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风肆虐，白雪纷飞，冬的酷冷使得通往杭州城的官道上不见人踪，此刻惟有一辆马车缓缓而行。赶车的却是两个垂髫童子，一个身穿红袄，一个身穿绿袄，长得一模一样，粉雕玉琢，极是可爱。两人边赶车边说笑，神情悠闲，竟似全未将这寒冬放在心上。

　　马车虽行走得缓慢，但不一刻便到了杭州城外，城里人声鼎沸，倒是颇为热闹。守城门的侍卫走上前例行公事地准备查检，却见绿袄童子从怀中取出一面纯金打制、白玉镶边的令牌，侍卫们一见那块令牌，脸色顿变，恭恭敬敬地退了开去，放行。红袄童子一扬马鞭，马车以同样的速度不紧不慢地进了城。

　　一进城内，先是看到东墙的告示栏下围了一大群人，那喧杂的声音便是由此传出。

　　“啊呀！黄家的七小姐，只怕是活不过这个冬天了。”

　　“可怜哦！黄员外那么好的人家，却是无子嗣膝下承欢之福。那六个儿女个个是不到三岁就夭折了，好不容易这七小姐算是活得长久些，捱过了十三岁，没想到到底还是过不了今年……唉——”

　　“黄七小姐出生的那天，整个杭州城里的桃花全都开了，花香直飘数十里外，人人称为吉兆，本只道这该是个有福之人了吧，没想到仍是薄命。”

　　“嗯！为了给她治病，黄老爷是寻遍名医啊！可连那天下第一名医骆大夫看了，也是束手无策。看来，真的是没的救了。”

　　……

　　此起彼伏的惋惜叹气声传入车内人的耳中，修长的手指将貂皮帘子掀了一掀，露出一双黑如点漆的眼睛，目光温润如水，透露着睿智与从容，“去看看什么事。”

　　“是。”红袄童子应声下车，不一刻便返回来报告说：“禀告主人，杭州城首富程亦先张榜宣告天下，谁能治好他女儿的病，愿以万金相赠。”

　　车内人的黑瞳闪烁了一下，问道：“他女儿得的是什么病？”

　　“不太清楚，据说是身子一天比一天虚弱，看过的大夫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童子揣摩着主人的脸色，试探地说，“主人，您想去为程家的小姐治病吗？”

　　车内人淡淡一笑，目光更是温文，“有何不可？”

　　“可是——”红袄童子急着说道，“王爷还在等主人，要为您接风洗尘呢！”

　　“让他等着吧。”车内人唇角一弯，目光灿灿，显得兴致昂然，“连骆飞华都治不好的绝症，我倒真的是想见识一下。”

南，黄家大宅——

　　黄员外满脸愁容地在大厅中踱着步，听丫鬟们说小姐今早又把药给吐出来了，这孩子，自从知道自己的病好不了后脾气就越来越坏，甚至拒绝见任何人，如此下去，怎么得了？想着想着不禁长叹出声：“老天啊老天，难道真要让我程家绝后，连最后一个女儿都保不住吗？”

　　内堂的帏帘掀起，走出了轻声啜泣着的黄夫人来。只见她双目已哭得红肿，当真是不知为女儿流了多少的眼泪。

　　黄员外上前，低声问：“轻衣怎么样了？”

　　黄夫人摇了摇头不答话，靠到他的肩上哭了起来。

　　黄员外忙轻拍妻子的背安慰她，“如是，命也！我们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也许我们真的和这个孩子无缘吧，夫人千万要保重啊！”

　　“老爷，是不是我上辈子做了什么错事，所以注定了这辈子无儿无女？我已经老了，静怡是我最后的命根子啊！如果她真的去了，我……我也不想活了！”程夫人说着又哭了起来。

　　就在这时，匆匆忙忙地跑进一小厮，一路喊了过来，“老爷，老爷——”

　　黄员外皱眉，喝道：“什么事这般大呼小叫的？”

　　小厮忙放低声音道：“老爷，好消息！刚门口来了个人，要求见老爷，说是为小姐看病来了。”

　　黄员外与黄夫人一听大喜，连忙说道：“哦！快请！快请那人进来……不不不，还是由我们出门亲自迎接吧。”说着起身往大门赶去。

　　走至大门口，只见一辆马车悠然而停，车辕上的两个童子锦衣华服，倒似从画中走下一般。

　　黄员外与夫人对视一眼，程员外道：“神医在哪里？”

　　红袄童子和绿袄童子双双下车，掀开车帘，走出一个宽袍缓带的年轻人来。但见他剑眉高挑，颇有冷傲之态，但一双眼睛却又湿润似水，鼻子直挺，非常秀气，薄薄的双唇突出了其人坚毅的个性。他只是随随便便地站在那里，却风采照人，仪容翩翩。

　　竟是个如此俊雅的人物！

　　程员外不禁在心中暗赞了一声，心道，我老夫生平阅人无数，却也从未见过如此神采飞扬的人物，想必其也真有些门道吧。当下问道：“不知尊驾如何称呼？”

　　年轻人微微一笑，“在下姓邱，名胜翊。”

　　“原来是邱公子，快请进。”程员外顿时为之动容！没想到眼前的这个翩翩少年，就是名满天下的“妙公子”邱胜翊！

　　据说此人琴棋书画、医卜星相、奇门五行皆极不俗，而最最特别的地方就在于他不但是个才子，更有着一种说不出的神奇力量。曾经有人说过：“公子邱胜翊，或许并不能算是天下第一奇人，但有他在的地方，总能创造奇迹。”故天下人以“妙公子”三字称之，意为——人妙、情妙、才亦妙。

　　黄氏夫妇没想到这位传说中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人物竟然会不请自来，救人于无望之际，再想起他以住的种种故事，心中都升起了很浓的希望，脸上也不禁露出了欣喜之色。

　　沈诺回头对两个童子说道：“我自去为黄家小姐看病，你们留守于此，不必跟来了。”

　　二童子齐声应道：“是，主人。”

　　当下随黄氏夫妇往内走去，此际虽是寒冬，但程家大院的花园中，依旧有不少花卉争奇斗艳，尽吐芳华，呈现出一片生机盎然的景色来。

　　走过前院，到了一处桃花林中。比之先前的五彩缤纷，桃林则呈现出一片黯然之色，毫无生气。

　　邱胜翊走到一株桃树前，对首枝干默默出了会神，继而剑眉微扬，脸上露出了然于心的笑容来。他问道：“听说七小姐出世那日，此处桃花悠悠盛开，一片姹紫嫣红，可有此事？”

　　黄夫人叹了一声，道：“正是。轻衣周岁那日，有个方外之人为她看过相，说是生为桃花之命，怕是福薄。我一直不肯相信，没想到这十几年来，果然是一直顽疾缠身，几度垂危……”说到此处，激动地盯住沈诺道：“邱公子，我求求你，救救我女儿，一定要把她治好……我一生命苦，几个孩子都相继夭折，惟独留她一女，若她也去了，我……我活着也了无生趣了……”说着便欲下跪。

邱胜翊忙一把将其扶住，淡淡道：“夫人不需如此大礼，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啊。”

　　黄员外揽来妻子，柔声劝道：“夫人不可如此失态，邱公子既已来此，自会全心医治。”

　　黄夫人泪眼汪汪，看着丈夫，低叹一声，垂下头去。

　　＊＊＊＊＊

　　穿过桃林，就看见前有一湖，湖水碧蓝，竟未结冰。一精巧雅筑依水而建，显得很是清幽绝俗。大门上以瘦金体题有三个绿漆大字——“轻尘居”，字写得极好，很是秀气。

　　邱胜翊不禁赞道：“好一个雅致之所，好一个轻尘之名，这字更好，不知是何人所题。”

　　黄员外答道：“哦，此乃小女自题，名字也是她自己取的，写于去年秋季。”

　　邱胜翊微微一惊，去年，也就是说，黄七小姐在题这匾额时，年仅二十岁。一个二十岁的孩子，竟能写出这样的一手好字来，当真令人叹服。

　　刚走到廊前，便听得房内有瓷器碎裂声传来，哐啷不绝于耳。程员外和夫人不禁都脸上微微一红。

　　黄夫人满脸哀愁，颤抖着声音道：“这孩子……唉，又在闹情绪了……”

　　黄员外对邱胜翊道：“沈公子，这个……小女因病太久，所以性子有点任性。若是等会医治之时，有什么冒犯得罪的地方，还请公子看她身为女子，切莫与之计较。”

　　邱胜翊笑而不答，径自走了进去。

　　刚掀起挡风帘，就有一只墨玉花插直飞了出来，邱胜翊伸手轻轻将其接住，再走了进去。

　　屋内，一少女尖声叫道：“出去！你们都给我出去！听到没有？我不喝药，我不喝药！让我死了算了！你们给我通通都出去！”

　　当下有几个丫鬟匆匆逃出，见了逃诺都是怔了一怔。

　　那少女随手抓了一个翡翠果碟往墙上一砸，跺足道：“我讨厌你们，讨厌死你们了！你们很烦，知不知道！”她边骂边回头，瞧见了邱胜翊，顿时僵在了那里，骂声也停了。

　　只见这少女头发极黑，面色又极白，两相映衬下更显得瞳目深深，浑身带着一种说不出的灵逸之气。这种灵贵掩盖了她眉间的病容，却也更衬托出了那分娇柔的虚弱。

　　少女乌黑的眼睛带着防备的目光将沈诺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几遍，皱起眉道：“你是谁？谁允许你这样冒冒失失地闯进来的？你是我爹娘新找来的大夫么？我说过了，我不要看大夫，我不吃药，我不治病！你们是不是没听到？来人，给我带他出去！我不见外人！”

　　黄氏夫妇走了进来，见得这场景顿时面有难色，程夫人走上前柔声道：“静怡，不要闹脾气，这位是邱公子，是平时请也请不来的贵客，你另这样，就让他给你看看吧……”

　　少女极是不耐烦地一甩长发，不屑道：“我的病好不了啦，谁来看都是一样的！我不想活了，你让他走！我不看，我不看，我不看！”

　　黄夫人转过头来把乞求的目光望向了程员外，黄员外心中暗暗叹了口气，将脸色一板，厉声喝道：“静怡，不得放肆！”

　　少女咬着唇，目光清冷，且带着几分幽怨之色地盯着父亲，接触到那样的眼神，程员外心软了一软，放柔了声音说，“静怡，让邱公子为你看一下吧，就这一次，好么？如果连他也没办法，我就死了这条心，今后再也不逼你看病吃药了。”

　　少女目光中的幽怨之色更浓，看了沈诺几眼，忽地回身，取过桌上的水晶花瓶狠狠地往地上一掷，“哐啷”一阵清脆的响声的后，花瓶碎裂成千万片，在阳光下闪烁着点点光芒。

　　邱员外和邱夫人对视一眼，更是尴尬。反是邱胜翊，脸色平静如初，似乎全未将这样的待遇放在心上。只见他走过去，在少女面前立定，一言不发地盯着她注视了许久。

　　少女接触到他毫无表情的目光，心里不禁颤了一颤，有些慌张起来，但又不愿意示弱，便将头一昂，柳眉高挑，不悦地说道：“你这样盯着我干什么？无礼——”

她话还未说完，却见邱胜翊将手中的墨玉花插递了过去，淡淡道：“拿去，继续砸吧。”

　　少女怔在了那里，满脸都是惊讶之色。黄氏夫妇也惊奇地望着这位邱胜翊，对他的刚才的举动感到意外不已。

　　“拿去，继续砸。”邱胜翊又重复了一遍，接着微微一笑，道：“桃林中的桃树，树心已经枯烂，不会再开花了，要想见到来年春天花蕊重吐，就得将这些树全部移除，另换上一批。同样的，你的心已经先你的身体而死，徒留这具躯囊，又有何用？你要求死，没人会阻止你。所以，拿去吧，趁你还有力气的时候尽量砸。”

　　少女接过了墨玉花插，脸上阴一阵，晴一阵，如水波般起伏不定。她默默地直视着沈诺，目光中闪烁着很是复杂的情绪，过了许久，眼神慢慢黯淡下去，扭过了头，轻声啜泣了起来。

　　黄氏夫妇看到此处，知道自己的女儿已经软化，心中都起了喜悦之情——这位名满天下的妙公子，果然与众不同啊！

　　＊＊＊＊＊

　　羧猊炉里的冰麝龙香袅袅地升着，整个房间中充盈着一种甜甜的味道，外界的寒冷与风雪被隔离在了门窗之外，这个优雅而精美的房舍，的确是应了其名“轻尘”，仿佛已不在人间。

　　黄瀞怡静静地躺在锦塌之上，漆黑的双眸默默地注视着眼前这个为她把脉的男子——他的手很温暖，热度透过他的双指传到自己的手腕上，再蔓延到全身……他和以往的那些大夫都不一样呢。

　　邱胜翊移开了手，莞尔一笑，道：“小丫头，你看什么？”

　黄瀞怡抿了抿唇，开口说道：“我在想……你为什么和以前的那些大夫都不一样。”

　　“哦？”邱胜翊目光中的兴趣更浓，“我和他们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你比他们都年轻，你的手比他们都温暖，你不像他们那样絮絮叨叨地问个不休。”黄瀞怡垂下了眼睛，在心里又偷偷地加上了一句——你比他们都好看。

　　邱胜翊笑着拍拍她的脑袋，动作近乎亲昵的纵容，“小丫头，那是因为我本来就不是个大夫。”

　　“啊？你不是大夫？”黄瀞怡惊奇地睁大了眼睛，“那你是干什么的？”

　　“这个——”邱胜翊沉吟了一会儿，回答道：“可以说，什么都不干，天涯海角四处闲逛，看看有什么热闹的事发生，就去凑凑热闹，拜访朋友们，去找他们喝喝酒，谈天说地胡侃一通等等。”

　　黄瀞怡笑了起来，有些慧黠地眨了眨眼睛，道“我明白了，所以你走啊走的，就正巧赶上了我这件事，就来管我这趟闲事，是不是？”

　邱胜翊大笑，道：“可以这么说。”

　　“那你除了医术外，还会些什么？”

　邱胜翊扬了扬眉，笑道：“小丫头，你在打什么主意？”

　　黄瀞怡咬咬唇，低声道：“我听爹爹说，你好像很厉害，琴棋书画，五行八卦，千奇百怪的玩意你似乎都懂那么一点，是不是？”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黄瀞怡忽然道：“我想拜你为师！”

　　这个回答大是出自邱胜翊的意料之外，他惊讶地重复了一遍，“你想拜我为师？”

　　“是啊，不可以么？”黄瀞怡自锦榻上坐了起来，一把拉住邱胜翊的手道：“我觉得你这个人很精彩，跟着你一定很好玩。我很聪明的，绝对绝对不会给你丢脸的。怎么样？行不行？另犹豫了，收我为徒吧！”

　　邱胜翊站了起来，绕着屋子走了几步，又回头看了看黄瀞怡，脸上带着一抹似笑非笑的表情。

　　黄瀞怡见得他这个模样，心中顿时不悦，轻哼了一声，道：“大丈夫说一是一，说二是二的，犹犹豫豫，婆婆妈妈的，算什么？一句话，到底是肯，还是不肯啊？”

　　邱胜翊闻言，失笑道：“罢罢罢！见到你这小丫头第一眼起，我就预感这缘分必定不会太浅，却原来会有师徒之分……也好，就收你为徒，拜师吧。”

黄瀞怡甜甜一笑，正待下榻行礼，却又停了下来，道：“慢，我还有一个条件。”

　　邱胜翊扬眉，“什么？你还有条件。”

　　“不错。”黄瀞怡点了点头，道：“你那么年轻，应该还没收过弟子，那么算来，我是你第一个徒弟吧？”

　　邱胜翊点头道：“不错，是第一个。”

　　“那么，我有个要求——师父既然收了我为徒，就不可以再收徒弟，这点，你做得到吗？”

　　邱胜翊又是惊奇又是好笑，道：“你说什么？你的意思是，我今生就只能有你这么一个徒弟，是吗？”

　　黄瀞怡点头，脸上的表情竟一本正经，“是的！如果你以后再收徒弟，那么你我之间的师徒之谊就一刀两断，我再也不会认你这个师父！我说到做到！”

　　邱胜翊本就是豁达怪异之人，因此虽然黄瀞怡提的这个要求极是蛮横无理，但在他看来，却是新鲜有趣，当下大笑应允道：“好！一个就一个！我本就没想过收什么弟子！”

　黄瀞怡的眼睛晶晶亮，“你真的同意？”

　　“同意就同意。你说的，大丈夫说一是一，说二是二。”

　　“绝不更改？”

　　“嗯，不更改了！”

　　黄瀞怡大喜，当即跪了下去，拜倒在地，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道：“徒儿黄瀞怡给师傅行礼了。”

　　邱胜翊将她拉了起来，微笑地凝视着自己这个新收的女徒弟，叹道：“你这般古灵精怪，我此生想必是注定要与你纠缠不清了。”

黄瀞怡嘻嘻一笑，道：“见师礼懈已拜过，你后悔也是来不及的了。”

　　“嗯。”邱胜翊点了点头，面色又恢复正经，沉声道：“你的病疾的确是百年罕见，而且拖的时间实在太久，已经侵蚀到了五脏六腑，以我之能力，虽可保你暂时不死，但只怕也仅仅是苟延残喘……若想全然康复，希望渺茫啊……”

　　黄瀞怡听了，却只是淡淡一笑，道：“好也罢，坏也罢，反正就是那样了，能拖得一年是一年吧。”

　　“你真的这么想？”邱胜翊直视她的眼睛。

　　在那样的目光下，黄瀞怡退缩了，垂下头去，低声道：“其实我早就知道自己好不了了，可爹爹和娘亲却仍是不肯放弃，这么多年来，为了我的病，他们不知费了多少心，平添了多少白发，我实在不忍心见他们被我这样拖累着，睡不好，吃不下……”

　　“所以，你就故意这么刁蛮任性，好让他们对你失望，死了想救你的心？”邱胜翊把心里的想法说了出来，早在见到这个小姑娘时起，他就发现了那看似平常的表相下，其实并不单纯。

　黄瀞怡点了点头，眼框中已有泪水在盈盈闪烁，“可是我虽然那么做了，爹娘他们还是没放弃，依旧在四处寻找名医……他们都是年过半百的老人了，一次次地给他们希望，又让他们失望，这样的打击他们怎么受得了呢？其实不只是他们，我也一样，每来一个大夫，我都在渴望自己能够好起来，可每次最终都是无可奈何地离去……他们背着医箱从门槛跨出去的那个背影，我都记得清清楚楚，我真的受不了了。既然注定了是没得治的，不如让我早些死了，绝了大家的念头罢！师父，我是不是做错了？”说到这时，已经泣不成声。

　　邱胜翊心生怜悯，将她轻轻搂了过来，拍着她的背柔声说，“你是个好孩子，你没有做错，大家都不怪你的。师父向你保证，一定要倾尽平生所学，治好你的病。希望渺茫，但却不代表完全没有希望，是不是？你是坚强的好孩子，那么，就和师父一起努力，好吗？”

　　他的声音温润而慈和，具有安抚人心的神奇力量，黄瀞怡点了点头。二十年来，第一次有一种奇异的温暖因这个男子的到来而呵护了疲惫不堪的心。

　　师父——真好——

　　靠在邱胜翊怀中，黄瀞怡这样想道。

春山艳艳如笑，碧泉滚滚生波。

　　三月的好天气，就像一个娇媚的女郎，风情万种地俯瞰大地。

　　长安城外的官道上，三匹马悠悠而行。当前一骑上坐的就是沈诺，他身穿一身白袍，当真是丰姿隽爽，萧疏轩举。他左侧一骑上坐的乃是个锦袍男子，仪表堂堂，英气逼人；他右侧却是个美丽的蓝衣姑娘，肤白如玉，明眸如星，谈笑间顿露梨涡，煞是动人。

　　锦袍男子道：“邱兄，小弟已命人在‘醉香楼’中摆下酒宴，离开杭州城这许多年，其他不想，最是想念醉香楼里的陈年女儿红与五色醉鱼。”

　　邱胜翊还未答话，他右侧的蓝衣姑娘已笑道：“三哥别的毛病没有，就是贪个吃字，还没到杭州城呢，就眼巴巴地让人去把酒宴都准备好啦！”

　　锦袍男子颇是得意地道：“心儿此言非假。我庄灏犬平生有三件夙愿，一是喝遍天下美酒，二是尝遍天下美食，三是结遍天下奇人！到了杭州而不尝一下此地最有名的酒菜，我怎心甘？”

　　邱胜翊笑了笑，道：“我只是怕庄兄此次大概是不能如此快就如意了……”

　　“哦？此话怎讲？”庄濠犬急忙问道。

　　邱胜翊笑而不语，黄玮婷的眼珠转了转，道：“莫非会出什么变故不成？”

　　“变故算不上，只能说，会有个小小插曲发生，延误庄兄晚几个时辰喝酒罢了。”

　　庄濠犬惊讶道：“究意会是何事？”

　　黄玮婷抿了抿唇，猜度道：“我听闻邱大哥在杭州城里收了个徒弟，是不是？”

　　庄濠犬挑了挑眉毛，道：“哦，邱兄在这还有个徒弟？这倒是第一次听说。没想到你如此年纪轻轻，就收了弟子，哈哈。”

　黄玮婷笑道：“邱大哥这么奇妙的人，收的弟子必定也非寻常之辈吧？”

　　“是与不是，自己看不就行了？”邱胜翊伸手往前一指，目光中隐含着丝丝笑意，“瞧。”

　　庄濠犬与黄玮婷顺着方向看过去，就见六个彩衣少女列成两队，顿时令人有眼前一亮的感觉。

　　待三骑走到近处，那六个少女一齐拜了一拜，恭声道：“奉小姐之命，特在此恭迎公子。”

　　邱胜翊笑着说，“你们小姐近来可好么？”

　　一少女答道：“小姐说，公子师驾到此，本该前来叩拜，但是她染恙在身，不便相迎。故让我们在此恭候，请师驾移尊。”

　　“哈哈哈……”邱胜翊大笑，“你家小姐，什么时候也讲究这些繁文缛节了？也好，反正是迟早要去看她的，那就现在去吧！带路。”

　　少女们又是一拜，转身在前领路。

　　黄玮婷不禁皱起了眉，疑惑道：“邱大哥，难道你那徒弟是个女子？”

　　邱胜翊笑道：“一个小姑娘而已……庄兄，怕是要耽搁你的酒兴了，陪我去黄府走一趟吧。”

　　庄濠犬惊道：“黄府？难道你的女弟子就是杭州首富程家的七小姐黄瀞怡？”

　黄玮婷问道：“庄大哥为何如此吃惊？那七小姐很有名么？”

　　“何止有名——”庄濠犬叹道，“她的出生是杭州城里的一大传奇呢。她出世那天，满城桃花霎那而开，引得众人皆称奇不已。谁知她一出世便体弱多病，黄府大门口处进进出出的大夫是每天如走马观灯一般地更换，也算是城内一大景观。不过，我已离开杭州城近八年了，不知她近况如何。”

　　＊＊＊＊＊

　　众人不一会就到了黄府门前，大门大开着，另有两对青衣仆人恭恭敬敬地列队相迎。三人下马，走过青石大道，穿过抄手游廊，便可见前方桃花林。此时正是三月，桃花盛开，一片的粉红，盛开在翠绿之上，美极，艳极！幻化成平静与安宁，生气与纯净，妩媚与温馨……令人见而忘俗。

　　桃林入口处，却有两位侍女盈盈而立，一身穿红衣，一身穿绿衣，俱都容貌清丽秀气。看见三人到了，便走了过来行礼，道：“婢子倾红、挽绿，恭迎师驾。”

邱胜翊扬了扬眉，道：“这是做什么？你们家小姐，何时起对这些繁文缛节如此讲究了？”

　　红衣服的侍女倾红笑道：“小姐说，邱公子与她一别已有半年多了，这半年来，小姐谨遵老师的教诲，习书弹琴，不敢有丝毫倦怠。此番公子至此，必是考她学绩来的，因而命我俩在此等候。”

　　“哦？她又有什么花样？”

　　绿衣服的挽绿走至一棵桃树后面，捧出了一个棋盘来，道：“此乃小姐这半年来所下的最难的一局棋，白子走至此处，似已无路可行，还望老师指点。”

　　黄玮婷与楚庄濠犬听得是又惊又奇——这位黄七小姐，自己还没见到老师面，就让下人们先露了脸，说的好听是请师父指教，其实根本就是在考师父嘛！

　　果真也是妙人儿啊！

　　邱胜翊微微一笑，对着棋盘开始沉吟，过了半晌方拿起白子走了一步。他一落子，倾红便也跟着下了一子，于是邱胜翊再下，倾红再跟。想必这倾红是平时与小姐下惯此路棋的，对一切棋路都了然于胸，因此落子极快。这一来二去，不到片刻时间，两人便下了二十余步。

　　一旁的庄濠犬不禁皱起了眉道：“天下竟有这样的徒儿，本就已稀罕之极，没想到老师反而也不责怪，更是闻所未闻，这一对师徒，倒是有趣。”

　　黄玮婷眨了眨眼睛道：“否则天下人怎会以‘妙公子’三字称呼邱大哥呢？要知道，勇、智、刚、达都好做到，惟独这‘妙’一字非脱俗之人不能为之也。”

　　双过了一会儿，邱胜翊落子更快，而倾红却明显慢了下来，不到十步，倾红将棋一推，满脸通红，叹道：“公子高人，此局已破矣——”

　　“那么，可以往前行了吗？”

　　挽绿将棋盘一收，躬身道：“公子请随我来。”

　　于是三人往林中走去，黄玮婷好奇地问道：“邱大哥，刚才那局棋白子明明已被重重包围，走投无路了，你又是怎么破了它的？”

　　邱胜翊道：“兵法有云‘置诸死地而后生’，其实说穿了很简单，就是必须舍弃一部分棋子以求全局之稳固。没想到这小丫头，居然能布出这么一局棋出来，她的棋艺较之半年前，又精进了许多啊。”

　　黄玮婷道：“我明白了，虽说表面上看，是她在考邱大哥你，其实也等于是把自己的实力展现给邱大哥看了，间接地让邱大哥知道了她目前的棋艺水平，是不是？”

　　邱胜翊点头道：“正是。”

　　行了一半路程，挽绿与倾红相视一眼，回身又向邱胜翊拜了一拜，“公子，小姐还有第二题。”

　　庄濠犬与黄玮婷顿时睁大了眼睛，道：“什么？还有啊？”

　　邱胜翊却是见怪不怪，道：“我知她必不会如此轻易善罢甘休的，还有何题，拿来！”

　　挽绿一笑，道：“第二题乃词，原词为‘水天宜，静听玉人歌，夕阳若醉羞欲低，清露冷浸银兔影，幽意便依依。’请公子和小姐所作之韵再作。”

　邱胜翊看了看四周，缓缓道：“卧听歌，小筑伴春风，闲云照水水映松，借得花月贺相逢，酒意正浓浓。”

　　倾红笑道：“公子还有呢——鸥雁飞，轻啼情无涯，风清长伴浪醉沙，余辉偏抹拟仙家，彩波望日斜。”

　　“薄暮静，凄花飘妃色，池花对影两婆娑，春风骀荡终蹭蹬，看翠峰云落。”

　　挽绿与倾红相顾一笑，退了出去，道：“公子，请进——”

　　庄濠犬摇摇头叹道：“这七小姐，偏如此别别扭扭。这种文诌诌的东西，也就邱兄受的了。”

　　黄玮婷嘻嘻一笑，道：“三哥又开始不耐烦了。我倒觉得这位小姐高才，难得一见呢。邱大哥有徒如此，怕也是很欣慰的吧？”

　　邱胜翊笑了笑，没答话，就在这时，前方飘来一阵琴声。

　　这时他们已快出桃林，碧湖雅舍已隐约可见，那琴声便是从雅舍之内传来。

　　挽绿道：“此是第三题。请公子猜一下，小姐现在弹的是什么曲子？”

琴声激进高昂，如雄军百万，铁骑纵横，呼号震天，如雷如霆，众人听来都是一惊。

　　黄玮婷皱起了眉，道：“这曲子内含杀气。”

　　邱胜翊静静地听着，目光闪烁，不知在想些什么。

　　一曲毕，余音铿锵，似仍回旋在耳边。

　　邱胜翊长长一叹，赞道：“此乃失传许久的一首古曲，名为《十面埋伏》，本属琵琶大曲，亏得你竟能用琴弹出这等神韵来，看来你的琴技更在其他之上。”

　　雅舍中传出一声轻笑，声如银铃，煞是动人。

　　挽绿笑道：“又对了，公子，请——”

　　三人走到雅舍门口二丈处，那摆了个画案，案上笔墨纸砚都摆好。楚翼白推了推沈诺道：“琴棋书画，已过其三，最后一样画，已经在等着你了。”

　　倾红道：“小姐说，公子与她相别已久，怕是不记得她的模样了，所以请公子按脑中印象为小姐画一幅仕女图。看看，到底像与不像。”

　　邱胜翊笑了一笑，围着画案走了几步，众人皆以为他要提笔挥毫了，谁知他却从怀中取出个小匣子，递给了挽绿，道：“画就不必了。幸得我此番带了礼物而来，想知她究意长什么模样，只要看看这个就行。去，拿去给你家小姐。”

　　挽绿又惊又奇，接过匣子转身进了雅舍。不一刻就有一个声音从屋内传出来，娇嗔道：“这也能算？”咬字清脆，声音柔润，如清泉滑过心间，听在耳中，堪比天籁。

　　邱胜翊笑道：“这是京城‘沁呵斋’里有名的铜镜，打制精美，清晰可辨毛发。要想知道你现在什么模样，只须对着它照上一照，便立即知晓，又何需以墨色辱你清华？”

　　庄濠犬和黄玮婷皆笑出声来，“妙人就是妙人，居然想出以镜代画这一招，高明啊！”

　　“哼。”屋内人却是不满，掀帘而出，道：“说得动听，其实是投机取巧！师父久久不归，早已忘却徒儿之容，所以不敢提笔，是怕被众人取笑罢？”

　　庄濠犬与黄玮婷往声音来源处看了过去，不看不打紧，这一看，顿时呆了。

　　只见一个浅衣少女婷婷而立，秀发如云，肤净如雪，眉目如画，红唇如樱，带了三分俏皮三分妩媚三分优雅和一分柔弱，当真是说不出的容光照人！

　　黄玮婷素来自负美貌，但一见这少女，顿觉自愧不如。

　　邱胜翊的唇角扬起一抹轻笑，目光中暖意更浓，“你身体可好些了么？”

　　黄瀞怡扁了扁嘴道：“原来师父还记得徒儿有病啊，我只当你嫌我是个大麻烦，拖累了你，所以一去不返了呢。”边说边用黑如点漆的秀目把楚蓝二人细细打量了一番。

格式錯誤

是自改

不是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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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雅舍内以竹帘将内室隔了开去，屋里的一切都布置得井井有条，纤尘不染，此时窗户大开，春天的暖风徐徐吹进来，坐在厅中真是说不出的舒服。

　　坐下不久，便有侍女捧了香茗上来，茶香清幽，原来是上等的铁武观音。

　黄瀞怡在沈诺身侧坐下，盈盈笑道：“师父此番来杭州，可要多待几日哦。好赶上赴那三年一度的‘百萃节’。”

　　“百萃节？可是昔日有着江南第一美人之称的琼花娘子（范范姐）所举办的花节？到了三月十六那天，全国各地的精品花卉都会集中到扬州，还要比评一番的，是么？”黄瀞怡把头转向邱胜翊，道：“可是我素来不知师父也喜欢此道啊。以前怎不见你参加？”

　　“哈哈哈哈——”庄濠犬大笑道：“怎么你还不知道吗？”

　　“知道什么？”

　　庄濠犬对邱胜翊道：“原来沈兄没有把此事告诉令徒啊。”

　　邱胜翊浅浅一笑，表情随意，“这种事情，有什么好说的。”

　　“这种事情？这可是关乎沈兄终身大事的事情啊……”庄濠犬话还未说完，黄瀞怡的脸色已经变了，惊道：“什么？你说什么？终身大事？师父，他到底在讲什么啊？”

　　黄玮婷道：“琼花娘子有一个独生爱女，今年已经年满十七，据说容貌更胜母亲，而且秀外慧中，很是有才，江南人士皆慕名求娶之。琼花娘子眼界颇高，挑遍当世风流才俊，最后才选中了六位公子，准备就在百萃节那日，让她女儿在六人中挑选一人为夫。我三哥和沈大哥，正好是这六人中的两位。”

　　黄瀞怡越听脸色越是阴沉，待黄玮婷说完，便把眼睛往邱胜翊那瞟了一瞟，嗤笑道：“没想到你可真有出息哪，妙公子意沦落到让人家挑来挑去的地步。”

　　此话一出，邱胜翊倒没什么，庄濠犬的脸一下子红了，有些生气，“黄小姐，你在说些什么？”

　　“我说得还不够明白吗？在我看来，天下再没比这更丢脸的事了。她琼花娘子母女俩视天下男子如玩物，任她们挑选来挑选去的，而中屏之人，竟会觉得很光荣，可笑，可悲！”

　　庄濠犬还待发怒，黄玮婷却一把拉住了他，冲他摇了摇头，低声道：“三哥莫气，看邱大哥如何答她。”

　　邱胜翊一脸平静，似乎全未将黄瀞怡的话听进去，依旧慢条斯理地呷着他的香茗。

　　黄瀞怡见激将法毫无反应，不禁咬了咬唇，又道：“我认识的师父不是这个样子的。他应该是那个即使知道王爷在等他赴宴却仍是毫不顾及地去干自己想干的事的人，应该是那个见病人在砸东西不但不劝阻还帮她一起砸的人，应该是那个视功名财富如粪土，笑傲天地间惟我任逍遥的翩翩男儿！”

　邱胜翊轻笑出声，凝视着程轻衣，目光中竟是笑意，“哦，照你这么说来，我该公告天下人说我不稀罕当琼花娘子的女婿，对她女儿的垂青不屑一顾，然后在百萃节那天随便逍遥，就是独独不去扬州，那才符合我妙公子的本性。是么？”

　　黄瀞怡哼了一声不回答，但脸上的表情却已说明了一切。

　　邱胜翊叹了口气，拍拍她的肩道：“你，毕竟还是年幼啊……”说罢站起身来，走至窗前沉默不语。

　　黄瀞怡看了看他的背影，又看了看庄濠犬和黄玮婷，皱眉道：“难道里面还有什么隐情不成？”

　　黄玮婷轻轻地说道：“琼花娘子曾经救过你师父，这就是最主要的隐情吧。”

　　邱胜翊双眉微蹙，正待开口，倾红走了进来道：“小姐，晚宴已在偏厅备好。”
黄瀞怡点了点头，转身对庄濠犬笑了一笑，道：“我听闻你人还未支，就先派了下人往醉香楼叫好了酒菜，想必定是很喜欢那的菜式，因而特叫人把醉香楼的大厨请了过来，入座后随点随做，岂不更好？”

　庄濠犬一听大喜，惊奇道：“没想到你倒是个心思缜密的可人儿，好好好，有劳黄小姐了。”

和静怡回眸，望向邱胜翊，欠一欠身，行礼道：“师父，我们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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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席间黄瀞怡谈笑风生，当做什么也没发生过一般，她口才极好，能言善道，再加上笑语轻盈，俏丽无双，一顿饭吃下来，是宾主同欢，很是尽兴。

　　宴毕离席时，黄瀞怡忽道：“师父，静怡前些日子得到了一件古玩，人道是前朝丞相王荆公用过的笔洗。静怡愚昧，不能识辨其真伪，师父可有兴趣随我去一观？”

　　一旁庄濠犬闻言立刻道：“哦，王安石用过的笔洗？是什么样子的，会不会……”还未说完，黄玮婷就偷偷抓住他的袖子冲他使了个眼色，低声道：“三哥难道看不出来，黄小姐想单独与邱大哥相处一会儿么？他们师徒许久不见，必定有很多话要说，我们还是识相点离开吧。”

　　庄濠犬这才醒悟过来，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也好，赶了那么多天的路，我也累了，不如及早休息，堂妹你呢？”

　　黄玮婷笑道：“我也累了。”

　　黄瀞怡拍了拍手，倾红与挽绿走了过来，“带贵客去准备好的客房休息，好生伺候着，不得怠慢。”

　　“是——”倾红与挽绿随即领二人离开。

　　邱胜翊坐在座位上，悠悠地呷了口茶，道：“有什么话，你可以直说了。”

　　黄瀞怡瞪着他，眼睛晶晶亮，“我说的话，有用么？”

　　“不一定。”

　　“我不认为恩情对你而言那么重要，可以令你用自己的婚姻去做报酬。”

　　“那么你认为什么对我而言，才是最重要的？”邱胜翊静静地打量着她，脸上带着种莫测高深的味道。

　　黄瀞怡咬了咬唇，几乎是赌气地说道：“你要去扬州可以，不过得带上我。”

　　“带你？”邱胜翊一直平静的脸上首次露出了吃惊之色，“你跟着我去扬州做什么？”

　　黄瀞怡避而不答，只是问，“你同不同意？”

　　邱胜翊定定地望着她，目光中神色很复杂，过不许久，缓缓道：“不要无理取闹。”

　　黄瀞怡一听，立刻抄起桌上的景泰蓝酒皿往墙上掷了过去，“哐啷啷”声响，酒皿撞上墙壁，反弹回来，跌到地上碎了，她纤弱的身躯也似因刚才那用力一摔而累得气喘吁吁，当即站立不稳，只得将背抵住了墙大口喘气。

　　邱胜翊不为所动，目光依旧清冷如水，“你还是这样，一发脾气就摔东西……但是你应该知道，这一套在我面前不管用，我不会阻止你的，要摔就摔个痛快吧，桌上还有很多。”

　　黄瀞怡的脸色本来是极苍白的，但此刻却涌现出了一抹病态的嫣红，她的眼睛却变得更亮，璀璨若流星，两相对映下，显得神情很是激动，“你来杭州干什么？你本可直接取道去扬州的，干吗非得绕到杭州城来？你来这里只是为了来告诉我你要去比赛招亲的事么？你告知我此事的目的又是什么？让我祝你好运，抱得美人归？还是想看看我在听到这个消息后究意会怎生一个狼狈模样？”

　　邱胜翊沉默了片刻，站起身来，道：“看来我果真来错了。也罢，走了，不用道了。”说完径自从黄瀞怡身侧走了过去，他的白衣在晚风中微扬，流动着与其性格一样的淡漠与冷静。

　　倒是黄瀞怡见他如此反应怔了一怔，紧紧咬住了下唇，待邱胜翊就要举步跨过偏厅门槛的那一刻时，她忽然冲了上去，自身后一把抱住了邱胜翊，哭出声来，“对不起，对不起师父！我不是故意要气你的，我不是想那样任性的……我已经很久没见到你了，久得我都开始担心你是不是不记得我了……师父你别这样对我，你那么冷漠，我受不了的……”

　　邱胜翊暗暗叹了口气，转过身，直视着她的脸，柔声道：“我是你的师父，不会对你冷漠的。别哭了。”说罢取出块手帕来递给黄瀞怡，“把眼泪擦干。”

　　黄瀞怡接过手帕，手帕是素白色的，上面绣了浅粉色的桃花。黄瀞怡抬起眼眸，希望能从沈邱胜翊脸上读到些什么，可是那清澈的眼睛太过深沉，什么也读不到。

　　“这……是我的手帕。”程轻衣开口道。

　　邱胜翊点了点头，“是你的手帕，你十五岁的一个夏天时取来给我包蓬子用过的。”

　　“那……师父这么多年都带在身边？”黄瀞怡的脸上虽然还有泪，但眼睛中已露出了欣喜之色。
邱胜翊一笑，轻拂了下她的头发，道：“我是个很懒的人，懒得更换很多东西。这点你早就该知道了。”

　　“哼！”黄瀞怡又恢复了顽皮之色，娇嗔道：“那师父怎么就不连腰上的玉佩也一块留着？这是第几块了？上次见到你时挂着的还是块龙形白壁呢，这就变双鱼形的啦！”

　　“好啦，别闹了，夜深了，我该回去休息了，你也该按时服药了。听话，回房去吧。”邱胜翊说这话时脸上的神情很温柔，几近宠溺。

　　黄瀞怡眼珠转了一转，道：“那你答应带我去扬州。”

　　“不行，绝不同意。”邱胜翊沉下了脸。

　　黄瀞怡跺了跺脚，不悦地说道：“讨厌！不带就不带，我自己去！”说罢一甩长发转身离去邱胜翊望着她的背影，有点无可奈何地轻摇了摇头。

凉如水，银色却尽显清辉。

　　邱胜翊站在窗前凝望着天上那一弦弯月，他的眼波亦如水般清浅，似乎在想些什么，又似乎什么都没想。

　　一杯茶递到了他的面前，黄玮婷清脆的笑声在耳边响起，“闲暇品佳茗，人生一美事也！快尝尝，这是黄府丫鬟们刚刚送过来的六安瓜片，产自齐云山蝙蝠洞，相当难得！啊，沈大哥，你的徒儿真是贴心呢。”

　　邱胜翊轻笑了一下，接了过来，却不喝，神色有点凝郁。

　　黄玮婷觉察到他的异样，便问道：“怎么了邱大哥，你似乎有点心事重重，在想什么？”

　　“我们可在此地待多久？”

　　“此去扬州，大概需要五日行程，我们最迟要在后天动身。说实话，我不太明白为什么此趟非要绕道来杭州，我们在唐七公子的听涛小筑本可一直待到十三，再悠哉悠哉地前往扬州赴那百萃节花会，不必如此南北来回地跑啊。”黄玮婷猜度着他的心事，轻声道：“莫非是因为……黄姑娘？”

　　“你想的太多了。”邱胜翊淡淡地看了黄玮婷一眼，那一眼忽然让黄玮婷有种心虚的感觉，明明是她在试探着他的心事，可是到后来却让他一眼洞穿了自己的用意。

　　“邱大哥，如果——”黄玮婷悠悠地开口，“如果秦若烟秦姑娘真的看中了你，挑你为婿，你会娶她么？”

　　邱胜翊的脸上闪过一丝惊讶之色，又复平静。

　　黄玮婷继续道：“我觉得黄姑娘说得对，以沈大哥一贯来的性格不可能凑这种热闹。虽然琼花娘子曾经对你有恩，她的邀请你没法拒绝，但是那不至于让你用自己的婚姻当报答啊！”

　　“你想太多了。”邱胜翊将茶杯递还给黄玮婷，转身走出了房间。

　　黄玮婷笑了笑，她的眼珠转动着，看着手中的那杯茶，翠绿的叶子在水中舒展，就像是柔婉女子萦萦绕绕的宿命。

　　“我可以进来吗？”清柔婉丽的声音响起在门边，黄玮婷转头看去，就看见了黄瀞怡。黄瀞怡站在门旁，灯光下看起来就像是朵娇艳的桃花。

　黄玮婷放下手中的茶迎了上去，笑道：“当然可以。黄小姐怎么会来这里？是找邱大哥吗？他刚出去了……”

　　“我知道，我看见他出去了，才进来的。”

　　黄玮婷愣了一愣，有些不解对方的来意。

　　黄瀞怡道：“黄姐姐如果不累的话，难得今晚的月色如此美丽，我们去园子里走走好吗？”

　　黄玮婷笑道：“求之不得呢。”

　　黄瀞怡盈盈一笑，转身在前面带路。三月的夜，清清凉凉，吹拂在身上丝丝绵绵，说不出的温柔。黄府里处处灯火通明，却没有嘈杂之音，反而有种格外的静谧。

　　黄玮婷跟在黄瀞怡身后不紧不慢地走着，从她那个角度看过去，黄瀞怡的背影消瘦，隐隐流露着柔弱无依。她虽离她仅有几步之遥，但那浑身透发出的气息，却非常的疏离，形成一个她永远也无法切踏着的世界，遥遥地与之隔着光年的距离，无边虚幻犹如梦境。

　　这究竟是个怎样的女孩子呢？有着桃花的娇艳，却亦有梨花的脆弱，她的眼睛有时候灵气逼人，但有时候却显得很落寞。

　　“你是不是有话想要和我说？”黄玮婷站定，不再往前走。

　　黄瀞怡在一株月季花旁停了下来，她纤细的手指从花瓣间轻拂而过，花瓣抖落了一地，就像纷乱不安的心。

　　“我……”黄瀞怡开口，“我听说，琼花娘子年轻时艳冠群芳，人以江南第一美人誉之，现在虽然已青春逝去，但徐娘半老，仍是风姿绰约，其女如烟今年年方十七，但是容貌却更胜其母，而此次琼花娘子选婿，天下男子皆趋之若骛，慕名求之。她所挑中的六位候选女婿，更是人中龙凤，分别是江南慕容世家的三公子邱翊橙、当今太傅之子翁迪瑞、妙公子邱胜翊、皓月山庄的少庄主庄濠犬、望帝台上的吹萧公子--杨奇煜和人称‘楚天一剑’的当今武林第一新秀廖俊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