。
  
骂完后篓子悄然不敢再出声,是以她满意地走向船首。只是视线范围未出现人,她就听到两道男人嗓音正在对话。
  
“这里下小雨,我怕峡里正下大雨,头儿,确定要今天过峡谷吗?还是要在入峡处的城镇停上一天?”是某名船夫。
  
“水位确实高了一些,水流也急了。”这些现象正可确定江的上游正下着颇大的雨。“不过应该不成问题,我不想多浪费一天时间。”
  
“我怕会有困难。”
  
“该不至于,看情形再说。”说罢,往船侧走来,也遇上了吴映洁。“今天要过峡谷吗?我听说那里很美,但也很险。”不知怎地,看到他,她居然心头扑跳,那感觉像尴尬也像害臊。
  
他朝她笑,脚步不停。“今天日落前得过峡口,然后漏夜到重庆。”
  
“漏夜行船不是很危险?”
  
“熟悉水路就不会,出峡区夔门后的那一段水路,我已走过无数次。”
  
“但是水路多变,暗藏着的危险往往是行船人容易忽略的。”有些人就是过于信任自己,而命丧水泽,光那峡区水域百千年来就已取走成千上万条人命。
  
“我不会勉强过峡。”抬头看着帆,感觉到风向的微略改变。
  
跟在他后头,隐隐就是觉得他赶路有其它原因。“重庆那里有货物赶着上船吗?”
  
“不赶。”
  
“那么,是为了救人?”这是她连日来的疑问。“你是不是想救谁,所以时间才不能耽误?”
  
回头盯住她,眼神复杂。也许是他昨晚说了一些不该说的话,所以她猜测。
  
“咳……对不起,我实在多话,这个,是我一次不小心听船上大哥们提起的。”好像一提及这事,他的脸色就偏沉重。
  
原来如此。“没关系,听到就听到了。”没在意他们初识不久,和她说话,并不感压力,只要适度,他觉无妨。“你……听说过幽冥花吗?”他忽然随口一提。
  
“幽冥花?当然听过。”只要是生于江中、江边的一切,她自然清楚。“怎么问这个?”
  
他微扬唇角,未吭声,于是她接着说:
  
“那个幽冥花呀,长于水底深渊处,每逢望日开花,每逢闰年结实,其花能愈百病,其实能使耳聪目明延年益寿。这一带的话……我晓得冥山丰都城下有,不过那已经是好久前的事了,现在还有没有,并没有人知道。”
  
“你知道很多。”本来只是随口问,但此刻她却让他两眼为之一亮。
  
“这个……呵,我除了嘴巴多话,耳朵也很灵,这个传说只要在江边住过的人应该都知道。”状作轻松地玩着辫,但等她想起一件事,两道后又乍地拢靠。“嘿,你说的这幽冥花,很多人为摘它而丧命,你该不会就是想摘它替人救命吧?”再过两天就是十五,所以他赶路的目的避不了是为这个了。
  
然而那丰都,是鬼府,平日鬼气森森也就不说,重点还是那幽冥花是长在鬼府山下水域的深渊处,怎摘呀?即使如他这般善水之人,也是冒死之险。
  
她正挂意,却见他但笑不语,将手探进腰间,捻出一物。那是一方布巾,打开布巾,里头躺着的是一片枯干花瓣,花瓣呈现莹莹乳白。
  
“你找到了?”有些讶异。但眼前这干去的花瓣已无功效,幽冥花的花瓣与果实必得在离株七日内食用,失去了水泽就也无用了。他摇头。“如果我已找到那就好,这是在重庆府偶遇的,摘到这花的渔夫已经不在人间。”
  
闻言,更是担起心,她追问:“那渔夫怎死的?”
  
“生于水,营生也是水,自是死于水。”
  
登时瞠大眼。“瞧你说得轻松,连那摘花的渔夫都死在江里。你还要冒这险不成?”他这是明知前头是死路,却偏往死路走,呆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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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险非冒不可。”
  
“哪有非冒不可的险?幽冥花的效用只是口耳相传。”除非已没有其它办法,除非那人对他极重要,要不这根本是找死!
  
“其它的办法我都试过了,如果运气好,说不定还让我碰上它结果。”闰年结实,算算,今年也该结实了,如果真找得到的话。
  
“别去吧,真的很危险,如果非去不可,那么我跟你一道。”她可以拍胸腑保证,有她护着他,什么事都会化险为夷。
  
“你跟我一道?”狐疑看着她。
  
“对,我跟你一道,那么那些水里的……”啊!差点说溜嘴。“我是说,多一个会泅水的人帮你,会好点。”她咧嘴笑,只是他似乎对她的话毫不采信。
  
“是吗?”抬手,发现雨有转大的趋势,他将花瓣收进腰袋。“虽然我不能让你跟,但我还是谢谢你的心意,雨大了,一会儿就进峡区,你还是进船舱去吧。”他赶她,更拉起她的手往船舱方向带。
  
“嘿,胜翊兄,你真不信我可以帮你?”真可恨,如果她能将话说白就好了,可惜万万不能。因为他是人,而她是……
  
到了船舱门口。“进去吧,等一下浪大,我可没多出的手扶你。”朗笑。
  
“喂!胜翊……”话未说完,便被硬塞进船舱,站在舱口,她杵了好久,最后只好闷闷地拣了个位置坐了下来。而等她再抬起眼,这才发现船舱里还有另外两人。“你们……也在?”
  
“吴姐姐躲雨啊?”先回复的张筱婕,将原先盘着的腿伸下。
  
“她是被赶进来的,这么缠人又罗嗦的女人还真少见。”冷淡吭了一声,廖俊杰闭着的眼皮是连掀都没掀。
  
“你……”这无理的家伙!
  
“我有名有姓,说过了的。如果忘了的话,叫声爷我还舒坦。”
 
爷?呵,看他的模样还不出弱冠,居然就这么嚣张霸道?“什么爷?椰菜的椰吗?我可喜欢吃椰菜的。”吊眼。
  
“你?”他被吴映洁三两句逼得两眼直瞪。
  
“我也有名有姓,说过了的。不过我不贪心,忘了的话,只要叫声姐——我就也舒坦了。”跟她斗,再等八百年,这躁性的小子!
  
“该死的妖怪!”吃了闷亏,廖俊杰抱在胸前的手臂倏地一动,他将刀尖直指吴映洁。
  
“妖怪?”他说的是她吗?如果是,那就错了。挺起胸,她朝那刀尖一顶,说道:“你想砍我不成?”眼瞄了下刀,那刀确实不俗,除却它古老的刀型与气势,还有那刀口上的符。勒令刀神清净……唉?好长一串,该是镇刀符。
  
廖俊杰顿时愣然,因为讶异吴映洁的反应。“你为什么不怕?”
  
“怪了,我为什么要怕?况且你的刀没出鞘能杀人吗?哈!”他的话,让她怀疑眼前这两人的来处与来意。伏魔人吗?可小姑娘安静过了头,不像!而这小子又浮躁过了头,更不像了。
  
“坐下吧,浪变大了。”张筱婕终于出声,而船身也在这时晃动了下,使得那针锋相对的两人迫不得已生回原位。
  
“既然她非妖非鬼,为何你要跟着她?”将刀往身前一杵,廖俊杰对着筱婕寒侧问。
  
然,率先反应的却是吴映洁,她讶问:“你们……跟我?为何跟我?”
  
张筱婕唇儿轻晒,不隐瞒地说:“因为姐姐非凡人。”
  
“非凡人?”呀,这小姑娘果真不同于人!讶异之余,她不禁站了起来。“我怎么非凡……喔啊!”哪知她人未站稳,船身又给一波浪挤得高起落下,她一个踉跄,险些扑倒在地。
  
“外头,进入峡区了吗?”这短短时间,水路似乎变颠了,谈初者忍不住问。
  
吴映洁没给扑倒,却撞到额角,揉着。“应该是,外边雨大水急。”还是坐回去好,两腿往座上一盘。
  
“姐姐,出这峡区约莫要多久?”
  
“至少三个时辰以上。”尤其还在溯江、水湍、风大的情况下。“筱婕怕吗?”连她这属水的人坐在这不牢靠的船里都觉得不自在,她一名仅十岁开外的小姑娘怎会不怕?
  
可是,只见张筱婕摇摇头,不过她这摇头并不意味没有。她悄悄伸出那向来敛在垂袖中的右手,微摊开掌,并盯住掌心那感到些微刺痛的绛红色莲型印记。
  
她担心的,并非水路颠簸,而是其它……
  
船入峡区,在越过数处危岩耸石、绝崖峭壁、水路急窄的山峡,及三处险相环生的滩头后,来到了较平静的巫山巴东水域。这时外头的雨势已缓,仅剩马毫般的轻雨寥落。
 
“哇,美唷!”船舱中忽地探出一颗头颅,赞叹。
  
“真的好美,姐姐,这到了哪里了?”另一颗小一点的头颅也探了出来。
  
“是巫峡。”自船头走来的邱胜翊身上披挂着圈圈绳索,脸上被偶尔露脸的天光映出点点湿意,那已分不清是汗还是雨。“眼前看到的是巫山十二峰,南北岸各六座。”
  
这时不论有无劳事的众人都不自觉停下手边动作,细看着山光水色,并在心底赞叹老天的鬼斧神工。
  
四下,两岸夹翠峰,峰岭透达交错,远处江水疑有尽处,但一个折拗,又瞬间开阔,江水绵绵弯流于峡谷中,曲曲折折就似欲断不断的长廊。细雨涤洗着峰峦,而美景漱洗着人心,豁然问,使人不由得生出遗世独立的感觉。
  
“南北各六峰,北岸……”望向北岸攒簇的山岭,吴映洁不知寻着什么,许久只见她吐了好大一口气,像是安了心。
  
“怎么了,那么美的山色也能让人紧张?”邱胜翊首先注意到她那小动作。
  
“我?紧张?没有啊。”故作自在,又玩着她的发辫。
  
“你不是找着什么?”
  
“我……只是数数是不是像你讲的南北各六座。”其实……她是真找着什么。眺眼望向北岸的神女峰,见着神女峰顶无云朵滞留,她便知道那神女瑶姬已出门去了。瑶姬出门,那么这船上的男人就不会似楚怀王那家伙般被迷去了心神。她同破仔的主人与瑶姬曾有一面之缘,瑶姬的美,还真是会让男子倾慕,而女子嫉妒的。幸好,幸好。
  
她拿眼紧紧瞅住她担心的对象。
  
“你不相信我说的,南北岸各有六座山峰吗?”瞧吴映洁一直望住自己,邱胜翊不由地问。
  
“是……不信。”她转过脸对住南岸,然后指住那山说道:“喏,看看,这南岸我到现在也只看到三座峰,哪来六座?”嘻,那神女峰在北岸,要他连瞧都别瞧。
  
跟着她的指尖,望向南岸。“南岸确实有六座,只是其中三座被逮住了,从江上看不到。你如果嫌南岸山少,不如就看看北岸……”
  
“哎哟。”忽尔,她轻哼。“怎么了?”瞧她揉着眼睛。
  
“好像是风沙吹到我眼里了。”
  
“风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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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啊,好刺。”频揉着眼。“你能不能帮我看看?”
  
停顿了下,才说:“过来吧。”待吴映洁走到他身前,又问:“哪只眼?”
  
“左。”抬起脸,顺便瞄瞄那渐渐落到船后头的神女峰。嘿,这样他就连瞧也不瞧你喽!
  
吹了吹她那似无事的左眼。“真有沙吗?”
  
“有——”他呼出的气撩拨着她的颊,轻轻地,很舒服,也同时让人心猿意马。
  
大拇指拂着她的眼角。“这样好点没?”
  
又看看那远去的神女峰。“没事了,谢谢你。”朝他绽出鬼灵的一笑。“没事了就好,过了巴东巫山水域,进人瞿塘水流更险,我去准备准备。”拍拍她的颊,这才背着绳索往船尾走去。
  
她凝住他的背影……
  
嗯?其实也怪,既然神女不在,她好似也没必要这样哦?转转压根儿没事的眼珠子,可刚刚就是一股情绪直上,让她忍不住就作了反应。这情绪……莫非是嫉妒不成?可是嫉妒……
  
“媚态。”一道嗓音忽地钻进她耳际,她晓得又是那不损人会死的廖俊杰。
  
“廖小兄弟有何指教?”脚跟一转,脸对住那倚在船舱边的人。小兄弟?两眉急拢。“别把我叫小了。”
  
“要我别把你叫小,你可也尊口行好,别把我给形容成狐媚。”
  
“难道不是?哈,风沙!这江上哪来风沙?扭扼作态!”
  
“江?”对喔,她怎没想到,江上哪来风沙?她刚刚说错了是不?“我……”哀哉,瞧她这招也是从破仔主人那儿学来的,以前也觉得她和那个什么燕什么昭什么王的没事就这么这么吹来吹去挺肉麻的,可适才就是不小心给学上。现下这……可成东施效颦了!
  
“如何?”
  
“如——何?”走到廖俊杰身边,她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不、如、何!我承认我喜欢邱胜翊这个人,所以才会想引他注意,哪像你……”
  
“如何?”又是一问。
  
贴近他耳畔,小声却尖嗓地说:“你不是喜欢人家筱婕,但是她好像半点也不注意你。现在还好,等她再长大些,你可就……”
  
“怎样?!”暴怒一喝。
  
“一个字,惨。”咧嘴对他一笑,且动作灵敏地躲过他下意识砍来的一刀。如燕般轻盈,她一蹬,跃上了锚坛。
  
“别想逃,妖女,受我一刀!”许是被激着,那廖俊杰也一跃而上,但等他刀身划落,吴映洁人已下了甲板。
  
“怎么?追我不着?虽然我不适应这船,但只要脚离甲板,我可就不是好欺侮喽。”朝他扮鬼脸。“想砍我,得先追到我,小——兄弟。”
  
“你!”怒火被挑起,他二话不说,又跟了上去。霎时之间,仅见两条人影在船上飞上跃下,他们毫不将瞪大眼的数名观众瞧进眼底。只是玩着让人眼花撩乱的追逐游戏。
  
唉,这哪像昨天还吐得乱七八糟的两个人?
  
站至一旁,张筱婕毫不以为意,她只是静静看着,并推想着自己右手掌刺痛的由来。莫非……是有什么接近了吗?可为何她见不到?莲形印记是金身舍利托生的象征,从三岁起,她便慢慢适应它为她生活带来的改变。
  
除了她可以见常人所不能见,可以听闻常人所不能听闻,甚至还会因为舍利的法力而招来不明邪物攻击。然,只要情况一有不对,这莲形印记便会隐隐泛热借以预知,而她也能早早避祸,但眼前……
  
轰隆!突然间,不知何因,船身竟如同被巨物撞击般猛然震动。张筱婕一个不及,便跌倒在甲板上。
  
乒乓!
  
“哎哟……啧啧,这是哪门子的意外?”前一刻才又跃上锚坛的吴映洁,竟让那一震给震摔下来,她揉着破了皮的手肘,并抬眼望住那还是高她一着的廖俊杰。他一手揽住船桅,所以没给摔下。
  
“所有的人没事吗?”这时船上响起了邱胜翊宏亮的声音。
  
他一喊,船首及船尾便立即报了平安。
  
“你们没摔伤吧?”他朝跌坐在地的张筱婕和吴映洁走来。
  
“我没事,筱婕她……”被邱胜翊扶起,他们望向那不知何时跃下甲板的廖俊杰,他也正扶起筱婕。“喂!”吴映洁对廖俊杰喊。
  
廖俊杰抬眼,竟看见她对他说着无声话,那张合的嘴形说的是……“你!”她居然说他献殷勤!
  
“好好,现在先休战,咱们先查查是什么撞了船?”她马上摆摆两手,是以只引来廖俊杰怒目相对。
  
目前为止人皆平安,再来是船。“船首状况?”江重淘吆喝。
  
“无事!”
  
“船尾?”
  
“头儿,也没事,尾舵没受损,一切正常!”舵楼的船夫回应着邱胜翊。
  
聆罢,邱胜翊立刻沿着船舷全船走上一圈,船外壳似乎没受损,那么该不是撞及暗礁。但要不是这原因,该会是什么?他抬眼望帆,竟发觉那帆篷歪了些许。是风吗?若是,那可是他行船以来第一遭。
  
“应该是风。”在层层检查后,他给了个结论。
  
“风?”只是众人均怀疑。“头儿,怎可能是风?这江上的风不可能有这么大的力道。”一名船夫完全不信。峡区固然因为地势的关系偶尔会起瞬间强风,但也不可能如此。
  
“该是风,你们看帆。”
  
帆?随着那字,众人齐抬首,而凝住中桅上那块歪去的大帆,大伙儿皆讶异。
  
“果真是风。”但……却是百年难得一见的怪风!和一伙人一样盯着高处桅尖,吴映洁嘴里却念念有词。待念罢,她人一跃,又跃上了竖桅的锚坛。
  
“吴姑娘?”不解她的反应,邱胜翊浓眉蹙起。
  
“我没事,只是想找块安静的地方疗疗我刚刚摔伤的屁股。”指着臀,朝下方的人嘻笑道。“你们忙吧!我疗好了自然会下去。”她坚持在上头,下边的人也拿她没办法,只好各自散去。而等所有人全都散了,她这才神色凝重地坐了下来。静默片刻——
  
“刚刚,是你的杰作?”她在心底默问,默问的对象自然是头顶桅尖上的角色。
  
“自是我。”桅尖,那只有吴映洁见得到的角色回应。
  
“报上名。”她说。
  
“呵呵,你可曾听过山间水中的魑魅魍魉对人报上自己的名字?”话里掺着哈哈怪笑,那笑声听了穿脑难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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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学人笑,你的声音好难听。”捂住耳,却阻绝不了那魔音,她干脆抬头瞪住它,那个长着大鹏身老鼠尾以及一张丑人面的怪鸟。
  
“呵呵呵,你连我的声音都受不了,还敢上来跟我说话?”人面上有张血盆大口,它一开一合。
  
“呵,可笑,你可知我是谁?”
  
“连我名字都不知,如此无知鄙人,我为何得知道你是谁?”
  
“蓝荪,你竟敢说我是鄙人?”她定定一笑。
  
“嘎嘎嘎——你怎会知道我名字?你究竟是谁?”那能掀起怪风的人面鸟怪叫着人类听不见的声音,它鼓动双翼,而船的风篷又因此嘎嘎作响。
  
“怕了吧?那还不乖乖合上你的翅膀,要伤害到船上一人一物,我唯你是问!”人类巫蚬出入山河皆将出没其中的鬼物名字倒背如流,只要一碰上面,唤其名,便能避祸,虽然……她并非巫蚬。
  
“嘎嘎,只要你们交出舍利,我就立即离去。”不再模仿人声,蓝荪以破铜锣声音说着。
  
“舍利?这船上没有舍利。”这船上除了廖俊杰那把刀不俗之外,她并未见着其它非凡之物。莫非,那东西在筱婕身上?因为除她之外,其他都是再普通不过的常人。
  
“就是舍利引我来,不可能没有。”它又要鼓动双翼,兴起大风。
  
“你再作怪,别怪我收了你!”瞧蓝荪怪鸟以狐疑的眼瞪她,是以她又说:“我乃汉水之女,此水域虽非我地,但我一样能收你。”
  
“汉水之女?旋娟?提谟?”她竟是辖水之神!
  
“怎么?不像吗?需要我证明吗?”他怀疑也是正常,因为她也时常觉得自己不像。
  
“哼哼,这次算我运气不好,下回再让我遇见,我……”
  
“你怎样?你可不会再有机会,因为此刻我就要收了你!”她,手捻莲花,嘴里开始喃念。
  
“嘎,我走!我走!”鼓动双翅,飞离桅尖,可却迟迟不飞离。整艘船被它振翼掀起的风吹得摇晃。
  
“要走快走!若掀翻船,近十条人命你可赔不起!”吴映洁站起,骂道。
  
“近十条?呵呵呵,这船上哪有近十条人命?我真要怀疑你是否真是汉水之女了。”它又怪笑。
  
听了,不再赘言,她直接开念:“叱!江之蓝荪,横也不容;山之蓝荪,竖也不容,藐天蔑地其罪……”
  
“别念,别念,嘎嘎嘎嘎——”收妖词一出,那蓝荪怪鸟顿时振翅高飞,它一振百尺,再振数仞,仅一眨眼工夫,就消失在吴映洁的视线范围,遁入了翠峰深处。
  
“呵,就不信你不怕。”捂着耳朵,赶出里头难听的声音。可眼见蓝荪已不见踪影,她心底却挂上了个疑虑。适才它说了什么着?这船上哪有近十条人命?光邱胜翊及船夫们就五条,再加俊杰、筱婕和她自己……八条耶!好吧,就算不加自己也七条哪。
  
呵,看来这蓝荪不仅声音难听,算数还挺差的。拍拍臀儿,她一跃而下。
 
“吴姐姐好厉害。”站在锚坛下的是张筱婕。
  
“我厉害?哈,筱婕是说我治疗这臀部的功夫……”
  
“怪风走了,船也无事。”今天她是大开眼界,虽她不识那桅尖上的蓝荪怪鸟,但却确定了吴映洁的身份。
  
“嗄?你看得到?”
  
张筱婕微哂,未回应,但她愈是少话,吴映洁就愈生好奇。
  
“筱婕,刚刚蓝荪说的……”
  
“筱婕很高兴与你同船。”伸出右掌,牵住吴映洁的手,朝她颔首后便离去。
  
盯住那小小的身影,吴映洁又看看自己被她牵过的手,那里隐约泛着热潮,且一股暖意更从手心直上心间。温煦慈样,无忧无惧……渡人界之众苦,这小姑娘果真不同凡响。      

『6』第五章

一日后,傍晚时分,重庆府,天雨方歇。
  
“好饿好饿。”两天来都啃着自己带在身边的干粮,一停船,前一刻还打着盹的吴映洁就忍不住喊饿。“大哥们,你们不饿吗?”在船上晃来晃去,她问着那些早下了锚、收了帆看来无事的船夫。
  
“我们……不饿,吴姑娘要下船就去吧,我们这船会在这里停到下次月圆。”其中一名船夫道。
  
“这样啊。”怪哉,自从上这船,好似不见他们一行人吃过东西喝过水的,莫非想登仙班?
  
“不过如果姑娘方便,一会儿回头可以帮兄弟们带些酒吗?”
  
“酒,当然可以啊!”这才对嘛,不吃东西起码喝点东西,要不她真要以为他们的身体是铁打的了。“对了,胜翊兄还有筱婕他们两个呢?我方才贪睡,天暗了、停了船也不晓得。”遇了蓝荪后,怕它再来,所以聚精会神地盯梢,一整天下来,她不累才有鬼。
  
“头儿和两名乘客都下船去了。”
  
下船?竟没叫她一起,真不够意思。“那我下船去了,回头再带酒回来。”连日来她虽较适应了船上生活,但脚踏“实地”,还是比得踏在一块“浮板”上好。
  
她心情愉悦地下了船,看着眼前的街,那狭长的街道随着地势逐梯而上,而民房、茶楼与商铺则鳞次栉比地错落在一起。唯一能用来分辨商用或民用的,便是那悬在各家屋檐前写着茶、酒、药或其它大字的灯笼。
  
这么乱,该往哪里先找?嗯……既然如此先到茶楼算了。
  
“破破。”
  
“我晓得你也饿了,不过得等我先找到人再说。”拍拍那装了旋龟的竹篓,跟着循着远处一个大大的“茶”字走去。但她人未到茶楼门口,就见两道人影由里头走出。
  
唉?是筱婕和那不讨人喜欢的小子!这下不用找就让她遇上了,真好。
  
“嘿,你们……”可当她想喊人之际,茶楼里却跟出了三名男子,他们停在大门口望着急步走远的两人,嘴里不知讨论着什么。
  
是惹上什么麻烦了吗?她禁不住怀疑,可一眨眼却又见那三人返回了茶楼内。“噫,真是麻烦吗?可瞧他们并未跟上去……”是她多想了不成?盘算着。
  
哎呀,与其在这里猜测,倒不如先和人聚上再说。拿定主意,吴映洁拟欲跟上筱婕和俊杰,哪晓得这时余光竟瞥进另外一人,是邱胜翊。原来他没和他们一道,嗯……不过好似在船上时,他就不大搭理他俩的。
  
不远处,那身型高大的邱胜翊站在一个不知贩卖什么的摊位前,他表情专注。肯定正打量着什么……好奇心一起,吴映洁干脆默声地接近,只是等人近在咫尺,那邱胜翊却两手空空、半声未吭地转过了身,朝另一方向离去。
  
“唉!”她喊,但他却未听闻,于是她急急往摊前一探。“喂,小哥,客人上们都不知呀?”看着摊位上琳琅满目的货物,原来是卖佩饰的。
  
“啥……啥么?客人……客人在哪儿?滋——”被她一喊,那贩子忙吸掉打盹时流到腮边的口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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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瞧你!客人不就在那里吗?”吴映洁往街的那头一比。
  
“那里?哪里?”站起来.频伸脖儿。一整天都没生意,刚刚他怎么役注意到有人呀?
  
邱胜翊步伐大,人一下子就不见踪影,是以她回头更急问:“走掉了,他刚刚想买什么?”一定有属意的,要不怎那么专心。
  
“什么?我根本没瞧见有人,你还是我今天第一个上门的客人。”这姑娘真怪,唬弄他不成。
  
“嗄?”嘴巴张得大大。如他这般怎作生意呀?难怪摊上的东西还是满满……“噫!”不经意,她瞧中摊上一条编织得极细致的兰紫色绦带,并下意识肯定那便是前一刻邱胜翊所打量着的。“小哥,这条怎卖?”指着绦带。
  
“这条不贵,算你三……”伸出三根指头。
  
“好,我买了,钱在这里。”抽走那绦带,她自腰间摸出银子摆上桌,人急忙便往街那头跟去,留下一脸迷糊的摊贩。
  
“好怪的姑娘,要三钱给三两……”摊贩抓抓头。“嘻!不过卖了一条带子就可以收摊了,真好!呵呵呵——”他忽地咯咯笑开,那笑声几乎传过街底。而街底——
  
奇怪,明明看他往这里走,怎不见人?吴映洁跟到街底,却不见邱胜翊,她左呀右地望。“哎呀,在那儿!”
  
她瞧见邱胜翊自一间门上挂着写有“绳”字灯笼的店家走出来,只是他依旧两手空空,然而吴映洁也不打算这时叫他。她又悄悄跟他走过数条街,看着他进出写着“刀”、写着“木”的店铺。
  
“胜翊兄,你怎只看不买?”当他走出木器店又是两手空空时,她再忍不住趋前问。
  
“你怎么在这?”问着那可能跟着自己许久的人。
  
“我跟着你呀!”摆明着说。“我跟着你走遍大街小巷,看你进进出出还是两手空空,怎么?没看到中意的吗?”
  
听了,付思而后说道:“你别跟着我。”丢下一句,他便往渡口方向走。“我没地方去,所以跟着你。”她可只挑顺眼的、喜欢的人跟,平常她可不像破仔一样尽跟屁的。
  
“破破!”腰间又传来一声抗议,她轻笑地拍了拍,又跟了上去。“你肚子不饿吗?”走过一处食摊,他问着身后跟来的人。
  
站到摊前。“你也想吃吗?我来买!站着别走啊。”她的肚可饿着了,盯住食物她两眼不住发亮。“老板,给我十颗菜包子、十颗肉包子,再切一点小菜……咦?您那是什么酒?”瞧见一边堆着的酒坛,她问。“小米酒,很香醇。”老板回答。
  
“那我要两坛,谢谢。”付了钱,她提过一堆食物。
  
“你喝酒?”邱胜翊自然地伸手接过那两坛较重的酒,瞅住她。
  
“我不喝,是船上的大哥们托我买的。倒是你,为什么又看绳。又看刀、又看木?船上要用的吗?”她这一问,是有目的,且心头已隐隐有个猜测。这回换她瞅住他。
  
与她四目相对,在她清澈的眼眸中,他看见她浓厚的疑问。“对。”调回眼,他改瞧向前方,那江边已暗下。他又再度开步走。
  
“真的?”说这话时他不正眼看着她,必定有异。“我以为……你是在为丰都之行作准备。”这次没跟上去,只是凝望住他的背影,并看着他走了几步后,停下了脚步。
  
沉默多时,邱胜翊这才回眸看向她,并低问:“你在替我担心吗?”他黑色的瞳在店铺灯火的映照下,显得异常光亮,而声音里则夹杂着些微情绪,但不明显。
  
“我……”他这一问可使她噎口了。毕竟她和他相识不久,毕竟她是名女子该有所矜持,毕竟人与人之间过度的关心有时候会遭疑,还有那毕竟……啐啐啐!这么多的毕竟,她哪在意得完?不管了。“我是担心你,我早说过那水域太危险,幽冥花也只是传说,纵使真的有,等你摘到也一命呜呼了!所以我拜托……”
  
“谢谢你。”
  
“嗄?”他说什么?他不嫌她烦,反倒谢谢她?
  
“谢谢你。”朝她笑,那笑容是发自于心,因为感动。“我已经很久没有这种被人关心着的感觉了,所以谢谢你。”
  
“呵,你……你别这么说,太正经,我很不习惯。”两颊发热。“而且眼前有我关心你,在远方还有你的家人,他们一定也不想你冒这个险,所以还是别去吧!”她的话可以不听,但家人可就不能不顾及了吧。
  
“家人……”
  
“是啊。”点着头,暗暗高兴自己这顺水推舟的点子来得适当,瞧他的表情就晓得。
  
抬眼仅见邱胜翊的笑容瞬间追去,换上的是五味杂陈,然,她却毫不知他这情绪撤换的来由。
  
“你说得对,我该为家人想。”该为那还在故乡等着,他唯一当成家人的人,怡儿……
  
“你能这么想实在太好了,来,我唱首歌给你听,你会唱就接啊。”好像解决了桩大心事,吴映洁朝他开步走去,且一近他身边便开怀地挽起他的手臂,随即大声唱了起来:
  
“天上有颗星唷,地上有条江咧,该你!”
  
停顿了下,愣望住那张粉配的脸蛋,片刻,他浑厚的声音从嘴边溢出:“江上有条船唷,船上有个你咧。”两句唱毕,他微微有些不能置信。他……有多久没这样了?开怀……唱歌?
  
“是嘛!江上的男儿就该是这样,我也有好久没听人对唱渔歌了。”笑咧了嘴,她又点点他手上提着的酒坛,唱道:
  
“你说想喝酒唷,我来为你打咧;你说想吃茶唷,我来替你沏咧;什么不开心唷,全都摆一旁咧,再该你!”
  
目光看向天际,他脑海不禁浮现一张脸,那脸笑起来虽然没有吴映洁出尘,但却同样灿烂。
  
“这世上什么好唷,有人等着你咧。”
  
“等?”听了,皱起眉,不以为然又唱:
  
“这等有什么好唷,爱就大声说咧!你说对不对?”她问,但邱胜翊却未回应,于是她以肘蹭蹭他,并小声补了一句:“嘿,到底对不对呀?不就唱歌,也需要这么痛苦吗?”
  
闻言,这才稍稍放松。她说只是唱歌?是呀,只是唱歌何须这么痛苦?
  
“……你说对就对唷,我全部都依你咧。”唱和的声音微带笑意。“依我?”他说……依她?呀,这词儿虽然只是用来压歌韵,可却悄悄甜进了她的心。“呵呵,这实在接得好,咱……咱们回去船上再继续唱好了。”以傻笑掩饰尴尬,她放掉他的胳臂,促着他走在前头。
  
而盯着他拎酒坛,脚下舒缓跨出的步伐,她心头禁不住涌出了股暖意。以往依着她的全都是水呀鱼的,现在可是个活生生的人,他这样……是不是已经把她当朋友了呢?朋友……真好!是啊,有朋友真好!呵呵……
  
迎着江风,她偷偷笑着,只是如此开心的她却忽略了前头走着的人的真正心事,以致于隔天她睡醒,想将昨天买来的绦带交与他时——
  
“什么?你说胜翊兄一早就划了小船下江去了?”不会吧?对着一名船夫,揉揉贪睡的眼,她愕然。
  
“是啊,都走了两个时辰了。”放眼江面,除了寥寥几艘进出这盆地的商船,便无其它小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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眺向渺渺江水,“两个……时辰?那他人都已经到了。”拍着额,顿时无力。
  
昨几个傍晚说了那么多,居然一点效用都没有,还说全都依她?到最后还不是去了丰都,那个生人回避,且连鬼神都忌讳的地方!“哎哟!邱胜翊,你为什么就要这么呆哪?”晓不晓得不听水神言,那吃亏就在……
  
离开重庆,经过涪州,来到丰都冥山下,邱胜翊将船划向近岸处。抬眼看了下接近中天的日头,与远方天际短时间不会飘过来的乌云,他盘算着时间,便将船对着山下一处柽柏绿木丛生的崖面划去。
  
今天是望日,幽冥花肯定会开,且就前人说的,现在时近正午,暑气旺盛,对即将潜入阴中之阴地的他该有帮助。
  
近了崖面,江水一波波地将船更往崖石送,选中一株形似蛟龙般盘腾而下的老树,他将船划得更近,并迅速地抛上早就预备好的绳,将绳的一端系于树上,而另一端则系于船上。
  
褪去上半身的衣物,拿起另一条更长的绳索,将其绑上自己的腰和小船之间,并确定绳索绑紧之后,他背翻入水。
  
轰隆轰隆,在水里,那江浪拍击岩面的声响如雷贯耳,令他有些难受,幸好每往水底潜深一些,那声音就远离他一些,等离江面有些距离,那巨响才换成呼噜呼噜如同人对着耳朵吹气的声音。这是水流的声音,他清楚,有些与他相熟的船夫将这吹凿附会成水鬼的歌声,他常常一笑置之。
  
贴着岩壁而下,只看到丛丛水草寄生在石缝中,而顺着水深愈往下,那水草的颜色就由青绿愈偏靛紫,不注意看,那飘摇的模样还跟人的头发有几分相似。
  
鬼笑声?随水摇摆的头发?呵,这样看来他真近了鬼府了。只是虽近了鬼府,那幽冥花却仍不见踪影。
  
咯呢!喉间一阵哽意,他似乎该换气了。不得已,他攀着岩壁急急往上,出了水面,他更狂吐着气。
  
“呼呼……”倘若刚刚只潜了不到一半水深,那么这江到底有多深,他连想都不敢想。不过,他至少知道幽冥花是长在这片岩壁下头,他只要将这成片的岩壁都找过,该也找得到吧?
  
扶着一块突起的岩石,他侧着脸看,只是,那岩壁的尽头似乎遥远难及。但为了怡儿,他一定得找到!
  
深吸数口气,他又下潜,沿着水下的暗岩,他是愈潜愈深,而每当他感到胸腔几欲爆裂之际,他才耐着那痛苦返回水面。就这样浮浮沉沉,等到第八次回到水面,他的体力竟已微略透支。
  
“呼呼……该死的幽冥花,到底在哪里?”一拳击向水面,激起了许多气愤的水花。难道真没有幽冥花吗?不可能,既然别人找得到,那么他也一定找得到。这坚持,让他不停地在水中去返,让他可以不顾身体濒死的感觉,穿梭于暗流与潮浪之间。只是这么努力,花呢?花在哪里?
  
拉着腰间绳索,他困难地突破那不断涌向鼻眼的水浪,在他开始怀疑自己快要灭顶的时候,他触着了船缘,并费尽力气翻上了小船。上了船,他仰躺对天,而天空却在这时飘起了雨。
  
“呵,你是觉得我脾气太大,想下点雨来替我降降火吗?”他愤喊着。而雨丝落在他脸上,他已无感觉,但一阵风吹来,却让他觉得有些冷。
  
该放弃吗?还是下个月十五再来?耳朵里尽是呼呼的风声,那声音就像人在哭。
  
哭?怡儿……不觉中,他又忆起那远在故乡的人儿。
  
“怡儿,你是不是又哭了?那哭声借着风传到我耳里,那泪水就像雨般落在我脸上。每回刮风下雨,都会让我想起你,对不起,是我害了你……无论如何,我一定会找到幽冥花,治好你的病,即使寻它得丧掉我性命。”
  
腮帮子一紧,他擦去脸上的湿意,将长绳整好,又深吸数口气之后,再度下水。这次他得潜得更深、更远!
  
沿着岩壁,他用仅存的体力,以比之前更快的速度急遽下潜。他可以听到鬼哭似的水声在脑里嘶哮,也可以感觉到一道压力正准备撕开他的肺腑,狂奔而出。但,却不因而停止。
  
而在不知潜了多久之后,他竟发现距离自己不远的地方,出现了数道摇曳的白影,那白影像极了人张开的手掌,且正顺着涡流招摇着。
  
是……水鬼吗?刺痛着眼,他一时无法分辨。那么有鬼的地方,幽冥花该也在那里,是吧?水的力量频频将他往上带,但他却拼命地往下游,游向那水鬼聚集之处,游向那无命的阴槽……
  
“唔?”岂料,等他攀着岩接近那数道白影,细瞧之后,他不禁想大叫出来。是幽冥花!那晶莹乳白的花朵!原来“长于深渊,像幽魂惨白的手”的形容,是由此而来!哈……哈哈哈……
  
若非他两颊鼓满剩余的空气,他可真会在水底放声大笑了。
  
只是拉着腰间绳索,那绳索竟只到眼前,若要摘花,就得将绳索解开。而不多加考虑,他解开了绳索任由它去。一会儿,等紧抓着凸岩近了花丛,他掏出腰间短匕,想将那花朵割下,可这时却不知从何处窜出了一道强力暗流,那暗流划过他的手臂,硬是抄走了他唯一的采花用具。
  
该死的!心底虽然大骂,也只能眼睁睁看着匕首随着漏斗状的涡流卷进深水。而不知是否眼花,当他再抬眼时,竟隐约看到花后头有几抹白雾的影子。
  
“鬼?真是鬼?是你们不让我摘花?但是你们愈不让我摘,我就愈得摘,因为怡儿需要它!”
  
怒目瞪着,他更是探手往花茎一抓,然……
  
“噢!”这花茎竟长着刺!
  
他摘下一朵,手掌也因而被茎上的花刺刺伤,那棘刺深入皮肤,直进肌肉里。呵,这痛不算什么,毕竟还是让他采到了。他将花连同花茎紧紧抓着,接着又想再摘。
  
“呃!”只是霎时间,那前一刻被刺伤的手臂,居然拓开一阵剧烈的痉挛,那痉挛猛攻心间,让他瞬时麻木了四肢手中握着的花也离了手。
  
怎么?莫非……这茎上的刺有毒?难怪……难怪那渔夫仅仅摘了花瓣啊!
  
等他有所觉悟,却为时已晚,他攀住岩壁的手指开始不听使唤,更骤然松开了去,是以他立即被吸入了涡流之中,随着水流旋呀族地,渐至筋疲力竭。
  
“传说中的幽冥花呀,你果真就长在人将死之处。长在这里,偷偷窥探着那些觊觎你的人,死在自己的贪心下……呵呵呵……怡儿,没想到我采到了花,却无法将它送去给你。甚至连命都没了,怡儿……”
  
最后的空气,自他苦笑开的唇间逸去,无力抵御水流的他,在望了眼那永不得见的天后,便悄悄地闭上眼,任由那涡流将自己往黑暗的水底带。
  
“邱胜翊!”只是当他以为自己已死之时,居然听到一道嘹亮的声音喊着,那声音策人他脑际。是谁?他死不瞑目的眼,凝进一道身影,她自光源处直直泅来,朝他张开双臂,模样就像温柔的慈母……“娘……”对着那影像,他无力地呓语。
  
听了险些没厥了过去。“娘?谁是你娘?我是吴映洁,睁开眼!别死呀!”吴映洁泅近邱胜翊身边,摇撼着他,但他早已无了知觉,紧闭着双眸,像已死去。
  
缺气吗?不多想,她凑上自己的嘴巴渡了些许空气给他,可却仍不见他醒来。“真是,早跟你说了别来的,还来!”
  
唉,算了,现在骂他,他也听不见!
  
陷身于涡流中,吴映洁也感吃力,尤其还抓着邱胜翊极沉重的身子,不再迟疑,她口中喃喃:
  
“叱咄,脚下之水皆我座下,呼邪,涡神浪鬼速从我令,万、众、净、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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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令一出,转眼间,那原本强大凶猛的涡流竟化为一波柔水,乖顺地圈围着两条身躯轻轻缭绕、盘旋,而远处也只剩几道白雾不死心地叫嚣呜咽着。
  
见状,吴映洁只好掀开腰间竹篓,唤出旋龟:“破仔,水底冤魂我一向没辙,你帮我赶赶。”
  
闻言,只见那竹篓摆呀摆地,且停了半刻。“破破!”忽地,里头喷出一道龟影,它直直对着那些难缠的白雾追去。
  
“呀呵,就知道这个你最行!”瞅着那在水底极其灵活的小影子,她笑,而低眼望住那邱胜翊,却不住攒眉。

唉,上头下雨刮风、浪又太大,看来还是得先找个地方避避。

『7』第六章

乳色的岩石怜峭,如钟、如笋、如柱般嵌挂在石壁上,地上水湟处处,无限扩张的空间里,不绝地响着清脆的水流声。
  
然,那水声叮咚不断,某处传来的喃语声也跟着不甘寂寞,她念着念着,还不时掺杂几句骂。
  
“好累,累死我,没事长这么高大做啥?”由水底洞穴钻进,吴映洁好不容易才将邱胜翊背到了一处较干爽的台地上。抬眼向那透着光却高不可及的小洞,又愣瞪着四下一片白皑皑的景色。“啐,怎外头下雨,里头也跟着下雨?这下不知道要在这里待多久。能不能出去、怎么出去又是一回事,尤其你还不醒……喂,胜翊兄?”
  
她轻轻拍着膝盖上的那张脸,因为石头硬,怕他不舒服,所以她才提供了自个儿的腿让他当枕。只是凝视着他的脸,她又不禁想起他在水中,那坚定且毫不畏死的眼神,而心底亦悄悄生出了一股怜惜。末了,她悠悠地叹了口长气。
  
“唉……到底是为了谁,你要这么拼命呢?今天若不是我,你可死定了!”只是……呵,她却还是忍不住要为他这份执着所感动。摸上他的额,她帮着拂去黏在上头的湿发,解去他后脑上松缠的半截绦带,并将他的长发晾了开。“这个……等你头发干了再还你吧。”
  
将那绦带收起,她又盯上他紧闭着的眼,挺直的鼻梁和丰厚的唇。
  
……唇?“喂,我有没有说过,你……笑起来很好看,而且说话也很好听?还有我……打从第一眼看到你,就觉得你和一般男人不同?”
  
不知不觉,她摸摸那抿着的唇瓣,跟着,她低头将自己的唇瓣贴上他的……而再抬起头,她心中更漾起了一波波难以自制的悸动。天,她该不会真喜欢上他了吧?
  
原本,她还以为自己只是喜欢他明朗的个性;原本,她还以为是因为他与她都是和江河息息相关之人,所以也才对他有着无比的亲切感,没想到……
  
唉,难道个性太简单也是个错?简单挑个人就跟,简单挑艘船就上,简单挑个人就喜欢?努力想着,但到最后她还是以哀号收尾。她无力地以额抵上他的额。
  
“我知道我脑筋简单,但是却晓得根本不该喜欢上一个人,你是人哪,可我不是!天知道……天知道我现在居然连你想救的那个人都嫉妒,真希望她不是名女子。”先万别呀!千万别是!“‘她’……不会是个女的吧,胜翊兄?”抬起垮着的脸,呆呆瞅着他。
  
“唔……”
  
“呀!”
  
岂知那枕在她膝上的人居然在这时有了反应,她骇了一跳,立即站起。也因为这下意识的动作,咚地一声,邱胜翊脑袋叩地。
  
“笨蛋!”骂了自己一句,又马上趋前捧起他的头。“不会有事吧?这下没淹死却让我给摔死了。”
  
看着也揉着他的后脑勺,可他的鼻竟就这么流出血水来。
  
“唉!不会吧?”她帮他擦去,同时也发现他的耳朵也跟着淌出血水。“这下死了。”这七孔流血是只有淹死的人才会有的耶!不行不行呀!胜翊兄……
  
“你……”
  
“嗄?没死?”正当她七手八脚帮着擦掉那流淌的血水时,那一直紧闭着的双眸,缓缓掀了开来。
  
“谁……”半闭着眼,他哑问。
  
“谁?”两眼似铜铃。“我是吴映洁呀,你看不清楚吗?还是……还是脑袋被我摔坏了?不过摔坏就算了,可别摔死,你醒了吗?胜翊兄,醒了吗?”
  
醒了吗?醒了……
  
只依稀望进一张慌张的脸和一道慌张的声音,邱胜翊便又沉沉地陷入那场纠缠他许久的梦露。而梦里——
  
“怡儿!你醒了吗?是我,胜翊大哥。”趁着黑夜,他翻过了高墙,进入了那他从不曾由正门进去过的宅第,找着了怡儿的房间,他如同幼时一样只在窗外轻唤。
  
只是这回里头的人并未像以往一样,立即开了窗探出头来。
  
“怡儿。”又焦心地敲敲窗片,但房里依旧无声。自那次在他的船上受伤后,他便没再见过她,而至今也已过月余。他还记得那一天将怡儿送到医馆,然后通知她爹娘来的时候,那场景是多么地难堪。
  
她那本来就不喜欢他的爹不仅怒骂他穷人痴想,甚至对他拳脚相向;而她娘虽然多少清楚他这个与怡儿青梅竹马的玩伴,可迫于当时的情状,她也只是默不吭声,始终哭着。对于这结果他虽感到无奈,但却可以理解。
  
因为他们的女儿不醒,他所说的话、道的歉,就也入不了他们的耳。因为船是他的,打中怡儿的船帆也是他的,万一怡儿真丧了命,自然也是他所害。
  
咿呀——当他正愁着无法见着那让他夜夜难眠的人时,房间的门被推开了个缝儿。
  
“怡……”他欣喜地抬首。
  
“嘘,小声点,进来,快进来。”哪知开门的竟是怡儿的奶娘。那个从小看着他和级儿一起玩要成长的妇人。“呀,还发什么愣?万一给人瞧见,不给抓去打才怪。”
  
妇人抓上揪然的他,带他进门。
  
“你怎么还来?”合上门后,她仍不敢大声,她瞅住那高大的男子,讶异他的憔淬。
  
“我担心怡儿,在医馆,我被挡在门外;她被送回来,我更没有机会看到她,她没事吧?”床前的帷幔低垂,他瞧不见里头的人。
  
“小姐她……”说到她的伤势,妇人再忍不住红了眼。
  
“很严重吗?在船上我看过没外伤,她被送回来之后我听说她醒过来了,那么……”心急,直往床边走,但却被妇人挡了下来,她拉他到一旁。
  
“小姐喝完药,现在正睡着,别叫醒她。”
  
“但是……”今日不见不晓得哪一天才能再见,说不定他等一下就被人掏出宅子去了。
  
“她好不容易才睡着的。”
  
“好不容易?”听了,忐忑。“为什么?”
  
要他在椅上坐下,等他静心,这才说:“小姐刚受伤的那一阵子是昏睡不醒,等醒来,却经常喊着头痛;她早上不睡,夜里更是呕到胆汁尽光,我看得好心疼。”她哽咽。
  
“她伤了哪儿?”白了一张脸,咬紧牙根。
  
“大夫说伤了脑,这回要是能医好,可能一些毛病也不能根治。”两只长满皱斑的老手紧紧互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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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些……毛病?”
  
不觉,泪水汩汩地淌。“小姐她现在耳朵不灵,说话也不清晰,手和腿有时候更昕不听使唤,在吃了许多大夫的药之后,还是一个模样。”
  
瞪大眼,完全无法相信。怡儿……怡儿她是这样地灵敏,于今却让他害得……“我不相信,奶娘,我想看看她。”
  
“翊少爷!”又拉住他。在她心里,他虽然只是寻常人家出生,又或许现在有些落魄,但那赤诚向上的心却是她一眼瞧得透的。自始至终她一直以为他和她家小姐会成一对,即使老爷反对,只是……只是现在……“呜……”她克制不住地哭了出来。
  
“奶娘您?”
  
“翊少爷,小姐她可曾跟你说过她的婚事?”她心酸地问。
  
闻言,脸色骤冷,他点头。
  
“我担心……”
  
“怕怡儿嫁不成?”一般人家,谁会想娶一个带有残疾的媳妇儿?这回,他可是误了她的姻缘?虽这想法令他心如刀割,而他也根本不想她嫁给别人,但他却不得不思及。
  
听了,妇人的泪只是流得更厉害。她摇头,久久难言,等好不容易平复哭意,才说:“如果嫁不成,我就不需要这么担心了。问题是老爷根本不这么打算,他压根儿不想让外头的人知道,除了家里的人,连那些看诊的大夫都塞了银两让他们改口。”
  
“改什么口?”
  
“说小姐只是得了风寒,一个月后还是可以嫁到表少爷家。”望向床,又说:“如果那时真能好也就大幸,但万一小姐还是这样呢?难不成要等被发现之后才……”
  
“不该是这样!”一拳击向身旁的茶几,上头的杯壶震得价响,他顿地起身往门口。“我找你家老爷!”
  
“翊少爷!”奶娘忙惊呼。
  
“奶娘……是重……涛大哥吗?”正当两人僵持不下之际,床上的人醒了。她问着,声音虽不哑,但却凝滞,好似咽喉里哽了什么,使她无法平顺出声。
  
“怡儿!”闻言,邱胜翊耐不住地紧了五指。奶娘的话……果真?睇住床帷,他顿下脚步,直至床帷被里头的人掀起一角。
  
“重……”她身体一滑。
  
“怡儿……”一老一少齐趋前,幸好邱胜翊动作快扶住了那差点摔下床的人,他往床边一坐,脸色极度凝重。
  
凝睇着他,被扶着的怡儿忍不住扬唇。“你……怎连胡……都不刮?好丑。”话难以成句。
  
“你?”她的笑靥在他看来竟是无情的鞭笞,那令他心痛。
  
“我没事的,奶娘……跟你说过了?”
  
她抬眼向老妇,但对方只是沉默,因为违背了承诺,她答应过若邱胜翊来,要跟他说她无事。
  
“奶娘都跟我说了,你……”
  
“一个月后……我要嫁人了,以后再不容易看到……你,今天你来……我高兴。”困难地把一串话说完,只是她一说完,便也被带入了一副温暖的胸膛之中。“重……”
  
“我不会让你嫁给别人!”紧紧拥着她,好似要将她嵌进自己的骨血般。“以后我不行船了。”
  
“为什……”欲挣脱他的双臂。不说赚钱糊口,不说他与她之间的感情,江上的生活于他来说便是生命呀!这她了解,且自小至大唯有更深刻地体会。难道,为了她,他想抛弃这些吗?
  
“嫁给我,怡儿。”细细凝住她的脸。“嫁给我,以后我不行船了,这辈子我会一直留在你身边照顾你。”他甚是激动地说着,可,得来的竟是一场残酷的回应,她……居然摇头!
 
 “不。”摇着头,她说。
  
“怡儿你……你的意思是?”他抓着她的双臂。
  
“我不嫁你。”嘴抿着,神情坚决。
  
“为什么不嫁我?”好似在她眼里捕捉到什么,可又无法确定,但他相信若问,她一定也不会说。好久,迫不得已凛下心,他横抱起她。“跟我走!”
  
“翊少爷!你不能这么做,这样小姐她……”妇人挡在门口,心慌地劝。而也在这时,房外头来了人,他们疾敲门——
  
“嬷嬷,里头发生什么事?怡儿怎么了吗?我怎么听到男人的声音?快开门,嬷嬷!”是她家夫人,一定是听到刚才房里杯壶的声响,所以……
  
“呃,夫人没什么,是老奴刚刚打盹,不小心摔了一只杯。”妇人回头扯着那失了理智的男人,几近无声地劝:“翊少爷,你快走吧,即使你想带走小姐也是不可能的,夫人和老爷要是知道你在这里,一定会让人打你,快走吧!”
  
听不下功,他心意已决。“就算我会被打死,我也要带怡儿……唔!”猛地,他上臂处突然一阵痛,低头,他发现那被抱着的人居然咬着他。“怡儿?”她咬得他泛血。
  
“放下我。”她说,只是他依旧不为所动。“放下我。”见状,于是她又重复一次,而他这才将她放回床榻。
  
半伏上床褥,抬起脸,她五官之间乍现一抹笑意,那笑,是鄙夷的。
  
“我说……不嫁你,就是不嫁你,因为你穷,表哥……他……可以给我很多东西,他可以给我吃好穿好。”
  
“怡儿?”无法置信的不止邱胜翊一人,还有他身后的妇人。
  
“我……不想跟你过苦日子,所以……才会答应爹,嫁给大表哥。这么说……你明不明白?我原不想说,但是……你逼我。”两眸瞠大,无泪无嗔。
  
“我逼你?你认为我逼你?”握拳的手,颤抖着。
  
“不是吗?在船上……我原就想说……但是那船帆……”
  
“你说谎对不对?是不是你爹逼你嫁?”问完,他更回眼对住老妇。“奶娘,是不是家里发生什么事?”
  
“这……”被问得冷汗直渗,因为同时有两人以恳求的目光看着她,那眼神几乎要将她逼入胡同。
  
“嬷嬷,我确实听到男人的声音,你快开门让我进去!”这时,门外人又敲门如擂鼓。
  
不得已,妇人只得择一而言:“翊少爷,刚刚我说的你就当作没听到吧,你快走,再不走等老爷夫人进门就糟引快,快走!”她推他向另一边的窗户,开了窗,要他出去。
  
回眸看住怡儿,他沉重说:“我知道你们是为了我所以才这么说,不过怡儿,请你答应我,你的病我一定会找来药材医治。在这之前,请你别作下任何决定,作下那些你不愿意且会伤害自己的决定,好吗?”床上人不语,他再问:“请你答应我,否则我不走。”离开窗边,语意坚决。
  
然而听着那如催命的敲门声,怡儿的泪水再也忍不住夺眶而出。“我答应……你,你快走吧。”
  
“等我,怡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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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走!”
  
一个时辰之后,洞里的水声依旧不绝,吴映洁觉得一股寒意袭来。
  
“好冷,这洞居然比水里还要冷,是不见天日的关系吗?难怪这里要被称为冥山阴府。”
  
抬眼望住那顶端的小洞,她自言自语解着无聊。而低头,她挪了挪那被邱胜翊压得麻痹的腿,又继续手边的工作。因为找不着绣针之类的工具,是以她以指甲慢慢帮他挑去手上扎着的幽冥花刺。
  
“真是怪花,花朵果实可以治病,花刺却能致命。”她挑出一根,弹到远处,嘴边哼着。只是当她想弹去第二根刺时……“哦,想毒死我呀?呵,你下下……下下下辈子吧,啐!”那刺竟扎进她的指尖。不过幸好,它的毒液压根儿不会对她这非人类产生效用。
  
而当她又要拔去第三根……
  
“唉,胜翊兄,你昏了就昏了,做啥手臂绷这么紧?”害她拔不出刺来。可一会儿她却发现……“耶?你是不是会冷呀?”
  
原来他是冷到发抖,所以才会全身绷紧。
  
“好吧,既然这么着,那找个东西先帮你保暖。”
  
虽然这么打算,只是她左瞧右瞧,除了邱胜翊身上那条裤,就只剩下她自己身上这套衣服。这……总不能脱了他的下半身来盖他的上半身吧?煞有其事地眨眨眼,须臾,嘴边迸出一抹淘气的笑。嘻,开个玩笑的,当然是脱她自已的喽!
  
于是她将他的头摆上石,再起身摸摸自己全身上下,选中两件衣物之后,她脱了下来一件垫地上.一件盖上他的身。
  
“这样虽然盖不到全部,不过应该暂时可以了,反正你一时半刻应该不会再醒过来。”打量着,点点头。“那么你就先待在这里,我去找找有没有出路,还有顺便去揪回那只鸟头乌龟身。”对着躺在地上的人交代完,她选了个方向,走了开去。
  
“唔……”然而她完全没料到,那邱胜翊竟在这时候醒了过来。
  
张开眼,他对着的是一团刺目的光亮,虚弱地抬起手对着那光线抓了抓,放下有些麻感的手,发现手中空无一物。没有水?那么他现在就不是在水中?
  
“呃。”欲侧躺起身,却气力不济,所以他又躺了回去。眼睛勉强看着四下,他知道这是一处洞穴,但,他怎会在这里呢?
  
隐隐约约,他想起前一刻还身陷其中的梦魇,模模糊糊;他将记忆再推前,便霍地忆起一道身影及一张脸。有人救了他吗?是谁?
  
再次挣扎着爬起,而身上覆着的东西就这么掉了下来,他反应抓起一看,竟是一件乳色的兜衣。“这个……”是吴映洁的?那天在洞庭湖畔,他见过。
  
将那还余着暖香的袖珍衣物紧紧抓在手中,他眺向四处,但却不见人影,而坐了起来,他更发现自己身下铺着一件湖水绿的纱裙。
  
“吴姑娘!”对着不见边的洞穴,他喊,但回应的只有“苏姑……苏姑……苏姑”的回音。如果是她救了他,那么人呢?……该不会?“吴姑娘——”以为她遭到什么不测,他更是急了,站起来就想往洞里的黑暗处去。
  
“我在这儿,就来,洞里很多水湟,你别乱跑啊……啊……啊……”
  
许是听到了他的呼喊,洞的某处传来回响,而眨眼工夫,远方黑暗处出现一道人影,她跃呀跃地,三两下就蹦到了邱胜翊身前。
  
“你醒了?”看着眼前打赤膊的人,她仍因方才快速奔跑而轻轻喘着,而等稍微平复气息,她开始绕着他,全身上下观察。“你……身体还有没有哪里不对劲?手脚能动吗?头……头有没有撞伤?”说不担心,是骗人的,固然几个时辰下来,她总自言自语、自问自答替自己解着担忧。
  
“是你救了我?”盯住那灵巧的身影,他问。
  
“我……救了你?”再度在他身前站定,她盯住他,须臾,仅见她原本皱着的脸变得更加难看。“对,是我救了你!但是说到这个我就气。为什么我千说百劝你就是听不进耳?明明知道危险可能会没命,你还一头往这里栽?嫌水底的水鬼寂寞吗?”她是真气,因为脸整个胀红。
  
“我……”她的怒气,令他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反应。
  
“你怎样?”眼珠子瞪大,对他直勾勾地看。
  
“我……对不起”
  
闻言,秀眉更是拧着。“为何跟我说对不起,你是对不起你自己,对不起生你养你的父母!”扁起嘴,这时,她再耐不住鼻酸,因为她差点没救到他。
  
“我是逼不得已。”望人眼前那双熠熠生辉的眸子,不经意,他似乎发现里头有着丝微湿意。她哭了吗?因为担心他?
  
“逼不得已?呵,我说过了你若一定得摘到花,那么就找我一道,要不我帮你摘也成,害我急了一整天!”她不是只有急,根本是急死了,所以一路由重庆奔了来。
  
“对不……”
  
“说对不起就行了吗?我最讨厌说话不算话的人,而你……啊!”骂着骂着,亦忍不住跺脚,只是脚底石面光滑,她脚才踏地,就滑了一下,砰地一声跌坐地面。
  
“吴姑娘……”见她未立即爬起,只是屈膝坐在地上,于是邱胜翊忍着身体的不适,也跟着蹲下。岂料,他这一蹲,对着她的脸瞧,竟真捕捉到她眼白泛红的模样。
  
迅速抹去脸上的尴尬表情,她又瞪向他。“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我……”一直以来只见过她的笑脸,这样的她,令他不觉心生伶惜,这全是他的错。
  
“好了好了,我不听了,也不骂了。现在你欠我一条命,我没叫你死可别死啊!”扁嘴。
  
听着,同时也仔细地端详着她的脸,最后,他的视线落在她的眼角上。
  
瞧他不语,因此睐向他,而在发现他表情过于严肃之后,她叹了口气,跟着无奈道:
  
“唉,我开玩笑的。这句话的意思是说,你得好好珍惜自己的生命,要不就算采到了花,你想救的那个人也不会开心的。现在既然没事了,那就好了。”说罢,想爬起来,却被邱胜翊抓住手臂,而当她奇怪地望向他时,他居然抬手将她残留在眼眶边的丁点儿湿意沾了去。
  
“对不起,我吓到你了。”大掌捧着她的脸,他直视她的眼,低声道。
  
吓?他这轻柔的动作,让她忍不住心头怦跳。且此刻她和他的脸靠得如此之近,连鼻息也交错着,这让她不由地想起他昏死的时候,她曾对他做的事,她……偷吻了他。
  
“呃,你……你没吓到我,那是汗,我刚刚在这洞里跑来跑去流出来的汗。喔,对了,我刚才在洞的另外一边发现了出口,外头雨已经停了,你可以自己走吗?”跳了起来,背过身,提起袖,对着热透的脸猛扇,而心底则不忘暗自骂着。
  
看着她倩然的背影,他心头温暖,唇亦不觉微扬。“我自己走,应该没问……”他缓缓站起,但是话还未说完,就颠了下。
  
身后发出响声。转过身,她瞧见他泛白的脸庞。“我看应该是不行,那你当我是拐杖好了。还有……那个,你得先还我。”垂着眼,指住他仍抓在手中的东西。
  
刚刚就是认为最里头的和最外边的脱了无妨碍,所以她才选了那两件,兜衣和外裙。
  
“喔。”伸出手,将兜衣递还给她的同时,他的脸,红了。
  
片刻,待吴映洁着装完毕,她让他搭着她的肩,而后一起缓缓步入洞穴的幽暗处。而依稀间,除了水声外,还能听见对谈声轻轻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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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以后可不可以别再叫我吴姑娘呀?刚刚那‘吴姑吴姑’,像四姑,不大好听耶。”吴映洁说。

“喔。”邱胜翊应。     

『8』第七章

“吴姑……”
  
“说了别再叫我吴姑娘了,再叫我可就生气了!”一进船舱,又听邱胜翊喊,是以吴映洁佯怒。自从死里逃生后,回到重庆船上也已经过了三天,他仍是改不了口。
  
“……映洁。”他自卧铺上坐起。
  
“这样才对,在丰都的时候,不是说好了的。”调皮地笑,心里晓得这男人平日虽不拘小节,但这种事,难免会挂意的。因为这代表了关系往前跃进了一步,况且她还是名女子。“这个是我让街上的茶楼帮忙烹调的,趁热快吃吧。”她端来一盘药材入味的鲜鱼,那香味飘满四下。
  
“你不需要为我这么费心。”望着那滋补的菜色。
  
“费心?不会呀,东西又不是我煮的,费心的是茶楼厨子,你要良心过意不去,等身体好一点再去跟他三拜九叩。”她笑说,坐上床缘。
  
“你……”他总说不过她,也常被堵得无言,不过他知道她是为他好,所以那温暖的滋味,总默默在心底接受。
  
“快吃吧。”
  
“好。”在她盈笑的注视下,他夹起鱼肉啖着,可不到眨眼工夫……
  
“哎呀,怎么又来了?”提起袖,她连忙帮他拭着鼻间骤然淌下的血水,最后她干脆捏住他的鼻。“好怪,为什么你一吃东西就淌鼻血,是不是在水底的时候撞到了头?这样不行,再不找大夫来瞧瞧肯定糟糕。来,你捏着别放,我去去就来。”急着换手,更想起身,但却被邱胜翊牵住了手,他蒲扇大的手掌牢牢包覆着她的。
  
“不用了。”他睇着她,眼中有复杂情绪。“可能是因为这里天气太溽热的关系,我每回到重庆都会这样。”
  
“是这样吗?”被他一拉,不得已又坐了下来,但忧心已溢于言表。“不过我刚把你从水底救起来的时候,你连耳朵都淌血呀。”
  
“是天气太热的关系,你不必太替我担心。”他自己抬手拭着血水,见那手背上探下的淡红,他唇边只出现一丝淡得可以的笑意。而当再抬眼,他忍不住开口:“映洁,我……”该说吗?如果现在说,她会不会被吓跑?
  
“怎么?”看他拨着那被血水黏住的发丝,她亦抬手帮他拈了去,跟着她自腰间取出数天前买下的那条兰紫色绦带。“拿这个绑吧。”
  
“这?”拿过,审视着,跟着睇向她。
  
她不大好意思地玩着发辫。“那一天我跟在你后面,瞧你对摊位上这条带子专心得紧,可是最后却没买下,所以我就自作主张先买起来。”
  
“……”仅是凝着她,再度无言。以前的那一条绦带对他意义非凡,但一定是在摘取幽冥花的过程中掉了,而现在这一条……
  
不知怎地,自从被她救了回来,他对她的感觉便不再只是船客及船主,甚至连最初那将她当作另一人的错觉,都淡化了。此刻他眼中的她,就只是她,是吴映洁;她不但是名勇敢爽朗、热肠重义的女子,更是让所有男子可遇不可求的对象。而有时看着她,甚至只是听她说话、听她笑,他的胸臆都会忍不住泛热。
  
“你……为什么又这么看着我?不感动吗?那拿来。”她朝他摊掌。
 
“拿什么?”
  
“三两银啊,买了这条绦带可花了我三两。”说罢,睨一眼身旁人那不可置信的表情,她跟着又咧笑开来:“呵……开玩笑的。虽然我也不知道为啥这么贵,但是买来方便、买来开心,那就没什么大不了了。”想起那贩子伸出的三根手指,也许……他是要三钱吧?唉,管他。“我来帮你系上好了,你的手不方便。”那天帮他挑去了花刺,但他手臂依旧是好得不完全,痛中带麻的。她径自抽掉他掌中的带子,跳到他身后,一把握起他的长发。
  
“不……不用了,我自己来就好。”他闪着,大手更往后抓了抓,却不小心抓上她的手,那手软绵绵的,就似水造的一样。
  
“江上男子应该不拘小节,这么别扭我可要笑你的。要不你就当我是朋友,要不你就别当我是名女子,不就绑个头发嘛,你不方便我代手,何必这么严肃?”盯着他抓着她的大掌,那手背肤色古铜和她的粉蜜色很调和耶!不经心,她连看到这个都想窃笑。
  
“朋友?”这,令他想起他前去丰都之前的那一晚,她和他飒爽对歌的情况。“映洁,谢谢你。”似是有她出现,今天他才有重见天日的机会。
  
“小忙,不需要客气。”抓着发和带,她暗嚷自己多事,因为她自己的发她随意编编就成,可别人的发就……难玩了,哈!
  
“我不是说绑头发的事,是你救了我。”那深渊就似一双魔爪,紧紧攫获他,当他心系幽冥花时,它便将他往下拖,直至灭顶。这种极度痛苦的感受,是一再重蹈的,如同一轮循环。
  
而现下的他,可说是一只脚跨回了岸上,这全都因为她。
  
“所以我说你欠我一条命。其实,我也是看人救,那地方连我也有点受不住,呵,谁让我喜欢你呢。”盯着他侧过的脸,微哂,但当目光又移到她正编着的发上,她又皱眉。
  
“你喜欢……我?”不觉,这令他惊喜,而他的胸臆也再度泛热。
  
“是啊,说来说去我还是喜欢你……自己绑的样式,因为我绑的好像差多了。”错开了话题,她将那纠结的发辫递到他面前。“呃……打死结了,要不要拿把剪刀剪下来?”
  
“这?”天,她就是有办法让他哭笑不得。瞪住那发与带缠成一气的发辫。
  
“嘻,我是做大事的人才,这种小事,不顺手,你看着办。”此刻自然是溜为上策!她一眨眼奔到了门边,可又不忘回头补上一句:“那鱼趁热吃,我再下船去看看有没有什么可以当晚膳的。”
  
不理身后人的抗议,吴映洁满脸轻松地溜出船舱。她似是爱上这种与他谈笑的感觉,那就跟在水底一样的惬意、自由。也许她以前不喜欢看到破仔的主人与人腻在一起,是因为吃味;不过,也有可能是因为自己未曾遇上喜欢的对象,所以不识个中滋味吧?
  
呵,如果这种生活可以一直持续下去,那该多好?也许,她连汉水都不想回去了。
  
“破破。”
  
低头。“我就晓得你有意见,不过如果我当真不回去,自然会放你回去,这样可好?”边走边拍着腰间竹篓。“而你回去之后,就跟你主子说,我呀……天涯逍遥去了!”
  
“破破破——”剧烈摇晃着。
  
“嘿,你还真麻烦耶,我不回去也不成,放你回去又不成,要不你是想让我……”
  
“吴姐姐。”当她踱下船时,遇上了筱婕,不过奇怪的是,她身边竟没跟人。
  
“俊杰小兄弟呢?怎不见人?”这么喊,很客气,因为他好像真的跟她八字不合。
  
“他有事,去忙了。”抬眼看着远处街道,有点担心他真会到茶楼去找那三人。这几天,老听他嚷着有人跟踪的。再回眸看住身边笑容堆满脸的吴映洁,她亦欣喜。“姐姐心情很好。”
  
“嗯,因为救了个人。”而且是她喜欢着的人。
  
“人?”眼底出现一丝疑惑,但也仅一瞬,便悄然拭去,换上平静。“姐姐救了他.但并未救全。”那日见她搀着他回来,固然有点意外,但,却不惊讶她真的办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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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救全?什么意思?”这小姑娘话里总带玄机,连她都参不破。
  
“三魂救二魂,一魂仍缚在原处。”
  
“魂?”啧,这更深奥了。莫非她真是修练不足,就像破仔主人说的?
  
“此番你救他,他的运道便与你纠缠,这对你不顶好,你可知?”也许这属人界之事,所以她不懂。且她心眼未开,而心见即眼见,现下点明似乎无益处。
  
她搔搔头。“筱婕妹子,你……能不能说清楚点,姐姐笨,不明白。”
  
闻言,她将手牵上吴映洁,笑道:“你我的路不同,我属人,你属天,该知道时,便会知道。”
  
嗄?这说的……是天语吗?若是,叫天分不足的她怎解?
  
张筱婕敛回手。“还有,听说这船明日返航,你还要跟吗?”她这一趟是跟着她来,如果她在这下船,那么她也就不搭船了。
  
“明日返航?谁说的,我怎不晓得?”那邱胜翊的身体未恢复,怎堪舟车劳顿,而且……也压根儿没听他说,莫非……
  
隔日凌晨,船果真起了锚,出了重庆府。而由于顺水船速快,过了夔门滟预堆,直下瞿塘、巫峡与西陵,返回荆湖北路也只用去一天不到的时间。该日傍晚,船又进入了洞庭夜宿。
  
船靠了岸,船夫们忙将绳索抛向湖边,他们穿梭船上船下,就像勤奋的蝼蚁,只是人人各自忙着,竟忘了那几天来皆会帮些小忙、凑凑热闹的人。
  
望住一片烟波浩水,独自坐在错坛上方的吴映洁已然失去了原有的喜悦,甚至话少得可以。
  
“明天到彭泽浔阳,咱们终于可以轻松了,头儿是不是又要过泽区到对岸景德去啊?”一名船夫从锚坛下方经过。
  
“该是吧,等他去一趟回来,又到了开船时间了。”他身边的人回答。“每回都是这样,应该也不会变。唉,日复一日喔,这就是江上生活,也不知道啥时才能攒到钱好讨个婆子。”
  
“婆子?哈哈哈,下辈子好了,谁肯嫁你这穷光蛋?咱们又不像头儿,早有人等着,哈哈!”
  
那豪爽的笑语萦绕在安静的湖面,荡呀荡地,最后好不容易进了吴映洁的耳里。
  
景德?有人等?可是人了她脑儿的,却只有这其中几字。他想要救的人,在景德吗?可那地方她从未去过、听过呀。想着想着,她心头抑不住微略的失落。
  
“我到茶楼找不着那三人,如果让我找着,一定问个清楚!”这时,又有人从下头经过,是廖俊杰,他似乎仍困扰着被人跟踪的问题。
  
“他们该无恶意,你别多心。”一道舒缓的嗓音飘出,自是张筱婕。
  
“要我别多心,那是不可能的事!我心底晓得,他们是针对你而来。”一记重捶,让锚坛上头的人晓得他又在拿东西发泄脾气。
  
哀哉,这可怜的船,想必又多了枚掌印。吴映洁摇头叹气。
  
“针对我?我身上无值钱之物。”张筱婕又说。
  
“但对我来说你很宝……”尾音收得急促。
  
他是想说她对他来说很宝贵吧?呵,这小子肯定在害臊,但话既出口,嘿嘿,肯定收不回。一整天下来,吴映洁好不容易牵了唇,这……还是那跟她犯冲的小子的功劳。
  
“我晓得你关心我。”
  
“晓得有什么用?”嗤了句。“总之他们再让我发现,我肯定不客气!”
  
好家伙,宝就是要这样护的!她在心底赞赏俊杰的气魄,可也相对地叹着自己的心事无人知晓,唉……
  
对着天边的夕阳兀自吁嗟半晌,下头无了人,她这才悄悄跃下锚坛,且到船舱里拎了两壶前几天打来让船夫们喂酒虫的小米酒,下了船去。
  
沿着湖岸走了半刻,她来到那块她与邱胜翊“袒程以对”的巨石前,跳上石,她盘腿而坐,开了其中一壶小米酒,嗅了嗅。
  
嗯……很呛,但味道香醇,喝了该没关系吧?她啜了口。“哇……辣唷!”那酒的劲道呛得她五官挤作一官,她煽了煽舌,并深吸一口微凉的湖风。“咳!”好像好多了,刚入口虽辣,但一下子原本灼热的喉与胃便开始变得暖烘烘。
  
“好,再喝。”又灌下第二、第三、第四口后,她不再觉得难以入口,反倒爱上那由暖到醺的感觉。呵……全身毛孔舒畅,莫怪乎天下酒客会这么多哩!
  
“破破!”这时玄龟吭声。
  
“嗯?你也要试?好吧,反正这酒也是水制的,你喝一点点该也不会造反。”她掀开篓盖,倾入一点点黄汤。
  
“破。”
  
“哈,旋龟也打嗝?”咧着一张小嘴,她开怀笑,但半刻,当她睇住身边的那处空荡,便不由地停顿了笑。这回,如果有他在该会更好,只是……他现在心里只担心着某人,而忘了她当初跟他说过,彭泽是她的终点站……
  
呵,虽然她并非真把彭泽当终点,但那邱胜翊却压根儿忘了明日到了那儿,有可能会少了一人。其实这只是小事,而她也不该这么别扭,这么在意,但……但是没被他重视的滋味,还真不有趣咧。
  
“你说是不是呀,破仔?”没头没尾地问。
  
“破。”又是打嗝。
  
“算了,才让你喝个两三滴你就醉了,不管你了。”吊吊眼,又将壶口对小口。
  
“嘿,喝酒不找酒伴,是不是挺不够意思?”
  
“谁?谁说我不够意思?我提漠一向最讲义气了!”一壶酒还剩一半,她便醉眼迷蒙,所幸还不到意识不清的程度,只是当她回首将来人辨清,立即发觉自己误了口。
  
“什么提谟?”邱胜翊跃至石上,亦盘腿而坐。
  
“没……”转开脸对住江上明月,又是要喝,只是她的唇才触及壶口,酒壶酒便被邱胜翊拿走。“喂,你做啥抢我酒?旁边还有一壶啊!还我!”
  
“你不惯喝酒,再喝会醉的。”
  
“你哪只眼睛看到我醉了?呃!”打了个酒嗝。
  
“就这两只。”比着自己的眼睛。“还有这两只。”比住自己的耳朵。“我不但看到还听到了。”这动作她曾经在船上也对他做过,他笑道。
  
愣瞪着他,她也想起那时在船上说笑的情状,只是……不想起还好,一想起就觉得他不够意思!她垮着脸,伸出手:“酒还我,那壶你拿到旁边去喝!”
  
她抢过酒壶,还顺便蹬了身边那未开封的壶一腿。登时,只见那壶身摇呀摇地最后倒了下来,且眼看就要滚进湖里……
  
幸好,一只长臂及时将它捞了回来。
  
“你坐那边就好,别靠我太近!”她警告那抱住酒壶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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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與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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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27 15:23  資料  個人空間  短消息  加為好友 
  
“喝了酒,你脾气变大了。”他凝着那两颊酡红的人。
  
“你哪只眼睛看见我……啐,算了,不跟你说话。”又喝了口酒,觉得脑儿晕茫的她干脆躺了下来,并背对着他。
  
而果真,过一刻钟,只听到她啜着酒的呼噜声,及后头林里传出的虫嘶。

盯着那背影,终于,他低低问道:“你在生我气?”
  
背影一颤,人也倏地坐了起来。“你!你你你!”她四肢齐动地爬到邱胜翊面前,伸出食指直指他的鼻尖。“你还晓得我在生你气!”两眼瞪大,但里头全是醉意。
  
“我知道。”看着她既憨又直的可爱模样,他笑。
  
她眯起眼。“真知道?”
  
他敛下笑容。“你怪我返航没告诉你,怪我没将你的话听进耳朵里,明日到彭泽,就是离别之刻,而我却一点表示都没有?”
  
“表示?”她…人真想要他有什么表示吗?那如果真表示了,不就代表一定要分离?“不……不是啊,我只是……”唉,她不过只是想他问一声或多给一些注意罢了。坐了回去,颓下头,默默无语,跟着仰头将酒喝尽。
 
“到了彭泽之后,你将往哪里?”注视她好半晌,他问。
  
“不知道。”倒着酒壶,舔着那挂在壶口将滴未滴的酒滴。
  
“回家吗?还是往海去?”
  
“不晓得,呃!”又打酒嗝。
  
“那……”
  
“喂,别一个劲儿地问我,你问了我那么多问题,好歹也让我回问一个。”偏脸向他,然后大声问:“你……想救的那个人,是谁?”这个,她老早前就想知道的。
  
愣了下,微哂,换他对住江心明月,良久,说了:“是一个和我青梅竹马的朋友。”
  
“你们俩很要好吗?”放下酒壶,手揪着闷闷的胸口,她几乎是战战兢兢地问。
  
“她在我心底有着不可替代的地位。”湖风吹来,他的鬓发轻撩。
  
“不可替代……”吞了下口水。“那么她……是名女子吗?”
  
他拂去发丝,而后颔首。
  
果然呵!心重重拧了下,只是颓丧一会儿,她又霍地抬起头。“那这次你没采着幽冥花,她该怎么办?”
  
“幽冥花……看来我是没那能耐取得了;但,倘若这世间还有其它药材可以替代,那么就算还是有危险,我仍会去找,如果……我还有机会的话。”望住远方,他唇角微扬却带着苦味,那苦直进一旁吴映洁的眼底,让她于心不忍。
  
是以沉默片刻后,她低首从腰间竹篓里掏出一物,并往他面前一递。
  
“这?”是幽冥花!邱胜翊惊讶地坐直身,他瞪住那绽着冰莹温润的新鲜色泽,且毫不因为离水多日而显枯色的花朵。
  
“那天在水底,一手抓着你,一手没事儿干,就顺便摘了一朵。你拿去吧,记得将它摆到水里,然后拿黑布罩起来,那样起码可以保存十天半个月。”脸上浮现笑意,但心头还是苦的。
  
“映洁……”
  
“不必谢我了,你先回船上去吧,天亮开船前我自个儿会回去。”拿走邱胜翊手中的酒,她开了封又是饮上一口。
  
这回她可真是头昏眼花,醉了。因为摘了花的她,也曾想过,如果他要救的对象是名女子,那么她便不将花交出;孰料……那渺小得可怜的私心,根本不敌恻隐,她终究是心软的。
  
呵,莫怪乎破仔的主人常说她很呆、很傻,若真想跟人抢什么,一定会输到底。
  
“我背你回去吧,你醉了。”他站起来,趋向前,扶住她的臂膀。
  
“我想再在这里待一下,你自己回去啦!”失落的人,该有一点冷静的时间,他竟连这也不给。
  
“我不放心。”硬架起她。
  
“哈,怕我摔进湖里啊?你忘了我的水性可强过你百千倍。”哟,她还真站不住耶,这酒……还真不是普通厉害!吴映洁推开了他,但失去他的扶持,她居然往后踉跄了去,且极险地站在石头边缘作摇晃状。“啊啊啊——”登时,寂静的湖畔回荡起一阵怪叫。
  
若不是邱胜翊即时将她拉进了怀里,她可能真落湖了。
  
“你真的喝醉了。”他紧叩着她的双臂。
  
抬头,咧笑。“才没……哎哟!”又是腿软,她整个人朝前扑倒,而邱胜翊不及反应,于是也跟着跌躺在大石上,当了吴映洁的肉垫。
  
只是,一跌地,她竟噗哧大笑,笑到难以抑止。“哈哈……你这么大个儿居然撑不住我?丢脸!”她笑抖双肩。
  
盯住那趴在自己颈边的人,他也笑了。“那是你不够纤细。”
  
猛地抬眼,怒目以对。“什么?你居然敢嫌本姑娘的身材,我可是……”一段不平,因眼前人的眼神而赫然中断。他为什么又这么看着她哪?这么温柔的眸光……真是……看得她好想……哭哇!“呜。”呜咽一声。
  
“怎么了?”抚着她的颊,拈去她唇边的发。
  
“没……没啥,只是……觉得自己有些悲惨。”悲惨?嗯,是悲惨!可能是知道他早就心有所属,还有他和她身份的明显差距,这情愫根本不可能再有任何发展,所以悲从中来。
  
“为什么?”凝进她黑棱棱的眸,探索着隐藏在其中的丁点儿心事。
  
“因为……”呵,真怪,为何这时他开口问了,她却反而说不出口。“因为……”唉,还是说不出来,这实在呆。“因为……”一句话哽了老半天,到底说是不说啦!“啧!就是因为我喜欢你啦!虽然我明明知道你已经有对象,但……唔。”
  
嘴上的一阵轻触,令她愕然,她瞪大眼,瞅着他深邃的眼,说不出话来。也许是这情绪来得太过突然,邱胜翊也就这么与她互望良久,僵持良久,直到吴映洁又要开口。
  
“胜翊兄,你……呀。”怎知他又是一次轻啄,害得她话不成句。
  
到这时,她的眼已瞪到圆盘般大,原先的醉意也都给骇跑了,而等她耐不住这种暧昧不明的气氛,又想开口询问时,那声音便也让他欺上来的温柔亲吻堵了去。
  
霎时间,她眼中望入的明月,竟成数枚。她怕是昏了,昏在这突来的惊讶里。
  
他的唇瓣厮磨着她的,引领她的体温由微火徐燃渐至燥热;而他的舌勾引着她的唇间,令她呼吸急促。这就是吻吗?破仔主人说的,那会让人忘我且销魂蚀骨的吻?
  
且这吻,好久好久,让她几乎以为自己就要断了气。最后,他终于移开了唇,且撑起上半身低眸看她。他看着她飞着红霞的脸庞,及半启的唇瓣,情感更是无可抑止地蠢动。
  
半晌,他浓眉拢起。“映洁,其实我……”
  
“嗯……”代替明月映入她眼底的,是他闪烁的眸,她看得见那眸里的丝微欲望,同时也因他的余音而心头怦动。他想对她说什么吗?如果他也想对她说喜欢她,那么或许她就真不回汉水去了。她期待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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