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沒回答,傻傻佇立。
「你知道兩條鐵軌為什麼要平行嗎?」他問了她曾問過他的問題。
她愣了愣,不明白他的用意。「因為這樣火車才能安全地在上面行駛?」
他搖頭,湛眸閃耀笑意。「是為了它們要一起走向同一個終點。」
她怔然凝望他,漸漸地懂得他話裡隱寒的深意,心弦拉緊,很癘很痛。
「跟我一起走好嗎?」他搖搖她的手,示意她與自己一起邁步前進。
她釘在原地,一步都走不了,雙退微微發顫,明眸寒淚。「我不能,田野,我……不能亂動,因為我……」
「我知道。」他柔聲借口。「因為你的眼睛漸漸看不見了,是嗎?」
他果然知道了!
小婕震撼,懊惱的淚水同時盈於眼睫。明明最不想讓他知道的,他還是知道了……
她強忍哽咽,幽幽地道出原本說不出口的秘密。「醫生說,我腦子裡可能有沒清除乾淨的血塊,壓迫到視神經,如果過一陣子血塊不自己消除,只好再開一次刀把它清掉。」
「可是你怕再開一次刀,會有危險。」他完全看透她的驚懼。
她黯然斂眸,不敢看他。「我怕手術成功,還是有別的後遺症,更怕手術萬一失敗,那我就……我可能真的會死,再也……看不見你了。」
「你不會的!」他驀地用力握她的手,不許她說喪氣話。「你會好好地活著,也一定會清清楚楚地看見我,我會一直陪在你身邊。」
她心魂震動,轉身面對他,望向他朦朧搖晃的形影──她的視力,每下愈況,若不開刀,遲早會失明吧!
但開刀後,真能完全康復嗎?「小傑,我不想……你同情我。」
他微笑。「就算我心疼你,那也是因為我愛你。」
「你總是愛上柔弱的女人。」她憂傷地凝眉。
「所以你是認為自己很不柔弱嘍?」他逗問。
「我才不是那種弱不禁風的女生!」她直覺反駁,頓了頓,輕聲歎息。「我不是這意思……唉,你明明知道我的意思。」
「你是怕我是以為你同情你,才放不下你,對嗎?」他點破她幽微的心思。「可是婕婕,我從很久很久以前就放不下你了,從你還是一隻潑辣小女生的時候。」
說她潑辣?
她不悅地嬌嗔。「我現在也可以很潑辣,不信你給我試試?」
「不用試了。」他哈哈大笑。「我知道你可以。」
什麼嘛。她郁惱地努努唇,念頭一轉,心房忽地溫暖地融化。「對了,你怎麼又開始叫我「婕婕」了?你已經好多年沒這麼叫我了。」
「是嗎?」他一怔。「對啊,我是從什麼時候開始不叫的?」是從那次兩人困在山洞後,他怕自己變成野獸,拚命逃避與她獨處那時候嗎?還是當兵回來,她卻對他冷漠相待,堅持去高雄唸書的那時候?
他已經記不得了。
「那你為什麼現在又開始叫了?」她追問。
「我也不知道,就自然而然這麼叫了。」有時候,人會在最不經意的時候,找回曾經遺落的寶物。「你不喜歡嗎?」
「也……不是。」她羞赧地垂首。
「那是喜歡嘍?」
她靜默不語,粉頰蒸氳霞色。總覺得他在喚她「婕婕」的時候,語氣有種特殊的寵愛,彷彿她是他的獨一無二。
她喜歡聽他這樣喚她。
他似是感受到她的心動與甜蜜,不禁捏捏她的手,凝定她猶如薔薇般美麗的容顏。
「跟我一起走。」他牽握她兩隻手,與她十指交扣,掌心貼著掌心。「你不用看路,只要閉上眼睛,跟著我的腳步。」
於是,在他穩重的帶領下,他們面對面,一步一步,橫向走在
兩條平行線上。
每一步,他們之間都是隔著相等的距離,可雙手卻是密密交握,而兩顆心,奏著相同的韻律──
合而為一。
兩個月後。廖家。
風和日麗的早晨,廖爸爸解放完畢,神清氣爽地走進客廳,手一甩,報紙瀟灑地飛越,乖乖躺上茶几,聽見緣廊處傳來清脆笑聲,他好奇地轉頭望。
他的兒子和未來的兒媳婦面對面趴在地上,四目交凝,展開戰鬥姿勢。
他愕然。「那兩隻是在幹嘛?」
「你看不懂嗎?」廖媽媽笑著端來一盤切好的水果。「就玩這個啊!」拇指與中指交扣一彈。
「我知道他們在打彈珠。」當他是瞎子看不見嗎?廖爸爸泛白呀。「問題是那兩隻都多大了?還玩這種小鬼頭遊戲?」
「就幼稚咩。」田媽媽放下果盤,掩唇一笑。「這樣好啊,你不覺得他們鬥得很開心?」
「是挺樂的。」廖爸爸也不禁笑了,看兩個長不大的男孩跟女孩鬥彈珠,鬥到頭顱不小心碰在一起。
「張小婕,很痛耶!」小傑大聲抱怨。
「拜託!我才痛好嗎?」小婕反唇相稽。「你的頭是用什麼做的?硬得跟鐵一樣!我才剛開完刀耶,說不定又被你撞到內出血了!」
「真的嗎?」小傑聞言,大為緊張,一骨碌翻身,雙手捧起戀人的頭,心疼地察看。「我剛撞到你哪裡了?很痛嗎?我去拿藥來幫你搽……」
「搽什麼藥啊?」小婕嗔他,妙目流轉。「內出血搽藥有用嗎?」
「那怎麼辦?」小傑心神大亂。「我們現在馬上去醫院檢查……」
「別神經兮兮了!」小婕狂笑。「沒事啦,我騙你的。」
「真的沒事?」他猶不放心。
「沒事。」她凝睇他,見他為自己六神無主,不由得感動。「我鬧你的,我開刀都過兩個月了,早就康復了,怎麼可能稍微碰一下就內出血?」
「你喔。」他無奈。其實也約莫猜到她是故意整他,只是畢竟無法全然不動搖。「把我嚇慌,你很開心嗎?」
「是挺開心的。」她微笑抿唇,憶起自己兩個月前手術後清醒時,第一眼,便看到他無限擔憂的臉孔。
他滿溢憐惜的眼神,藏不住對她的濃濃愛意,他是真的很掛念她。
「他啊,從你進開刀房就一直守在門外,還跪下來跟老天爺祈禱。」廖媽媽旁聽兩人對話,逮到機會吐槽兒子。「你在裡頭熬多久,他就在外頭心痛多久,進全跟我說,他看到小傑眼睛都飆淚了。」
「我哪有啊?」小傑粗聲抗議,臉頰可疑地赧紅。「進全那傢伙每次都加油添醋,胡說八道!」
「我沒有喔。」也回來度假的進全剛起床,伸著懶腰進客廳,剛好攔截到兄長的指控,急忙申冤。「我敢發誓,哥是真的在開刀房外哭了,看他崩潰成那樣,連我這個弟弟都覺得丟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