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自改+完] 單戀到期 (婕傑) - 我愛黑澀會 | 棒棒堂 [结局小说] - 黑澀會.我愛黑澀會| 棒棒堂小说区 - 我愛黑澀會 | 模範棒棒堂 ♂ 超級後援會 - Powered by Discu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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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轉+自改+完] 單戀到期 (婕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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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再次做出好吃的日式煎蛋,她前陣子已經反覆練習多次,今日驗收成果,她頗感滿意。

  「好了,這樣應該可以了吧。」她取出煎好的厚蛋卷,擱在壽司竹簾上放涼。

  趁這時候,她又切了兩盒水果切片,做幾樣簡單小菜,煮了一壺日式煎茶,從櫥櫃深處取出一個小巧的竹編野餐籃,一一將點心、水果裝進去。

  好像太豐盛了點?

  她看著滿滿一籃水果,有些失笑,但無妨,吃不完頂多再帶回來。

  看看時間,已將近下午四點,差不多該出發了。她提著野餐籃,邁開輕盈的步履。

  來到小傑家,大門大方地開敞,院子裡種著花花草草,燦爛搖曳,小婕深深嗅了口空氣中的清香,櫻唇淺揚。

  她站在一株桂花樹下,伸手輕撫粗糙的樹皮,聽說這棵樹是田野很小的時候親手栽下的,那年他幾歲呢?四歲?五歲?

  可惜她那時候還未出生,也還不認識他,不然就可以陪著他一起挖土植苗了。

  她迷濛地尋思,在腦海裡勾織著美好的幻想,忽地,一道焦躁的聲嗓從落地窗後送出來。
  
  「拜託!爸、媽,你們不要再拿我跟小婕開玩笑了!」

  是小傑。

  小婕凜神,悄悄站上緣廊,聽室內親子爭執。

  「唉,兒子,你真以為媽在開玩笑嗎?我是認真的。」廖媽媽無奈地歎息。

  「老實跟你說吧,你媽我自從心心搬來這裡,就希望哪天她能當我們家兒媳婦。」

  「我知道,可是……我們兩個不可能啊!」

  「為什麼不可能?」廖爸爸逼問。「你不喜歡小婕?」

  「我當然喜歡……」

  「喜歡的話還有什麼問題?」

  「問題可大了!」小傑語氣懊惱。「我是喜歡小婕,可是是那種哥哥對妹妹的喜歡。」

  「就算你以前當她是妹妹,以後還是可以當她是女朋友啊。」

  「怎麼可能?」

  「怎麼不可能?」廖媽媽反駁,試著放柔嗓音。「小傑,你聽媽說,我知道現在是因為清美才剛過世幾個月,你可能一時還不能接受新戀情,但你好好想想,你跟廖小婕真的很合適,你千萬別再錯過機會。」

  「這跟……清美無關。」小傑咬牙。「跟任何人都無關。」

  那跟什麼有關?

  小婕全身凍凝。究竟為了什麼,小傑就是無法接受她?

  「小婕對我來說……就只是妹妹而已,我對她不可能有別種感情。算我拜託你們,爸、媽,你們以後別亂講話了,這樣我們會很尷尬耶。」

  是很尷尬,因為她愛他,他卻不愛她。

  小婕怔怔地想,心房沉靜地飄雪,一股涼意在她體內無聲地漫開。

  「小傑,你聽爸媽說……」屋內,廖家二老還試著勸說兒子。

  「別說了,事情就這樣。」小傑一口回絕,大踏步走向落地窗。「我先去看看小婕弄得怎麼樣了?怎麼還沒……」他驀地頓住,驚愕地瞪著佇立在緣廊的小婕。「你已經來了?」

  「嗯。」她顫著嗓,顫著身子,凝聚僅餘的力氣,牽動僵冷的唇角,朝他綰開一朵清甜的微笑。「我們走吧!」

  「你都聽見了?」他啞聲問。
  
  「嗯。」她輕輕點頭。

  沉默放肆地蔓延。

  兩人一時都無語,沿著河邊漫步,來到一條廢棄的鐵道前,小婕站上鐵軌,雙手展開,像走平衡木。

  她從以前就喜歡這樣玩。小傑凝望她,微微地笑,不知怎地,眼睛有點澀,胸臆橫梗某種難以理清的情緒。
  
  「小婕。」他低喚。
  
  「怎樣?」她沒回頭,繼續在鐵軌上來回行走。

  「我考慮過了,下個月要去北歐進修。」

  「去北歐?」她震住,訝然回眸。「為什麼?」

  「因為……」他喉嚨很乾。「我覺得最近有點遇到瓶頸了,想出國充個電,看能不能學點新的設計概念。」

  「你要出國充電啊……」她恍惚,仰望天空,眼神迷離。

  「其實我早就想去了,之前是因為清美,所以才……」他頓了頓。「總之我現在可以成行了。」

  因為他現在心無掛念了。小傑悵然尋思。

  他們又要分離兩地了,好不容易她到台北工作,以為可以跟他拉近一些距離,原來,還是一樣遙遠。

  「聽說北歐那邊有很多知名的設計大師,是可以給你一些新靈感……要去多久呢?」

  「不一定,也許兩、三年吧!」

  「嗯。」她默然不語,喉間噎著一股酸意,好半晌,才朝他招手。「你也過來吧!我們來比賽。」
  
  「比什麼?」他放下野餐籃,站上另一條鐵軌。

  「比誰先走到另一頭,我數一二三就開始!」

  「好啊。」他從容地接下戰書。

  「一……二……三!」她搶先出發,足尖輕快地點著鐵軌,以小碎步前進。


  他速度也不慢,平衡感不輸她,步伐比她跨得大,很快便抵達鐵路另一端。

  她落後他幾步,見他抵達終點,停下腳步,不再追趕。

  「我贏了!」他轉身宣佈,本以為她會不服氣地嗆聲,她卻只是淡淡一笑。

  「小傑,你知道為什麼這兩條鐵軌一定要是平行線嗎?」

  他愣了愣,不明白她為何忽然這樣問。

  「因為只有這兩條鐵軌,兩兩相距相等,才永遠不會相交,火車才能安全地行使在這條鐵道上。」她低聲解釋。

  他有些茫然,懂得這話表面的涵義,卻不懂言外之意。

  她到底想說什麼?

  她看出他的迷惑,臉蛋一歪,俏皮地眨眼。「所以平行線,不見得是不好的,沒有交集不見得是壞事,你說對不對?」

  什麼意思?他還是不懂。

  真是呆頭鵝!

  她暗暗歎息,索性挑明了說。「小傑,我們永遠是好朋友,對吧?」就像這兩條鐵軌永遠不相交,很平衡,很安全。

  他胸口一震,總算恍然大悟。
  
  原來她是藉著鐵軌比喻兩人的友誼,也算是回應她方才聽見的爭論。

  他說,他只是把她當妹妹,而她也表明兩人只是好朋友。

  她迷濛地微笑,眨去眼裡隱隱的灼痛,揚起眸。「所以你肯答應我嗎?」

  「啊!」他笑著應允。「我答應你,有一天我會設計你專屬的作品。」

  「有一天?那要多久?」她追問。

  「不知道耶。」他聳聳肩,刻意逗她。「靈感這事很難說,也許十年?」

  「還要十年啊……」她微惱地抿抿唇,片刻出神。她有多少個十年可以等待?十年後,他與她,是否依然是兩條無法交錯的平行線?

  十年後,她還能像從前、像現在一樣偷偷愛著他嗎?單戀一個人,最長的期限可以是多久?

  「好吧,我就等你十年。」她對他粲然地笑。「十年以後,我會開一家自己的小餐廳,你就來幫我的餐廳做設計,如何?從裝潢到用品,全部都要一系列的。」

  他無聲地吹了個口哨。「你的要求愈來愈多了,看來我這個人情欠得很大啊!」

  「你知道你欠我就好了。」他欠她的,可不只是人情,還有相思之情。「啦,我們來吃點心吧,我做了你愛吃的日式煎蛋喔。」
「你真的會做?」

  「你嘗過不就知道了?」

  「你要知道,這道我可是從小吃到大,標準很高的喔。」

  「你就試試啊。」

  「好,我就來吃吃看味道如何……」
 
  很好吃。

  比他吃過的任何日式煎蛋都好吃,甚至比他家娘親做的都還好吃。
 
  怎麼會這樣呢?他知道她手藝很好,這幾年在餐飲學校跟餐廳打工學到很多,之前賴在他家做飯給他吃時,他也深有體會,但這個厚煎蛋的滋味……比他想像的美妙多了,一層一層,疊上豐富細膩的口感。

  吃的時候,他竟有些慌張,萬一以後吃不到了怎麼辦?要他連續幾年戒斷這樣的好滋味,他做得到嗎?

  才吃一次就上癮,怎麼可能?

  「小傑,你還是小孩子嗎?多可笑!」他低聲自嘲,搖搖頭,試著甩去腦中的妄想,甩去胸臆那莫名的不捨。

  但就是甩不掉,在打包行李的時候,他一直感覺舌尖彷彿還迴旋著那甜蜜有層次的滋味。

  鏗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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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疊意外落地,田野震了震,急忙拾起其中一片,那是死去的未婚妻送給他的鋼琴。
  
  「最近你太忙了,我們難得能約會,你工作的時候就聽這張,就當是我陪在你身邊吧。」當時,她送禮的時候,粉頰微赧,笑顏羞澀。「先說好,不准笑我彈得不好聽喔。」

  他怎麼會笑她呢?就算要笑,也沒機會。

  因為他從沒認真聽過這張,在她生前,他只漫不經心地聽過一、兩次,反倒是她去世以後,在小婕的強逼下,他認真聽了。

  第一次專心聽這張,竟是在她香消玉殞後,他這個未婚夫,做得很愧對她。

  「我對不起你,清美。」他喃喃低語,胸口微微刺痛,黯然捏緊冰涼的外殼,然後將它仔細封進行李箱裡。

  收拾得差不多了。他檢查行李內容,確是該帶的東西都帶了,將護照跟旅行支票收好,瞥望牆上時鐘。

  九點半了,他該去餐廳接小婕了,他們說好在他出發前一夜,一起吃最後一頓宵夜。

  正欲出門,手機鈴聲忽地唱響,他接電話。

  「小傑,你不用來接我了,晚一點我再過去找你。」是小婕的嗓音。

  「怎麼了?」他聽出她語氣急促。「發生什麼事了嗎?」

  「是我老爸。」她歎氣。「他又闖禍了,我得先處理一下。」

  他皺眉。「處理什麼?你現在人在哪裡?」

  「警察局。」

  當小傑趕到警局時,小婕正疾言厲色地斥責父親,而張爸爸垂著頭,雙手搓握,如同一個犯錯的小學生,乖乖聽訓。

  「這是第幾次了?你告訴我,究竟要到什麼時候你才要戒掉賭博的壞習慣?」

  「唉,小婕,老爸知道錯了嘛,你就不要碎碎念了好不好?」

  爸爸被女兒當眾叨念,頗感面上無光,嘻皮笑臉地懇求。「而且我這也不算賭博啊!只不過跟朋友小小打個牌,消遣而已。」

  「消遣?」張小婕冷哼。「消遣到兩個人打起架來,還鬧到派出所?」

  「是他想賴帳,我一時不爽才會……」張爸爸想辯解,見女兒神色不善,識相地閉嘴。「好吧,我不說了。小婕,你就當行行好,快點把我保出去吧!剛剛警察只給我吃了一碗麵,我肚子還餓著呢,我們父女倆很久沒見面了,去吃點宵夜、喝點小酒怎樣?」

  「你還想喝酒?」張爸爸不多說話還好,一說張小婕更火大。「上回你就是喝得爛醉在路邊蚤擾行人,才會被送來警察局,你忘了嗎?你還敢喝酒?」

  「就喝一點嘛!」張爸爸厚臉皮地耍賴。「有你盯著我,我不會喝醉的。」

  「不行!」張小婕容顏一凝。「我不會跟你去喝酒,你今晚也別想走出派出所。」

  「什麼意思?」張爸爸面色一變。

  「意思是,我不會保你出來,你就在這裡待一個晚上吧,好好反省!」黎妙心冷淡地撂話,轉向一個老警察,深深一鞠躬。「對不起,方叔叔,我老爸又惹麻煩了,能請你們拘留他一個晚上嗎?」

  「要我們拘留他當然是可以啦,但是小婕,你真的不帶他走嗎?」老警察看來與她是舊識了,很自在地喚她小名,拿她當自家晚輩看待。

  張小婕搖頭。「如果不讓他受點教訓,他永遠不會悔改的。」

  「那好吧。」老警察命令其他年輕警員。「把他帶進去!」

  「小婕,小婕!」張爸爸大呼小叫。「你不會這麼狠吧?真要你爸在拘留所待一夜?哪有你這麼不肖的女兒啊?你不怕說出去被人笑嗎?心心,不要啦!你老爸真的很可憐,好冷好餓喔!心心……」

  張小婕咬緊牙關,不管父親怎麼呼號裝可憐,就是狠下心不理,淚光隱隱在眼裡閃爍。

  小傑在一旁看了,胸口擰緊,隱隱疼痛著,他走向她,嗓音暗啞。「你真的不保你爸出來嗎?」
 
  她倔強地別過眸。「明天再說。」
  
  他凝望她蒼白的容顏,眉宇收攏。「這種事常常發生嗎?我看你跟那個警察好像很熟的樣子。」

  「我從小就認識方叔叔了。」她無奈地解釋。「你也知道,我爸從以前就是這樣,進出派出所像吃家常便飯。」

  「那這幾年你在高雄,都是誰保他的?」
  
  「有時候是他那些酒肉朋友,有時候是我來台北。」

  「你來台北?為什麼我都不知道?」小傑驚訝。
  
  「這種事……沒必要跟你說。」
  
  所以她一直是獨自一個人承受這些嗎?為什麼不告訴他?他可以幫忙啊!如果今夜不是他主動追問,她也打算瞞著他嗎?
  
  「你應該告訴我的。」他又心疼又懊惱,忍不住責備。「你有當我是朋友嗎?」

  她無言,揚起微微泛紅的眸,他胸口如遭重擊,心痛不已。
  
  「別這樣看著我了,喝酒吧!」張小婕豪邁地勸酒,端起酒杯跟他的相碰,然後一仰而盡。

  小傑怔忡地望她。
  
  「喝啊!」她伸手推他酒杯,抵向他的唇。

  他勉強喝了一口。
  
  「喏,吃點菜。這蝦子看起來很好吃耶,我替你剝。」
  
  「不用了。」他擋住她的手,搖搖頭。「我剝給你吃。」
  
  小傑默默地剝蝦,一尾一尾,褪去蝦殼,裸露軟嫩的蝦肉。

  離開警局後,兩人來到附近的海產店吃菜、喝酒,小婕一杯接一杯,放肆豪飲,他看得心生不忍。

  「吃點東西。」他將剝好的一盤蝦肉推向她。「不然容易醉。」

  「嗯。」小婕吃肉喝酒,好不快意。「小傑,你明天早上幾點的飛機?」
  
  「七點多。」

  「那不是五點就要到機場了,半夜就要出門了?」她瞥了眼腕表,秀美微顰。
  
  「那要早點讓你回去休息了。」話語裡藏不住惋惜的意味。

  他深思地注視她,她臉蛋嫣紅,水眸瑩瑩,櫻唇明明噙著笑,他卻感覺到那笑裡潛藏的無限心傷。

  「我想,我改機票好了,晚幾天再出發。」他忽然覺得好捨不得離開她,不忍心丟下她一個人。

  她聽見他的話,斟酒的動作一凝。「晚幾天?要多久?」
  
  「再看看吧。」他也不確定。
 
  再看看?要看什麼?小婕瞪視眼前的男人。他是不是同情她?是不是覺得她好可憐,有那樣一個不中用的老爸,所以為她擔心,走不開?

  他以為她會感激他為她留下的好意嗎?他留下又能怎樣?能替她勸服那個死不悔改的老爸?

  他以為他留下來,能做什麼?她不需要他的同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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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給我聽著!廖俊傑。」她驀地傾身上前,揪住他衣領。「男子漢大丈夫,要走就乾脆一點!」

  「小婕……」
  
  「你不是說,創作上遇到瓶頸嗎?不是說想到北歐學點新東西,尋找新靈感嗎?那就去啊!去學點像樣的東西回來!你以為自己是天才嗎?憑你的才華可以燃燒一輩子都不求進步嗎?局限在台灣這小地方,你能夠大鵬展翅嗎?你給我飛出去!要是沒成為國際知名的設計師,不准你回來!」她醉意盎然地嗆聲。
  
  而他聽著她嚴苛的言語,感受到的,卻是最熱情的善意。

  她是為他著想的,所以才如此毫不客氣地驅離他。

  「你聽見了沒?廖俊傑,在你沒大放異彩以前,不准你回來!」她再次警告。他胸口一融,不自覺地點頭。「是,我聽見了。」
  
  「很好!」她滿意了。「啦,我們乾杯!」

  兩人又在海產店坐了半個多小時,午夜時分,小傑招來計程車,親自送她回家,到樓下時,她揮手要他先走。
  
  「已經很晚了,你快回去休息吧。」
  
  「我送你上樓。」他很堅持,她醉成這副模樣,沒見她安全進家門,他不放心。
  
  「不用了……」

  「走!」他不容她拒絕,扶她走上樓,她醉得沒法拿鑰匙對準門孔,還是他替她開的門。
  
  「好了,你可以走了,別進來……」她想阻止,他卻已踏進屋內了,她整潔小巧的套房,在他清睿的眸光下一覽無遺。
  
  「怎麼這屋子裡……都是我的作品?」他驚愕地變了聲調。
  
  「你都……看見了?」她自嘲地勾唇,忽地感覺全身無力,靠著牆,滑坐在地。「對啊,都是你的作品……沒錯。」

  客廳的懶人椅、造型茶几、創意收納櫃,以及廚房一系列的用品,都是他的作品,都是她寶貴的收藏。

  她的心,都讓他看見了,赤裸裸地,攤在他眼前。
  
  「小婕,你……」他在她身前蹲下,震驚地瞪著她,他的眼神好複雜,閃耀著令她無從逼視的光芒。「連我以前送你的彈珠,你都還留著?」

  是啊,她是留著,寶寶貝貝地供在碗裡,如果那兩條金魚能夠有長一點的壽命,她現在也一定仍用心地養著它們。

  「是你說要我好好收著的啊……」她呢喃。「難道你希望我把你小時候的珍藏丟掉嗎?」

  「我不是那意思,只是……」他說不出話來。

  他嚇到了嗎?因為感受到她對他藏不住的愛戀,震驚得遺忘言語?或者其實他早就猜到了,只是不肯點破?

  她單戀他這麼多年,他真的遲鈍到一點都看不出來嗎?
  
  她好怨,好怨……

  「為什麼我不行呢?」她朦朧地凝睇他,嗓音極輕極細,彷彿風一吹便會散了。
  
  「你說什麼?」他聽不清。
  
  他是在裝傻嗎?她苦澀地牽唇。「為什麼……就是我不可以呢?我不想當你……妹妹,我可以不只是你妹妹嗎?」

  禁忌的封印被揭開了,她知道自己千不該萬不該,跨過那道危險的邊界。

  瞧他臉色發白,一副大受打擊的表情,她忽地笑了,笑裡夾雜著哭音,透露著一個女人最深沉的悲傷與無奈。

  她將臉蛋埋進雙膝之間,笑著流淚。

  「小婕!」他焦急地握住她顫抖的肩。「你還好吧?小婕?」
  
  她很好,好得不得了,她只是覺得自己蠢,不該妄想跨過禁忌的界線。
  
  「對不起,小傑。」她揚起頭,顫著雙手捧下他的臉,深深獻上一吻。這是道別的吻,是跟他說再見的吻,她會勇敢地送他離開,等他再回來的時候,這個錯亂的夜晚將成為一段無足輕重的回憶──

  隨風而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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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澀澀地苦笑,起身收拾行囊,在夕暮時刻,走過涼意颯颯的街頭,回到暫居的公寓。

  公寓是兩房一廳的格局,他將其中一間房作為工作室,擺滿了各式作品,近來他受到影響,除了採用金屬及玻璃材質外,也大量使用天然木材做為創作原料。
  
  他走進廚房,亮了燈,為自己烹調簡單的晚餐,芬蘭鄰近北極圈,農產稀少,他厭倦了風味一成不變的料理,寧願自己做菜。
  
  可惜他在製作工藝方面手很巧,在料理方面就完全不行了,大多是下面下水餃吃,曾經有次嘗試做日式煎蛋,下場是廚房凌亂得像戰場,還燒壞了兩隻鍋子。

  這事告訴小婕,肯定會被她嘲笑一頓吧?

  但他並沒告訴她,事實上,從他離開台灣後,兩人便斷了音信。他寫過給她,她卻不回,他想她是刻意躲著他。

  也該這樣的,畢竟兩人分別那一夜,是有幾分尷尬。

  煮好泡麵後,小傑懶得裝碗,連鍋端進客廳,拿起一雙筷子,就這麼吃了。泡麵裡加了蛋,豬肉片跟冷凍蔬菜,勉強算顧及營養。
  
  隨便打發晚餐,他為自己斟了一杯加冰威士忌,一面啜飲,一面站在架前挑選。
  
  架子最上方一格,嵌的就是他前未婚妻留下的鋼琴。他猶豫地流連片刻,還是略過了,取下另一片新買的芬蘭當地樂團的專輯,放進音響。
  
  其實他並不怎麼喜歡聽鋼琴,比起那如水晶般清澈的琴音,他寧願聽更激情一些的重金屬音樂,尤其在特別靜謐的異鄉夜晚,他更需要強烈的聲響驅走寂寞。

  前未婚妻彈的鋼琴,只會令他更寂寞。

  他知道自己對不起她,尤其來到北歐後,他發現自己竟然很少想起她,她的形影,在他回憶裡逐漸褪色。
  
  工作跟我,到底哪個比較重要?

  她曾經如是問過他,而他當時是怎麼回答的?他忘了,只記得無奈。
  
  他無奈,不是因為覺得她無理取鬧,而是如今方恍然驚覺自己無法愛她比創作多,在專注工作的時候,他可以完全忘卻她的存在。

  他不是一個好情人,絕對不是
  
  音響唱完一首曲子,暫停數秒,此時,一串清脆的鈴聲適巧落下,穿破靜夜。
  
  小傑左顧右盼,在沙發上找到手機,接起電話。

  「喂,是廖俊傑嗎?」聲音很不清楚,像是穿過太遙遠的國際線路,遺落了某些重要的粒子。
  
  「我是,請問是哪位?」他按下音響暫停鍵。

  「我是小婕她爸啦!」
  
  「是張叔叔?」他訝然。離開台灣前,他趕往派出所探望黎爸爸,擔心小婕為父親奔波太勞累,他特意留下公司電話,要對方有事隨時跟他的合夥人聯絡,請他們幫忙。「怎麼忽然打電話來?是我朋友不肯幫你嗎?」

  「不是啦,他們都有照顧我,我很感激。」張爸爸尷尬地解釋。「我打電話給你,是因為這件事他們幫不上。」
  
  「什麼事?」他蹙眉。「很嚴重嗎?」

  「很嚴重,真的很嚴重,我都不曉得該怎麼辦才好了」說著,張爸爸嗓音已略微哽咽。

  小傑一凜。「到底怎麼回事?」


  「是小婕啦!她出車禍撞到頭,醫生說裡面有出血,不開刀很危險,可是開刀也很危險,小婕答應要開刀,可是……」

  線路一陣沙沙作響,小傑聽不清黎爸爸說什麼,愈發心急如焚。

  「張爸爸,你說小婕開刀,結果怎麼樣了?」他焦躁地追問。
  
  「她很不好,情況很不好」
  
  他一顆心懸在半空中。「有多不好?手術失敗了嗎?」
  
  「我也我不知道啊!總之小婕一直在昏迷,她醒不過來!哇……」張爸爸終於挺不住,嚎啕大哭。「小傑你說怎麼辦?我們家小婕不會有事吧?她開刀前有交代過我,不准跟你提這件事,可是我真的不曉得怎麼辦我怕她就這麼去了,丟下我一個孤單老人不會吧?嗄?你說不會吧?」
 
  小傑無言,腦袋瞬間當機,一片可怕的空白,良久,他才嘶啞地撂下一句──

  「我馬上回去!」

  ***
  
  「你回來了喔。」

  冷淡的音調,揪緊他心弦。

  他怔慌地站在原地,頓時手足無措,為什麼心心不看他,為何對他如此生疏?

  兩人久別重逢,她一點都不感動嗎?

  「小婕。」

  「我要走了。」她漠然宣佈,纖瘦的身子,在他面前挺成高傲的骨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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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心跳乍停。「去哪兒?小婕,你走去哪兒?」
  
  「你幹嘛一副緊張兮兮的樣子?」她斜眼睨他,似是嘲弄。「我去哪兒,干你什麼事?」

  當然干他的事!怎麼不干?
  
  因為她是他妹妹啊!他一直拿她當自家妹妹看待,比誰都疼她關心她,她怎能這樣說走就走?
  
  「小婕,別走,別離開我你不能離開,不可以!」
  
  一陣激烈的晃動猛然震醒小傑,他恍惚地眨眼,好一會兒,才發現自己坐在飛機上。
  
  原來是夢。

  他悵然尋思,坐正身子,髮鬢冷汗涔涔,空姐正好在送餐,他接過她遞過來的濕紙巾,抹去臉上汗水。

  坐上飛機,已將近十個小時了,而他離台灣,仍有半個地球之遠。

  聽說小婕昏迷不醒,他立即啟程改往赫爾辛基機場,最晚班飛機已起飛,最早班飛機又未降落,他只能在機場枯等。
  
  從北歐回台灣,沒有直飛的班機,他只能先飛到輪敦,接著又訂不到合適的航班,又得在曼谷轉機一次。
 
  算算等他趕回台北,至少超過三十個小時,這段時間小婕情況會產生什麼樣的變化,他不敢想像。
  
  我怕她就這麼去了,丟下我一個孤單老人不會吧?嗄?你說不會吧?
  
  老人家的哀號不停在他耳畔迴響,折磨他所剩無幾的理智。
  
  不會的,小婕不會有事的,她一定會平安

  他在心裡千百遍地祈禱。
  
  空姐發了餐盒,他呆愣地看著,毫無食慾,勉強逼自己吃,握著叉子的手卻又不爭氣地發顫,抖得厲害。
  
  他試著用另一隻手握住,結果整個身軀都跟著顫慄。

  他惶然。

  這極端的恐懼是怎麼回事?自從接到張爸爸的電話後,他便心神不寧,不能吃不能睡,短暫打盹,也立刻遭夢魘纏身。
  
  他夢見過往的回憶,夢見當他結束兵役趕回老家時,他一心掛念的女孩對他有多麼無情,她急著收拾行李前往高雄。

  他以為她看見他會很高興,因為她失去了相依為命的奶奶,他以為她會飛奔到他懷裡,哭著傾訴那段日子所有的委屈。

  但她沒有,她冷漠地推開他。
  
  後來他才從進全口中聽說,也許是因為她有了男朋友,有了戀情的寄托,自然不需要他這個大哥哥的關照了。

  是那樣嗎?因為她戀愛了,所有不再在乎他?
  
  至今,他仍記得當時的迷惑,以及一股難以捉摸的慌亂

  一念及此,廖俊傑撐持不住,終於開口向空姐要了一杯酒,試著以酒津鎮定忐忑不安的心緒。
  
  就連握著酒杯的時候,他的手也是顫抖的。
  
  好慘……

  他怔怔望著自己的手。一年半前,他才遭受未婚妻猝然去世的打擊,但他不記得自己經歷過如此痛徹心肺的惶恐。
  
  只有張小婕,能令你不顧一切,對嗎?只有為了她的事,你才會變成那個我不認識的廖俊傑!

  他的未婚妻曾經這般指責他,就在他為了小婕醉倒酒吧而抓狂的隔天。

  在那之前,他們幾次為了她而口角,在那之後,更是爭吵不斷,到最後,清美禁不住崩潰了,撂下狠話──
  
  我只有一個要求,就是你離她遠一點,愈遠愈好!

  然後,清美出了意外,而他因此不能原諒自己。

  他覺得自己辜負了未婚妻的愛,每當多與小婕相處片刻,每當縱容自己貪戀她的笑顏,他的心,其實都隱隱在疼痛,腦海深處不時聽聞尖銳的抗議。
  
  他知道自己不該,很不應該,接近心心對他而言已經變成一種罪,他卻無法克制自己不犯罪。
  
  到後來,他只能選擇逃避,遠遠地,逃到鄰近極地的北國。
  
  他在最冰冷的天涯,思念在溫暖海角的她。

  他以為自己能做到無情,以為自己能斬斷相思,但是

  廖俊傑轉過頭,望向窗外起伏的雲海,以及雲上,一輪淒清的明月。

  為何回家的路,會如此遙遠?為何去到她身邊,會這麼難?

  ***

  剛下飛機,廖俊傑一秒也不敢耽擱,馬上打電話給張爸爸,可是鈴聲一聲響過一聲,對方就是不接。
  
  為什麼不接?他緊張得心臟狂跳。該不會發生什麼事了吧?

  他飛奔衝出機場大廳,跳上計程車,過程撞倒好幾個人,連自己也狼狽地跌跤,又一骨碌爬起來。

  一個大男人慌成這樣實在很糗,但他絲毫顧不得顏面,只想早一刻趕到醫院,趕到小婕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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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又撥電話給弟弟。

  「哥!是你?」進全很意外。
  
  「小婕出事了,你知道嗎?」小傑不寒暄,直接切入正題。
  
  「我知道啊。」
  
  「知道為什麼不早點告訴我!」他抓狂。若不是張爸爸打電話來哭訴,難道要繼續瞞他到最後一刻嗎?
  
  「因為我也是昨天才知道的啊!」進全辯解。「我陪科主任去參加醫學年會,昨天回台灣,才發現原來小婕出了車禍,現在住在我們醫院。」

  「她怎樣了?醒了嗎?現在情況怎樣?還好吧?」小傑焦急地追問。

  「哥,你冷靜點,聽我說。」

  「那你快說啊!」
  
  「她醒是醒了,可是……」懸疑地頓住。

  小傑霎時忘了呼吸。「可是怎樣?」

  進全歎息。「唉,我也不曉得該怎麼跟你說,總之她情況還好,看來一切正常,只是你是為了她回來的吧?哥。」
  
  「廢話!」小傑不耐地吼,不明白弟弟為何忽然問這種顯而易見的問題。

  「其實我早就看出來了,你對心心格外不同,只有她會讓你緊張到失去理智。」
  
  「你到底想說什麼?」
  
  「你還記得你當完兵回來,她卻說要去高雄唸書那時候嗎?」進全若有所指地問。

  小傑愣住,憶起在飛機上糾纏他的夢魘。「我記得那又怎樣?」
  
  進全沉默,短短數秒,對田野而言,卻是漫長磨人的幾個世紀。「我怕你回來見到她,會覺得不如不見比較好。」

  相見不如不見,這是進全給他的暗示。

  小傑不懂,他怎麼可能寧願不要見到心心呢?他千里迢迢從北歐趕回來,為的就是見她一面,確定她平安無事啊!

  他怎麼可能不想見她?他思念她到幾欲發狂,若是從此以後不能再見到她,他不敢想像自己的未來會是如何暗淡無光。
  
  他的世界將猶如極地的冬天,進入漆黑的永夜。

  他當然想見她!怎能不見?

  小傑自嘲,不再嘗試理清弟弟話中的線索。進全或許只是故意惡整他而已,一向如此。
  
  等他見過小婕以後,看他怎麼教訓這個自以為聰明的弟弟。
  
  他暗自決定,聽說自己最牽掛的女孩一切安好,高懸的心稍稍安落,倉惶的情緒也鎮定些許。
  
  到醫院時,他還記得先到樓下商店街買一束她最鍾愛的紫色鬱金香。

  「哥,你來了。」
  
  在醫院走廊,他第一個碰到的熟人就是自己弟弟。

  進全身穿白袍,臉上掛著副眼鏡,斯文俊朗,氣宇軒昂,每個經過他的女人都忍不住多瞧他一眼。

  小傑拍拍弟弟的肩膀。「好久不見,看來你還是一樣受歡迎嘛。」
  
  「還好啦。」進全不以為意地聳聳肩,早習慣成為異性住,注目的焦點。
  
  「小婕住哪間病房?」田野迫不及待地問。

  「我帶你去吧。」進全領路,兩人搭上電梯。「昨天我發現小婕住在這裡,今天就請高層幫忙,把她轉到頭等病房。」
  
  「那太好了。」小婕感激弟弟的體貼,他也正想小婕剛動過腦部手術,需要一個安靜舒適的環境調養身體。「到時病房的費用再跟我算。」
  
  「這個你就不用跟我搶了。小婕也算是我妹妹,我也想照顧她啊。」
  
  電梯抵達指定的樓層,門扇滑開,進全踏上鋪著地毯的走廊,田野跟在他後頭,兩兄弟穿過轉角,來到一間位置幽靜的病房前。
  
  門扉半掩,房內傳來小婕略帶鼻音的聲嗓。

  「哎呦,我沒事了啦好悶喔,我想出去走走。」

  她在對誰撒嬌?

  小傑詫異地聆聽,嘴角不禁勾起,雖然沒與她直接面對面,但他能想像到她櫻唇微噘的可愛模樣。

  「可是你才剛開完刀,應該多休息。」一道模糊的男聲。

  是張叔叔嗎?小傑猜測。

  「不管啦,我要出去透透氣,你抱我。」
  
  「真的要進去嗎?」進全忽地回頭望他。

  小傑蹙眉。「當然要啊。」他不管弟弟奇異的眼神,逕自推開門。
  
  首先映入眼裡的,正是小婕纖瘦的倩影,她剛動過大手術,體力尚未恢復,容色蒼白,穿著病人服的身子看來格外羸弱。

  小傑看著,胸口一擰。

  「抱我。」她展開雙臂,綻開嬌媚的笑容。

  那笑,令小傑的心跳異樣地加速,他目光鎖定在她身上,隨她流轉,接著,落進一個年輕男子的胸懷。
  
  他震住,呆看著那年輕男子笑著抱她,低頭親親她額頭,然後小心翼翼地將她放上病床旁的輪椅。

  「毛毯。」小婕指向一方攤在沙發上的薄毯。
  
  「知道了,我幫你蓋。」男子順從她指示,取來毛毯,覆落她退上。
  
  「謝謝,至康,你好乖。」她揚起臉,賞給他嫣然一笑。

  「說我乖?你當我是你養的寵物啊?」名喚至康的年輕人故作不愉地挑眉,伸手柔柔她的頭。

  小傑震撼無語,失神地瞪著這一幕,全身血流凍凝,陣陣顫抖。
  
  這男的是她的戀人嗎?瞧她對他自在地撒嬌,明麗的雙眸像是只容得下他的形影。

  而自己,就站在病房門口,距離她只有幾步之遙,她卻一直沒發現。

  他錯了。

  鬱金香花束頹然垂落,一股難以形容的落寞盤踞田野胸臆,他恍惚地咀嚼著喉間放肆漫開的苦澀。

  原來回家的路途並不遙遠,從芬蘭到台灣,一點也不遠。
  
  遠的是他明明就站在她面前,她的眼裡,卻沒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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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你回來了?」她輕聲問。

  「嗯,我回來了。」他也輕聲回答。
  
  半小時後,當袁至康匆匆趕回餐廳上班,小傑才得到與小婕獨處的機會。他坐在病床旁,而剛坐輪椅散步回來的她靠坐在病床上,臉頰似是因為呼吸到新鮮空氣,微微透出一抹薔薇色。

  小傑怔忡地凝望她,一年多不見,她似乎清瘦了些,是工作忙碌的緣故嗎?還是這次手術太耗體力?

  「什麼時候到的?」小婕微笑,一面伸手拿茶几水果籃裡的蘋果。

  小傑搖搖頭,劫過她手上的蘋果。「我幫你打成泥。」

  「不用了,我這樣吃就可以了。」

  「不行,你是病人,要注意腸胃。」

  「我是腦子開刀,又不是腸胃開刀。」她抗議。

  「不行就是不行。」他沒得商量。

  於是她不再吭聲,默默看著他拿起水果刀,俐落地削皮,切成小塊,然後用果汁機打成泥,又細心地遞給她一把小湯匙。

  「你這樣好像在服侍老佛爺喔。」她接過碗跟湯匙,笑嘻嘻地打趣。
  
  他聞言,淡淡一笑,伸手直覺就要柔她的頭,就像從前一樣,但不知怎地,心有所感,又悵然收回。

  她彷彿感覺到他的遲疑,目光一閃,秀眉微顰。

  「為什麼你出車禍要開刀,不讓你爸爸通知我?如果他前兩天沒打電話來,我到現在還不知道這件事。」

  「要你回來又能做什麼呢?白擔心而已。而且你看,我現在人不是好好的,什麼事也沒有啊!」

  意思是,他反正幫不上忙嗎?

  小傑心弦揪擰。「你現在真的沒事?」
  
  「沒事啊。」
  
  「沒有哪裡不舒服?」
  
  「我好得很。」她保證。「醫生也說,我再休養兩天應該就能出院了。」

  「那太好了?」他茫然應道。她平安無恙,照理說他該欣喜若狂,但胸口卻是空空蕩蕩,彷彿遭怪手挖去一大塊。
  
  「本來就很好啊,是你太擔心了。」小婕諧謔地橫他一眼,開始舀蘋果泥吃,吃了幾口,手忽地一顫,湯匙鏗鏘落地。

  她彎腰想撿,他以一個手勢止住她,幫她撿起來,到流理台洗乾淨才還給她。

  「謝啦!」她想接過湯匙,卻意外抓到他的手,她觸電般地緊急抽回手。

  她現在連稍稍碰到他,都會感到不自在嗎?
  
  小婕察覺她微妙的舉動,喉間澀澀的,噙著苦味。他深吸口氣,逐去腦海憂鬱的念頭,指向她頭頂。
  
  「你這裡的頭髮……」

  「可惡,還是被你發現了嗎?」她小小聲地嘟噥,單手撫住頭頂。「醫生明明說現在腦部微創手術很進步,只需要削掉一小塊頭髮的,可你還是看到了……很醜嗎?」
  
  「不會。」他搖頭。「不仔細看,根本看不出來。」
  
  「那你怎麼會看到?」她嘟嘴。

  因為他很仔細、很專注地看她啊!因為如今他的眼裡心裡都佔滿了她的形影。
  
  望著小婕懊惱嬌嗔的模樣,小傑只覺心神一陣恍惚,又酸又甜,想笑,眼眸卻又隱隱灼痛。
  
  當年那個任性霸道的小女生,真的長大了,現在的她不論是嗔是喜,落入他眼裡,都流露著異樣的女人味,每種風情,都緊緊拉動他心弦。

  不,或許從她還是個小女生的時候,就已經令他心動了……「那個男生是你男朋友嗎?」他沙啞地問。

  「你說至康?」她沒迴避他的問題,很坦率地反問。

  「嗯。」他點頭。
  
  「他啊。」她微歪臉蛋,眸光俏皮流轉。「是我們餐廳的侍酒師,我進餐廳時就認識他了,不過他呆頭呆腦的,一直偷偷暗戀我,到幾個月前才跟我表白。」

  「所以……你就答應跟他交往了嗎?」

  「是啊。」
  
  小傑暗暗掐握掌心。「你很喜歡他嗎?」

  「不喜歡幹嘛跟他交往?」她好笑。「你看我像是那種會因為同情就答應跟人家試試看的女生嗎?」

  的確……不像。
  
  小傑的心更空了,成了一片荒涼雪原,他木然跟著乾笑。「跟你交往的男生,一定要很有膽識,不然可能隨時被你嚇走。」
  
  「什麼嘛,說得我好可怕,我有那麼潑辣嗎?」

  「跟你熟的人就知道,你手上的貓爪,是會抓傷人的。」
  
  「你!」她氣得瞠圓雙眸。「湯匙還我啦!」

  他笑笑,將湯匙放回她攤開的手掌,她握住,挖一大口蘋果泥塞進嘴裡,卻不小心嗆到。
  
  「咳、咳!」

  「你吃慢點。」他聽她咳嗽,連忙替她斟來一杯溫開水,她伸手要接,許是太心急了,一時錯手,玻璃杯直墜落地,碎成片片。

  她望著滿地玻璃碎片,一時呆凝,良久,才擠出細微的嗓音。「對不起。」

  「幹嘛道歉?」他彎腰撿拾碎片。
 
  她急忙叮嚀。「你小心點,別割到手。」

  「我知道。」他撿起幾片大碎片,又用幾張面紙清理一些比較細碎的,確認地上沒留下任何殘屑,才重新為她斟水。

  這次她慢慢地接過水杯,用雙手捧著,一口一口慢慢啜飲。

  他注視她小心翼翼的模樣,心頭滿溢憐惜。「你剛開完刀,體力還沒完全恢復,這幾天一定要好好休息。」

  「我知道啦。」她賞他一枚白眼,彷彿嫌棄他在說廢話。「那你什麼時候要回去?」

  「回去?」他愣了愣。「回哪裡?」

  「芬蘭啊!你現在不是在那裡的學院進修嗎?可以一直請假嗎?」

  「我是在那裡進修沒錯……」他猶疑,可她現在這樣,他哪裡走得開?
  
  「你也看到啦,我根本就沒事。」小婕看透他思緒,嫣然一笑。「而且至康會照顧我,我那個沒用的老爸也會來幫忙,你就不用擔心了。」
  
  她這是在趕他走嗎?

  他霎時不不知所措。「我至少要看到你出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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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打斷他。「我過兩天就可以出院了。」

  他呼吸暫停,陰鬱地凝望她。「小婕,你是不是很不希望我回來?」
  
  她聞言一震,垂落羽睫,沉默數秒,才低低揚嗓。「也不是這樣,我很感激你特地回來看我,我知道你是關心我,可是……」
  
  「可是怎樣?」

  「我怕有人誤會。」

  「誰?」他問,跟著心念一動。「你男朋友嗎?」
  
  「嗯。」小婕幽幽頷首,像是很困難地從唇間擠出嗓音。「他剛看你送我紫色鬱金香,就有點小吃醋,因為他知道我以前……喜歡你,所以……」她頓了頓,半晌,揚起幽蒙水眸。「田野,我是第一次這麼認真談戀愛,你可以……幫幫我嗎?」

  「……怎麼幫?」
  
  「不要再來看我了……」

  「……所以我不是說了,你還不如不要回來。」
  
  進全語鋒犀利,一針見血,刺得田野眼角一陣抽搐。
  
  他這個弟弟,從小就是嘴上不饒他,挖苦諷刺樣樣來,他早習慣了,不在乎……田野咬牙,蕭瑟地品味胸臆間奇異的酸楚。「我不後悔回來,沒親眼確認她平安,我永遠不會安心。」語落,他舉起酒杯,一仰而盡。

  下班後,進全帶他來到醫院附近的酒館,兩兄弟坐在吧台邊,聽慵懶的爵士樂,喝酒聊心事。

  酒館生意並不好,勝在安靜,放的音樂也有品味,田野喝了幾杯,心情卻遲遲無法放鬆,神經線繃緊。

  「既然知道她一切都好,你就別想太多了。」進全看出兄長神色憂鬱,安慰地拍拍他的肩。「對了,你在國外,多少有認識幾個金髮美女吧?」

  「有又怎樣?」

  「沒想過談個異國戀愛嗎?要是我肯定把握機會,跟各國美女多多交流,打好外交關係。」進全不改風流本色,嘻笑諧謔。

  小傑配合地扯扯嘴角。「我對外國女人沒興趣。」
  
  「因為你的心已經遺落在台灣某個女人身上了,對吧?」進全重重歎息,比個手勢要酒保繼續為兩人添酒。「哥,我真不曉得該怎麼說你們好,明明早就該是一對了,卻一再錯過時機,不是你有女朋友,就是她有男朋友,不然就是兩個人都在那邊硬恰,說彼此只是好朋友……到底為什麼啊?你弟弟我真的看不下去了。」
  
  小傑不語,默默把玩酒杯。

  「所以你現在打算怎麼辦?」進全追問。「心心要你別再去看她,你就真的不去了?」

  「不然呢?」小傑苦笑。「我不想破壞她的戀情。」

  「你的意思是你又要退讓了?」

  「這不是退不退讓的問題。」他苦澀地低語,辛辣的酒津成了穿腸毒藥,在他體內興風作浪。「就像你說的,我已經錯過了時機。」

  「那都是借口!」進全不以為然地冷哼。「時機是自己創造的,如果你真的愛她,愛得夠強烈,就算是用搶的,你都會把她搶過來!」

  用搶的?

  小傑震撼,斜眼睨向弟弟。「這樣未免太過分了吧?何必成為人家的第三者?我只要小婕幸福就好。」

  「可她真的幸福嗎?」進全話中有深意。

  小傑愕然「這話什麼意思?」

  進全聳聳肩。「我只是覺得,事情看表面,不一定能看到真相。」

  小傑掐握酒杯。

  「我這樣問吧,當初你跟清美交往的時候,有沒有因為心心吵過架?」田莊緊盯兄長,似是想從他表情的變化看出一絲端倪。

  小傑凜然。「我們……是吵過。」

  「為什麼?」

  因為清美發現,他的心並不完全屬於她,甚至有一大部分,已經被人搶先佔領。

  所以她忿忿不平,所以她才會失了平素的理智與風度,與他大吵大鬧。

  至今他仍後悔,與她最後一次見面,他們給彼此的不是溫暖的微笑,而是憤慨的怒容。

  她會原諒他嗎?

  「清美,你能原諒我嗎?」

  隔天早上,小傑宿醉醒來,為了驅逐惱人的酒意,他到泳池瘋狂地游了幾十趟,然後開車南下,來到死去的未婚妻墳前。

  他帶來一束百合花,為她修整墳前的雜草,虔誠的祭拜。

  「都怪我沒及早認清自己的內心,才會傷了你,也傷了小婕。」他喃喃低語,明知九泉之下的人不會給他任何回應,仍是想慎重道歉。「那段日子,我真的對你不夠好,對不起。」

  那麼,你果然是愛她的嘍?

  他彷彿聽見颯颯涼風,捎來未婚妻幽怨的質問。

  他黯然閉了閉眸。「是,我愛她。對不起我愛她比愛你多,我也是到很後來……才明白這點。」

  微風無語,默默地拂過他耳畔。

  也許清美還是怪他吧,也許清美就是不能原諒他,就算如此,他也只能坦然擔起這樣的罪。

  「謝謝你曾經陪伴過我,我會永遠記得你,記得自己曾經辜負過一個好女人。」

  他孤立墳前,許久,許久,直到夕陽西落,才悵然轉身。

  前路茫茫,灑落幽蒙夕影,他的步履卻愈走愈堅定,身子骨愈挺愈筆直。

  有些事,有些人,錯過就是錯過了,無法彌補,來不及挽回。

  但也有時候,仍有一線轉機,一絲希望。

  只要還有一點點可能,他就不該放棄,否則就只能讓懊悔與心傷一次又一次地輪迴──這次,他決定跟命運之神一搏。

  「你確定要這樣做嗎?」

  「嗯,我確定。」

  小婕堅定地頷首,朝袁至康送去一朵清淡微笑。

  這天,他開車來接她出院,扶她一步步上樓梯,回到她租的小套房,她想泡茶招待他,他卻搖搖頭,示意自己喝開水就好。

  「醫生一直要我勸你最好不要出院。」袁至康自己舉壺斟水,順便也為黎妙心斟一杯,體貼地塞進她手裡。

  「我必須出院。」她捧著水杯。「不然廖進全會懷疑。」

  「你怕他去探聽消息?」

  「是啊,萬一他告訴小傑,就麻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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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說了,你可能會罵我。」他有點可憐兮兮的。

  她心弦一緊,全身莫名地虛軟,血流發燙。「到底什麼事?你說啊!」

  他深吸口氣,小狗似的目光褪淡了,轉回男人的深沉,隱隱透著一抹憂鬱。

  「我知道你現在有男朋友,我也知道你很喜歡他,可是……」

  她心跳乍停。「可是怎樣?」

  「說真的,你不必把我的話放在心裡,也可以聽過就算了,我無所謂,只是我不想再等所謂適當的時機,因為那好像永遠都等不到。」他不著邊際地解釋著。

  而她聽了,莫名其妙,可卻又隱約抓到了些許線索,心跳奔騰,幾乎控制不住。「你……」

  她想追問他究竟想說什麼,但言語卡在唇腔,就是無法順利吐落。

  也許是因為,她也很怕聽到答案。

  小傑看來也是萬分掙扎,眸光奇異地閃爍,好片刻,才抓起她一隻手,擱在自己心口。

  他的心跳與她一般狂野,敲著同等的快節奏。

  「小婕……,我……」

  他怎樣?


  她屏住呼吸。

  「我……」他緊張得鬢邊冒汗,她看著,也跟著慌亂。「我……」
  
  算了,不要說了,千萬別說……她直覺想阻止他,遭他擒住的玉手倉惶地動了動,他緊密地圈住。
  
  「我愛你。」匆匆吐逸的三個字,猶如女巫的咒語,瞬間凝住了她與他,將兩人凍在誰也闖不進的時空。
  
  他們癡癡相凝,這一刻,都在彼此眼海看到波滔洶湧,無法壓抑的情意。

  他愛她?真的愛她?

  小婕不敢相信,呼吸斷了,胸口揪擰而疼痛。她彷徨許久,終於打破魔咒,甩開小傑的手。

  「你瘋了!」

  「我沒有,我是認真的!」他急得嗓音都變了調。「我是……我其實很久以前就喜歡你了。」
  
  「那你幹嘛不早點說?」她怨怒地瞪他。「為什麼現在才說?」

  「因為我……是笨蛋。」他惘然自白。「你說得對,我一直不太聰明,所以才會連自己的心意都弄不清楚。」

  「你……你騙人!」她慌得六神無主。「你騙我的,不然你去北歐以前,我明明跟你表白過的,可你理都不理我……」
  
  「那是因為我覺得對不起清美。」他解釋。「其實清美懷疑過我對你的感情,在她出事前一天,我們也是為了這個吵架,所以我一直覺得……對她有虧欠,更加不敢正視自己的內心。」

  所以意思是他們錯過了?錯過了一個可以相互表白的好時機,直到十四個月後的現在……小婕驀地神智一凜。「小傑,你在同情我嗎?是不是你弟告訴了你什麼,所以你又在發揮你無聊的騎士精神了?」

  「什麼意思?」他茫然。「什麼騎士精神?」

  「你別裝傻了!」她語音尖銳。「每次都是這樣不是嗎?每次你愛上一個女人,都是因為她柔弱,需要人照顧,你最愛那一型的女生了,不是嗎?」
  
  他怔愣地望她。「我不懂。」

  這樣還不懂?他果然是笨蛋!

  她快抓狂了。「意思就是你現在也覺得我很可憐,變成那種需要你照顧的女生,所以你才會愛上我,對嗎?」
  
  「為什麼你會這樣想?」他皺眉。「你不希望我愛你嗎?」
  
  她當然希望他愛她,但不是因為她體弱,不是因為現在的她需要拯救,她要他愛的,是原原本本的她!

  小婕滿心郁惱,淚水刺痛著眸。「我不要你同情我,小傑。」她顫著嗓音。

  「我為什麼要同情你?」小傑整個狀況外。「我承認,這次你開刀嚇著了我,我趕回來的時候好怕再也見不到你,怕到整個人失魂落魄,但是你現在好好的,不是嗎?幸好手術很成功。」

  他不知道。
  
  看著他嘴角噙著的欣慰笑意,她霎時領悟,他並不明白她現在的情況,他以為……她很好。

  落入眼底的形影開始歪斜,焦點渙散,好幾個他在她面前晃動,是因為淚水太浥濫的緣故嗎?他變得好模糊,好模糊……她看不清楚他,她快要看不到他了……「已經太遲了,小傑。」她語氣空幽,身陷在荒涼的世界盡頭,孤單而寂寞。

  「太遲了。」
  
  「為什麼?」他執著地盯著她。
  
  「因為我……」她對他微笑,笑容卻慘淡。「已經不愛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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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u}`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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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她在說謊。

  以前的他或許遲鈍到看不出來,但現在的他,已能辨認出她的口是心非。

  她說她不愛他的口氣跟表情,就跟他十四個月前離開台灣前一夜,一模一樣。

  當時的她眼眸寒淚,唇角卻勾著笑,她不許他牽掛她,不要他的憐惜,推他出國闖蕩,大開眼界。

  她說自己已經沒有遺憾。

  怎麼可能沒有遺憾?一腔情意得不到對方回應,怎麼可能沒有一些些黯然神傷?

  她只是假裝,假裝堅強,假裝自己很好。

  因為這只倔強的小貓,就是……嘴硬啊!

  從以前到如今,一向如此。

  「所以小婕,我不相信你說的話。」

  小傑喃喃低語,握著杯威士忌,走向臥房落地窗外的陽台,倚著欄杆,看勾破天幕的孤單新月。

  他的小婕對他隱瞞了什麼,他一定要查出來。

  他搖搖酒杯,深思地啜飲,幾分鐘後,手機鈴聲震響清冷的空氣,他瞥了眼來電顯示,正是他一直等待的人。

  他接電話。「喂,進全,你幫我問了嗎?」

  「嗯,我問過她主治醫生了。」耳畔傳來進全底沉的嗓音,很難得的,聽不出一絲輕佻諧謔。

  看來事情比他想像的還嚴重。

  小傑蹙眉。「那他怎麼說?」

  「他說……」進全有條有理地敘述他從同仁口中探聽來的內幕。

  小傑聽著,面色逐漸凝重,左手用力掐握欄杆,他咬緊牙關極力克制腦海翻湧的驚濤駭浪。

  「……事情就是這樣。」進全長長歎息。

  小傑沉默半晌。「你記得嗎?你說時機是人自己創造的。」

  「是啊,我是這麼說過。」進全頓了頓,「哥,你打算怎麼做?」

  小傑淡淡牽唇,眼眸迸射湛銳的光芒。「我決定翻轉數學定理。」

  根據腦部斷層掃瞄的結果,我想還是得再開一次刀,時間就安排在下禮拜四,可以嗎?

  下禮拜啊……

  小婕坐在醫院戶外的石椅,怔怔地回想方才主治醫生給她的建議。

  還要在開一次刀,時間就安排在下禮拜,到那時候,小傑已經離開台灣了嗎?

  拜託他一定要離開,千萬別留下來,她不想讓他只對她必須再次動手術的消息,更不希望他知道……

  小婕倏地顫慄,胸房空空蕩蕩,卻又幽幽地漫開一股捉不住的恐慌。

  她在害怕,真的很怕,但她習慣了不向任何人求救……尤其是他。

  她用力掐握掌心,睜大眼,看橫展在路邊一處修剪得整齊漂亮的花壇,肆意綻放的花蕊,隨風送來淡淡清香。

  她眨眨眼,想認清那些事什麼花,迷濛水眸卻只映見一團團朦朧色塊。

  她咬唇,黯然垂斂羽睫。

  有人走向她身後,慢慢地、悄悄地接近她,她渾然未覺,直到對方將一副耳機塞進她耳裡。

  她嚇一跳。「是誰?」

  「是我。」醇厚的嗓音如美酒,一股腦兒地沁入她芳心。「你別緊張,聽聽這首歌。」

  是小傑!

  「你想幹嘛?」她直覺想回頭。

  他輕輕地按住她雙耳,不讓她躁動。「聽歌。」

  她顰眉,不想聽他的話,偏偏他話裡蘊著某種魔力,教她不得不聽。

  她屏凝心神,聽耳機傳唱出的歌聲,伴隨著清悅的琴音,一個女歌手溫柔地唱著──

  天空一樣蔚藍卻換了多少雲彩

  那時的你讓我幸福百分百是否為我等待

  我直到我的愛一直都會存在沒有你淚停不下來

  你知道我依賴多不想我痛說不出來

  她聽著歌詞,一再咀嚼回味歌的意境,軟弱的淚珠驀地在眼裡孕育。

  「這是我弟推薦給我的歌,聽說是最近一個很有名的女歌手唱的。」小傑在她耳畔低語。

  「嗯,是梁文音。」她知道這首歌,歌名是。

  「好聽嗎?」

  她點點頭。

  「我知道我的愛一直都會存在,沒有你快樂都停擺。某一天我期待和你笑的燦爛,回頭看愛都在……」小傑跟著哼歌,卻有些五音不全。

  小婕忍不住噗哧一笑。「你不要唱了……好難聽。」

  他自己也笑了,拿下其中一隻耳機塞進耳裡,與她一起聽完整首歌,直到最後一個音符消逸。

  這算是他表白的方式吧?只可惜……她沒福氣領受。

  小婕悵然尋思,胸臆難受地噎著,她深呼吸,毅然取下耳機。「你走吧,至康待會兒就會來接我了。」

  「他不會回來了。」小傑沉穩地宣佈。

  她一震。「你說什麼?」

  「我說袁至康不會來了。」他彎下身,雙臂從身後圈攬她纖細的頸脖。「他已經把所有的一切都坦白告訴我了。」

  「你這……什麼意思?」她霎時倉惶。「至康到底跟你說了什麼?」

  「你別管他說什麼,只要聽我說。」他側過頭,用嗓音愛撫她敏感的耳殼。

  「你記得你以前說過,我們兩個就好像兩條平行線,永遠不相交嗎?」

  「嗯……我記得。」她心韻亂了調,忐忑不安。

  「可你想想,你的耳朵是平行的,它們卻能聽見同一首音樂,你的眼睛也永遠隔著相等的距離,可它們能看見同一幅風景,還有……你跟我來。」

  他牽住她的手,小心翼翼地領她走向路邊的花壇,兩條平行的水泥矮籬,簇擁著花叢,他扶她站上其中一行水泥矮籬,自己站在另一行,兩個人的手仍隔空緊緊牽著。

  「這裡,像不像兩條平行的鐵軌?」他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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