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理出私人用品,今天是大牙在品誠的最後一天。
最後一天了……好快,六年……從護校畢業已經整整六年。
還記得第一次穿上護士服的那天,她對著鏡子看了好久,南丁格爾、白衣天使,她愛死這些形容詞。
還記得第一次見他,她侵佔地的便當和床,寬寬的床、暖暖的懷抱,她在他懷裏睡了一場好覺;還記得第一次在他的書本上留下她的單戀,那種偷偷摸摸的甜蜜還映在心間……
哪一日,他也會學起中文吧!那時他會在書本上看見她的心情,會知道有一個笨笨在他不知道的時候,偷偷愛他這麼久。
要他看見嗎?是!她要教他看見,就算他不能成全她的愛情,她也要他知道,她無怨無悔的心。
愛他,不悔,從不後悔,即使她的愛無法回饋,即使她的情只是單戀。
走到鏡前再看看自己,衣服是白的,臉是白的,唇也是白的。好醜!
翻翻袋子想找來唇膏描上繪彩,翻了半天才想起,唯一的一只唇膏早在幾個月前弄丟掉,咬咬上下唇,想把它們弄得鮮紅,卻不料嘴唇不合作,仍維持著一片慘白。
無所謂,會過去的,除非生命結束,否則再多、再痛的苦都會過去,人生不就是這樣,由許許多多的苦痛悲傷、歡喜憂愁交織而成,經歷過快樂,痛苦接踵而至,總要酸甜苦辣全嘗透,人生才不致遺憾。
臨走前,她還要去看看他,跟他說——不管是不是朋友,我祝福你,平安喜樂。
笑一笑,露露她的招牌——蘋果笑臉,不論如何,走過這一遭,她學會愛人。
捧起她的“家私”,展開忙碌一天,她對每個人都笑,病人、醫生、藥劑師、護士,不管喜歡她的人、討厭她的人,都收到她的笑容做為臨別贈禮。
從早上到中午,她的笑容沒停過,端起午餐飯盒,她像以往拼命塞,只想在最快的時間解決。對的,她要用最快的速度回復她的生活,至於他帶給她的“習慣”,她必須戒除。
“告訴你,院長居然從樓梯上滾下來,撞傷頭。”
“有沒有怎樣?”
院長兩字鑽入腦海,辛穗拿著飯盒的手微微顫抖。
他還好嗎?傷得重嗎?
“陳醫生上去看過他,應該沒事吧!了不起撞出幾個瘀青,不過你知道最大的八卦是什麼嗎?”
“說啦、說啦!別吊人胃口。”
“聽說院長是跟凱琳小姐爭吵,不知道是他太激動失足,還是讓凱琳小姐推下來。”
“哇塞!這番婆怎麼這麼凶,嚇死人了。”
“別在背後叫人番婆,有本事到她面前去嗆聲,不要見著人就院長夫人、院長夫人的叫。”
“說我?你自己不也是……”
之後,她們說話的聲音再沒傳到大牙腦中,一顆心盤盤旋旋的全繞在他身上。
他受傷,脾氣會不會更暴躁?但願凱琳小姐能諸多包容,不要反擊他的壞脾氣,否則他只會更加憤怒。
不知道他讓不讓護土上去照顧,會不會又動輒丟人枕頭,或是鬧著不吃飯?她好想飛奔到他身邊,只是,她缺少一個理由……
就這樣,她渾渾噩噩度過整個下午,心中想著、念著、掛著的全都是他。
終於,六點一到,她換下護士服,卸除工作職務,她不再是他的部屬,而是“朋友”——雖然他不承認,但是她還是要用起“朋友”這個身份去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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悄悄登上十八樓,走過他的辦公室,辛穗在他房前駐足。
再見他,需要勇氣,經過那麼決絕的話之後,他們應該是陌生人了。進門,會不會是一場難堪?何況……說不定凱琳小姐陪在他身邊,那次撞見他跟MISS張的尷尬,她沒忘記。
但,轉身離開,也許這輩子,他們再也沒有機會見面……
再見一面吧!最後一面。至少讓她將他的面容深深鏤刻起,說不定這一次。他們會化解之前的不歡,說不定往後若干年,路上再見,迎著她的會是一張笑臉,而不是別過臉、調開眼光,假裝從不認識。
敲敲門,沒回應,他們不在?再敲敲,等一等,還是沒人……心重重落下,他們連最後一面都相遇不上……緣分,這東西與他們無緣。
垮下肩,往回走,她舉步維艱。別了,要離開了……她真的要離開他了,從此天涯相隔,陌路難逢……
幾個腳步,她倏地回身。
是了,她可以進去看看那個房間,就算是憑弔她的愛情吧!
那張床她睡過好幾場,還有、還有,她買的一個大大的泰迪熊玩偶也在裏面,他不喜歡娃娃,每次想到,都要她把它帶走,她可以順便把娃娃帶回家啊。
找到藉口,她走回原地,扭開門把,推門進入。
他在!
看到他,失落的心瞬間被填滿,他在啊,她可以看著他,不斷不斷看他,把他的眉眼鼻心通通藏進心底深處。
走近床邊,他在睡,睡得好沉。熟睡的他不再劍拔弩張,只有一臉安適。
“不生氣、不生氣,帥帥哥哥別生氣,笨笨辛穗才要愛你哦!”對著他,她又不自覺說出這句話。
話說慣了,也習慣他的環脾氣,往後,生命中還會有這麼一個愛發脾氣的男人,讓她掛著,要她時時安撫?從未想過,懸著人、安撫人會是一種幸福,而她……愛上這種幸福。
拂開他的金髮,拭去他額際薄薄一層汗水,這個男人……火氣真大,空調開著,還是讓汗水竄出來。
“敖犬……不管你認不認,我都當你是朋友,以後路上碰見,就算你別過頭不理我,我還是會熱情地跑上前,對你說聲——嗨!好久不見,別來無恙。”
她努力催眠自己,告訴自己她的愛情已經昇華為友誼,不管成不成功,只能是這樣,因為,“最愛”已經走到他身邊……她除了退讓已無別路。
“不要再氣我,我知道是我貪得無厭才讓自己走到這地步,不然,我們可以再一起去咖啡廳,你點一杯咖啡,我點一杯牛奶,你介紹凱琳小姐給我,我介紹未來老公給你,說不定幾年以
後,我們的小孩玩成一團,再過幾年,我們變成兒女親家,我就抱著我們的小孫子,對他說:‘知不知道,以前你祖父脾氣差,趕走好多護士小姐,要不是外婆,你祖父早就活活餓死。’那時一定很好玩。”
她叨叨念個不停,自己說給自己聽。
很吵,敖犬的眉峰皺起,可惡,好夢驚擾,他從一片璀璨星空和芬芳的稻草堆中被吵醒。握著拳頭,人尚未醒,已是滿腔暴力。
“對了,你知道不知道,今天是我工作的最後一天,我整天都在微笑,我跟那些對我親切的人笑,也對罵我的人笑。
我用笑容告訴她們,我不介意了,就算她們曾經對我有過惡意,可是過完今天,我全都拋到腦後,往後再見面,我只會記得,找們曾是同事。
爸爸常對我們說:‘做人?!不要記恨,恨別人就是不放過自己。’
你想,要是我不放過自己,我怎麼能快樂呢?我是笨笨,頭腦已經很差很差,再為生氣傷腦筋,一定會笨得更嚴重,所以,我不要介意。”
眯著眼,她的聲音像地下水,一寸寸滲透到他心中,化解他心中暴戾,聽著、聽著,敖犬喜歡上這個甜甜柔柔的陌生聲音。
“那天,我對你說,我不想當朋友,你可不可以當我是胡說八道,可不可以假裝這句話是騙人的,以後,我們還是朋友,雖然不見面,我還是會把你放在心裏,時時祈求老天讓你幸福。”
當對不見面的朋友?很奇怪的說法,朋友不是事事分享的嗎?不見面怎能成朋友?
也許她應該掛起面具,騙自己從沒愛上他、沒有單戀過他,那麼她就能不時出現在他身邊,看他、聽他、守著他。
但她不夠勇敢,要她站在他身邊,看著他的戀曲成歌,看著他們永浴愛河,只怕自己心量狹小,容不下他的幸福……
“答應我,一定要幸福哦!要記住笨笨在很遠很遠的地方,期待著你幸福。”
她的聲音帶了哽咽,他沒睜開眼,卻心憐起這個要他幸福的女人。
俯下頭,她在他額間印上一吻,淺淺的,只帶了友誼成分。
“我走了!”站起身,再看一眼,她輕歎。
下一秒,她的手腕讓一個巨掌抓住。
回身,敖犬嚇一大跳,她是他夢中的女子!
夢裏,她躺在他身側,不停說說笑笑,不停對著天空東指西指……
對著她,凝眼再看,她是誰?
“你醒了,我、我只是,是來拿泰迪熊,那個娃娃你很不喜歡……”指指矮櫃上的玩偶,再偏頭,他眼裏的陌生止下她的話。
他的眼光,他的表情……他還在生氣?“對不起,上次……”
“你是誰?”為什麼這個索未謀面的女人,讓他覺得既陌生又熟悉?敖犬坐起來,手始終握住她的,不讓她有機會掉頭離去。
他的態度認真,不是作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