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定、镇定,先检查自己手上有没有拿内衣内裤。」她喊完话,低头看双手。
「很好,妳没有,现在去拿六法全书,打开,抱在胸前,走向窗边,让他知道妳正在忙。」
她嘴巴喊一个口令,手脚执行一个动作。
「不、不好,还是一手拿档案,一手拿录音机,然后对他微笑,用手势要求他等一下,代表自己忙到不行。」
「当然,妳还有选择,妳可以匆匆跑到窗边,告诉他--对不起,我正在讲电话,马上回来。没错,这样看起来比较自然,两手拿满东西看起来很做作,有点演戏意味。」
终于,她决定好剧情,站到窗边,头往下张望。
人呢?喔!不是他,是街头小霸王。淡淡失望升起,她垂头走回床边。
「姊,开门。」不一会儿,小弟在门外叫。
她懒懒抬头,懒懒站起身,懒懒开门,南台湾的天气总是让人分外慵懒。
「姊,妳一个人在房间里跟谁说话?」他们家的隔音设备差,秘密藏不了。
「没啦,我在……」
「在模拟法院辩护?」
胜翊的声音自小弟身后传来,映洁吓一大跳,原本下垂的懒眉毛,一下子神采奕奕了起来。
「你怎……怎么……来了?」
她结结巴巴,遗失平日的利落。以这种态度面对客户,她大概接不到半个CASE。
「妳老了。」胜翊批评。
「我……我老?」
什么鬼话?!在律师界她算是年轻美少女呢!居然说她老?他的眼睛被蛤蜊肉糊住,分不清楚事实。
「以前妳的动作没那么慢,我石头一丢,妳会在三秒内出现在窗口。」
「我……我在工作,没……没听到小石头的声音。」她扯谎。
「好,下次我挑块砖头丢。」
「好啦!你们有话慢慢说,先把赌金给我。」小弟向胜翊伸手。
他合作地从口袋里面掏出一千块给小弟。
「谢啦!给你个良心警告,和我打赌老姊的事,你稳输不赢。」说完,他晃晃手上的钞票,招摇离去。
「你们赌我什么?」
「赌妳看到我会吓到说话结巴,妳害我损失一千块钱。」
「我……」
「前天我们聊得不错,妳自信又意气风发,再加上妳的工作经验,我赌妳不会说话结巴,但小弟说,从小到大,妳被我严重欺压,见到我,一定会一口气提不上来,结结巴巴。他赢了,妳输掉台塑牛排一客,剩下的资金,我只能请妳吃巷口的芒果刨冰。」
「我很少……很少结巴,我只是……只是……」她在心中搜寻恰当字眼。
「我了解,我的纪录很差,看到我,比妳面对罪犯压力更大。」
「谁说我看到罪犯有压力,有压力的人是他们。」抬高下巴,触到她的专业领域,她果然意气风发。
他点头,了解,她是正义使者嘛!「我口渴。」
听到他口渴,唉……她又乖了。
乖乖下楼、乖乖开冰箱、乖乖把他的最爱献上。
他咕噜咕噜喝下大半瓶,不确定自己喝下的是童时记趣,还是记忆箧里的熟悉。
「用这种速度喝糖水,你早晚得糖尿病!」她努力要求自己回复正常。
「放心,我的体质好,胰脏强健。」
「找我有事?」
「出去走走。」他不是要求,是命令。
自信的律师小姐会拒绝,并要求他为自己的无礼道歉,但暗恋她的小女生,会将他的无礼视而不见,眼前的她是……又输了!输掉的不是简单的一千块钱,是对他无止无尽的妥协。
于是她跟在他身后,随着他两条长腿交叉,离开家门口。
他的影子很长,长长地落在她的头顶上方,变成一张捕梦网,由上而下,网住她的思维和身量。
缩在他的影子下方,她不想离去,于是亦步亦趋。
映洁喜欢这种感觉,彷佛她躲人他的护翼,成为他的责任之一,她不晓得这条路有多远,只想一直走下去,不管是天边或海角,只要他在前面,跟随是她的唯一意愿。
他停下,她实时收住脚,却仍然在他转身时,碰上他的前胸,仰角五十度,她不矮,是他高得太过分。
「以前,我常在这里打球。」
他弯腰捡起篮球,不晓得是哪个小孩遗忘的,弯腰运球,几个箭步,他灌篮得分。
他回头,映洁不在原来的位置,她站到球场边的榕树下,那里是小时候他逼她罚站的地方。
每次他不满意母亲逼他带映洁出门玩,就约几个朋友到这里打球,男生很恶劣,老拿球K她,弄得她满脸泪痕又不敢哭出声。
看她被修理得差不多,他才恶声恶气地走到她面前对她说:「妳又不会玩球,干嘛那么爱当跟屁虫?」
最后,她被赶到榕树下面罚站,看他们玩球,直到大家一哄而散,她才巴巴地跟在他屁股后面回家。
慢慢长大,她的学习能力、变通能力增强,知道与其罚站,不如把时间拿来帮胜翊写功课,于是,他打球,她写作业,终于稍稍平息胜翊心中不平。
风把她的头发吹开,再严酷的太阳,都无奈何于榕树的宠溺,它执意替人们架起浓荫,执意替映洁燥热的心,带进一丝凉意,吸气,瞇眼,她喜欢这个场景。
放下球,他走到她身边,飞机从天空划过,他们同时抬头。
「妳哭的样子很丑。」
看见飞机,胜翊联想到她第一次送他出国。
「你骂人的样子也不怎么赏心悦目。」
映洁回答,他们想起同一幕回忆。
「我不晓得,为什么女人能哭成这样。」他说一句。
「我也不理解,为什么有人可以喊『扁人』喊得理所当然。」她顶一句。
「妳真的变了。」
「我变聪明了,不再对一个矮黑人迷恋。」首度向他证明过去,她下足勇气。
「我矮?从国二起,我就远远赢过妳。」