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發紅的耳垂上已然穿綴上了一顆紅色寶石。

    「好痛！好痛－－」耳廓上那股燃燒般的痛，讓她推開他的手，把自己縮到床角，清雅小臉皺成一團。

    「妳很適合這只耳環。」他滿意地撫過她的臉頰，喜歡她耳間的那抹火紅。

    「你腦子有問題！」她狠狠地瞪著他，耳朵上的痛，還有不被尊重的感覺讓她對他大吼道：「我說過我要穿耳洞了嗎？你事先問一下我的意思會少一塊肉嗎？萬一你技術不良，把我的耳朵扯下一塊肉來……」

    「我很清楚要用什麼力道劃破人體皮膚。」他冷靜地說道。

    「重點是－－我沒答應要讓你穿耳洞！」她氣得小臉脹成通紅。

    「已經來不及了，耳洞已經穿好了。」他關心地傾身想察看她的傷口。「真的那麼疼嗎？」

    周怡君抓起一顆枕頭，狠狠地甩上他的臉。

    她迅速地衝下床，想衝出門口，卻立刻意識到自己未著寸縷的狀況，便抓起棉被，轉而跑向浴室。

    嘟嘟嘟……

    謝濠全的手機聲乍然響起，單調的鈴響在深夜裡顯得極為弔詭。

    周怡君在浴室門口停下腳步，看了一眼時鐘－－現在是淩晨五點啊……

    「謝醫生，有一棟公寓發生火災，有一批病患被送到我們醫院急救。」電話裡的說話聲音鎮定但急促地。

    「我馬上回去處理。」謝濠全掛上電話的同時，立刻下床開始用最快的速度走到衣櫃前，換穿上一套乾淨的衣物。

    「怎麼了？」她還來不及阻止自己，問題就已經脫門而出了。

    「公寓火災，醫院裡進來一批要急救的人。」話才說完，他已經著裝完畢了。

    「我……能幫得上嗎？」她揪著薄被，直覺地問道。

    「妳好好在家休息。我那邊處理好之後，再回家帶妳去吃午飯。」謝濠全拿起玄關櫃上的鑰匙，頭也不回地說道。

    周怡君想出聲喚他，又想起他現在是要去救人。

    她咬住唇，整個人沿著牆壁滑下，耳朵還是痛得像被人劃了十八刀一樣。

    事情怎麼會變成這樣？周怡君摀著自己發痛的耳朵，覺得好迷惘。

    這個男人真的適合她嗎？

    他實在太得寸進尺了！

support!

正文 第八章

    在謝濠全離開房間後，周怡君洗了個澡。

    她原本想正襟危坐地等他回來，可是身子很累、精神很倦，所以她取下耳環，抱著枕頭，告訴自己她只是小憩一番。

    結果，她這一睡就睡到了十二點。

    等她驚醒後，還賴在床上懊惱自己沒有利用時間好好想想她與他之間的問題時，套房的門已經被打開了。

    謝濠全蹙著眉，一臉疲憊地走了進來。

    「你還好吧？」她直覺地從床上跳起來，關心地上前詢問道：「那些人的傷勢都沒事吧？」

    「都是小問題。不過，站了幾個小時，腳倒是有些累了。」謝濠全說道。

    「累就坐著啊。」周怡君傘推半拉著他，把他壓入沙發裡坐好。「當醫生都這麼累嗎？我每回看醫生，他們都只用一分鐘時間就打發我了。」

    她好奇地睜著眼，覺得他真是下可思議。一個昨晚喝醉酒，淩晨五點起床的人，現在雙眼還能這麼有神，實在不能算是正常人吧。

    「別科醫生我不予置評。不過這幾年來，因為怕吃苦、怕手術關係到人命，現在那種醫不死人，又有利潤可賺的科系才是熱門選擇。選擇外科的人變少了，醫生要承受的壓力也相對變多。所以我們院裡的外科醫生經常保持著睡眠不足的狀態。」他簡單說明道，沒有抱怨、也沒有自滿。

    「我覺得你好偉大喔。」她眨著眼，崇拜地看著他。

    她的雙手自動自發地伸到他的肩膀上，使勁地按摩了起來。

    「我喜歡動手術，我對尋找血管和病變的過程感到很有興趣。」他有些失笑地享受著她前所未有的特殊禮遇。

    「停。我不喜歡聽手術過程，太血腥了。」她扯出一個緊張的笑容，急忙摀住他的唇。

    「不喜歡聽，那我們先去吃飯吧。我下午兩點有門診，還得趕回醫院。」

    他舉起手撫著她的頭髮，覺得單是這麼看著她，他的疲憊就退去了泰半了。

    「你這麼累幹麼還一定要出去吃？」她奇怪地瞥他一眼。「在家裡隨便吃一吃就好了。」

    她把這裡當成……「家」？謝濠全瞪著她，抿緊了唇。

    他有多久不曾把「家」這個字掛在嘴邊了？或者，他就從來不曾真正地想擁有一個家庭，直到－－他遇見了周怡君。

    「家裡……只有泡麵。」謝濠全嗄聲說道，胸口窒悶地難受。他想給她最好的一切，但是他卻不能給她一個名分。

    除非，他願意拋去他的「恨」。

    「泡麵正好是我最擅長的食物。」周怡君調皮地一笑，走到小廚房裡，打開櫥櫃挑了兩碗。「蔥燒豬肉面和韓式泡菜你選一個。」

    「妳幫我選就可以了。」他坐到沙發上，目光緊跟著她，心裡卻是天人交戰。

    「你確定不要自己選嗎？我最不喜歡人家未經我同意就決定我的決定。」周怡君手裡拿著兩碗麵，覺得她的右耳又開始痛了起來。

    「我不過是要妳幫我選碗泡麵。」他擰著眉，口氣倏地變冷。

    「可是，我指的是你擅自幫我穿耳洞的這筆帳！」周怡君把碗麵放到餐桌上，火爆地撕去泡麵上的包裝薄膜，然後不客氣地瞪著他。

    謝濠全的目光看向她空空如也的右耳，白皙臉孔立刻冷峭了起來。

    「誰准妳把耳環拿下來的。」他沉聲問道。他以為她和他的心思一樣，都把彼此當成今生的歸屬了。

    「謝先生，你說的是人話嗎？這是我的身體，你未經我同意就幫我穿了耳洞，你還敢命令我不准拿下耳環！」周怡君火了，聲音也變大了。「我不是那種可以讓你捏圓搓扁的女人。我們今天就把話說清楚，如果你老是要三思孤行，那我們之間就……」

    「妳現在立刻打電話和王明曦解除婚約。」謝濠全打斷她的話，厲聲說道。

    她又想要嫁給王明曦了嗎？光是想到她心裡還有別的男人這件事，就讓他一肚子火。

    「我偏不要！明曦大哥比你尊重我一百倍！」她把調味包往桌上重重一丟，示威地抬起下巴看著他。

    「我不許妳和別的男人藕斷絲連。」他走到餐桌旁，忿然地執起她的手腕。

    「你不許！」周怡君的聲音頓時拔高了八度。「你憑什麼不許！我和你發生關係並不代表我要陪你一輩子！」

    看他仍然一臉傲慢，她氣得臉紅脖子粗，氣到大拍桌子。可惜她天生嬌軟的聲音在憤怒到最高點時，還是無法完全傳達出她的怒不可抑。

    「發生關係不代表要陪我一輩子？依照妳這種邏輯，那妳和王明曦在一起那麼久了，兩人還是一片清白，妳早該跟他分手幾百年了。」他的聲音冷得像冰，臉色更是難看得可以。「或者你那位明曦大哥身體上有殘缺，要我替他安排個身體檢查嗎？」

    「不准你去打擾明曦大哥！」她一驚，反手扯住他的手臂，緊張得像要和他拚命一樣。

    明曦大哥對自己的性向一直有強烈的罪惡感，她不能讓謝濠全去傷害他。

    「我不去打擾他可以，妳現在就打電話和他解除婚約。」謝濠全的眼裡冒著怒火，平素冷調的聲音此時高揚了起來。「妳說我不和妳討論就妄下決定，妳自己就不是一意孤行嗎？妳以為我們現在還是手拉手的交往階段嗎？」

    周怡君被他的怒吼弄得一陣怔愣，她啞口無言地看著他眼裡強烈的心痛。

    她低呼了一聲，衝入他的懷裡，牢牢地抱住他的腰。

    「對不起……」她低喃著，想起他昨晚喝醉酒時對她的在意，想起他長年的不安全感。「對不起，我忘了考慮你的心情……」

    謝濠全捏住她的下巴，鎖住她的視線。「妳怎麼會以為我能眼睜睜地看著妳跟他結婚？」

    「給我一點時間處理明曦大哥的事，我有我的苦衷。」周怡君一手撫上他的胸膛，柔聲地說道。

    「說出妳的苦衷，說服我。」他習慣性地命令道。

    周怡君看著他高挺的鼻樑，她皺起了眉。她討厭他這種唯我獨尊的語氣，也不想說出關於明曦大哥的性向，那是明曦大哥的私事。

    「為什麼只有我要說服你？那你要怎麼說服我和你廝守一生呢？」她雙手插腰反問著他。「我是在談戀愛，不是在作賤自己。我是喜歡你，可我任何一個朋友都比你尊重我，我的朋友不會隨便幫我穿耳洞。你懂我的意思嗎？」

    「我只是想讓妳知道妳對我有多重要……」他低語著。

    「你把謝媽媽的耳環交給我時，我知道自己很重要了。」看著他垂下肩，毫無防備地在她的面前表現出他的不安，她心都軟了。

    「耳朵還痛嗎？」他輕觸著她的耳廓，一個小小的紅腫傷口卻讓他如臨大敵地審視著。

    「當然會痛。」她用力扯了下他的耳朵當成報復。

    「我對於這種關係沒有經驗，哪裡不對，妳要告訴我。」他摟過她的腰，在她耳邊低語著。

    「你真的會改嗎？你看起來像是獨裁一百年了。」周怡君仰起臉頰，半正經半玩笑式地說道。

    謝濠全望著她唇邊撒嬌的笑容，一時之間卻是辭窮。

    「為妳，我改變得還不夠多嗎？」他將她攬得更緊了些，眉宇間的陰鬱卻是不減反增。

    他居然為了明曦大哥和她的婚事而這麼苦惱啊？周怡君凝望著他苦惱的眼神，她深吸了一口氣，小聲地說道：「我有件事要向你坦白，但是請你千萬要保密，因為這事關別人的隱私。」

    「如果妳真的覺得事關別人的隱私，那妳就別告訴我。」他自己也是有秘密的人，他並不喜歡被人在背後談論的感覺。

    「好。」周怡君鬆了一口氣，給他一個陽光般的明燦笑容。「那你以後不要再追問我和明曦大哥的事了喔。」

    「妳還是說吧。」謝濠全無奈地和他的原則妥協，因為他不想再提心吊膽。

    「明曦大哥喜歡的人不是我。」周怡君吐吐舌頭，老實地說道。

    「那他幹麼和妳訂婚？」他的眉頭鎖得更緊了，不懂她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膏藥。

    「明曦大哥喜歡的是男人。」周怡君對著地板說道。

    謝濠全的表情全凝滯在臉上，他隨著她的目光看向她的腳趾頭，又從她的腳趾頭看回了她的臉龐，這一來一回的時間正好讓他的腦子回復正常的運作。

    「很好。」他生平第一次因為別人的喜好而喜不自抑，他一臉放心地說道：「非常好。你們連互相吸引這個條件都不成立，妳現在就打電話和他解除婚約。」

    「不能解除婚約啊，你忘了我有苦衷嗎？」周怡君拍著他的肩膀，要他耐心一點聽她把話說完。「王伯父和王伯母都保守到不行，連看到電視同志出櫃都要批評一番。如果不是有我當明曦大哥的煙幕彈，他會很慘的，他可能會被逼婚也說不定。」

「事情總要解決的，妳不可能真的嫁給他。」謝濠全交叉著雙臂，打算要問出一個最佳處理方式。

    如果她這邊已經和未婚夫無牽無掛了，那他的「未婚妻」，他……他也會想法子處理的。

    謝濠全身子驀地一顫，他瞪著她的臉龐，震驚到說，不出話來。

    周怡君看著他不自然的臉色，她上前一步拍拍他的臉頰。「你怎麼了？」

    「妳以為只有王明曦有被逼婚的危機嗎？」謝濠全脫口說道。

    「難道你也被逼婚不成？」她睜大了眼，隨口問道。

    「對，而且……」我還有個未婚妻。話梗在他的喉頭，他就是沒法子說出口。

    該死，他覺得自己像個混蛋負心漢。

    謝濠全握住她的肩，欲言又止地看著她－－她會原諒他吧。

    「你幹麼一臉很緊張的表情？」周怡君失笑地用手戳他的臉頰。

    嘟。

    「那是什麼聲音？」謝濠全握著她的手，警覺地問道。對於機器的尖銳聲，他在手術室聽多了，因此分外敏感。

    「那是簡訊的聲音。」周怡君拿起手機瞄了一眼。

    －－對不起。一切小心。

    「是明曦大哥傳來的簡訊！我已經打電話找他找半個多月了……」周怡君驚跳起身，拿起手機，開始用力地撥號。

    手機沒人接！

    「明曦大哥，我是怡君，你為什麼不接電話？我找你好久了，發生什麼事了？你回電給我啊！」周怡君對著手機急嚷嚷地留言道。

    「他如果有心要和妳通話，剛才就不會傳簡訊了。」謝濠全拿過她的手機，看了一下簡訊。「他『對不起』妳什麼？叫妳『小心』什麼？」

    「我也不知道。」她搖頭，抓著手機急得團團轉。「明曦大哥會不會出事了？」

    「他出事了，然後叫妳凡事小心？這不對勁。」謝濠全蹙起眉頭，穩住她的身子，精明地追問道：「他是不是有什麼黑道背景？還是……妳是不是和妳爸爸一樣，把妳的身份證或什麼交給他開公司？」

    周怡君聞言，如遭雷擊般地定在原地，她的指尖全陷入了謝濠全的手臂裡。

    「明曦大哥和他男朋友合開了一間公司，我是保人。」周怡君的眼布上了驚慌，說話的聲音愈來愈低，她覺得自己整顆心都跌到穀裡。

    「妳搞什麼去做他的保人，妳自己都吃成皮包骨了，該死！」謝濠全詛咒了一聲，馬上拿起電話準備打給徵信社和律師。

    高山上的小木屋，住著一個小女孩，她是一個小天使，美麗又可愛……

    周怡君手機響起了卡通音樂。

    「一是明曦大哥打來的。」周怡君緊抓著手機。

    謝濠全原本要搶過手機，後來還是忍住了衝動。

    「接電話，叫他把事情說清楚。」謝濠全強迫她按下接聽鍵。

    「喂，明曦大哥嗎？媽！」周怡君抓著手機，臉色開始變得慘白。「媽，你們怎麼了……家裡怎麼了……」

    媽媽的哭聲讓周怡君猛打了個冷顫。她掐著謝濠全的手，咬著唇聽媽媽把話說完。「媽，妳別急，我馬上回去處理……好，我知道了，再見。」

    周怡君切斷手機，虛脫地往地上一坐。

    「小心。」謝濠全掃住她的腰，強行把她摟到沙發上。

    她仰起頭，眼巴巴地看著他，眼淚直線地往下掉。「怎麼辦？」

    「怎麼了？」謝濠全比她還擔心，嚴肅地抓著她的肩逼間道。

    「明曦大哥借了錢，地下錢莊的人到我家要三百萬……」她六神無主地說道，從沙發裡一躍而起，在屋子裡團團轉了起來，根本沒法子停住腳步。「我媽哭了，她很害怕……怎麼辦？」

    「妳別怕。」謝濠全擋在她的面前，把她緊緊抱入懷裡。「有我在。」

    「哇……都是我的錯啦……」周怡君啜泣地哭著，把眼淚揉碎在他的胸膛上。「我爸媽的麵店好不容易才開始賺錢，結果地下錢莊的人又來了，他們嚇死了……」

    「放心，有我在。」謝濠全把她摟到沙發裡，冷靜地看著她。「我會處理好一切。妳什麼都不用擔心，知道嗎？」

    謝濠全在她額間印下一吻，立刻撥了通電話給律師。

    「把妳家的住址、電話給我。」他問道。

    周怡君喃喃地念著，抓著他的手不肯放手。

    謝濠全拍拍她的肩，繼續對著電話交代事情。

    她看著他的後背，猝然把臉頰貼在他寬廣的後背上，心裡仍然慌亂地不知所措。

    她知道自己算是幸運的。上次家裡出事時，明曦大哥幫了她；這回家裡出事，謝濠全也馬上就攬起了所有問題。

    可是，明曦大哥現在欺騙了她，濠全不會「也」欺騙她吧？！

    周怡君猛打了個冷顫，仰起頭眼巴巴地看著他。

    「會沒事的。」謝濠全在她的發問印上一個吻。「我保證事情下午就可以處理完畢。」

    周怡君點點頭，不許自己再胡思亂想。

    謝濠全不會欺騙她的，一定不會，她相信他！

    誠如謝濠全所向她保證的，當天下午，謝濠全的律師和徵信社已經解決了她的所有問題。律師代表謝濠全幫她還清了所有債務，解決了地下錢莊的麻煩。徵信社則在最短時間內找到了王明曦躲藏的地方。只是，在周怡君的意願下，他沒派人把王明曦揪回來。

    隔天下午，謝濠全親自開車載周怡君回家了一趟，因為他約了王明曦的爸媽到她家裡。

    當謝濠全把所有事都打理好之後，周怡君唯一能做的事就是和王媽媽抱頭痛哭。

    周怡君原本想在家多待一會兒，好安慰一下爸媽，可是「君」今晚要整排，她實在沒法子不回來。加上謝濠全明天一早又有門診，她也捨不得他太晚回家。他已經夠忙了，還要操心她的事……

    在開車回到他套房的路上，周怡君的眼睛仍然腫得像核桃。

    「你知道王媽媽把我叫到房間裡做什麼嗎？」她拿起外帶的咖啡遞到他唇邊，好讓他在等紅燈的空檔可以喝個幾口。

    「做什麼？」一想到她剛才因為別人而哭得慘兮兮，他還是甚感不快。

    「王媽媽早就知道明曦大哥的性向，她只是選擇了不去戳破。」周怡君喃喃自語著，吸了吸鼻子。「她為明曦大哥連累我而道歉，她說我身邊已經有你了，應該要好好把握。她要我不用理會什麼婚約了，王伯伯那邊，她會去解釋的……」

    一想到王媽媽的體諒，周怡君的眼裡又開始蓄積了淚光。

    「她那樣說是相當明理的行為，妳幹麼哭成這樣？」難道她對王明曦還有什麼眷戀不成？謝濠全的唇抿成一直線，強忍住那竄到嘴邊的疑問。

    她不喜歡人家質疑她，而他現在也不想和她吵架。如果她想說的話，她會知無不言的，因為她不會說謊。

    謝濠全拍拍她的肩，放柔了語調。「別哭了。」

    「人家忍不住啊……」周怡君才揚眸，一見著他毫無責難的臉色，她忍不住把臉頰挨著他的手掌撒著嬌。「我只要一想到明曦大哥現在在外頭流浪，我就難過……我早該警告他他那個男朋友靠不住……明曦大哥那人就是太好，跟瑞迪一樣沒脾氣，被人家佔了便宜、被欺壓了都毫無自覺……」

    白色捷豹跑車「吱」地一聲在路旁緊急煞車，周怡君則因為車子突如其來的停速，而嚇得連哭泣都忘了。

    「妳說這些話是什麼意思？」謝濠全冷聲問道，臉龐頓時寒凍如雪。

    她覺得他欺壓了謝瑞迪、佔了謝瑞迪便宜嗎？

不！他只是讓謝瑞迪得到應有的懲罰而已。

    「什麼什麼意思？」她不解地問道，不明白他的臉色為什麼變得這麼鐵青。

    「妳是在指責我逼迫瑞迪接下公司的擔子嗎？他如願進入了我們謝家，本來就應該要有接手家庭事業的自覺。不要因為他自己沒有商業方面的才能，就向別人抱怨我的冷眼旁觀。」謝濠全瞪著她的眼，字字句句寒凜地像冰雹一般。

    周怡君看著他青白的臉色，她沈默了－－因為她知道自己聽到了一些兄弟間的恩怨。

    「瑞迪從沒跟我說過這些。」她輕聲地說道，小手安撫地置上他的肩。

    謝濠全身子一僵，握住排檔的手掌猛地往後推檔了一次，車子再度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往前直竄而去。

    謝瑞迪宅心仁厚，他陰沉無情，是他的錯嗎？見鬼的不是！

    車子的高速讓周怡君整個人猛地撞上了椅背，她痛呼了一聲，緊抓著安全帶，盡可能地想坐正身子。

    「我的話可能很不中聽，但是我還是要說。瑞迪不是那種有心傷害別人的人，他把心事寫在日記裡，他怎麼知道他媽媽會偷看呢？你拿這件事來指責他，根本給他冠上莫須有的罪名。」她說。

    「我不問事情經過，我只看結果。」謝濠全連看都不看她一眼，手掌上的青筋畢露。「還有，妳對其他男人的關心，難道不該分一點到我的身上嗎？我對妳而言，難道不比他們重要嗎？」

    「這不能比較啊！我關心瑞迪，但是我喜歡的人是你，所以，我才不忍心看著你在仇恨裡打滾。」怕影響他開車，她的手掌只敢輕扶在他的手臂上。「你如果不停止怨恨你爸爸和瑞迪，你就是一直在傷害你自己。你不快樂，一直不快樂啊！」

    謝濠全咬緊牙根，猛踩下油門。

    他何嘗不想放手呢？只是，該如何開始與結束呢？

    「如果你真的那麼怨恨他們，為什麼不直接告訴他們，他們要怎麼做才能消除你的恨意？」見他沒有出言反駁她，她於是更加放柔了語調說道。「我相信他們都會希望你快樂的。」

    「妳不要再逼我了！最多我為了妳而和謝瑞迪妥協，這樣總可以了吧？」謝濠全從齒縫裡逼出話來，這「妥協」指的是他打算解除和黃瀞怡的婚約一事。

    「你打算要原諒瑞迪了嗎？」周怡君喜出望外地說道，朝他挨近了一點。

    「妳的心裡就只會想到瑞迪嗎？我原本打算要給他一個驚喜的，但是我現在改變心意了。」謝濠全目不斜視地看著前方，就是不看她。「反正，和謝瑞迪的任勞任怨、任人欺壓比較起來，我本來就心胸狹窄，我有權利反反覆覆。」

    她不會知道他為了不讓她傷心，經歷過多少天人交戰！可在她心裡，她的任何一個男性朋友卻都比他有情有義！

    謝濠全表情冷戾地在他住宅旁邊的7-11商店前暫時停下了車。

    只是，他手煞車才剛拉起，她就已經越過排檔，一股腦兒地偎入他的懷裡。

    周怡君攬住他的頸子，甜蜜地親吻著他的唇。「我的心裡只有你啊，所以，我不覺得你心胸狹窄。你只是心裡有個結，結打開了，你的心就開朗了。然後，我才可以擁有你心裡很大很大的空間，我才可以在你的心裡自在地跳舞啊！」

    謝濠全語塞了，他瞪著這個半跪在座位上，撒嬌地挨著他甜笑的小女子，他整個心漲痛到不知如何是好。

    如果真要讓他說出一個放棄仇恨的理由，那麼他會說他為了她的笑容。

    只要她一笑，他便覺得自己是世界最富足、最無所不能的人。只要有她啊……

    「妳把一切說得好容易。」他聲音低沉地說道，手掌緊緊攬著她的腰。

    「喜歡和不喜歡都只是一種情緒，情緒最難解開，卻也最容易想開。從現在起，我是導演，你就跟著我的命令演戲，演一個快樂的人。我們一切從頭！」她笑容滿面地舉起右手，像拿著指揮棒的指揮。

    謝濠全瞪著她唇邊的笑，驀地低頭攫住她的唇，長吻到她難以呼吸。

    周怡君扯下他覆在她胸口的大掌，害羞地衝著他一笑。「喂，我們在大街上呢。」

    「妳的意思是回家再繼續嗎？」謝濠全揚起嘴角，寵愛地望著她。

    「你很吵。」周怡君紅著臉，輕捏了下他的手臂。「快點把車開到停車場啊，不要停在路邊妨礙交通。」

    「妳先到7-11裏買一些吃的，妳該吃點東西，我到地下室停好車就過去找妳。」他說。

    「你先告訴我，你本來打算給瑞迪什麼驚喜，我才要下車。」周怡君睜大了眼，好奇地問道。

    「回家再說。」他幫她解開安全帶，拍拍她的臀部。「快下車買東西吧。對了，順便買一盒保險套。」

    周怡君看著他臉上意有所指的笑容，她的臉頰立刻脹紅成一顆蘋果。

    「才不要。」周怡君輕軟的聲音撒嬌地啐了一聲，她飛快地下車甩上了車門。

    她朝車內吐吐舌頭後，笑著轉身走進了7-11。

    「歡迎光臨。」店員親切地招呼道。

    周怡君回以一個笑容，提了個籃子往熟食區前進，一個身著香奈兒粉色套裝、褐長鬈發的女子昂首闊步地與她擦肩而過。

    好女人味的花調香水味。周怡君忍不住多看了香噴噴美人一眼。哇，很少看到年輕女人能把香奈兒穿得這麼嬌美而不顯老氣的。

    「妳看什麼？」女人察覺到她的注視，不高興地擰起柳眉。

    「對不起，因為妳很好看。」周怡君不好意思地吐吐舌尖，後退了一步。「啊……對不起。」

    她踩到別人了！

    「對不起……」周怡君轉身要道歉。

    「怡君，妳怎麼在這裡？」謝瑞迪驚呼出聲，斯文臉龐頓時變得極度不自在。

    「瑞迪，你怎麼在這裡？」周怡君興奮地拍著謝瑞迪的肩膀。

    謝瑞迪很快地瞄了一眼黃瀞怡，他褐色眸子染上一層憂慮。

    真的碰上最糟的情況了。他剛才千方百計阻止瀞怡到大哥的住處附近用餐，就是怕遇上怡君啊。

    「你們認識？」黃瀞怡粉紫色眼影下的明眸沒忽略掉他臉上的為難。

    「哇，她是你女朋友嗎？」周怡君挨近謝瑞迪，小聲地在他耳邊問道。

    這女人很有女王氣質，看來就是要讓男人吃苦的那一型。她想大概只有謝濠全那種國王式傲慢，才有法子和這女人勢均力敵。不過，很抱歉－－謝濠全是她周怡君的！

    一念及此，周怡君在心裡暗暗發噱。她居然被謝濠全傳染了，也把他當成所有物了。

    「謝瑞迪，你為什麼不回答她的問題？」黃瀞怡並沒有忽略這兩人的親密姿態，心頭撩上一陣痛苦。

    「周怡君，我的好朋友。黃瀞怡，我的……」謝瑞迪的話停頓了，連一絲勉強的笑都擠不出來。「我的朋友。」

    「你為什麼不說我是你大哥的未婚妻？」黃瀞怡昂起漂亮下巴，故意擺出高姿態。

    「妳說什麼？」

    周怡君忽地揪住謝瑞迪的手臂，臉色蒼白地問道。

「我說我是他大哥的未婚妻。」黃瀞怡盯著謝瑞迪的臉，再重複了一遍。

    周怡君搖著頭，唇間逸出一聲受傷的嗚咽，轉身衝向7-11的大門。

    「對不……起……」周怡君被撞出了兩行清淚，淚眼婆娑地抬起頭。「謝濠全！」

    「妳怎麼了？」謝濠全扶住周怡君的手臂。

    「你去問你的未婚妻吧！」

    周怡君聲未落地，她已經狠狠甩了謝濠全一巴掌，旋即衝出了7-11。

    謝濠全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被她打過的臉頰還發著燙，但他眼神卻冷狠地看著黃瀞怡和謝瑞迪－－這兩人出來壞什麼事！

    「怡君。」謝瑞迪一見大哥沒有追出去的反應，他立刻越過大哥身邊，追了出去。

    黃瀞怡的臉色變得慘白。謝瑞迪就是這點最讓她生氣！他對誰都好，所以沒有任何人是特別的，她能不能求求他不要那麼好！

    那……那個女人會不會是例外？

    「瑞迪喜歡她？」黃瀞怡咬牙切齒地逼問道。

    「她是我的女人。」謝濠全冷聲答道，雙臂交叉在胸前。

    既然遇到黃瀞怡了，那就乾脆把話挑明瞭說。反正，謝瑞迪不會讓怡君跑太遠的。

    「既然她是你的女人，那你還不快去追她。」黃瀞怡心裡鬆了一口氣。

    「瑞迪去追她了，不是嗎？」謝濠全走到她身邊，用下巴暗示她走到店內的角落。「我有話要和妳談，我要和妳解除婚約。」

    沒有前言後語或任何寒暄，他直截了當地說道。

    「你叫瑞迪來跟我談。他開口，我就答應。」她這回一定要逼得謝瑞迪表態。

    她絕不嚥氣接受自己不是第一的結果。

    「我相信他很樂意叫妳解除婚約。」謝濠全拿起手機撥號給怡君，豈料手機卻正關機中。

    那女人真是火了，連手機都關了。

    「妳對他還是不死心嗎？」謝濠全間道。

    「你會對周怡君死心嗎？」黃瀞怡反問。

    「當然不會。」他斬釘截鐵地說道。

    「那不就得了。」黃瀞怡微噘粉唇說道。況且，她和瑞迪已經有了一個可愛的小天使了，她當然更不可能放棄－－她只是一直沒把這事告訴過瑞迪罷了。

    謝濠全看了下手錶後，他蹙起眉，命令地說道：「妳出去告訴瑞迪，說我在家等他們過來。」

    他會當著怡君的面，給瑞迪一個圓滿的交代。然後，事情就到此結束。

    「你的女人怎麼有法子忍受你？」黃瀞怡不可思議地瞪著他，覺得他冷傲的樣子很欠扁。

    「因為她是我的女人。」他自信地說道。

    黃瀞怡不以為然地睨他一眼，踩著她的白色三吋高跟鞋快速地走出7-11。

    謝濠全則待在店內好整以暇地採購著給怡君吃的食品。

    只是，當謝濠全回到屋子裡經過了半小時，而怡君和瑞迪卻依然音訊杏然時，他開始慌亂了……

    出了什麼事，為什麼他們兩人居然沒有一個人接電話！

正文 第九章

    「你們兩個在搞什麼鬼！」

    謝濠全站在陽台前，在第Ｎ次撥了手機卻還是無人響應時，他詛咒了一聲，把手機往桌上重重一放。

    她至少得給他一個解釋的機會啊，他對她的感情表現得還不夠明顯嗎？謝濠全往沙發上一坐，又旋即站起身。

    啊，她今天晚上要整排！演戲對她來說，是何等重要的事啊。謝濠全立刻撥了通電話到「君」劇場。

    「喂，周怡君在嗎？」謝濠全皺著眉，急迫地問道。

    「她不在喔。」

    「她怎麼可能不在！你們明天要演出了不是嗎？」他咄咄逼人地質問著。

    「沒人知道導演在哪裡啊！現在是舞監在控全場……」

    對方又說了什麼，謝濠全完全聽不清楚了。

    他垂下手臂，掛斷了電話。

    她是那麼負責的一個人，整排怎麼會沒到場？

    她會不會去做傻事了呢？謝濠全心頭一涼，無數的恐懼開始積壓上他的胸口，逼得他喘不過氣。

    他狂亂地抓起手機，打算要撥號－－

    鈴鈴鈴、鈴鈴鈴……

    手機聲突然響起，嚇得謝濠全的後背沁出了一肩的冷汗。

    謝濠全飛快地掀起手機，迫不及待地粗喚出聲：「怡君，妳在哪裡？」

    「大哥，我是瑞迪。」

    「她在哪裡？」謝濠全逼間道，結實手臂卻無法自製地顫抖著。

    「怡君出事了。」

    「什麼意思？」謝濠全猛然從沙發彈跳而起，臉色一片青白。

    「她死了。」

    謝瑞迪的聲音透過話筒，顯得幽遠且哀傷。

    「你……你說……什麼？」謝濠全瞪著玻璃桌上的冷光，開始覺得冷。

    「怡君死了……」謝瑞迪停頓了好長一段時間，才有法子把話說完。「她看到瀞怡之後，就跳上了出租車，我也跟著坐了上去……她在『君』的巷口下了車，卻沒有注意到路上的車輛，她連喊都來不及喊，就……」

    「不可能！」謝濠全猛然大聲，腦子一時之間還沒有法子接受怡君死亡的這個訊息。「不可能！劇團的人沒說她出車禍！」

    「我想怡君不會希望影響到他們的演出，所以沒說……」

    「你給我閉嘴！」

    手機從謝濠全的指掌間滑落，在地上發出一聲重響。

    「不可能！不可能的、不可能！」他捶打著自己的胸口，因為心痛到他無法忍耐的地步。

    他剛才幹麼不乾脆在車上就告訴她，他打算和黃瀞怡解除婚約的事呢？老天爺為什麼要用這麼無情的方式，來讓他後悔！

    「啊－－」兩道淚水毫無預警地滑出謝濠全的眼，嗚咽之聲從他口中妄自逃竄到房間的每一寸角落，他卻無力阻止。

    「大哥！大哥！」

    手機裡傳來的大叫，在經過了一段時間後，才進入了謝濠全的耳中。

    謝濠全坐在地板上，房裡隱約迴響著悲哀的嘶吼。

    「大哥！」謝瑞迪擔心地在手機那頭低喚著。

    謝濠全攫起手機，他對著手機怒吼出聲－－

    「你該死的怎麼會讓她……讓她……」心痛讓他沒有法子把話說完。

    「該負起所有責任的人，是你。如果你早和瀞怡解除婚約，怡君也不會……」謝瑞迪難得地反駁了他。

    「為什麼會這樣？是我的錯嗎……是我的錯……」謝濠全虛弱地閉上雙眼，眼前卻儘是她的盈盈笑顏。「天啊！該死的人不該是她，該是我啊……因為我的恨而起的報復，怎麼會波及到她呢……」

    謝濠全一拳捶向地板，指節硬生生地撞上牆面，他卻恍若未覺地繼續往牆面上厚然猛捶著。從他口中吐出的不是野獸負傷的低吼，從他嘴裡發出的全是絕望的低哮痛吟。

    良久，在謝濠全已經沒有法子再有力氣哭喊時，他撿起了手機。

    「她現在在哪裡？」謝濠全嗄聲問道。

    「怡君現在在江氏醫院203號房，我沒讓他們把她推離，我想你會比較想在病房裡看到她。」

    「我馬上過去。」謝濠全搖搖晃晃地站起身，抓起鑰匙就往外走。

    「大哥，坐出租車過來。」謝瑞迪不放心地交代道。「怡君還有好多事等你處理，你得保重。」

    「保重什麼？」謝濠全大笑出聲，笑聲空洞地讓人鼻酸。「我現在死或活，還有人會在乎嗎？」

    「我和爸爸在乎，映潔也在乎。」謝瑞迪鄭重地說道。

    可怡君沒法子在乎了！

    謝濠全胸口一慟，他火燒般地切斷了電話，對著一屋子的孤單悲嚎出聲－－

    「怡君！」

    當謝濠全站在病房前，謝瑞迪幾乎認不出這個男人是一向氣勢冷狂的大哥。

    大哥落魄恍神地像是個跋涉了千山萬水的旅人，可這個旅人遺失了他的心，於是每一天、每一分的旅程，都是失魂落魄的折磨。

    謝濠全不客氣地推開謝瑞迪，失魂落魄的雙眼直接看向病床－－

    刺目的白色床單上空無一人。

    「你讓人把她送到太平間了嗎？」謝濠全一把拎起謝瑞迪的衣領，發紅的眼似兩把燃燒的火。

    「她被移到隔壁房間了。」謝瑞迪溫和的雙眼沒有遺漏他的任何一個表情。「大哥，你如果喜歡她就該好好呵護她，要讓她傷心的機會都沒有才對。」

    「你懂什麼？」一陣心酸竄上謝濠全的鼻端，他踉艙地後退了一步，痛苦低嗚道：「我當然會這麼做……如果我們還能再重來一次的話……」

    她說的一切，而今全成了虛無的回憶！他甚至連一張她的照片都沒有！

    「為什麼不早點通知我，為什麼不讓我見她最後一面？」謝濠全的怒氣突如其來地一湧而上，瞪人的戾眼溢滿了椎心之痛。

    「因為怡君不讓我跟你聯絡。」謝瑞迪輕聲地說了一句，拍拍他的肩，那是周怡君的習慣性動作。

    「她不讓你跟我聯絡……」謝濠全心一擰，他猛然揮開謝瑞迪的手，白細頸間的青筋激動地痙攣著，像是快要爆開的炸彈。「早知道會有這種結果，我就不該恨你的……」

    謝瑞迪微紅了眼眶，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他等這句話等了快一生一世了……

    「周怡君說得沒錯，我早該讓你們知道如何化解我的恨，這樣我的恨才不會永無止盡。但是我沒有，所以我失去了她……」謝濠全倚著牆壁而站，四肢像洩氣皮球般地無力。「我恨你恨了快半輩子，可是最後陪在她身邊的人是你，很諷刺，是嗎？」

    「大哥……」謝瑞迪低聲喚道。

    謝濠全搖著頭，一徑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

    「我帶你去看怡君吧。」謝瑞迪不忍心再看大哥的頹然，他率先走出了病房。

    謝濠全拖著沉重的步伐跟在謝瑞迪的身後，內疚與失去摯愛的痛讓他沒有辦法抬頭挺胸地走路。

    「怡君就在這間房間裡，你自己看吧。」謝瑞迪打開了隔壁病房。

    謝濠全瞪著被放置在病床上的周怡君，他捏緊拳頭，怕眼淚就此一發不可收拾。

    他伸手扶著牆壁，緊閉著眼整整一分鐘。在他開始有法子呼吸之時，他昂起了下巴，大跨步地走向她身邊。

    她－－她－－

    謝濠全瞪著周怡君胸口微乎其微的起伏，腦中轟地燒成一片空白。

    「她……」謝濠全震驚地後退了一步，根本不敢大聲說話，生怕眼前的她只是一場幻覺。「她不是……」

    「大哥，對不起。」謝瑞迪鄭重地彎身鞠了個躬，斯文的臉上寫滿了內疚。「我只是希望這個善意的謊言，能讓你更知道她對你的重要。」

    「你說她出車禍，你說她死了……」謝濠全朝著謝瑞迪逼近一步，黑瞳猙獰地像是要噬人的獸。

    「她是出了車禍。」謝瑞迪一看大哥神色又緊張了起來，連忙出聲安慰道：「她的右臂骨折了，其他都沒事。」

    「你居然敢騙我！你就這麼恨我嗎？」

    謝濠全咬牙切齒朝著他揮出一拳。

    謝瑞迪伸出手掌，擋住大哥的攻擊。

「大哥，冷靜一點。」謝瑞迪誠心誠意地看著謝濠全。「我如果恨你的話，我何必打電話給你？怡君出車禍後，不准我打電話給你，她明天就要坐車到台東去閉關，她連明天要演的戲都不想管了，她不會讓你找到她的。」

    謝濠全粗喘著氣，在惡狠狠地瞪著謝瑞迪許久之後，才收回了拳頭。

    「那你為什麼打電話給我？我不認為你有必要對我這些年來的所作所為，心懷感恩？」謝濠全咬牙切齒地說道，用懷疑的眼神睨著他。

    「大哥，在道義及良心上，我和媽媽及妹妹都欠你一次幸福。」謝瑞迪像對待家人般地拍拍他的肩膀。「怡君是我的另一個妹妹，請你好好地待她。」

    謝濠全還來不及揮開肩上那惱人的手，謝瑞迪已經對著他一鞠躬，轉身離開了病房。

    一時之間，謝濠全說不出任何話來。這些年來，他盲目的恨讓他不願意去看清真相，他只是迫不及待地要找個人恨，這樣他才不會怨恨自己對媽媽的無能為力。

    於是，倒楣的謝瑞迪雀屏中選了，可謝瑞迪卻從沒恨過他！

    反而是他自己，差一點因為那鬼迷心竅的恨所造出的孽，而失去最心愛的女人。

    謝濠全走到周怡君的病床邊，靜靜地凝視著她－－

    她是吃了鎮定劑吧，否則不會在他們如此爭吵的時候還能這樣沉睡。只是，她睡得並不安穩，她豐滿的唇不再微笑，此時的她柔弱地讓人動容。

    可她在呼吸！她活著啊！

    謝濠全看著她規律的呼吸，努力在不傷害到她傷口的狀況下，握住了她的雙肩，將她整個人挪向他的懷裡。

    當他將她的臉頰壓上他胸口的那一刻，她低喃了一聲，在掙紮了幾下卻仍然得不到自由之後，她迷迷糊糊地睜了眼，看見了他。

    她的身子驀然一震，整個人在瞬間清醒了起來。

    周怡君瞪著他，一口氣梗在胸口喘不過氣，讓她只能張開唇用力呼吸著。

    謝濠全望著她，大掌覆住她一臉的淚水。「別哭。」

    「你這個腳踏兩條船的騙子，你走開，不然我打人了。」周怡君邊哭邊舉起裹著石膏的右臂作勢要打人。

    只是，她無力的身子實在是撐不住這樣費力的舉動，整個人頓時往旁邊一倒，眼見就要掉到床下。

    「小心。」謝濠全臉色蒼白地托住她的身子，小心翼翼地把她放回床枕間。

    「只要不傷害到妳的傷口，妳高興怎麼打就怎麼打。」

    「我的手上了石膏，我可以把你打成豬頭。」她流著淚威脅道，氣她被他這麼凝望著，整顆心居然還不爭氣地擰了起來。

    「我不會阻止妳的，是我活該。」謝濠全扶住她的手臂。「手痛嗎？」

    「手痛！心更痛！」周怡君朝著他大吼出聲，淚流滿面。「你是混蛋！你可以不喜歡她，但是怎麼可以欺騙我呢？你明明已經是有未婚妻了！怎麼有法子在抱著我的時候，一點罪惡感都沒有呢？我不想再和你這種人……你……你在發抖……」

    周怡君突然停止說話，因為發現他全身正不停地顫抖著。

    「瑞迪剛才打電話告訴我，說妳死了。」謝濠全顫抖地捧著她的臉，總覺得怎麼看她都不夠真實。當恐依然在他的胸口盤桓時，他再也顧不得他的驕傲了。

    「我……嚇死了……」

    周怡君打了個冷顫，因為他全身冷得像冰塊一樣。她安慰地拍拍他的肩膀，他卻突然把她攬得奇緊無比，緊得讓她連氣都喘不過來。

    「我以為妳死了，我以為我會難過得死掉。原來意識比真實的病痛還折磨人，我覺得全身像被人四分五裂了一樣……」他知道自己現在連呼吸都在發抖，可是他沒力氣阻止。

    「你不要再哄我了……你去找你的未婚妻。」她的臉頰埋在他的肩窩處，淚水浸濕了他的衣。

    她知道他那些長遠的恨無法說丟掉就丟掉，可是一想到他是居心叵測地在接近她、欺騙她，她也恨啊！

    「我已經和她解除婚約了。」謝濠全急忙捧起她的臉龐，表情像個要求獎勵的小孩。

    周怡君胸口一窒，他怎麼可以表現得這麼熱切，又這麼的……孤獨。

    「我不敢相信你的話。」她看著他灼烈的眼，遲疑了。

    她知道他為什麼要欺騙她，她也知道他為什麼要腳踏兩條船，她更知道他所有的恨。只是……只是知道是一回事，受了傷就是會痛啊。

    「我可以拿我的命起誓。」謝濠全眼泛著激動的光，恨不得把心都掏出來證明。

    此時的他不是眾人眼中冷靜手術的鬼才，他不是充滿了恨意的「謝」濠全，他只是一個愛她的男人。

    「我原本打算一回到家就告訴妳的，妳記得我說過我會給瑞迪一個驚喜嗎？那個驚喜就是我要找黃瀞怡解除婚約。」他快速地說道。

    「那你解除婚約怎麼會是給瑞迪驚喜？」她下解地蹙著眉，繼而驚呼出聲。「瑞迪喜歡黃瀞怡。」

    「沒錯。」他點頭。

    「你真是可惡到極點。」周怡君睜大眼，不可思議地看著他。「你居然恨瑞迪恨到連他的未婚妻都要搶？」

    「那是以前的我所做出的事。」他並不想為自己辯駁，他以後會用行動來證明他的改變。

    周怡君咬著唇，沒有受傷的左手撫上了他的臉龐。

    「我很抱歉……」謝濠全牢牢地撫住她的手，不讓她挪開。

    周怡君揉揉發紅的眼，皺著眉頭苦笑著。「當我聽到黃瀞怡是你的未婚妻時，我覺得被背叛了，我想把你碎屍萬段，我想躲到沒有你的地方，讓你因為我的失蹤而內疚自責。所以，我知道你的恨意為什麼會這麼深……」因為，你曾經覺得被人背叛了十多年了哪。

    後面的話，她並沒有說出口，她最不想做的事就是再造成他和瑞迪之間的芥蒂。

    「妳怎麼能夠這麼快就釋懷？妳應該多恨我一些的！」謝濠全掐住她的手臂，開始懷疑他是不是在作夢。

    「我也想啊，可是……我那麼做會讓我快樂嗎？」

    周怡君深深長長地凝視著他，沉吟了許久。現在一切都解釋清楚了，她還能怎麼辦？她老是叫他不要恨，總不能自己也陷入怨恨之中吧。

    「算了……」周怡君吐出一口氣，一聳肩，拍拍他的肩膀說道。「我原諒你啦。」

    「嫁給我。」謝濠全陡然把唇壓在她的手背上，虔誠地、專心地。

    「你幹麼突然跟我求婚？」她嚇了一大跳，雙眼睜得奇大。

    「人生沒有法子預料下一刻，妳今天差一點把我的膽給嚇破了。向妳求婚，是我唯一能想到真實擁有妳的法子。」他鎖住她的視線，不想再冒一丁點失去她的風險。

    他想向全世界宣佈他們的感情。

    「你不可能擁有我，因為人是……」她不以為然地開始要教訓人。

    「因為人是不能被擁有的，對嗎？」謝濠全唇邊噙著一抹寵愛的笑，接下她的話。「但是，婚姻是唯一能讓妳合法待在我身邊，而不讓妳家人擔心的方式，不是嗎？而我，將擁有更多和妳在一起的時間。和妳一起生活對我來說，就是最真實的擁有。」

    周怡君胸膛竄過一陣酸意，她沒想到他這麼會說話，她也不喜歡自己這麼容易就被他搞定。

    可她覺得好幸福啊……

    周怡君一語不發，扁著嘴，掄起拳頭捶著他的胸口。

    「妳還是沒法子原諒我嗎？」他低頭頹下肩，苦惱地握緊了拳頭。

    一隻小手撫住了他手背上的青筋，繼而一根一根地掰開他緊掐住的手指。

    他驀然抬起頭，她水亮的眸子正望入他的眼裡。

    「你先回答我，你有可能原諒你爸爸和瑞迪嗎？」她一本正經地問道。「如果我真的嫁給了你，你的恨會幹預到的就不是你一個人，而是牽扯著我們的生活、我們的家庭了。」

    「我們的家庭……」

    謝濠全在口中咀嚼著這幾個字，一股哽咽的衝動直衝而上腦門。

    「不要太感動。」周怡君拍著他的肩，自己卻忍不住掉了一顆眼淚。

    他是該有個家的！而她會用她的愛來彌補他十多年來生活的空白。

    「如果我原諒他們，妳會原諒我嗎？」他沙嗄地問道。

    「我考慮一下。」她眨了眨眼，不置可否地聳了聳肩。

    婚姻是一輩子的事呢，至少也該讓她拿喬個三十分鐘吧！

    「妳還有什麼好考慮的！」他一急，命令口氣又出籠。

    「當然要好好考慮啊。至少，我如果嫁給明曦大哥，他會幫我對台詞。」周怡君睜大水水眸子，故意刁難他。

    謝濠全瞪著她，分不清她是認真地要他承諾，還是只是玩笑地隨口說說。

    「我也可以。」他從齒縫裡迸出話來。他管不了那麼多了。

    「哇！」周怡君圓睜著眼，裹著石膏的右手困難地擺上他的肩。接著，她的左手俏皮地笑著指指自己。「那就恭喜你找到一名舉世無雙的好妻子－－」

    她的話沒說完，因為她未來的丈夫已經深深地吻住了她的唇。

正文 尾聲
**** 本內容跟帖回復才可瀏覽 *****

**** 本內容跟帖回復才可瀏覽 *****


    【全書完】

超愛犬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