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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轉+1次PO完]渌波痴心(翊潔)
王子與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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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1次PO完]渌波痴心(翊潔)

脸红!她竟然脸红了!

她一向未着寸缕在水里悠游自在惯了,怎地碰上这男子就……

而且为何得知他如此劳顿奔波是为了名女子,她心里就不舒服呢?

唉!她是自作多情了吧?

这痴情汉一心可只是想救他的青梅竹马,怎奈人家已嫁作人妇。

这样不吃不喝傻等在她家门口,只为了有机会把冒着生命危险摘得的幽冥花送给她,真是何苦来哉!

嘎?误会了!

原来他心仪的对象不是这年轻女子,而是那年逾百岁的老婆婆!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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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與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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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楔子

南有乔木,不可体思,汉有游女,不可求思。
  
汉之广矣,不可咏思,江之水矣,不可方思。
  
咕噜咕噜。—……二……三,三颗水泡。
  
咕噜咕噜咕噜。—……二……三、四,四颗水泡!
  
随着水泡,抬眼望住上头,看着那缓缓上升的泡圈在抵达如同镜面般光亮的顶端时,全都黏呼成一团,且争相消失无踪。
  
唉,又没了,再来。咕咕咕噜噜噜,一、二、三、四……
  
扑通!
  
唉?什么玩意儿?
  
正当数数儿数得开心之际,一颗黑黑的物体瞬间突破了头顶高处的镜面,跟着,它作左右摇摆状地徐缓降下,最后落在纠缠的水草中。
  
水草?不是,那是头发,她的头发。将那物体从飘摇着的发丝中挑出,睇了眼。啐!居然是颗桃核,想也知道是谁丢的,啖也不啖干净些,真暴珍天物,赏给其他人吃去!
  
将还黏着些许桃肉的核子随指一弹,看它呈弧状射出,并悠哉地穿过自己踢踏的腿儿,往更远处坠去。只是有些奇怪,这时怎不见那平日可以为吃挤破头的家伙们呢?眼见桃核就要消失在暗动的碧波中……
  
一晃眼,一条、两条……三四五条,十余条鱼影儿,瞬间,无以计数的游鱼竟从四面八方窜出,它们将桃核当成箭靶顶呀顶地,等核子乖乖被顶回了她眼前,那核上果肉已如预期地被清除干净。
  
“呵,就说你们不会像上头那个人那么奢侈吧!”再次伸指弹走干净的核子,张开掌,让几尾闪着银光的小鱼在上头停驻,它们圆呼呼的鱼眼煞是精灵。
  
“鱼呀鱼,以前看你们挺可爱的,可是最近我不晓得怎么搞地,愈见你们却愈无趣耶?”
  
一群银鱼恍若听得到这心语,它们倏地散开,顷刻间,又全都往她的发间钻去,好似不玩乱她一头乌丝便不罢休般。
  
“哈哈哈!哈哈!别这样,我开玩笑的,都跟你们一起这么久了,怎会嫌弃你们?别啦!别啄我,快别啄我!”
  
它们一会儿顶着她的脸和颈项,一会儿又衔住她的发,惹得水底下笑声不断。只是……
  
扑通!
  
啥?不会吧?又来!就在她开怀的同时,一颗逆光呈黑色的物体又再度落了下来,是颗连啃都没啃过的完整青桃,她正准备接住……扑通扑通,扑通扑通扑通——
  
那如镜的平静天光,乍时被激起一阵阵白花水波,因为数以十计的青桃正被人从上泼撒而下,让她看得傻眼。
  
忙不迭,她只好扭腰、回身、陡潜、窜升,身形矫捷地将青桃一一收进了臂弯里。待那些青嫩的果实在怀中落定,她瞪向波澜稍平的上头;跟着,双腿奋力一伸,急速往上。
  
啪啦!一阵破水声。
  
“喂,你戏弄我啊!”才一出水面,她便以甜润的嗓音朝着上头喊了。臂弯里紧护着近十颗青桃,她如鱼儿般地轻松跃出水面,在以木头搭成的渡口平台上站定后,便咚呀咚地踱进了如帘的垂柳中。
  
“我是嫌你无聊,只晓得整天泡在水里头,成什么样?”款摆的柳条阵里,说话的是名穿着白纱裙的艳丽女子,她正凭着一张桌,研究着卜卦用的龟壳。她的气息较之戏水女子沉静,虽两人看来年龄差距不大。
  
而戏水女子走到桌前,盯住桌上空空如也的大银盘,就将搭救回来的青桃一股气摊上,她嗔道:
  
“就是无趣,我才会成天泡在里头,要不然你有什么更有趣的游戏可以打发时间?”洁净的水滑落她的身躯,未久,只剩下一颗颗晶莹的水珠儿逗留其上。
  
凝住眼前一条白晃晃又湿答答的窈窕裸身,白衣女子慢条斯理地说:“衣服不穿上?”
  
“又不会着凉,穿不穿压根儿没差别。”以前只有她俩,都很随意的,谁知道现在多了个人,反倒碍手碍脚。
  
“不怕人瞧见?”
  
“我不怕,是你怕。”灵动的黑眼闪着黠慧的眸光,探手抓来前一刻披挂在柳条上的衣物,身子未擦干,就将湖水绿的衫裙从身一披。
  
“这里不再只是我们两个。”叩叩地摇晃龟壳,将里头的铜钱就桌一撒,待她抬齐并细看,不由地拧起眉。
  
“是呀,还有一个被你抓来的倒霉鬼。他要看就让他看去。”那个什么燕什么昭什么王的,管他是啥王,活该好色被抓来!不过想想,她至少有他可以玩,那么自己呢?
  
噫,可闷死她了!
  
不管,她想了一个早上,今天非作下决定,管她同不同意。她瞟了眼桌前人。
  
“我那叫作把握所爱。你如果待在这里嫌烦的话,可以四处逛逛。”抬眼,手指着远处。
  
“什么把握所爱?明明叫勾引!”啐着,且跟着她的指尖看向远处,那里左右各夹了一座山,岚雾极重的山腰下方,是条奔过两山峡口的江水。只是,那里确实是风光明媚,可波澜不兴地,一点趣味都无!“哪个四处?还不是就这几个地方,我腻。”
  
“别胡思乱想。”似乎意识到她的不定性,欲阻止。
  
“我想出去。”果真,她说了女子最担忧的事。
  
刚刚的卦相扑朔迷离,而她卜卦时则想着眼前的她。“不成。”“我想自己作主。”清朗的眉眼尽是笃定,今日谁也留不得她。她想越过这山头、这江水,到远处去看看,即使前途不明。
  
细瞧着倔气的人,悠悠叹口气,其实她打好久好久前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你想自主,我也阻止不了,但我刚刚卜了个卦,你要在这时离去,恐有险事。”
  
粉唇一噘。“我道是愈险愈好。”想着想着,她竟嘻嘻地笑了,只差没拊掌称好。“不再考虑考虑吗?”
  
摇了摇头。“你别担心了,我自会拿捏,也许……二十个朔望日之后,我就会回来,也许更久,可……也不会太久啦!”回眸看着女子,心头其实有点不舍得,每回当一有出走的念头,一定会先想起她。努努嘴,又问:“对,你方才说的险,是指什么?”
  
“这险字是指人和……”欲言又止。依她们的身份,一旦遇上这字,往往失利,何况单纯若眼前的她。情呀情字,你为何就得这么难解?侧着头,等回音。
  
沉吟良久,好不容易作了个结论。“唉,也没什么,只是这一去,是你的决定,除了小心一路上遇到的人,在临行之前,我还想送你个礼,你可不能拒绝。”
  
“什么礼物?”皱眉,有不祥预感。半晌,但见女子由身侧拿出一只小竹篓,约莫一个小茶壶大。
  
“带着它,这样我才能知道你平安。万一有事,就差它回来,到时不论你在哪里,我都会找到你,记住了吗?”
  
“不会吧!要我带这跟屁的家伙?”拍上圆满的额际,哀号一声,瞪住正微左右晃动的竹篓。
  
“嗯哼。”轻颔螓首。“瞧,你给跟,它很高兴呢。”
  
“什么呀?”可问题是她不高兴给它跟啊!呜呼!哪有这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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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一章

江夏之却月城中的某客栈
  
“破破……”
  
“你再吵,小心我将你扔在这里。”有些不耐烦。
  
“破破破……”
  
“啧,你的嗓门还不是普通难听,破破破地,做啥学人劈木声?快别吵,别以为这儿人多就不会有人注意到你,到时让人宰了、杀了,可别对着我哭。”细声要胁。
  
“破破,破破破,破破破破,破破!”
  
“怎?嫌我小声,听不清楚?”声量陡地提高。
  
“破!”
  
是?“好,那我大声点,你仔细听着啊。”人跟着跳起来,眼瞪住那搁在长板椅上,一路下来烦死了她的臭竹篓。她一手叉腰,一手食指对着了竹篓:“我——破你个鸟头笨龟身,本姑娘就不信将你丢在这里会如何?让你跟到这儿已经很了不得,再想跟,门都没!也不知道你主子哪根筋不对劲儿,竟挑你?破呀破地想吵得我耳朵生茧是不是?呀,这会儿说她会骂吗?不吧,我和她一向平起平坐,同进同退,一起吃喝拉撒睡,怎有尊卑之分?她岂敢骂我?我说一,她还不敢说二;我往东,她还不敢往西呢。你想唬弄我,再修个百千年,我破你个鸟头笨龟身。这样说够不够仔细?够不够明了?一会儿我填饱肚子,就偏要将你丢下,哼!”
  
哇!一股作气骂完,她居然有种通体舒畅的感觉,没想到骂人……嗯,是骂个竹篓,也能令人舒爽的,早知道就不一路憋到这里才开骂。扬扬粉绛的唇瓣,她望住竹篓,并满意它被臭骂后的沉默。
  
可一会儿,瞧它一动不动,闷不作声地,却又……“怎地,怕了?其实我也没这么坏,你安静点我还考虑让你跟的,我破你个……”手作势再举起。
  
“啊!姑……姑娘,您就别……别生这么大气,今……今天是因为人多,所……所以给您点膳慢了,可……可也别破了我的头呀!”孰料身后一名客栈小二竟接说,因为她的手往后一扬,正好就指住了他的头,害他连端着的茶水都险些倒出。
  
缩回手。“你的……头?”有些糊涂,更不晓得这人是何时站过来的。只是,待她细眼一瞧,方才还人声鼎沸的客栈二楼,此刻居然已悄然无声,于是才明白。“嘿,我看小哥你是弄错了,刚刚我说的不是你,是那……”佯笑,食指一比,比住了静悄悄的竹篓。“唉,这回怎不出声了?再破呀!”皱起双眉。
  
愣瞪着跟前那身穿湖水绿裙装,体态玲珑、眸光灵动的女子,店小二两条八字眉顿时蹙起。“姑娘,您说您方才是跟那竹篓……说话?”
  
不会吧?不止他一人,几乎是听到刚才她那一番骂的酒客,都拿狐疑的眼瞧她。
  
“我这……它……”龇牙。唉,这小二不说,她还没给记得这竹篓里的玩意儿见不得光,倘若真给知道,这儿岂不大乱?只好又装笑。“呵,我出门在外,没人说话无趣,所以对个竹篓骂骂,解闷儿。”
  
“呵,原来是这样。”要不然他真认为她脑儿烧坏了。店小二也陪笑。
  
“你……过来是想问我吃啥,对不对?那么帮我带盘烫青菜。豆腐烩肉,和一盘花生米便成。”
  
“姑娘显然是外地来的,来我们这儿不啖点鱼虾蟹怎对?”小二暗笑,来大店点野菜,十成土包儿。
  
“鱼虾蟹?”她瞪大水汪汪的黑眸。
  
“对,时鲜货呀!”手往后一比,所有酒客桌上不是红烧虾就是清蒸鱼,那蒸腾出来的香气实在诱人。“以我家大厨手艺,这鱼虾蟹的香味恐怕早已飘到了对岸的夏口城上,惹了一堆口水喽。”
  
听了,她赶忙摇手。“不不不,我可不吃同……”
  
“嗯?”这回换成小二瞪眼,莫非这姑娘又要说啥惊人之语?
  
溜了四下一圈,可能是她嗓门真的太大,所以酒客们似乎都仍注意着。“我是说,我只有一个人,哪吃得了这么多?就帮我送来刚才点的那些就好了,您去忙吧。”腰一晃,人坐了下来,她斟了一杯店小二端来的茶水,呷了口。
  
“喔,这样,那好吧。下回您来,多带点人才有口福哪!”可能是没钱点大菜,上楼子穷过瘾吧?这类的人他小二可见多了,不过有吃总比白吃好。
  
“呵。”陪笑着,只是当店小二转过身,她的脸却立刻垮下。要她吃那天天陪她玩的伙伴,她可真啖不下的。不过说实在,她也来了好久,眼前却只沾到一口清水,未免太过夸张。要怪只得怪这地头风水好,是两江汇集之处,渔商皆繁荣,人才会多得似过江鲫。
  
她头一偏,凭着栏,迎着阵阵满带江水味的风,惬意地将客栈外的远近风光悉收眼底。
  
客栈占地利,位于城内高处,俯瞰下方,正好是城中最热闹的市集,市集里万头钻动,买卖的吆喝声此起彼落,夹杂着如蝇虫般嗡嗡的人声,俨然交织成一曲百听不厌的江水人生。
  
侧耳听着,她的心情是愈来愈愉悦,末了,更将视线往远处眺,她望住那山峦下方奔流着的大川,川上有着点点舟楫,而舟楫有些往上游,有些往下游,有些才要进渡口……
  
渡口?视线来到渡口处,瞧住那里一张张大小不一的船帆,她的心就似要飞起来了。
  
呵呵,该挑哪一条呢?哪一条既舒服速度又快,能让她这井底之蛙在最短时间里见着传说中的无垠大海呀?她伸出手指对着密密麻麻的船影点呀点地,惬意地就像钦点中的天子。只是点了好半晌,等小二将饭菜端来,她却还是没作下决定。
  
哎呀!干脆先吃饱再过去看看不就得了,紧张啥劲儿?戳了自己一把,于是先拿筷吃起了饭菜。这时心里头已然塞满新奇的她,自然也不会去注意到隔了好几桌,坐在客栈角落的一男一女。
  
那头——
  
“你在看什么?”放下碗筷,一名穿着藏青衣袍,年纪看来不出弱冠的青年对着身边的紫衣少女问。
  
“奇人。”少女大约十二、三,嗓音仿若清泉般透澈,她檀黑的两眸自从那女子上楼后,便一直紧锁着。吃了口菜,她又抬眼看,模样悠哉自适。
  
青年的目光亦跟着望向栏边的女子。“呵,奇人?”他不屑地咕了句。
  
那女子是活泼过人,但却怪得可以,先不说刚刚那十分难笑的竹篓笑话,除了她人眼一点的外表之外,其它压根儿无奇,要看她还不如看他这柄刀。脸上换上嫌恶,并收回目光,青年伸掌抚上那把置于桌上的随身宝刀。
  
那刀,含柄长约四尺余,有着墨色刀鞘,柄首则包裹着金,略微斑驳的刀体看来年岁已有。不谙刀剑之人或许会说它是把破刀,但明眼人却深知其不凡。它的不凡不在它古意盎然,也不在出鞘之后能否削铁如泥,而在它刀鞘开口处给封上了道血咒,一道神秘至极的血咒。
  
未久。“她要走了。”眼见女子吃饱付了帐,少女也跟着蠢蠢欲动。她拿起搁在一边的席帽,理了理上头掩面的紫罗巾,就要戴上。
  
“她走于我们什么事?我们东西还没吃完。”拉住人,青年的俊容满溢狂躁,许是要怒。
  
“跟着她,能见平日所不能见。”少女的眸泛光。
  
“见什么不能见?我不想看,只想填饱肚子。”他叫嚣屈而惹来客栈酒客侧自。但当侧目之人瞧见青年不善的眼神,便又识相地将头转了回去,各吞各菜。“你坐下!”他语气强制。
  
“我们一同修行,但不互相牵制。”少女话少,但字字寓意肯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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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又装老成?盯着少女那不堪一击的弱小个头儿。
  
她指的修行,是远在天边那十方老秃驴说的,只是他从不以为然,而她却奉如教条。当初要不是因为想跟着她、看着她、保护她,他根本不会自讨无趣。
  
“没事值得担心,你饿了,我有准备。”从随身包袱里掏出两颗还热着的大肉包,让他睇一眼便又收进包袱。“走吧。”说罢,迳自跟着女子的身后下了楼。
  
走?要不是她,他岂会任由摆布?不再多言,青年提刀跟上。
  
出了客栈,挤进市集,一股属于人群的特殊味道立即钻鼻而来。
  
噫,好怪的味儿!拈住鼻,瞧见一名身上满挂囊包的人由身旁走过。那囊包该是人说的香囊吧?可她却一点也不觉得香,佩之过量反成臭哩!
  
虽这渡口鱼味儿挺浓,但拿那些来压味,也未免太小题大作。吸吸除了人味之外的空气,她倒觉挺鲜的。
  
闪过那人,继续往渡口方向走,只是因为人实在太多,所以她前进的速度犹如龟爬。不过幸好市集里新鲜玩意儿颇多,要不然依她的急性,可想一跃而上,踏着人头离去了。
  
锵!锵!锵!“来唷来唷!快来看唷!保证您活过百岁都没看过这些宝贝喔!”
  
活过百岁没瞧过的宝贝?什么东西这么稀罕?前头挤了一群人,就围着那大言不惭的吆喝声来源,踮起脚尖她瞧不着,又逢好奇心大起,于是她忍住了和人挤碰的难受,硬是向前塞去。
  
“对不起,让让,让让。”闪过好多人手人脚,她来到摊位前。那摊位的老板是名圆呼呼的胖男子,腮上多余的肉还垂过下巴,再加上他蓄了两撇八字胡,吆喝的时候随嘴巴张合一动一动地,让人不得不联想到江里的大鲶鱼。
  
“呵。”她忍不住窃笑出声。
  
“唉?这姑娘笑得好。”孰料她才扬唇便被那鲶鱼男瞅个正着,害她不得不将笑意吞了回去。“咦,我才说姑娘笑得好,怎又不笑了?大伙想笑就趁现在,要不一会儿看完这篓子里的宝贝,怕你们只顾得惊讶,却没时间笑了。”
  
篓子?好奇地盯住摊桌上的一只大竹篓,可在听了从竹篓里传来的声响后,她却拧了眉。
  
那鲶鱼男继续说了:“你们可曾听过书上写的‘大悲之山,其阳狂水出焉……其中多三足龟,食之无大疾,可以已肿?’”说罢,将竹篓一倒,一只圆盘大的三足龟真就滚到了桌上来,随即引来观看的众人哗然。点了点头,他满意续道:“瞧见了吗?吃了这三足龟,一身大病都没了,平常连看都没得看,今天就在这里让大家估估价。”
  
一虽然寻常的龟鳖一只不过只值几文钱,可经他一说,还是有数人争相喊价,但听得出来他们的目的大多是因为这三足龟罕见,而非其实际价值。
  
片刻。“就这大爷,二十两,卖了!”鲶鱼男喊出终价,他摸摸腰袋已准备收钱。
  
“破破!”
  
这时女子腰间的小竹篓开始狂震。低下头,她对着它颔首低道:“对,你说得好!我也知道这鲶鱼男不仅残忍还不实在,说谎说得天花乱坠。你瞧着,看我如何拆穿他!”她拍了下竹篓,竹篓也立即安静。
  
“嘿,等等。”她喊。
  
“咦?俏姑娘有事吗?这三足龟已经卖给这位大爷了,一会儿还有海外来的水粉,你再试试。”见她站得近,却只是好奇,所以那鲶鱼男随口调侃,也惹来不少人的窃笑。
  
“我有名有姓,别乱喊。”
  
极厌恶他不良的态度,她皱眉。
  
“哦?”在商言商,不在商也至少圆个场面,眼瞧这姑娘怒眉横竖,于是他更换口气:
  
“那么请问姑娘芳名?”
  
“我……”看着身旁一人衣物上的流苏,“姓吴,名字……”瞅见地上一盆因鱼儿游动而激起的水。“映洁。”
  
正了脸。“喔,那敢问吴姑娘有何指教?”
  
有名有姓,这回可以大声说话了。“我说这三足龟不止值二十两。”
  
听了,鲶鱼男膛目,更霍地笑开。“姑娘好眼光!卖大爷二十两,我的确蚀了本。”原以为她来意不善,没想到竟是帮他说话来着。
  
只是,他才笑抖了两边肥腮,吴映洁又接着说:
  
“我说它不止值二十两,是因为你砍掉了它宝贝的一条腿。如果人的一条腿是无价,那么算来龟的一条腿再怎贱价,可也不止值二十两,对不对?”
  
“啥?你说这三足龟的腿是被砍掉的?”那买龟的大爷诧异。而鲶鱼男也登时瞪大眼。
  
“姑娘,你这话可不能乱说,我在这地头买卖少说也有十数年光景,一向信用为重,你……”
  
“不信你将那龟抓起来看看。”
  
不理圆场话,她瞥向买龟人。
  
“姑娘,你存心闹场是吧?”见人群蠢动,鲶鱼男也跟着慌了,但或许是忽然想起某事,便又立即静下。“好吧,既然姑娘硬要栽赃,那我就让大家看个清楚好证明说谎的是你不是我。”话声落,他将桌上的龟硬是翻了个面。那龟腹朝天,只见既有的三只龟足是精神挥动,而缺了的第四足更丝毫不见伤口。
  
“这……”怎会?她明明听见那龟同她哭诉的。
  
“怎么?瞧我这龟的三足是不是天生?大家再看清楚,也评评理!”将龟举过了头,并高声一呼。
  
刚刚让这姓吴的娘儿们一闹,他差点忘了那剁去的龟足是他请来江浙巧手,特别将伤口缝合还以上好药草敷治过的,若不是能到达这种细眼难辨的程度,他又怎会甘愿和人三七分帐呢?哈哈哈!想赃他?
  
瞬时,围观人群的讨论声如浪般推开,且愈变愈狂,险些淹没了吴映洁的耳。可这究竟怎么着?她困惑,因为那压根儿是被剁掉的第四足,居然一点伤痕都无?
  
抬眼望住那龟,它还咿咿呜呜地叫着普通人听不到的凄厉哭声呢!
  
“吴姑娘,你服是不服?如果服了,那么就赶快回家干活去,别在这里同我们公子爷儿们闲混。”鄙夷道。
  
“你?”啥跟啥呀?他这是说女人活该干活,男人就能悠哉厮混吗?“我不服!我不仅不服你卑鄙的生意手法,还不服你的残忍手段,那些鱼呀龟的哪里碍着你了,你这么对待它们?”
  
鲶鱼男闻言,气得胡须直喷。“你这泼娘儿们讲不讲理!明明是你想栽赃,在场所有人不都看到了!”
  
“哦,是吗?”本想该有人支持,只是回眼一瞧,她却差点没昏了,因为几乎是所有的人都拿眼瞪她,好似她是真来砸场的。天,她把谁惹谁,好心被当成驴肝肺!但坏就坏在身边这群人全都聋了耳、瞎了眼,听不见龟在哭,看不见龟正对着那断腿呼疼……
  
“嘿嘿,服是不服?服就快点回家去吧,也许你家相公还等着跟你温存,大家说是不是?哈哈哈……”
  
聆进身前身后那一波波愚笨至极的附和声浪,吴映洁再也抑不住光火。“喂,大哥,有没有人说你长得很像只肥头大耳的笨鲶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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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啥?”一听,八字胡更是猛吹,肥腮更是抖动,正巧对了她贴切的描诉。
  
“哈哈哈!”这时众人亦没半点个性地跟着笑,他们怕是有笑话看就好。
  
“呵,怎地?”见状,吴映洁颇得意。
  
“我……去你的疯婆娘!”恼羞成怒,鲶鱼男气得伸长手臂朝她一抓。咚!孰知他脑门上竟忽地一阵痛意。“谁?是谁拿石头丢我?”一颗拇指大的石子敲上他脑门后,落到了桌上。
  
咦,居然有人帮她?吴映洁盯住那石子。若不是那颗从人群中适时飞出的石子,以及她灵敏地退后了几步,这会儿早被擒住了。
  
可当她站离身后那让她不至于跌倒的人墙时,却发现腰间的小竹篓已松脱掉了地。
  
“哎呀,这是你自己没跟好,我……该不该趁这机会撇下你呢?”低头睐着地上的竹篓,和一旁那足以将之踩扁的数百只人腿,她喃道。“嗯……这么做好似不太人道,再找机会好了。”只是,当她正弯腰欲拾起竹篓,那鲶鱼男竟已排开摊位旁的人群走了出来。
  
“喂!臭婆娘!今天我一定要讨回公道,谁再帮她,我杀了谁!”
  
糟!被他抓着肯定逃不掉。一看,吴映洁不得已站直身,她灵光一动,干脆跨前一步两手一翻,先掀了他的摊。
  
顿时之间,他摊上被称之为珍禽异兽的鱼虾龟。鸡鸭鹅全都上了天,又落了下来。
  
“哇啊——是什么掉在我身上?啊——是双头蛇!”
  
“双头蛇?哎呀,那我身上这个……哇哇哇——是六腿蛙啊!”
  
“六腿蛙!双头蛇!啊啊啊……有只大眼鱼掉到我衣服里了!哇哇——快来人帮我拿掉哇!”
  
“大眼鱼?那那……那我臀上这个?啊啊——是只男人手啊!我去你的敢吃老娘豆腐!我打死你!打死你!”
  
当所有飞上天的物儿再度落下时,也就是一场浩劫的开始。有人慌蹬着腿,有人狂舞着手、狂摆着腰,更有人趁乱抢劫打架,而那肇祸的吴映洁……
  
“到哪儿去了?破仔!”她一边闪人,一边低头寻着竹篓,好不容易在一条人腿下头看到它。“啊啊!别踩,踩到竹篓脚底会生疮啊!”当那只脚就要踩下,她赶紧扯着嗓子大喊,而如她意地,那竹篓只是被踢到更后头,没被踩扁。
  
呼,人最怕什么,该是诅咒吧,她不信这么猛还会有人敢踩。拍拍胸。“啊!再踩,你的脚也会生疮流脓啊!”当她才松了口气,一条不怕死的脚又差点踩了下去。
  
于是乎,她只好低着头,紧盯着那被踢来踢去的竹篓,然后猛诅咒人家脚不健全。最后,等她出了混乱的人群,那竹篓也不见了踪影。
  
“哎哟喂呀,这……这究竟是什么情况呀?”注意着那团骚动,她退至一面墙边,背抵住墙,眼看着那数以百计胡踏着的人腿下头,许久,她没发现竹篓的残骸,这才稍微安了心。
  
既然安了心,她提袖扇扇凉,继续嘀咕起来:“真是怪,那鲶鱼兄说的是什么公理?莫非人的公理,指的就是他们所看见的?但是,要是事实是他们所看不见的呢?我想帮忙,反被栽赃,而真正说谎的还得意洋洋!哈,这人的世界根本没理可循嘛!喂,你说是不是?”大概是瞄到了身边站了个人,她下意识地就往他一问,但那人不但没吭声,更是连动也没动。
  
“你说是不是呀?”以肘蹭蹭他,然,还是无一点反应,是以她怀疑地偏头一望。
  
唉?明明就在嘛!为何不出点声音?他该也看到了这好长的一出闹剧了。
  
她身边的确站了个人,是名双手交抱在胸前的男人,她得抬高脸才能将他看个仔细;而这人除身材魁梧,肤色也挺黝黑,就像饱饮了阳光似的。盯住他卷至手肘处的干净衣袍,那袍下的手臂更是筋肉结实。
  
渔夫吗?挺像的,依他的身型及肌肉愤张的程度。而长相……
  
她好奇地以臀顶住墙让自己上半身前倾,好让眼睛能顺利将男人的脸看清楚。可一看,她竟就此移不开眼了。这男人,长得倒顶清爽,虽古铜色的肌肤使得他脸部线条暗沉不少,但却额外添加了浓厚的男子气概。
  
她的视线毫无忌惮地游移在他的脸、颈项、束发、胸膛,以及腰间紧扎的绦带上,甚至那双包裹在裤子底下的长腿。嗯,他……是不是很会泅水呀?不知怎地,她就是有这感觉,如果所有人都长成他这样子,那就既不难看也挺中用了呵!
  
“喂,你是渔夫呀?”忍不住,她朝他问上一句。瞧他终于侧过脸看她,她亦不吝啬地报以友善的笑容。“我瞧你个头儿挺高又根结实,是不是在江上讨生活的?”她对任何有关江河的一切都特有好感。
  
除了那些毫无节度利用江河的人以外!耐不住,又瞥了那混乱的人群一眼。
  
可当她问完,却犹不见身旁的人回答。他虽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可始终是无反应。这……难不成他是瞎了、聋了……甚至是哑了?哎呀!那岂不可惜?她可好不容易才遇上她看得人眼的人耶。
  
“我说话,你听到没有?”
  
问着,也顺便提手在他眼前晃呀晃。
  
男人还是没应声,不过却转过头去探了一下,才又回过头。
  
“你用不着看后面啊,我就是在同你说话。”有些好气又好笑,眼前除了他俩靠壁站着,可有第三人?莫非……他不瞎不聋不哑,独独……傻了?“你……是瞎子吗?”
  
看他眨动着深黑的眼睛,该不是。
  
“那……你是聋子?听得到眨眼。”
  
他又二度眨眼,许是不聋了,那么……
  
“是哑吧?咿咿咿啊啊啊……”学人比手划脚。
  
这回他不眨眼了,反倒扬起唇瓣朝她笑,那笑容很是温暖,很是教人舒服,令得她不禁也跟着笑。
  
“呵,不是哑吧啊,那我误会你了,真对不住。”他的笑,让她有点难为情,下意识抓着自己的发辫就因玩着,可一会儿发现自己出现这扭捏的小动作,赶忙将那扎实的发辫抛了去。“那你既不聋不哑不瞎,为何我对你说话你都不回应?就只吭一声也好,要不然我就要以为我是对着空气说话了。”
  
这怪状,就好像她不过是自言自语,而他这人压根儿不存在似的。
  
“……”依旧无言。
  
悄悄拧起眉。“还是不说话?为什么?是纯粹不想搭理我吗?那也好歹说一声嘛!”说一声?啧,他摆明就是不肯跟她说话呀!有些不耐烦。
  
她这人什么都好,就是性子急,连和她生活一起特久的破仔的主人有时都受不住的,唉……
  
“破破!”
  
就在她发躁的同时,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她反应地低头往声音来源寻去。“啊。破仔、原来你被踢到这儿来了,我还以为你已经归西去了,哈哈!”
  
盯着那躺在男人两只大脚掌之间的小竹篓,她开心地笑了。
  
“嘿,能不能麻烦您挪挪脚,让我捡我家破仔?”她笑着一张脸抬眼望住男人,可他仍是如山不动。“喂,那个……你不说话便罢,该不会连挪个脚都不愿吧?”站到他身前,她发现自己的个头儿居然还不及他的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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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他要是连抬个尊脚都不愿,她可不保证会不会祭出什么绝活,比如……狠狠一踹!
  
岂知她正暗喊着端时,那男人乖乖将脚移了开。但他犹是看着她。
  
他这么看她,该不会是要她说个谢字吧?好吧。“谢谢你。”弯腰拾起篓子,她挑起篓盖,觑了眼里头的玩意儿。嗯……还好无恙,算你命大。她欣然而笑,并将之再系上腰间。
  
这下没事了,也该找条船出发了。没再多话,她径自眺向渡口方向。
  
“你……”
  
“嗄?”猛地瞪住身边的男人,意外他竟开口了。
  
“很对不住,刚刚我以为你瞧不见我,所以没回应你。”他的嗓音相当低沉,犹如大雾时那缓荡于河谷之中用来警示来船的渔钟。
  
“这……”对还不对啊?他居然认为她看不到他?“那我也很对不住,我健全的两只眼珠偏偏瞧得见你。”她朝他龇牙,算是回报他刚刚的故意漠视。
  
没再回话,他仅是投以爽朗的笑容,丢掉掌中捏着的石子,点了个头,便回身避开人群离去。
  
“破破破!”吴映洁瞪住地上那块从他掌中翻落的石头,耳朵则听着从竹篓中传出的提醒。
  
“喂,破仔,你说方才是他帮了我?”她问。
  
“破。”竹篓答。
  
蹲身捡起石头,睇着。“而你也觉得他江水味很重?”
  
“破破。”
  
“这样的话……”灵动的眸儿不停转着,须臾,定住。“嘻,那我晓得了。”而且除此之外,他好像还跟一般人很不同耶!假使异于常人的人该有异于常人的生活习性,那么不如就……呵!
  
又看着那也往渡口方向前去的男人身影,她吃吃一笑,抛掉石头后,也跟了上去。      

『3』第二章

江边风大,近百艘船一靠岸均收了篷帆,但风一吹,那张张用竹蔑编成的篷帆仍是嘎嘎作响,吵闹的声音就好似迫不及待想再出航。
  
哇!如果这渡口的船帆齐张,恐怕会非常壮观哩!没这么近瞧过船的吴映洁,嘴巴张成了桃儿大。
  
“破破破。”竹篓里的东西叫着。
  
“我也晓得你没这么近见过船,虽然你硬得跟什么一样,但平常要想试,还是会被撞成百八块,你还是认分点儿。”甩玩着垂于胸前的发辫,吴映洁虽对渡口繁华的景象好奇有余,但她余光仍不离前头那高大矫健的身影。
  
他该是这船群里某艘船上的船夫吧?一路跟着他,出了市集来到渡口。渡口卸货上货的船夫极多,更有着一堆等着乘船的渡客,可却始终不见有人跟他打招呼。嗯……如果他真是船夫,也该是从很远的外地来的,所以与这地头不熟。
  
一会儿,见他在一艘船前站定,她亦跟到他身后几步处。
  
“时候到了吗?”船舷站了个人,对着他问。
  
莫非这船是他的?她好奇,直勾勾地盯着眼前这艘不算大也不算新可看起来还满牢靠的船只。它有两张帆,中桅这张大些,头桅那张则小些,看来满载可乘二三十余人。
  
“东西都准备好就差不多了,日落前得到泽区停船。”
  
“哟——头儿说了,东西准备好就出渡口,日落前到泽区喔!”听他说罢,那人朝船稍喊了,而另一人也从掌舵的野鸡篷探出头来回应。
  
这两个人加上他一共三个?有些少。
  
“头儿,船上就缺你一个,其他该上的都上了!”正当吴映洁数着偏少的船夫时,那船尾舵楼处又钻出两颗头,吆喝着。
  
呵,原来加他共有五个,那勉强够了。
  
“嘿,请问这艘船是你的吗?”她满意地朝那男子问。而闻声,他回过头,见她跟在他身后,显得有些讶异。“您这船载不载客,我想跟船,不知道可不可以?”她笑嘻嘻地又问。
  
“你一路跟着我过来?”他走到船边,而吴映洁也跟了过去。
  
她盯着男子。“我是跟着你,不过我本来就想往这渡口寻渡船,而恰巧你有……”
  
“我的船不是载客用的渡船,你若想渡江,前头就有几艘颇不错的渡船。”他回道。
  
“唉,这样呀?”眼儿骨碌碌地转,像是早料到这答案,不过她执意想跟,就不会这么容易被打发。
  
“你想往哪儿?”
  
她猜着他的去处。“我想到……”刚刚听他们提起泽区,哪个泽呢?“我想往东到下水处的彭泽。”这该猜对了吧。
  
“那很抱歉,我们的船是要往内地到上水处的大泽,洞庭湖。”
  
“这样?”唉,猜错,不过山不转路转,猜错了嘴巴转。“我知道你们要到大泽,我也是,顺路,那能不能让我跟?”
  
“你不是要到彭泽?”
  
“我先到大泽再到彭泽。”转得有点硬。
  
“上水再下水,时间会多上数天,且我们并不是只到大泽。”扬起浓眉,他双臂抱胸,样子兴味。
  
“莫非你们还要过三峡到川陕?”那这一路有得跟了。两眼瞠大,好是兴奋。
  
“破破。”
  
“嘿嘿,我知道你兴奋,因为我也一样。”她伸指扣了扣腰间晃动的竹篓。
  
但那男人未对着她的问题回答,只是盯着她,就好像她是哪儿蹦出来的烦人跟屁虫。
  
“破破破!”这时,那竹篓出着主意。
  
啧,她也晓得要加把劲,硬诌个上船的机会呀,可怎么诌才不会惹人厌恶?
  
“这个……船大哥,我并不是你想得那样,我有银两,不会白搭船。如果你们不喜欢陌生人上船,那我上船以后可以窝到不会妨碍你们工作的角落,甚至可以半句话都不吭,你说这样好不好?”
  
男人还是没说话,但看得到他唇边有笑意。
  
咦,既然有笑意,就代表有希望喽?
  
“呵,如果这样还不成,那如果你们饿了,我还可以帮你们准备吃的,你们就不用动手了;要不然……我没事还可以帮忙扫扫船,擦擦船。”付船资还帮忙做事,这年头没这等好事了吧!他该会答应。
  
“船上不开伙。”他跃上船,虽身型魁梧,但动作却很灵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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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也是喔,万一把船板给烧穿,那就罪过了。“不开伙就不开伙,你怎说怎成。”她笑笑,然后也跟着一跃上了船。船身正好在这时候晃了下,是以她哎哟一声往前扑了去。
  
“小心。”幸好男人反应快,将她稳稳抱住,要不她可能会跌个鼻青脸肿。
 
“唔。”鼻抵着他坚实的胸膛,一股江水味瞬时钻进鼻翼,那是令她舒服极了的味儿,就好像回到水里头一样。忍不住,她抓着他的衣,又用力吸鼻几下。
  
“如果你硬要跟船,我不保证你会不会无时无刻四脚朝天。”看她极不适应船上的状况,他将她轻轻推开。
  
哟?这话倒顶狠,毫不怜香惜玉。“那意思是我可以跟了?”说话同时,她又晃了晃。啧,看来船上和水里的生活是差了千万里,不过就将木头放在水上嘛,感觉竟差了这么多。唉,难搞!
  
“我不赶你,只是你自求多福。”
  
“好,我不会麻烦你的,你去忙你的,我呀啊……”船底又涌过了一波大浪,她站不稳,便一屁股往后栽去。“喔,啧啧啧,痛!”她的臀不但和甲板亲个正着,还发出咚地好大一声,惹得船上的船夫们大笑不已。
  
笑?不怕笑掉大牙,哼!朝那些人龇牙咧嘴后,她抬手攀上船缘,准备站起,可这时一股压制感却从她手背上压下,让她抽不回手。
  
她张着嘴,抬头一看,竟看见一只脚就踩在她的手背上头。一只脚?不,该说是一个人踩在她的手背上头。“喂喂,你……”
  
“船家,我们要搭船。”那踩着她手的青年说道。他一袭藏青衣袍被江风吹得劈啪震响,可却不见身子被吹得晃动半分,他只是轻松地足点船缘……和一只手掌。
  
“你?”男人望住青年,眼透讶异,一如知道吴映洁见得到他时一般。
  
“船大哥,我们找不到客船,所以想借您的船一搭。”此时,一道稚嫩的嗓音由岸上传来。那是一名紫衣少女,她头戴席帽,席帽上的紫罗巾被风儿卷起一角,露出底下一张红扑扑的小脸。她唇角微扬,舒缓的气息让人轻易可掬。
  
“你们?”略过那底子不俗的青年,男人望住少女,眼神陡地暗下。
  
从随身包袱中掏出一锭白银,青年将之抛在甲板上,任它叩叩滚至男人脚边。“这是船资。”接着他自船缘上跃了下来,而吴映洁也总算能将手抽回。
  
这人……好傲!她揉着手掌,除惊奇一个人踏在上头的重量竟能让她不感到疼痛外,还厌恶极了他那让人不敢苟同的态度。嗯,她不怎喜欢他!
  
盯着正将少女拉上船的青年,吴映洁暗啐。不过……他的同伴倒顶讨人喜爱的。目光落向少女,瞧她正对着自己微笑,于是她也回以同样的善意。
  
“对不住,我叫张筱婕,他叫廖俊杰。”才一上船,少女就对男人致歉,那举动很自然,就像她常常做似的。她弯腰拾起那锭银,又问:“船大哥,我们想搭您的船,不知船资怎么算?”
  
男人看着少女,露出略微忌惮的眼神,就好像少女身上有着什么他不喜爱的东西。
  
“我这船是要上水。”
  
良久,他没赶人,仅仅如此说。
  
“船到哪里。我们就到哪里。”少女回道。其实该说,那身着湖绿裙装的苏姓女子到哪里,他们就到哪里。前一刻在市集里,才看完一场闹剧,除意外得了女子的姓名外,还喜欢上女子那直爽的个性。
  
不过那场混乱结束后,在尾随女子的过程中,她还有了意外发现,那就是眼前这男子。
  
“我的船,不载客。”他婉拒。
  
咦,该是不喜欢少女自作主张。
  
“俊杰喜说笑。”
  
闻言,张筱婕径自解释。
  
“哼。”头一撇,青年将身后颇沉之物流畅地甩至身前,并顺势下地。当地一声,杵上甲板的,是那柄古刀。
  
而见古刀,男人脚下微移,虽脸上仍是冷静。“我的船不欢迎是非争端多的江湖客。”
  
“我们不是江湖客,只是云游四海的行脚人。”张筱婕解释。并同时将船上大略浏览过一圈。眼前,那些刚刚还在船首及船尾劳事的人都已站了出来,他们除好奇船上来了三名不速之客外,脸上亦换上了丝微惊惧,他们该是害怕那把刀。
  
“行脚人?”男人视线在廖俊杰及张筱婕之间游移。
  
“嘿,我说呀,这条船多上两个人会有什么差别吗?”她倒看不出有何差异,难不成多了他们,船会沉?吴映洁扶着船舷站了起来,虽船身还是偶尔摇晃,但她好像适应一些了。
  
“你?”看着一样是半路杀出的吴映洁,男人皱起眉头,僵持着。
  
“头儿,有船要进渡口,我们得马上开船了。”忽地,船尾的人喊。所有盼人停了对谈全往江上瞧,那不远的江面,的确有艘正准备靠岸的船只。
  
吴映洁收回目光,盯着那岿然不动的男人。“船要进渡口了,没时间再耗,万一有谁真不乖,就到大泽处再将之轰下不就好,你……”对,她忘了件事。“你叫什么名字?上了你的船,总不好意思嘿呀喂呀地直叫。”不群的男子该有个不群的名儿,他叫……
  
“邱胜翊。”
  
“江上重重的浪涛?好名儿!”两掌一击,吴映洁笑说。
  
“我娘取的。”扬了下唇。
  
碍于当下,只好将就,邱胜翊道出姓名后,一时间,只见他跃至岸上解了胳膊粗的系绳,又跃上船与另两人一同绞动轮盘,俐落地收起数百斤重的船锚。将原来不属于船上的三人视同无形,他专注的眼只来回于整艘船,未久,并听见他以极度宏亮的声省城;“来啊!出航!舵楼注意,船稍注意,东北风向,出渡口升中桅风篷!”
  
那抑扬顿挫的喊音,就如同指挥大军前进的鼓击,字字清晰,句句简炼,直入人心,半点不由得人犹豫。
  
而转眼间,吴映洁耳边也仅响起船帆升起后迎风而作的嘎嘎声,及不绝于耳的船外拍浪声;再回神,船只竟已航出渡口有段距离。
  
“哇!真是……”了不起!
  
那赞叹,她吞进了嘴里,因为迎面刮来的风吹起她的发辫,连同她想说的话全都塞进她的嘴巴里。此刻她顾不得那咬着发辫的呆状,唯有愣看那原等着进渡口的大船由咫尺处航行而过。
  
一会儿,她忍不住噗地一声吐掉发辫。“喂喂!”瞧见彼船的船舷边也站了个人,她不住兴奋地挥手打着招呼。只是那人虽看着她,却好似瞧不见她。
  
那个人……该不会也瞎了?
  
真是的,一天之中究竟要她遇上几个视力不好的人哪?盯着那顷刻间愈离愈远的船与渡口,她只好失望地放下舞动的手,耸耸肩。
  
只是,如此失望的她,自然也瞧不见彼船上那人的反应。
  
那人回头问着同艘船上的伙伴,说了:“喂!你刚刚有没有听到女人喊叫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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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你听到的是风声吧!刚刚你不也感觉到船身晃了下?噫,不过说到风,这江上头好像愈来愈多怪风了,一些较小的船都被吹得东摇西晃地。”对喊叫的事没兴趣,不过对近来江上频传的怪事倒挺热和。
  
“但是我真的听见有人朝我喊着‘喂喂’。”抓着头,很是困惑。“难道有船经过?”
  
“船?”伸长脖子看看四周。“哈哈,你见鬼啊?就算是汉朝最快的战船‘先登’和‘赤马’,也不可能转个眼就不见踪影,你说是不是?”
  
望着近处只有滚滚江水却空无一船的江面,呆了会儿,他这才重拍了下额头。“哈,说得也是。”
  
滔滔江水,滚滚东流,夏日之初,伏讯在即。
  
江上,一艘两桅河船逆水而上,它有东北风助力,行速不算缓慢。而船上除了三名非行船人外,其余都专心劳事着。
  
而船上一角——
  
一刻钟了吗?还是……根本过了两刻钟?哎呀!不管了,想说话就开口,这个样儿,可会憋死她的。
  
“胜翊兄,你们到川陕,是为了什么?运货吗?是运药材吗?我听说过那儿出产的药材质地佳、品种又多。”在恪守诺言约莫一刻钟之后,吴映洁再也忍不住对着邱胜翊问。
  
“你不是说,上了船要拣个角落不妨碍我们工作?”手边捆整着一堆备用的缆绳,精神的眼眸瞅住那活力十足的女子。
  
“只是说话,该不是妨碍吧?”
  
“会影响。”
  
“影响不大吧,动嘴皮儿又没碍到手,难道不是?”无辜地道。
  
看着她,是好气又好笑,他从没见过这么会自说自话的人。“是不大。”。
  
这一句,是解禁喽?
  
“嘿,那好。”欢呼一声,拍拍臀,她离开原来蹲着的角落,然后径自在邱胜翊身边拣了个位置又蹲下。“胜翊兄,这船……真是你的?”
  
凝住眼前一双鬼灵的眸儿,他反问:
  
“不像吗?”
  
眼珠煞有其事地看看船,再回眼盯住他。“是不像,因为你太年轻。”
  
闻言,他忽地朗笑开来。“你哪只眼瞧见我年轻?”
  
“唉?不就这两只。”她指着自己的眼,困惑于他的问题。他的发与眉都是黑的,脸皮光滑,身型挺拔……别跟她说,现在的人都不一样了,鸡皮鹤发不是老,黄发垂髻才是老哩!
  
止住笑,他认真睇她,喃言一句:“我以为你该看得出来。”将缆绳收齐并上结,他起身往锚坛方向走。
  
“看得出……什么?”如坠百里雾中。这情况如果同破仔的主人说过的,她是因为心性不定、慧眼未开,所以看不透未竟之人事。但他又不属于未竟之人。
  
未竟之事指得昕未来,未竟之人指的则是神呀仙字辈的,他……压根儿不是呀!因为神仙该有不同于人的气息,就像妖怪一样,这些她起码分辨得出来。
  
“你说那话是什么意思?”吴映洁跟了上去。
  
“没什么意思,随口说说。”
  
“随口说说?”
  
到了锚坛前,他将捆好的绳摆至一角,回头对住她。“你刚刚问的,这船的确属于我,它是我江家祖传的谋生工具,到我这里已是第四代。我爹贪杯,一次行船醉酒跌进江里,从此一去不回,作了龙王婿,那年他四十,而我才十二,所以这船属于我已有数十年。”
  
“数十年?说错了吧,十数年还差不多。看来你也还未过而立之年,称什么老?”该说老,他还比不过她,连这船都老过他。“你说这艘船已经第四代?那它是有些年纪了。”莫怪乎这艘船看起来比其它船只旧些。
  
“是有点年纪,不过很牢固,一般大风大雨甚至大浪都不足惧,在彭泽与重庆府间再多跑个几十年都不会有事。”
  
“重庆府?你们真是运药材的?”这些,她都只是耳闻,地方,她更连去都没去过。
  
手抓着脑勺后乱飞的发,他干脆将系发的带抽开。“除药材还运一些江东没有的物品,互通有无。而且因为水路比陆路快,托运的人多,所以行船的次数也多。”将系带咬在嘴里,他整理着松放后及腰的发。
  
“生意真是兴隆。”
  
她喜欢江上的热闹,不像她住的那地方。
  
“我们收取的船资不高,让集散地的商行扣除过手费后,药材、物品若受潮,还得担负一部分损失。”
  
皱起眉。“这么难赚?”
  
脸上漾起开朗的笑容,很是灿烂。“填饱肚子本来就不容易,不过说我喜爱这江、这水,倒是真的。”一阵风吹来,卷走他嘴边没衔紧的系带,那带子飘呀飘地,险些飘出船舷给了水神当礼。
  
手脚灵活,吴映洁朝前一扑,在船墙边逮着那调皮的系带,她回过身,笑说:“是知足常乐吧。”
  
提手想将手中迎风旋动的带子交还给他,可眼明,她发现那系带竟是女子用来系腰的练带。兰紫色,被削短的一节。这个……
  
“来,给我。”
  
见她站起,却仍是拈着绦带瞧,于是探手要。
  
“喔。”伸手向他,只是当绦带就要物归原主之际,江上一波大浪袭来,使得船身高起又掉下。“哇啊——”
  
紧抓着绦带,吴映洁竟有种被往上抛的感觉,她肯定自己的脚板一定离了甲板,而再踏上虽也只是一瞬之间,她还是再度失去平衡,整个人往前扑了去。
  
行船多时的邱胜翊反应极快,他出手没捞到她,赶紧三两步挡到她和锚坛之间。砰地一声,他背抵着锚坛的木夹板人,让她撞进他怀中。
  
等船身平稳,吴映洁这才回了神抬头看。“嗯……你?”难怪她撞到的墙是软的,原来……
  
“刚刚是万浪里的一波浪,大浪里的小浪。”
  
低下头,看着她。
  
“不会吧,刚刚那只是大浪里的小浪?”身子紧紧抵着他的,颊也贴着他的胸膛,一会儿,她感到有些痒,是以拨了拨他散在她肩上、颊畔的发丝。耶?怎么他的发也有好浓的江水味儿。拈住其中一撮,嗅嗅。
  
“在水里跟在船上感觉是完全不同的,你得想像自己是站在水面的一块浮板上,而不是陆地。”盯住她清澈的眼,不觉莞尔。“我还以为你跟别人不同。”
  
“我是跟别人……”咦?他这是揶揄她吗?吱,她可不是弱者。“带子,拿去!”一拳击在他结实的胸膛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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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过绦带,他将长发束上,跟着笑了开来。“苏小妹,在这船上你可得认真点,要不然不是随时都有软墙可以撞。”看她无恙,便丢下一句,并往船的另一边走去。
  
又耻笑她?“你个江大头……”龇牙,挥舞着拳。
  
“破破!”
  
岂知她人未骂完,那一直“寄生”在她腰上的破仔竟出声抗议,令她更加光火。“你说啥?说我和那大个儿差点儿挤扁你?我哪有挤扁……”
  
话及此,她突然想起刚刚她和他确实是贴在一起的,因为那肤触,是如此地清晰。想着想着,不觉中,她的脸蛋竟也忍不住因这意会而躁热了起来,而摸上那发着热的脸颊……
  
呀,她这是在脸红吗?可是怪地,以前看破仔主人和那介入她们之间的臭男人要好,她都没给脸红的,怎现在居然碰个男人就……
  
哀哉!究竟想什么着?控制不了脑袋瓜里的胡思乱想,她干脆拧了自己一把,更就地蹲了下来。“这一定是上了船太兴奋的缘故,对……一定是这样!”
  
“是这样吗?”
  
忽地,锚坛另一边传来回应。
  
“唉?难道不是……”有点恼意,吴映洁正想吭回去,可却及时发现那声音并不是对着自己说。是那叫廖俊杰的青年在说话,她认得出这傲慢的嗓音。只是……他在说些什么呢?
  
好奇心一生,吴映洁偷偷摸摸地以臀当脚,硬是将身子挪近了声音来处。她拉长耳朵,且能瞄就瞄。
  
“是这样,如果船不正常,苏姐姐又怎会搭这船?”那年纪尚幼的张筱婕坐在坛边的一处,小小的个儿因坐姿更显娇小。她如清泉般的声音则带着淡淡笑意。
  
将刀往盘坐的腿上横放,廖俊杰脸色不佳,他静默许久,又说:“我就是觉得不对劲。在岸边,渡船有那么多艘,新船大船亦不少,为何独独挑上这破旧的船?而且这船上的人……”
  
“他们挺好相处。”拿来包袱,取出两颗肉包后,又将之塞回背后当靠垫。
  
“别敷衍我,我知道你一定晓得什么,虽然我压根儿不信十方秃驴那一套!”嗤了句,将刀竖起,细眼审视着刀鞘,只是当目光触及那血咒,他原本泛光的眸子乍冷。“如果你不告诉我,我会让这柄刀……去问!”
  
自上了这船后,他就觉得很多地方不大对劲,尤其是那些船夫们看着自己的眼神,那是夜鬼见着日光的眼神。
  
“俊杰。”原本想把肉包递给他,但凝进他眼中的暴戾,张筱婕只得蹙眉。
  
将刀竖抱胸前,他头抵木墙,闭起眼,嘴边低喃:“我知道你讨厌我,但是我不会因为你讨厌我而放弃你,即使你跟我,或者和其他人真的很不一样。”
  
听罢,盯着廖俊杰的张筱婕,更见眉头深锁,且不再言语。
  
怪哉!这样慈眉善目的少女居然会眉头深锁?坐回原位,吴映洁居然不知怎么形容这短短对话给她的感觉。
  
究竟廖俊杰急着追问的,是什么?而张筱婕知道的,又是什么?还有这船上的人……这船上的人怎么了吗?连她也不觉得有何怪处呀!还是……他们指的是她?
  
“破仔,你认为他们说的是我吗?”拿起腰间竹篓,她摇一摇,问意见。
  
“破破!”
  
“有可能?啧,如果有可能,那我们就得小心点,尤其是你,你的声音……”
  
“破破,破破破!”
  
“哎呀,我不过是提醒你,你还发牢骚?如果届时是你的声音暴露了我们的身份,那我可就……呵呵,您们好,几位大哥辛苦了。”
  
眼快,一瞧见前头走来两名船夫,她立刻就将竹篓放下,点头招呼。
  
“你好。”两名船夫礼貌性地点头回礼,可当人一走过,吴映洁却听到他们细碎的嘀咕声音随着风飘了回来。
  
“喂,你觉不觉得这姑娘人有些怪?我偷偷瞧见她好几次跟竹篓说话耶。”一人说着。
  
“你偷瞧人家姑娘做啥?跟竹篓说话,哪怪了?你心情不好不也随便抓个水桶就唠叨!我觉得怪的是另外两个人,尤其那个背刀的青年,不笑也就罢了,还一副想杀人的模样。”打了个哆嗦。
  
“杀人?我也这么觉得。他那刀邪门得很,我是连靠都不敢靠过去,每次只要靠近一点点,就头昏咧!”也哆嗦。“不过话说回来……我觉得最怪的还是咱们头儿,咱们这船从不载客的,但今天却偏偏连收三人,你说这怪不怪?”
  
“怪!嗯,是特怪!”附和连连。停顿了下,又说:“不过话说回来,这回到重庆,他又要去办那事了吗?连找数回,数回都落空,还找呀?唉,我看他是为了救人不要命喽……”
  
盯着两条背影消失在船尾,吴映洁虽一字不漏地将话聆进耳朵里,但最在意的却是那最后一段话。
  
他们说,邱胜翊想救人?这……救什么人?且,为了救谁,他可以连性命都不要?
  
唉,这条船上的每个人心底好像都拽着心事和秘密,这实在令她好生好奇。
  
只是她那好奇……
  
在过了三个多时辰的日落时分,便已让胃腹间的翻腾感给折磨光了。
  
“呕……”挂在船舷边,吴映洁脸儿朝外,她努力地想将腹间的不舒服呕出来,但每每只以空呕收场。“难受……”吸了口新鲜空气,她软软地跌坐船墙边。
  
“破破,破、破、破、破!”
  
“哈哈,哈、哈、哈、哈!”学着竹篓干笑,可待笑声落,她便即刻抓起竹篓,并恨恨地大摇它个十来下。
  
“破……”顿成虚弱状。
  
“呵,你这家伙,居然敢笑我,如果我不宰了你,我就不叫……”
  
“还想吐吗?”正当她想将竹篓里那一路耻笑她的东西倒出来之际,一道高大的影儿挡在她和初上的渔灯之间。“我们走过的地方是有名的江水九折,曲流多,船速不快,但逆流浪大,所以不适应船上生活的人多像你这样,拿去吧。”邱胜翊将一只袖珍的瓶递给她,是驱风油。
  
“呕……”
  
而这时,不远的船舷处亦传来一阵难受声,两人齐眼看去,只见那廖俊杰也趴上了船舷,这一呕,他可将不久前下肚的肉包给清光了。
  
一旁,张筱婕小小的手正想拍上他的背,但却被格开了。
  
想也知道他会别扭,尤其他那倔傲的性子,虽然嘴里嚷着不放弃人家。这情况有好几句话能形容,好听点叫作矜持,中肯点的叫要面子,难听点叫作……
  
“我觉得那小子真是难伺候。”
  
回过头,对着邱胜翊说。
  
“我觉得你也不顶好伺候。”刚劲的脸部线条,因微笑而柔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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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唉,她虽是难缠,但却是挑着对象缠,谁教他引她注意呀!吸了一鼻子驱风油味,她头昏脑胀的情况减轻许多。“对,这会儿到哪里了?”说起来真丢脸,如她这般善水,几个时辰下来却让区区头昏给打败,所以眼见不成景、耳听不成鸣,所有听见、看见的她都没办法专注,莫怪破仔耻笑她!
  
“到岳阳了,现在岸边就是洞庭人江处的陵矶。”
  
“入江?你是说,现在船尾对大江,船头向大湖喽?”站了起来,满带水气的风迎上她的脸,她精神又来。远方,柿红的落日已一半没入江水之中,而更远处,淡月带着星子则悄悄上场,这美景,真会让人忘了所有烦优,甚至……想吐的感觉。
  
“对。”站在她身后,盯着她因兴奋而左右张望的头颅,不禁,一股感触袭上他胸臆。以前,他也曾经历过此情此景,只是身前与他说笑的是另一人,那人……
  
恍然间,脑海中的那道翩然身影,与身前的背影合而为一,使得他下意识伸出了手,欲抚上那记忆中温柔的发丝。
  
“呼,真棒,那么今晚是不是要在湖畔停船?”心中突来一打算,吴映洁喜孜孜笑个不停,可当她一回身,却不经意补捉到邱胜翊脸上的凝重,和他意欲不明的抬手动作,是以她的笑脸也跟着凝住。
  
呵,他究竟是怎么了?在市集里,看见她灵动的背影,使他莫名地想起某人,所以忍不住出手帮了她,甚至还破例让她上了船;而在辨清情况之后,现在再见她灿烂的笑靥,听她愉悦的声调,还是忍不住有着相同的感受。然而,他心底明明十分清楚,这两人的长相根本无一处相同的呀!又怎会……
  
僵然地把手放下,他瞬时换上平静,并点头:“船会在洞庭停留一晚,明晨开船。”
  
吴映洁皱起眉头,此时她对他的心情是远对那湖水有兴趣。“嘿,你是不是不开心呀?如果心里不舒坦,其实可以找个人说说,憋在心里不是很难过吗?”
  
她向来直言直语,有什么问什么,有什么说什么,且特不喜欢人愁眉苦脸,那不仅他自身难受,连看的人都会不舒服。
  
默声看着这热心的女子好半刻,邱胜翊虽有着异样感受,可最后还是只冷淡地开口:“我没事,如果你还不舒服,等会儿可以下船透透气。”说完,便转身往船后头走去,丢下吴映洁一人愣在原地。
  
“喂!”哎呀!贴着人家的冷屁股了?真是生平第一着。
  
啧,他的心事肯定像块石头那么硬,所以才会梗出那一脸臭味来。叹了口气,吴映洁虽然明白“事不干己,切莫多管”的道理,可她却还是忍不住介怀。
  
什么人说的,为善最乐!如果可以,她还真想知道这外表看似开朗的人,究竟肚里藏了多少不开心,拿不准她若清楚了,还能帮上一帮也说不定。嗯,有机会的话,套套!      

『4』第三章

明月高挂,湖面飘雾,岸边蛙鸣虫嘶,平添几许凄迷滋味。
  
一艘两桅货船泊在湖缘,船舷及桅柱上悬挂的渔灯随风摇曳,偶来的湖浪拍打上船壳,那沙沙的声响,诱人入梦。船上,几乎是所有人都入了梦,船夫们一天下来累得随地酣睡,而锚坛侧边,廖俊杰头抵着木墙拥着古刀席坐而寐,而一旁的张筱婕则以包袱当枕蜷卧着。
  
只是船里,一条修长的身影却极不平静,他躺在卧铺上翻来覆去、冷汗渗额,只因为那留连不去的梦境,及梦里难忘的身影……
  
“胜翊大哥,你看沙洲上的芦苇花。哇!还有河乌!”河岸,一抹娇俏的身影兴奋地跳跃着,她手指着远处翻飞的白色花浪及飞起的鸟群,嘴里惊喊。
  
“又不是没见过,瞧你高兴成那模样。”盯着她的背影,朗笑。“想要吗?”
  
“嗯。”点点头,转过脸,女子有着一张清丽的脸蛋,她下巴尖出,两颊饱满绯红,一副福气相。
  
涉过浅水,挑了一枝花穗完整的芦苇梗,将其折下,回头,他对着那令人心仪的女子直直走去。“给你。”
  
“谢——谢!”调皮地拉长吉,说罢更大大笑开,她一边甩玩着芦苇梗,一边顺着河岸走,远处,是一垄高起的土坡,土坡后头隐隐可见一桅收起的船帆。
  
他走到她身边,看着她绾成髻的发,感触说道:“你长大了。”
  
抬起眼眸望住身畔高大俊挺的男子,菱唇一弯。“现在才晓得我长大,今年我都十五了。”
  
“十五?”那是及笄了?男子弱冠成年,女子及笄梳发,她……已经到了能嫁人的年纪,而他到现在才惊觉。
  
“我十五,你二十二。”低下脸,抿着唇。“上回你回来,才二十一。”
  
“上回回来……”她要不提,他也不晓得自己一行船就会忘了时间,原来他这一趟居然走了一年。从南昌出航,他一路走走停停,也在江岸的城市暂住过数月,一直到即将出海,他才再返航,没想到这样也花去一年。
  
两人行至土坡上,眺眼望去,离岸边一段距离处有幢小屋,那即是邱胜翊的家。但说家,却不尽然,因为如今只剩空屋一间,他娘他爹早都过世了,唯一留下的,是眼前靠在岸边的船,一艘老旧的船。
  
“你看,那是你家和我家,我家和你家。”白净的手抬起,在岸边小屋及远处树林扬扬落落。
  
听了,他又笑。“从这里看不到你家。”瞧她一派天真,真是可爱得紧,她家还得沿着河岸走上一会儿才到得了。这也不禁让他思及,她是来自好人家的女儿,虽然家境不算极富裕,但也比得他这一穷二白的行船人家好上太多。
  
“看到你家就等于看到我家,去了我家,你就等于回家。”拿芦苇花搔着他的脸,害他拿手频拨。
  
她这一说,让他胸臆顿时温暖,每回行船他都是想着故乡的她、也唯有见着她,他才会有回到家的感觉。
  
“喂!别玩。”一缕花穗凑近他的鼻,惹得他喷嚏不断。
  
“哈哈哈!”银铃似的笑声自她口中迸出。“我们……到船上看看好不?”
  
“还不是一样,还看。”
  
“有你在,我每回看船都有趣的。”迟疑了一会儿,她鼓起勇气执起他的大手,拉着他就往船的方向走。而上了船,她兀自沿着船舷看。“我听说这一趟回来,你已经攒够银两要将船翻新。”
  
端详着船上一切,他心头想,它确实该翻新了,瞧它历尽风霜,就连船帆都快掉了似的。
  
“应该……是吧。”可是这上头,有好多他们儿时的记忆。他爹还在时,她还经常偷偷跟着他们父子搭这船到附近的城镇买卖,每一晚归,送她回家的他总要听到她挨骂的声音从她家高墙内传来。
  
“如果翻新,你以后是不是要更常出去行船呢?”声音陡地降下,她无意义地来回摸着船舷上头裂开一道大缝的梁。
  
“我……”有桩心事梗在心底,他虽已考虑甚久,但至今仍没答案。其实他很想让人估了这船,然后用卖船的钱加上这段时间行船攒来的银两做一件事。想起这件事,他的嘴巴就合不拢。“其实我……”他认真地睇着眼前的身影。
  
“胜翊大哥。”只是就在他将开口之际,她喊了。待他正眼瞧她,她缓道:“我……要嫁人了。”话里带着羞涩。
  
“嫁人?”听罢,他宛若雷极,原本挂在脸上的笑意顿时僵住。
  
“爹把我许给了表哥,住景德的大表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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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家里烧瓷的那个?”他曾听她提过表亲那方有人烧瓷,烧出来的瓷都往京城里送,很受城里的大官赏识,自此家业飞黄腾达。
  
“嗯,爹说大表哥想讨媳妇,挑了好久,总算挑到了我。”他爹还说是她好福气,能让他选上。
  
“那么你……”一口唾沫噎了他的话,他是想问她想嫁他吗?如果嫁了大表哥,那么他……
  
眨眼间,他这句话不消出口,就已从她脸上的表情得到了解答。回过身,她是笑着的,那自然的表情。辨不出丝毫被迫的意味。
  
“大表哥一家对我们都好,上回到他家还认识了好多同辈的姐姐妹妹,她们住那儿,一些事似乎懂得比我多。”
  
“那么大表哥……你喜欢他吗?”问这话,他的心揪得紧紧,因为害怕答案。
  
“不讨厌。”
  
眼眸生热,他黑棱棱的眼只瞅着她。“那么我呢?讨厌吗?”
  
眸儿瞠大,张着嘴想说什么,但最后却仅以摇头回应。
  
“你不喜欢我吗?”
  
转过身,朝后头走了几步,她顿足,接着闷声道:“爹说嫁给大表哥对我好,也对家里好。”
  
闻言,禁不住满腔激动。“你嫁了,那么我呢?我知道我终年行船甚少留在这里,但为了以后,我迫不得已。”虽是这么说,可却逼不得她,因为他确实穷。
  
“胜翊大哥,我没怪你的意思,况且这事……”她的声音也似压抑,可回过身,想将心头话说清楚,一道震天价响的木头碎裂声却湮盖了她的声音。
  
两人抬头一看,那老旧的船帆竟就这么硬生生砸了下来,它不偏不倚当头砸向她,将她打向船舷,而当邱胜翊上前欲将她拉住之际,她已重心不稳地落到船外,只靠那恰巧勾上碎裂梁木缝隙的腰间绦带支撑着她,让她一时之间不落水。
  
下一刻,他发狂似的将掉落的船帆推开,将人拉了上来,他扯掉那兰紫色绦带,让她躺上甲板,在检查她全身上下之后,发现她除了脸上有一点擦伤外,其它并无伤处,但摇晃着她、喊着她,她却是不醒,她……死了吗?不可以,不可以!
  
“怡儿……怡儿——”
  
一场梦魇,惊醒了床榻上原本就辗转难眠的人,邱胜翊猛然睁开眼,才晓得方才一切全是梦。
  
坐了起来,他擦去额前的冷汗,耳里聆进船外唧唧的虫嘶,待梦境被现实逼去,他痴狂沸腾的情绪这才犹如尘埃落定。
  
是梦……仍旧是梦?呵,他不晓得自己还有作梦的权利,可这梦境却仍是无止境地、如此真实地反复着。是因为他心里始终有愧疚、有牵挂吗?
  
挪身床缘,他抱头沉思,须臾,他站起来,人往船外走去。
  
同时,无垠大湖的一个小角落——
  
黑森森的树林前,一颗数人合抱大的巨石横躺在一丛湘妃竹旁,细眼瞧,那巨石上头还摆着一只开了盖的小竹篓,竹篓旁边亦随意丢着一双沾了泥的鞋、一件湖绿裙裤、一件绣滚金丝边的窄袖衫糯,和一件乳色兜衣。
  
这,是一个姑娘身上的全部家当,但是姑娘呢?
  
放眼岸边,无人;再看湖面,那里除了月色映照下跳跃着的波光,似乎再无其他。
  
忽尔,啪嚓!水面冒出一颗头颅,那头颅左右观望,看着平静的湖面,又看着静悄悄的岸边,忍不住,她轻嚷:“破仔。”
  
轻细的声线,在宁静的夜里格外清晰,可一波湖浪涌来,竟吞掉了那叫喊。啧,许是玩乐过头了,虽从谷地出来几天没给机会下水,可也不能一下水就忘了谁是谁了!
  
于是她伸展开白皙的双臂,迎着水面啪搭啪搭地拍水,跟着集足十成声量,喊:“破——你个鸟头乌龟身,快出来,再不出来我把你丢在这湖里了!这里不知名的水鬼、水怪很多的,小心被捉去当龟奴呀,别怪我没告诉你、你、你、你……”
  
那叱咄声回荡在宽阔的湖面上,可却仅仅惊跳起几尾失眠的鱼;许久,等声音又被浪潮声湮没,那被责骂的对象却还是不见踪影。
  
好,很好,它非得逼得她再进水里将它揪出不可,是不?那如它愿。深吸一口气,她咚地又入了水。深夜的湖里光线稀微,远处只看得见丛丛水草迎着水潮款摆,而抬望,一轮明月则被水面荡漾的波纹扩成圈圈银带。循着幽明不定的光线,她在黑影幢幢的水底寻找良久,终于,她看见靠近岸边处似乎有些小骚动。
  
破仔?拧起眉,她矫捷地划动光溜的四肢往那方向潜去,可当她沿着那松软的湖底翻找之后,却犹是不见它。
  
不是破仔?那么是谁?是这湖里的人吗?她是晓得洞庭里住了不少人物,但她既不是敲锣打鼓地登堂入室,自然也不会有谁来欢迎她噫。
  
任两只细白的脚掌踩上湖沙,她仰首观望那一湖还算平静的碧波。岂知……
  
啪嚓!她头顶不远处的水面忽地激起一阵小浪。
  
唉?是人吗?她狐疑。可该不大可能,因为她是等船上的人全睡了才找了这里下水泡泡的。莫非是岸上的人家?但她方才下水前也探查过了,这树林周道并未住人才是。
  
正当她搞不清状况之际,一条黑影却倏时遮去光线来源,往她急速泅来。
  
哎呀,该不会是哪方不识好歹的水鬼想抓她当替死吧?也不想想她是何方神圣?呵,门都没有,耍耍他!
  
脚下一蹬,她御水自如,两手轻轻旋拨,身子更是瞬间前进数尺,敏捷的模样宛若水中灵鱼。只是,怕是自信过头,她压根儿忘了对这地盘不熟,所以才泅了一段距离,她那在水中从不束起的发,便被一丛水草给缠住。
  
“啊?你这放肆的水草,竟敢调戏姑娘我?”她一面看着那渐渐朝她逼近的黑影,又很是努力解着发上的草,只是那草就像和她杠上似的,让她愈是想解就愈是纠结。唉唉……可恶,人是虎落平阳被犬欺,她是汉水之女来了洞庭被草欺!可恶,真可恶!不管喽!扯了你!
  
再不管那草如何缠她,她两腿硬是一退,想往水面泅去,本想那草会因她向上拉扯的力量而断裂,但却错了。
  
她人才往上游了一尺,就又给草拉回了湖底,让躺进水草丛中的她,一脸狼狈。
  
“呼,好气!既然如此,虽我能力不足,可起码也能将你……”
  
哪知躺卧着的她嘴上才念念有词,那一直穷追不舍的黑影居然就这么迎面扑了上来。
  
“哇啊——做啥?放!放开……”两手本欲推拒,竟被一股更大的力量擒住,那股力量不仅是擒上她的双手,刹那,更是揽上了她如蛇般扭动的细腰。
  
咦?这……这……他不是想抓她吗?但却不是将她往水底深处拉。那黑影稳稳地将她扣在自己身边,然后带着她往水面迅速泅去。
  
就当快接近水面时,吴映洁终于在微弱月光的帮助下,将那黑影看了仔细。
  
是邱胜翊!他不是睡了吗?怎在这时入了湖,还抓着她不放?莫非,是误认她溺水了不成?
  
光线逐渐明朗,而他侧过来观看她的脸,也渐显清晰。他那高耸的具和紧抿的唇,调和成刚毅的线条,而微眯起的眼眸和浮贴在脸和颈上的长发,则成了陪衬那刚毅的一丝温柔。被水的重量往下褪去的衣袍棉柔得像云朵,缠绕着他结实矫健的身躯,这时的他俨然就像腾云驾雾的祥龙,混身包裹着力量,却不失优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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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仔的主人曾说过,那水,虽是她们熟悉之物,每天看着、望着,几乎都要烦腻;但若有幸见着藏匿于深水里的蛟龙,那么她将赞叹天地造物之美。
  
只是蛟龙她见过几次,美则美奂却不近人,而眼前这人……
  
哗啦!两颗头颅终于破水而出,拨去脸上流下的水,邱胜翊的吐纳是既缓且沉,半点不紊乱,这是善水人的特征。
  
“你没事吧?”瞅着身前那张两眼发直的脸蛋,她是连气都没吐。前一刻他还让梦魇逼得呼吸不得,才下船想沿着湖岸走走,但却见湖里有人,辨清喊叫声,他知道是吴映洁;而看她拍打水面又潜进水里过久,他认为她是溺了水了。“吴姑娘?”喊了,仍不见反应,于是回身就将她往岸边带,只是当他将她抱起并走出水面,却不由得要惊愕于怀中那一丝不挂的光滑香躯。
  
瞬时,只见他两眼一闭,将她轻轻放下地,然后背过身。“你的衣服呢?”
  
“我的……衣服?”从水底出水面便一直愣望着他,吴映洁压根儿忘了自己的衣呀裙呀全脱光了。她一向没穿着衣物泅水的习惯,因为碍手碍脚嘛!“……在石头上啊。”夜风吹来,她抖颤了下,一会儿,鼻头痒痒,她哈啾一声。
  
僵直着身,脸上烧烫,他以为那仍坐在地上的人是因为无力而没法子去拿衣。“衣服在石头上?”
  
“嗯,哈啾——”怪哉,鼻子好痒。她还愣着,并提手往鼻头一抹,啧,是前一刻还缠着她的水草。怎?瞧她游上来了不甘心,硬是缠了上来不成?两指一捻,跟着甩掉那草屑。
  
邱胜翊跃上大石,看见被随意闲置的衣物,他拾起,但当目光触及那乳色兜衣,他的脸又热了。“我看还是你过来穿上,我到一旁去,如果你不舒服,喊我一声。”他跃下石头,正想往林子里去。
  
“不舒服?”眨巴着眼,抓抓凉呼呼的胸前,她低头瞪住自已那晾在月色下的两圆雪白。胸?她倒吸一口气,跟着望向那背影。他?“哎哟喂呀!”怪叫一声。
  
“怎么?”回过头,看她已经站起,只是却两腿紧夹、两手遮胸。一脸傻笑……于是他又将脸别了开。“对不起。”
  
“没……没,我穿衣服,你别转过来就没事了。”真是个大笨蛋,光条着身体还能在一个男人面前走来晃去。如果是破仔主人的那个男人也就罢,反正他看得到吃不到,但邱胜翊……唉唉,现下,她的脸可能烫到可以煎熟鱼虾了!
  
跳上石头,她手脚并用地把衣物一一招呼上身。一会儿,“喂,好了。”她系上腰带。
  
“真的好了?”
  
“好了就好了,看看不就知道了。”等他转过身,她已经在石上坐下。她眼睛看了眼石头又看了眼邱胜翊,说:“嗯……这石头很大哦?”一只手顺便清走了占着身边位置的杂物。
  
“是很大。”他盯着石头。
  
蹙起眉,“这石头大得可以坐好几个人哦?”她的手在身边的位置拍拍。
  
想着。“是可以坐好几个……”
  
“喂!”
  
“嗯?”见她秀眉拧着。
  
“莫非见着光溜溜的女人就吓傻了你?我说这石头很大,是叫你也上来坐,这个时候下船,你一定是想透透气不是吗?”难道不是每个男人都是见色眼开的吗?怎他的反应会呆若木鸡?跟那在船上会调笑她的人一点都不像!她失笑着。
  
他……是想透透气,才出了船到湖边?没错呀。见吴映洁换上一脸笑,邱胜翊这才松了前一刻全身还绷紧的肌肉。
  
“你刚刚是不是以为我要溺死了?”盯住在距她一臂远之处坐下的人。
  
伸长两腿,他臂膀往身后直撑。“我是那么以为,不过见你现在的样子,我刚刚一定是误会了。”望她一眼,尴尬地笑,跟着又转头对住高空悬月。
  
“你的确是误会了,”凝住他困窘的模样,她嘻嘻笑。“不过还是谢谢你。你跟我知道的人不一样,你该是个好人,还是一个……好男人。”恪守非礼勿视呵。
  
听了,他沉静片刻,最后以臂当枕躺上巨石,叹道:“你错了,我不是个好人,更不是个好男人。”
  
“怎么?”学着他的姿势,也躺下,没穿鞋的脚更搭上了膝盖,在空中晃着。
  
湖畔有美月,有消暑夜风,宁静景致使得人不禁全身放松。就连绷紧的神经与防备情绪……也不觉松去,整个人好像被放进了无忧无虑毫无芥蒂的世界里。
  
好久,他说:“你……怎么定义好人?”
  
一根发丝随风搔上鼻尖,她吐一口气将其吹去。“很简单,不做坏事就是好人。”
  
闻言,莞尔。“那你如何定义好男人?”
  
“那更简单,不欺侮女人的男人就是好男人。”
  
“不欺侮女人?”眼中凝着明月,想起好多事,顿时心绪杂陈。“如果一名男子他爱着一名女子许久,却一直未表达心意,等他想说出口时,女子却已没法再等,在当时突然的情况下,男子虽然清楚女子的选择是逼不得已,但他在心底却一直无法释怀,甚至……连她嫁人都无法给与祝福,那么这样一个男人,你觉得他……算得上好吗?”
  
他说得是自己吗?莫非与他想救的人有关?她两眼一亮。“人本来就没有十全十美的,你给祝福,我倒觉得虚伪。”
  
“虚伪?”她的回应还真是干脆。“但除此之外,他不但没给与祝福,也许还害她失了得到幸福的机会。”
  
他想教的人,是他害的吗?她不由得这么猜测。“怎么害?”
  
怎么害?这三个字,让夜夜盘桓不去的梦露又对着他缠来。
  
痛苦地思忖着,半晌,他选择略过。“唉,不说这个,你到这里来,是散心?一个人很危险的。”转过脸,盯住那张在月色下呈现晶莹牙色的脸蛋,她……很讨喜。
  
扳过脸,她瞅着眼前那张古铜色脸庞,银白月光映在上头,只刻划出他深凿的五官,其实严格看来他并不算俊美,但……确实入她的眼。“我是来……洗澡的。”
  
“洗澡?”
  
“还顺便泅水。”她嘿嘿笑着。其实,她到湖边还有个目的,就是溜溜那到现在仍不见个影儿的破仔。啧,究竟哪儿去了?一会儿不出现,就真将它流放此地了!
  
“破破!”
  
说时迟,那时快,那宛若劈木的特异怪叫就在这时响起。吴映洁惊跳了起来,她往石下一探,就看见两条踢呀踢的龟腿。
  
原来躲在石下,难怪找不着它,看她怎把它揪出来!摩拳擦掌,面露狞笑。
  
“那是什么声音?”岂知邱胜翊忽地进出一句,让她险些由石上滑下。
 
“什……什么声音?”嘴角抽搐,脑袋瓜儿乍乱。她该怎么跟他介绍破仔?要真介绍,他不就知道她和破仔全都是异类了?看住坐起的他。“那声音……好像是鱼叫。”随意敷衍了。
  
“鱼叫?我行船多年还未听过鱼叫。”好奇顿生,准备探头。
  
天,弄巧成拙。“唉唉唉……别看,我觉得那一定是这湖里的怪物,不是有人说过,一些会吃人的怪兽最会模仿人熟悉的声音,像婴孩哭呀什么的吸引人注意,然后再一口吃了那被骗着的笨蛋的吗?别看别看!你可不想当笨蛋吧?”挡在他面前,一边摆动臀儿左挡右遮,一边则偷偷又将头探了出去。
  

頂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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